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輕衫綠裙,鬢邊斜插着朵山茶花的少婦,盈盈走了進來。她步履是那麼婀娜,腰肢是那麼輕盈。她自那百丈危崖外走進來,當真就像是鄰家的小媳婦跨過道門檻,就連那朵山茶花都還是穩穩地戴着,沒有歪一點。
黑暗中,獻果神君已飛撲而出,挾着一股不可當的狂風,直撲那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婦。綠裙少婦猝不及防,眼見就要被震出去.但腰肢不知怎地輕輕一折,她身子已盈盈站在獻果神君身後。
獻果神君一驚,猛回身,待二次出手,綠裙少婦已向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您要我出去,我這就出去,您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生這麼大的氣呢。”那嫵媚甜美的笑容,美得像花,甜得像蜜。
獻果神君道:“你……你……”
他雖然兇橫霸道,奸狡毒辣,但面對着如此温柔,如此美麗的女子,心還是不免有些動了,狠話再也説不出口。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您若喜歡我留在這裏,我就留在這裏,替你掃地煮飯補衣服……”
小魚兒一直在瞪着眼睛瞧她,此刻突然笑嘻嘻道:“我看你不如做我的媳婦兒吧。”
綠裙少婦嫣然笑道:“你若真的肯要我做媳婦,我真開心死了,像你這樣又聰明,又英俊的丈夫,我找了十年都沒找到,只可惜……”
小魚兒道:“只可惜什麼?”
綠裙少婦柔聲道:“只可惜我的年紀太大了,等你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是老太婆了,那時你又想甩了我,又不忍心,豈不是讓你為難麼!我又怎忍讓你為難呢?”
小魚兒明知她説的全沒有一句真話,但不知怎地,聽在耳裏,心裏還是覺得舒服得很,忍不住大笑道:“你不説我年紀太小,只説自己年紀太大,像你這麼説話的女子,就算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我也是喜歡的。”
綠裙少婦嫣然道:“不管你説的是真是假,這句話我一定永遠記在心裏。”
轉身問獻果神君道:“你呢?”
獻果神君嗄聲道:“我若不喜歡留在此處又當如何?”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若覺得這裏太氣悶,想出去逛逛,我已在外面備好了梯子,老爺子您隨時都可以走。”
獻果神君嘶聲道:“真的?”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你若還不放心,只管先上去,然後咱們再上,留下這位少爺最後再帶着箱子走,這樣老爺子既可放心咱們,咱們也可放心老爺子您了。”
獻果神君心裏雖然一萬個不願意聽她的話,但她的話實在説得人情人理,實在説入了他的心,實在令他不能不聽。就連沈輕虹,心裏雖也明知這女子必定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但也像是入了魔似的,聽得只是點頭。
兩人想來想去,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她有任何惡意。她説的話委實面面俱到,不但替自己想過,也替別人想過,無論是誰,都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小魚兒拊掌道:“這法子的確再好也沒有,別人若先上去,猴老兄必定不放心,此番猴老先上去,也要等着最後一批珠寶上來,必定不會割斷繩子。”
獻果神君瞪着那少婦,還是忍不住問道:“但你……你真的是完全出於善意麼?”
綠裙少婦柔聲道:“老爺子您想想我會有什麼惡意呢?”
獻果神君大喝道:“世上真有你這麼好的人?”
綠裙少婦輕嘆道:“我生來就是這樣,只知替別人着想,替別人做事,自己也沒法子。”
獻果神君眼珠子轉來轉去,但左看右看,也實在看不出她究竟壞在哪裏,只得跺一跺腳道:“好,無論你是好是壞,先上去再説!”他心中其實早已迫不及待,那陽光,那暖風,那自由的天地,早已似乎在向他不斷地招手。
他探頭一瞧,果然有條粗如兒臂的長索從上面直垂下來,這長索若會中斷,那麼這綠裙少婦自己也要被困在此,只要這長索不會中斷,那麼,縱有別的詭計,他也要先上去了再説。
獻果神君算來算去,只覺已無遺策,當下再不遲疑,縱身一躍,攀住了索頭,大笑道:“沈輕虹,你跟着……”
笑聲未了,身子突然一陣扭曲,向那萬丈絕壁中直墜了下去,得意的笑聲,也變做了淒厲的慘呼。
沈輕虹大驚失色,失聲道:“這……這……”
那綠裙少婦的臉像是也嚇白了,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輕虹霍然回身,厲聲道:“這原該問你才是!”
綠裙少婦道:“莫非是他老人家年紀太大,連繩子都抓不住了?”
