金小眉真的是喜歡惜玉,入了金家宅院,就不放惜玉離開寸步。同桌進餐後,竟然留惜玉住在她的閨房裏同榻而眠,惜玉表現的很温柔,也很有耐心,絕口不提馬公子的事。
反倒是金小眉忍不住了,主動的提到了馬公子,而且把丫頭、使女,全都遣出閨房。
明知閨房中再無他人,金小眉還是忍不住四下瞧瞧,才低聲道:“惜玉姐姐,我心中有一件想不通的秘密,一直沒有説出來,憋的好難過,好痛苦……”
惜玉接道:“既然是秘密,就不要説出來了。”
金小眉道:“不!我要告訴姐姐,馬公子好像是我殺的!”
惜玉心頭微震,籲口氣,道:“小眉姐,這不能亂説啊!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也覺着奇怪,我哪裏有氣力,一刀能把一個人殺死!”金小眉道:“但這幾天精神漸復,殺人的經過,在我的回憶裏,也逐漸地清晰,我記得拿起了小刀,一刀刺了下去……”突然雙手蒙臉,哭了起來,“我要怎麼辦啊?竟然一刀殺了我的丈夫,他是我有生以來,最親愛的人,我心中好不安,好痛苦啊,我是個殺夫的兇手!”
惜玉心中忖道:總捕頭真厲害,想是早已瞧出了金小眉心理狀況已不穩定,才讓我陪她到金府中來。
心中念轉,口中卻緩緩説道:“小眉,冷靜點,如是説出來,能使你心中平安一些,那就説出來吧!不過,要説出真正的感覺!一個人心中有恨,才會有殺人的動機,他作了什麼讓你恨他的事?”
“我是真心喜愛他,哪裏會恨他?”金小眉道:“我也仔細地想過,他留給我的,全是美好回憶,沒有一點點讓我厭恨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殺了他,”惜玉輕輕握着金小眉的手,無限温柔地説:“好好地想,慢慢地説,怎麼會發生這種奇怪的事?”
“這是我想不通的秘密。我連一隻小鳥也不敢傷害,怎會殺人?”金小眉道:“可是留在腦子裏的印象明晰,想了又想,還是一樣……”
“能不能説出經過的情形?”惜玉道:“當時,是不是精神恍惚?”
“當時情景,似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促使着我,迷迷糊糊的,拿起小刀就刺了下去。”金小眉道:“但在我的回憶中,卻很明朗、清楚。”
惜玉明白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這是夢幻的一刀。一種神秘的力量,促使她成了殺人的兇手。
“惜玉姐姐,你要不要告訴你姨丈王大人?”
“你説呢?”惜玉道:“現在你很清醒,告訴我該怎麼辦?”
“説給他聽,”金小眉道:“庭審時,我已想招認,但我父親在側,我不想太傷他的心。”
惜玉點點頭,道:“我會想一想,再作決定。”
金小眉突然話題一轉,道:“惜玉姐姐,你會不會武功?”
“會!你怎麼忽然想到這件事呢?”
“賈英偷偷告訴我,説你武功很好,要我小心應付你。”金小眉道:“你接近我是別有用心,我想,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兇手?我告訴你這些事,主要的原因,是我良心上負擔太重,我不能原諒自己,就算我因此被判處斬刑,你也不用愧咎,殺人償命嘛!我心甘情願為敬文償命,我現在活的很痛苦,惜玉姐,生不如死啊!”
惜玉道:“唉!善良的小眉姐姐,這中間的關鍵,就在那股促使你殺人的神秘力量,由何而來,我們會全力查個明白。小眉姐,你不是真正的兇手,真兇是那股促使你殺人的力量,你好好地活下去,看我們找出真兇,替馬公子報仇,也替你洗雪冤屈。”
“唉!我恨自己不能提出有用的線索,”金小眉道:“一切如同做夢,醒來夢境成恨事。惜玉姐,真相已明,你早些回去吧!賈英很厲害,一旦他知道我説了內情,他為了保護我,可能會對你不利。”
惜玉心中一動,欲言又止,金小眉很聰明,有着舉一反三的能力,不能説出心中之疑,當下説道:“既是如此,小妹這就告辭了。”
説走就走,轉身向外行去。
金小眉突然站起身子,道:“我送你,我們牽着手慢慢走,別人就瞧不出來,你是要離開這裏了。”
惜玉知她要保護自己,倒是不忍拒絕她了,就這樣小手牽小手地走了出去。
惜玉目光鋭利,發覺花樹叢中,隱伏着不少人,在注視着她們,但卻無人現身攔路。看到裝作沒看到,金小眉卻懵無所知,但她卻裝的很自然,邊走邊説笑。送惜玉離開了金家宅院,人還站在門口看着惜玉遠走的背景消失,才黯然轉回閨房。
惜玉脱離了金小眉的視線之後,故意放慢了腳步,心中倒希望有人追上來,好好地打一架。而且,希望追來的人,最好是賈英。既可會一會總捕頭口中的高手,也可以藉機試探他的反應。
但事實總是和心中想法不同,惜玉走的雖慢,但仍然平安地回到了揚州府衙,沒有人追上來,也沒人現身攔路。
小文快步迎上來,低聲道:“惜玉,回來的好快呀!是不是出了事情?”
“是被金小眉攆回來的,”惜玉笑一笑,道:“不過,幸未辱命,金小眉親口招認了兇手是她,怕秘密泄漏,賈英會殺我滅口,所以逼我回來了!”
小文道:“大事情啊!可惜小姐不在,要不要告訴王大人。”
“暫時不必,”惜玉道:“她持刀行兇,非出本意,本身也確實沒有殺人的能力,那是夢幻的一刀,唉!一刀取命啊!”
小文沉吟了一下,道:“先告訴小姐,該不該告訴王大人,由她決定。”
“小文,就算真有夢幻之刀這個人,也練成了役人出刀的奇技,但他一定要在金小眉的左右才行。”惜玉道:“如果不識金小眉,人在數里外,就能役使金小眉出刀,豈不是太可怕了。”
“我也不相信,一個人能練成這種匪夷所思的神技,能在很遙遠的地方,役使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出刀殺人!”小文道:“夢幻之刀也不能,除非他已到了揚州……”
“而且,還要在金小眉的左右。”惜玉道:“其實,有一種可使人心神迷亂的藥物,會使人失去意識能力,接受下藥人的指令,作出一些乖張反常的行為。”
小文怔了一怔,道:“乖乖,你懂這些藥物啊?”
“先父號稱冷麪神醫,”惜玉道:“小妹又是從小吃藥長大的,對藥物自然是略知一二了。”
“這還叫略知一二呀!簡直是藥力亂神了,”小文道:“你這身藝兼南北的絕技,可都是吃藥吃出來的?”
“唉!如無藥物輔助,小妹再練上二十年,也很難達此境界。”惜玉道:“不過,你放心,小妹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先父告訴我很多藥物奇異事蹟,可惜,卻沒教過我如何配製,我知道很多醫病的藥方子,但卻不知道藥材生的什麼樣子,唉!全是紙上談兵啊!”
小文對惜玉多了一些瞭解,也增多了幾分感情,但卻庭院空地上不肯移動,惜玉感覺奇怪,低聲道:“小文,我知道藥物的故事,咱們到房裏説吧!站在這裏不好看啦,你這個小男人不害羞,我可是表小姐的身分,站這裏任憑風吹日曬的,哪裏還像淑女啊?”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我這個小男人長的俏啊!”小文道:“你這小淑女,是不是有點動心了。”
“還君明珠雙垂淚,恨不相逢一月前,”惜玉道:“相逢恨晚啦!”
“很想進閨房,和你多談談,可本公子重任在身,不能因私廢公。”小文道:“總捕頭諭令森嚴,王大人真要受到一點傷害,我不死也得脱一層皮。”
惜玉愣了一下,道:“你和她情同姊妹,總捕怎忍心給你那麼悲慘的懲罰。”
“其實,我和小雅都是她的丫頭,打也打得,罵也罵得,但她對待我們卻如同姊妹,”小文道:“有了過失,真被她打一頓,罵幾句,那就好過了,但她不會,她會躲在房裏自己傷心難過,那模樣真叫人心疼如絞,恨不得自絕謝罪……”
“慢慢慢,”惜玉道:“如是你力不從心,有所閃失呢?”