沈輕虹怒道:“老實説你這繩子上究竟有何鬼怪?”
綠裙少婦眼睛就像秋水般明亮,嬰兒般無辜,柔聲道:“這繩子是好好的呀,又沒有斷,我方才就是從上面下來的麼。你若不信,不妨拉拉看。”
沈輕虹果然伸手去拉,小魚兒突然笑道:“這繩子裏若是藏着幾根毒針,伸手去拉的人滋味一定不大好受。”
他話未説完,沈輕虹手早已閃電般縮回來,厲聲道:“不錯,這繩裏必定暗藏毒針,否則獻果神君又怎會鬆手,不想你這女子竟是如此狠毒,我今日才算開了眼了。”
綠裙少婦目中淚光瑩瑩,悽然道:“你們要如此説,我也沒法子,既是如此,我……我只有自己拉給你們瞧吧。”她纖腰一扭,自己果然攀上長索。
沈輕虹眼睜睜瞧着她往上爬,那身着綠裙的少婦看來已越來越小,他心裏又着急,又後悔,要他們跟着這不知究竟是温柔還是毒辣的女子往上爬,他實在有些不敢,但要他眼睜睜瞧着這機會錯過,卻又實在令人痛心。
他正在為難,不知是否該冒險一試,哪知就在這時,那不可捉摸的女子竟又輕輕滑了下來。
小魚兒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會回來的。”
綠裙少婦柔聲嘆道:“我本來已想不管你們,但又實在不忍心,唉!我的心為什麼總是這麼軟,簡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眼波輕輕一掃沈輕虹道:“這繩子究竟是好是壞,如今你們總該知道了吧!”
到了此刻,沈輕虹委實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他甚至已有些懷疑獻果神君真是自己抓不住繩子才跌下去的。
綠裙少婦悠悠道:“你若還不相信,不妨用塊布包着手。”
沈輕虹瞧瞧那繩子,又瞧瞧洞外的青天白日,再瞧瞧這陰森黝黯的洞窟,想着那十五年苦難的歲月。
這機會委實不容再錯過。
他咬了咬牙,最後再瞧了瞧小魚兒。小魚兒也皺緊了眉,道:“你莫瞧我,我也沒了主意,但是……我想這繩子總該不會斷了吧,否則她自己也上不去了。”
沈輕虹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無論如何我也要試一試了。”
他縱身一躍,攀持而上。
小魚兒拎起一顆心,眼睜睜瞧着他往上爬,一尺,兩尺……眼見他已爬上十餘丈,小魚兒終於鬆了口氣,瞧着那少婦笑道:“你這人究竟是好是壞,到現在我也弄不清了……”
話未説完,繩子已斷了。
沈輕虹慘呼着,掙扎着,自洞口直墜而下,霎時便瞧不見了,只剩下那淒厲的慘呼響徹四山。
小魚兒目瞪口呆,怔在當地,訥訥道:“你……你……你真是個騙死人不賠命的女妖怪。”
綠裙少婦嫣然笑道:“哦!是麼?”
小魚兒道:“你用繩子裏的毒針毒死那老猴子,又將繩子劃斷一半等着沈輕虹來上當,但以你的武功,你本來不必費這麼多心思,就可殺死他們的呀?”
綠裙少婦嫣然道:“要自己動手殺人,那多沒意思,我一生中從未自己動手殺過一個人,全都是別人心甘情願去死的。”
小魚兒道:“但我還是不明白,繩子斷了,你自己怎麼上去?”
綠裙少婦道:“這裏舒服得很,我已不想上去了。”
小魚兒怔了怔,摸着頭苦笑道:“女孩子説的話能叫我猜不透的,你是第一個。”
綠裙少婦凝注着他,柔聲道:“你的朋友被我害死了,你不想報仇?”
小魚兒嘆道:“我打也打不過你,騙也騙不過你,怎麼樣報仇?何況,正如你所説,這不是你迫着他們,而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送上門來上當的。”
綠裙少婦道:“你心裏不難受?”
小魚兒道:“這兩人一個是早已該死了,另一個是十五年前自己就不想活了,如今死得正是對工對路,我又難受個什麼!”
綠裙少婦眼波流轉,咯咯笑道:“你這樣的孩子,我才真是從來沒有見過。”
小魚兒笑道:“好,現在你可以開始騙我了,騙到我死為止。”
綠裙少婦道:“騙死了你,我一個人在這裏豈非寂寞得很。”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你……你自己難道真的也不上去了?”