“那又不同!”小文道:“全力以赴,仍難迴天,技不如人,錯不在我,小姐自會認命,我所謂的過失,是粗心大意,偷懶疏忽……”
“小文,不要太擔心,我會全力幫助你。”惜玉道:“留我在府衙,也許就是也要我盡份心力。”
小文道:“我想也有這個用心,這次小姐千里下揚州,有兩件大事,一是維護王大人,為大明朝留一代賢相人選。當然,也要先看看他是不是棟樑之材……”
“嚴命你保護他寸步不離,”惜玉道:“可表示王大人已入了小姐的法眼。”
小文點點頭,説道:“不要説出去,這件事情恐怕連四方大捕頭,都還不知底細。”
惜玉道:“我明白,謝謝小文姐的厚愛,萍水相逢,能視我有如知己。”
“你可愛嘛!秀外慧中,又有點狡黠,”小文道:“和小雅一樣,機智多變,才能可當大任,小姐也看上你啦!破格重用啊!也難怪三方大捕頭,心中都有點不服氣,要考驗一下你的武功了,需知一方副司主,是正五品的官級呀!”
“我才不希罕什麼官品,”惜玉道:“小妹是雅人,輕淡名利呀!”
“怎麼?只慕鴛鴦不羨官啦!”小文道:“杜望月幾世修來的福份,能娶到你這個又美又能,文武全才的小媳婦!”
“不跟你胡扯啦!我去換衣服,先勘查一下府衙的形勢,”惜玉道:“一旦有事,才可應變。”
“先好好休息一下,你帶回的消息,能幫助總捕頭有所決斷,是大功一件。”小文道:“其實,府衙中也有高手,化身衙役,在暗中保護王大人,他雖未拒絕小姐推薦我保護他的工作,但他心中卻不以為然,覺着我嬌小瘦弱,如何能當大任。事實上,他還不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一旦有人入府行刺,那可是江湖上一流技藝的殺手,我擔心是來人太多了,一個人照顧不周。”
“不要擔心,還有惜玉在此,咱們好好表現一下,讓王大人見識一番,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小看女人?”
小文笑一笑,道:“有你幫助,我是放心多了,第二件事是……”
“破了這新房命案,彌禍無形,”惜玉接道:“挽救這座名城,免淪入一場劫殺中。”
“還有藉機消減江南道上這羣目無法紀的殺手,”小文道:“他們太囂張了,計價取命,殺人收錢。總捕頭得到的訊息説,他們近日中正準備圍殺了杜望月,以便明目張膽地予取予求。”
惜玉臉色一變,道:“可惡啊!不能饒恕。”
“對!除惡務盡,所以,一出手就不用心存仁慈,回房休息去吧!”小文道:“我去看看王大人。”點頭一笑,轉身而去。
惜玉原本一腔歡悦,卻被小文一句話,變成滿腹憂愁,擔心杜望月真要被殺,自己豈不成望門小寡婦,真是未經人事先喪夫,空來人間走一遭。
但她自小就獨立生活慣了,養成堅忍的性格,想到捕頭生活,本就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既入此行,也不能怨天尤人了,已知此事,放在心上,暗中多注意他的安全,找到機會,點他一點。
突然想到了總捕頭一再地要求他們四方大捕頭,緊密連繫,走在一起,天下能有幾人,抗得住這四大名捕聯手之力,姑娘啊!你真的愛護屬下,卻又不着痕跡,高明啊!可敬啊!
杜望月呢?正坐一株大樹下面,背倚在樹幹上休息,穿一身黑布衫褲,破損處處,還打了幾個大補丁,大樹下還放了副空了的竹籮筐。白皙的皮膚,也變黑了,看上去有點像乞丐。但扁擔八尺長,放置在身旁,這就表明了,是靠氣力吃飯的擔夫,但如旋開扁擔看,那就全穿梆了,裏面是名滿江南的七星劍啦!
於承志也坐在對面下不遠另一棵大樹下面,也有扁擔竹籮筐,衣着也相同,一眼就可看明白,兩人是同行,偷得浮生半日閒,坐在這條小徑旁人跡極少的樹林中休息。
三丈外還有兩個人,是岑嘯虎和吳鐵峯,黑色短衫,黑長褲,腰裏還束着一條四指寬白腰帶,上面還沾有不少油污,身旁停放一輛獨輪車。岑嘯虎一臉大鬍子,扮個車伕最相當,車上放着簡單的行囊,和一個長被卷兒,裏面裹的是四尺長的斬馬刀,吳鐵峯和他衣着相同,表明了是合推獨輪車的夥計。
四方大捕頭,改扮的身份,很少會被人瞧出破綻,就是他們肯犧牲形像,選得行業適合,裝得傳神,幾乎是無往不利。
這正是夕陽將盡,晚霞滿天的時分,天色快要黑了。
人跡極少,並不表示沒有人,現在就有兩個灰衣大漢走過來,衣襬下露出了數寸長的刀鞘,他們雖無意張揚身上佩刀,但卻也無刻意掩飾的用心。
經過四個人時,雖未停下來,卻放慢了腳步,四道炯炯的目光,不停地打量,但怎麼看,也看不出一點可疑破綻,四大捕頭裝得像啊!唯一可疑的地方,是選擇的地方不對,這裏不是大路官道,而且沒有住户,只有一幢空了很久的大房子。
是的,穿過這片樹林,就是揚州著名的鬼屋,愚公園林,那是個很多年沒有人去的所在。
岑嘯虎低聲道:“老吳啊,那兩個兔崽子,似是對我們動了懷疑,四隻賊眼到處瞧,莫非是我們的扮相上有了破綻?”
“裝扮無破綻,只是選的歇腳地方不對頭,”吳鐵峯道:“這裏少有人跡,我們推車的,擔擔的,不會路過這地方。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咱們還不能走,一走就證實了他們懷疑,就可能去領功,報告給他們的主子,今夜暗探愚公園林計劃,就算吹了。”
“那該怎麼辦?”岑嘯虎道:“兩個兔崽子賊頭賊腦,我想還會折轉回來。”
“那就只好殺了!”吳鐵峯道:“不能留下禍害。”
“要不要通知小於和小杜一聲。”
兩人談話的聲音很低,實在不能確定於承志、杜望月是否聽到。
吳鐵峯搖搖頭,道:“小於、小杜,都是精明人物,回頭路要先經過他們,説不定用不到我們出手。”
猜的果然對,兩個灰衣大漢真的折轉回來,但這次兩人也有了警覺,拿出了衣服內佩的單刀,只不過刀未出鞘,提在手裏走回來,行經於、杜休息處,停下了腳步,這是擺明了要找麻煩。
於承志和杜望月突然躍起,快的像怒箭離弦,兩個灰衣大漢,刀還未及出鞘,人已被點中穴道,身體未倒下,又被一人一個,搶飛到了林中大樹上,架在枝葉掩遮的樹杈上。
岑嘯虎取出斬馬刀,卻把獨輪車推入林中棄置。
於承志、杜望月也丟棄了竹籮筐,快步行了過來。
杜望月道:“辰光雖還早一些,但已近夜幕低垂,走吧!先去瞧瞧愚公宅院外的形勢,再決定行動方法。”
“小於、小杜,”岑嘯虎道:“你們如何處置那兩個賊人?”
“點了死穴,藏在枝葉密茂的樹杈上,”於承志道:“想發現屍體,至少要兩天以後。”
杜望月轉身帶頭走,一面説道:“穿林而過,距離很近,不過,樹林和愚公宅院之間,隔了一道大水溝,寬過四丈以上,要一躍而過,不太容易,要想個越渡的辦法。”
四人之中,以杜望月的輕功最好,他説不太容易,三人就不爭辯了。
“咱們四個人,我的塊頭最大,輕功也最差勁。”岑嘯虎道:“小杜號稱踏雪不留痕,他説不容易,一躍而過,最好是不要冒險。”
“水溝兩岸,哪一邊的地勢高?”吳鐵峯道:“繞道行程有多遠?”
“我們這邊高,”杜望月道:“站在岸邊,可看到整座的大宅院,但愚公宅院中,花樹很多,荒蕪數十年,也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距離過百丈,只怕很難看到什麼。估算情況,要進入宅院中才能看出一些名堂,至於繞道而過,恐要走上十幾里路,才有一座過渡吊橋。”
“我們時間很多,看過形勢後,再決定如何越渡。”吳鐵峯道:“只是長滿了過人的雜草,才是麻煩事情,如果是草中藏埋伏,用弩箭、暗器施襲,就很難對付了。”
“最怕的是他們施用梅花針一類的細小暗器。”於承志道:“在草中行動影響聽力,閃避、擊打,都不容易,如是再淬了劇毒,中一枚就可能立刻失去了戰鬥能力。”
“對!這一點不能不防。”吳鐵峯道:“栽在銀針之類的淬毒小暗器上,那可是既失敗,又丟人的事。”
以四方大捕頭的武功,在正常的環境下,絕不畏懼暗器的攻襲,但如在黑暗的夜色之下,濃密的深草叢中,目力、聽力,都受了很大的侷限,淬毒、細小暗器的殺傷能力,就非常可怕了。
“這個險不能冒,”杜望月道:“咱們勘查過宅院形勢之後,選兩處可能用作敵人逃生的地方埋伏,然後,放把火燒了愚公園林。宅院內一片雜草,數十年無人整理,箇中恐已潛藏了不少蛇、虺之類的毒物,這把火燒死毒蟲,也逐出宅中潛伏魔頭、殺手,咱們埋伏截攔,只要能生擒兩個,就可以問出他們的來歷了。”
“辦法雖非上好,但如別無良策取代,”吳鐵峯道:“只有以中策應對了,但不知這羣肖小之中,是否有夢幻之刀?”
火燒愚公園林,被吳鐵峯評為中策。
“岑某人也提一個辦法,吳兄評斷一下,是否可行?”
吳鐵峯笑道:“説説看?”
“雜草過人,敵人可用作埋伏,咱們何嘗不可以利用?”岑嘯虎道:“咱們可以在宅院之外,坐息養神,俟黎明將近,再入林園,潛入草中隱伏,等天明之後,再仔細觀察,有一天的時間,可供我們仔細查看。瞭然敵情後,再研商應對之策。
不過,這辦法辛苦一些,一天悶在草叢中,只能以帶的乾糧充飢。”
“最重要的是,先了解揚州城內敵人形勢,”吳鐵峯道:“他們是否已勾結一處,或是各自為戰,獨行其是,潛隱在愚公園林中這一夥人,實力如何?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比起一把火,燒燬林園,逼他們另找藏身之地,是要高明一些,畢竟還未到兵刃相見的時機。”
岑鬍子看上去性情火暴,其實,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對!瞭解敵情,探出他們的首腦人物是誰。”杜望月道:“總捕頭似是已把夢幻之刀,列為另一強敵、魔頭,不知她是早有所覺呢?還是受到傳言的影響,但看起來這個決定沒錯!”
“她的年紀不大,但胸羅之廣,卻又非我們這些老江湖所能及。”吳鐵峯道:“有些事不是讀書能夠得到的,而是經驗和閲歷的累積,但總捕頭好像超越了這個定律,為什麼呢?老吳就有點想不通啊!”
“説的也是,我岑鬍子就越來越佩服她了!不論武功、機變,都有過人之處,難道這世間真有陰陽八卦,未卜先知的奇術?而咱們的總捕頭,又是個中高手?”
“傳她技藝的吳一諤,聽説是一個胸羅萬有的先知者。”杜望月道:“學會了預卜吉凶的奇術,也是大有可能,但更重要是,她要天生具有慧根,絕高的才智,才能有突破常規的成就。事實上,咱們四個人,都非庸碌之輩,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征服了,情甘效死,忠誠不二,這和當年楊尚書,勸化咱們進入刑部,從事捕頭生涯,有很大的不同了……”
“對!楊尚書是以德服人,”於承志道:“總捕頭卻憑藉她的智謀、膽氣、武功,使我們心悦誠服,她既然要我們探查內情,就應該先明瞭這裏敵人的身份?一把火,可能提前把惡戰引發,也會把敵人燒的散入了揚州民家,他們都會點武功,會造成什麼樣的麻煩,就很難説了。所以,我贊成岑鬍子的辦法。”
杜望月笑一笑,道:“行!照岑兄的辦法來。”
吳鐵峯道:“總捕頭交代了兩句話,諸位可還記得?”
岑嘯虎道:“直截了當地説出來吧!賣的什麼關子?”
“我們都沒有見過夢幻之刀,可是有關他的傳説很神,”吳鐵峯道:“總捕頭要我們緊密連繫,走在一起,是否別有含意呢?”
“怕我們一人之力,非他之敵。”於承志道:“也可能是她的一種感覺,也可能是卜卦卜出來的結果。不管如何,這是我們辦案的經歷中,四個人第一次聯袂大行動。”
岑嘯虎心中本有些不大服氣,但想到花廳中全力運刀,連攻三百刀,未能傷到惜玉一寸衣角,心中頓然一寒,閉上嘴巴不講了。
“不管是什麼原因,但小心一些總不錯,”吳鐵峯道:“老吳主張,咱們進入宅院之後,儘量會聚在一處,個人的行動不適宜離羣太遠,總要在目光可見的範圍之內。”
“我不信天下真有人能抗拒我們四人的聯手之力,”杜望月道:“夢幻之刀也未必有此能耐。”
“除去夢幻之刀,還有一種組合陣法,有如少林名馳天下的羅漢陣,組陣和尚一人功力,未必可怕,但如結合一處,就布成天下聞名的羅漢陣了!”吳鐵峯道:“一人的行動,可能被他們困住,如是我們四個人走在一起,困我們故然不易。而且,合我們四人才智,也許還能找出一個擊潰他們的方法出來。”
杜望月暗叫了兩聲慚愧,接道:“對!我就經歷過這個危急,一對一,甚至他們兩人聯乎,都不堪一擊,但三人結合一處,能把手中兵刃合於一個招式中施展出來,其勢之強,實是很難抵禦。”
於承志奇道:“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杜望月道:“不但攻勢凌厲,防守的力量,也十分強大,如是有四組以上的人,合作上再嚴密一些,把人困住,想破圍而出,還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我想這就是總捕頭要我們走在一起的原因,”吳鐵峯道:“看一看,合我們四人之力,能不能擊破這樣一個組合陣勢?”
“小杜,”岑嘯虎道:“以你看,那些人是不是夢幻之刀的屬下?”
“應該不是,江南道上,有一個殺手之王,名叫血手方輪,”杜望月道:“這個人的能力,是在很短時間內,能訓練出一批絕對忠於他的殺手,不是第一流的出色人物,但卻長於佈局,兵刃暗器,組合成必殺之局,最可怕的是纏上人就沒完沒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些組合殺手,可能是他的屬下。”
“你見過他沒有?”於承志道:“他本身的技藝,是否十分高明?”
杜望月搖搖頭,道:“説來慚愧,此人聞名雖久,卻無緣一會,想不到會在馬公子這件新房命案之中,江南道上的殺手、魔頭都浮現了出來,夢幻之刀、血手方輪,還有一位神秘莫測的四鳳樓主,全都會聚到揚州來了,究竟是為了什麼?什麼樣子的一個僱主,有如此大的魄力、財力?”
“會不會是一種巧合?”於承志道:“據我於某所知,殺手行業,亦有規範,一個僱主,不可一次邀請如此眾多的殺手組合,去對付一個目標。”
杜望月點點頭,道:“是有點出人意料,金百年收藏三件重寶,也同時出現江湖,極有可能引起大批江湖高手的覬覦而來,兩件大事混在一起,就有些混淆不清了。”
“如若他們要對付的不是一個人,或是同一夥的人,”吳鐵峯:“就可能僱請多個殺手組合了……”
“這話怎麼説呢?殺手會聚?”岑嘯虎道:“總不能把我們四個也算作他們襲殺的目標吧?”
“有何不可,他們也許沒想到我們會來?”吳鐵峯道:“但小杜和總捕頭,就可能在他們的預計之中了。當然,金百年的強大實力,王知府的官員身份,都是很難下手的對象。這麼想一想,江南殺手組合全動員,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麼説起來,是驚天動地的事件,”岑嘯虎道:“我們對抗的是江南整個綠林道上的人物,和全江南的殺手組合。”
“對!所以要儘量地知己知彼。小杜,説一下,四鳳樓主又會是什麼樣人物和組合?”吳鐵峯道:“事關重大,要盡吐你胸中所知!”
“我沒見過四鳳樓主,惜玉混跡在四鳳樓中的文閣一年多,也沒見過樓主。”杜望月道:“那裏還有一個武院,四鳳樓主似是一個怪人,用的人,大都是中年婦人,真叫人莫測高深……”
“慢慢慢,你是説惜玉姑娘,是四鳳樓主的門下弟子,”岑嘯虎道:“那也是個女人了……”
“不是四鳳樓主的弟子,而是四鳳樓主的仇人,”杜望月道:“她懷疑四鳳樓主是害死她父親的兇手,才想辦法混入四鳳樓下的文閣中,一年多,卻沒機會見到樓主,也不知他是男是女。”
岑嘯虎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花廳比武,惜玉留給他太深的印象,凡是牽扯上惜玉的事,都引起他一陣的緊張。
“果然都不是簡單人物,”吳鐵峯道:“就憑那份神秘,就非常人能及,也保護着他們一直隱匿在暗中行動。”
杜望月道:“樓主雖如霧中神龍,但四鳳樓卻在揚州城中。文閣、武院雖有諸多限制,但如存心要進去瞧瞧,也非難事。”
“話是不錯,”吳鐵峯道:“找上四鳳樓,但樓主極可能只是一個替身!這檔子事,看似容易,實則難。”
杜望月沉默不語,沒有見過四鳳樓主,又如何分辨真偽?
“一步一步來吧!總捕頭入揚州隱名不揚,豈不是早準備以暗對暗了?”於承志道:“先進入愚公園林看看,如是運氣好,也許一下子就撞上了夢幻之刀。”
“這個希望不大,我聽説的夢幻之刀,一向是獨來獨往,”杜望月道:“天楓道長率領着六個最擅追蹤的高手,追覓了六天六夜,無功而還。”
“愚公園林中,似是藏人不少,”吳鐵峯道:“會不會是殺手之王、血手方輪的人?”
“杜某也是這樣想,但心中全無把握,就不便輕易地説出來了。”
“那還要等什麼?”岑嘯虎道:“天已入夜,咱們就開始行動吧!先渡過那條大水溝,再找個適合的地方休息,借黎明前那一陣黑暗,潛入宅院中深草叢內,兩個巡邏的賊崽子逾時不歸,可能會引起他們……”突然,住口不説了,瞪着眼睛想心事。
“岑鬍子,你的飯量大,”於承志道:“看看帶的乾糧,夠不夠一日之需,要補足,現在還來得及,別要該動手時,餓的沒有勁了。”
“我在想啊!”岑嘯虎右手按在頭頂上,道:“這些巡邏人手,是不是由愚公園林中派出來的?……”
“對!應該有一個可輕易越渡的地方,而且,就在附近不遠處。”杜望月道:“咱們去找一找。”
“吃的、喝的不用愁,愚公園林中有的是,而且,還都是大魚大肉。”岑嘯虎道:“要緊的是要找到渡河之路。”起身向前行去。
這時,已是夜幕低垂,景物迷濛,視線已不太清楚了。
但四人個個內功精深,目力過人,仔細尋覓之下,果然,找到越渡捷徑。一條石橋,直通對岸,説是橋,事實上是堅立的石椿,而且隱在水中寸許,不用心找,就很難發現。
渡上對岸,選一處可以藏身所在,盤坐調息。
愚公園林有一堵圍牆,但已年久失修,破損多處,可清楚地看到圍牆內高可過人的亂草,一陣夜風吹過,亂草偃伏。可見到燈火一處,燈光不是很明亮,但已足可見物,想是怕光亮太強,泄出圍牆。
確定了古宅中有人,四大名捕,全安下心來,今夜不會白跑了。
由調息中醒來,已是五更時分,四人的精神體能,都已調至到最佳狀況,互相頷首一笑,四條人影飛起,越過圍牆,隱沒於宅院內深草叢中。
四個人非常緩慢地移動身軀,杜望月形勢較熟,直奔正西,人出草叢,到了一幢房舍門口。
這是整座愚公園林內十餘幢房舍中,較好幾幢之一,也是點有燈火的一幢。
杜望月退後數尺,把身子隱入草中,只露出一個腦袋查看。
一隻火燭,放置在大廳中一張八仙桌上,一個懷中抱着鬼頭刀的大漢,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斜依着桌子休息。
大廳兩面空曠,另兩面各有四個房間,房間木門緊閉,想是都住了人。
看清鬼頭刀的形式,杜望月才明白這裏潛隱的人,正是在瘦西湖旁襲擊他的殺手。
細想當日經過,那些殺手,只會兩招厲害的武功,攻敵、防守各一式,雖只兩招,但卻十分可怕。他也曾想過那兩招變化詭奇的武功,奇在何處?只是想一下,沒有深思下去,現在仔細想來,就越想越複雜了。一個敵人不堪一擊,兩個敵人合起來,也非他的敵手,三個敵人加起來,應該也不會是他敵手才對,除功力之外,招術的變化上,三個人也難及他,但那一擊發出的力量之強,超過了三個人加起的總和力量,數倍之多,幾乎使他手中的七星寶劍脱手,怎會如此呢?
這件事有必要提出來和總捕頭及三位大捕頭研究,也希望他們在今夜中能遇上那種三人合一的陣勢,自己經歷體會一番,就比聽人述説的感受真實了。
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但杜望月卻想不出奇在哪裏了?
忽然想到敵人在攻擊之前,來回穿插走動,合成一定的陣勢,也把兵刃組合成一定的格局,才發動攻擊。莫非毛病,就出在那個地方?那擺出的姿態,能把一個人的潛力發揮出來,兵刃組合的格局,能使不同的兵器,完全結合成一體,超越了一般的武功所能……
想是想到了,但究竟是什麼原因,還是無法通達。當今之世,是否真有這種能化腐朽為神奇的武功呢?
事出常情啊!也就不是一般推判事理的智慧、豐富的江湖閲歷可以迎刃而解的了。
突然間,不遠處的草叢中,傳出了一陣激烈的搖動,斷草射飛的聲音。有一截長約近尺,形若枯枝之物,飛出草叢,直落入大廳門內,而且,還在不停地扭動。
敢情是半截蛇身,想是毒蛇突襲,被人一刀腰斬,只是出刀很猛,把一截蛇身也甩出草叢。但卻無法認定是三方大捕頭中,哪一個揮刀斬蛇。
那抱刀倚桌休息的大漢,突然被驚醒過來。
看看扭動的蛇身,又看看天色,罵道:“龜兒子,不長眼睛看,把長蟲丟到大廳中來。”一揮手中鬼頭刀,挑起半截蛇身,又甩了出來。
凝目思索一陣,突然回身,吹熄了案上燭火。
這個人警覺之心很高,雖然反應的稍慢一些。
杜望月凝聚目力望去,果見一個腦袋,探出廳門外,向四下巡視一陣,輕步行出廳外,刀橫前胸,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
此時,夜色漸退,已是破曉時分,景物漸見清晰。
杜望月突然發覺,隱身的草叢中,有一處很大的空隙,如果留心一些,目力又很好的人,可能看到他潛藏的身子。
但敵人就在丈餘外處,實不便移動身軀,只好靜伏不動。
但聞一陣步履聲響,一羣灰衣大漢,快步行了過來,就在這座大廳門口,排成隊形。
杜望月藉這一陣混亂,把身體隱好,才向外仔細看去。那塊空地,似是新經整僻,地方不大,好像快要站滿了人。
暗中數計這羣灰衣大漢,競有二十四人之多,青一色的佩着鬼頭刀,刀藏在衣襟內的長口袋中。
原來,這些灰衣大漢穿的長衫,都是特別定製的衣服,有一處,專門藏刀的袋子,亮出了鬼頭刀,長衫下襬一收,束在腰上,就形同一件短衫了,當然,也可以脱去長衫,裏面就是一套貼腿長褲,密扣勁裝,用同一顏色的灰布製成。
沒有人現場指揮,二十四個人自行都在大廳前面站好,這表示已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可以自動認定位置了。
這些灰衣殺手,似各有一定的職司,那原來守衞大廳的人,此刻卻悄然退回廳中。
但另一行灰衣人,又魚貫行了過來,使原已排好的隊形,有了很大的改變。三十六個人,分成了十二個小組,都穿着一樣的衣服。分別在兵刃上,後來的十二個人,佩帶的是一種奇形兵器吳鈎劍。
杜望月看明白了,十二組殺手的人選,早已經編組完成,十二隻吳鈎劍領隊,每隻劍配了兩把鬼頭刀,似乎是即將出動。
三十六個殺手,都把帶在身上的兵刃,細心地整好,似是有着一種用心,刀未出鞘、殺戮未開之前,儘量不讓人發覺他們的身份。
杜望月心中忖思:這可能是一次白晝大圍殺,所以,出動了十二組殺手。
幾乎已可肯定,這裏是殺手之王、血手方輪潛隱的地方。
但卻無法確定方輪是否也在這裏?
這裏雖已破敗,但地方很大,就算住上兩百人,也不會有人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