綠裙少婦道:“我又沒生翅膀,又不會飛。”
小魚兒愣了半晌,苦笑道:“你真是個女妖怪。”
綠裙少婦道:“我若是女妖怪,你就是小妖怪。”
小魚兒嘆道:“這倒不錯,一個女妖怪,一個小妖怪,在這鬼洞裏過上一輩子,將來説不定還會生了一大羣小小妖怪……”
他話未説完,綠裙少婦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突然間,一陣狂笑聲遠遠傳了過來。
一人狂笑道:“姓蕭的鬼丫頭,你跑不了的,老子已知道你從哪裏下去的,老子就在這裏等着你,除非你一輩子也不上來。”
這話聲顯然是來自雲霧悽迷的山頭,但聽來卻如就在你耳邊狂叫一般,震得你耳朵發麻。綠裙少婦面色立刻變了,變得比紙還白。
小魚兒道:“他是什麼人?”
綠裙少婦道:“他……他不是人,他簡直是個老妖怪。”
小魚兒道:“你真那麼怕他?”
綠裙少婦搖頭嘆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他做出來的事,世上永遠沒有人能猜得透的。”
只聽那語聲又喝道:“姓蕭的,你真不上來麼?”
綠裙少婦咬住嘴唇,不説話。
過了半晌,那語聲又道:“好,老子數到十,你若還不上來,等老子捉到你時,擔保要你受十天十夜的活罪,若讓你少受一刻,老子都不是人。”
小魚兒眨着眼睛,嘆道:“看來,他果然有叫人連死都死不了的本事。”
那語聲已大吼道:“現在開始!一!”
綠裙少婦整個人都像是已被嚇軟了,癱到地上,動也不能動,鬢旁的山茶花,也簌簌地抖個不住。
那語聲已喝道:“二!”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這廝如此兇惡,莫非是‘十大惡人’之一?”
綠裙少婦嘆道:“十大惡人若和他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最乖的小孩子了。”
小魚兒也吃了一驚,道:“他比‘十大惡人’還狠?”
只聽那語聲又喝道:“三!”
小魚兒呆了半晌,道:“他叫什麼名字?”
綠裙少婦道:“你不會知道他的。”
小魚兒道:“他既然比‘十大惡人’還狠,就應該很有名才是。”
綠裙少婦長嘆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知道麼?越是沒有名的人才越厲害,他就算做了神鬼難容的事,別人也不知道。”
那語聲又喝道:“四……好,看樣子你真的不上來了,你要不要聽聽老子捉到你時,要如何對付你。”
他像是已在暴跳如雷,狂吼道:“老子捉到你時,先挖掉你一隻眼睛,再把鹽水灌進去,等到十天後,你全身都要變成鹹肉。”
小魚兒苦笑道:“好凶的人,這樣的活鹹肉,只怕連李大嘴都沒有吃過。”
綠裙少婦突然道:“你認得李大嘴?”
小魚兒眨了眨眼,反問道:“你認得他?”
綠裙少婦默然半晌,悠悠道:“在江湖中混的人,誰不知道他?”
只聽那語聲已狂吼道:“五!……你聽到了麼!五!再數五下,你就要完蛋,你若以為老子捉不到你,你就大錯特錯了。”
綠裙少婦突然站了起來,長嘆道:“罷了。與其等着被他捉住,倒不如現在先死了乾淨。”
小魚兒道:“你……你怕什麼?咱們等在這裏不上去,他反正也不敢下來的。”
綠裙少婦嘆道:“你不知道,他説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他若説能夠捉住我,就是真的能捉住我。”
小魚兒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一個人在這裏多寂寞。”
綠裙少婦悽然一笑,道:“你還想活麼?”
小魚兒道:“我活得正有意思,為什麼不想活?”
綠裙少婦搖頭嘆道:“他連你也不會放過的……”
那語聲大叫道:“六!現在已數到六了!”
綠裙少婦道:“他總有法子捉住你,我若死了,他一定要將氣都出在你身上,那時你就更慘了。”
她一面説話,一面緩步走到洞口。
小魚兒道:“你要跳下去?”
綠裙少婦道:“以我看來,你也是和我一齊跳下去的好。”
小魚兒失聲道:“你要我也跳下去?”
綠裙少婦突然回身,凝眸瞧着他,緩緩道:“我一個人死也寂寞得很,你肯陪陪我麼?”
小魚兒摸着頭,喃喃道:“叫人陪着她一齊死,免得她寂寞……嘿!這種要求倒也少見得很。”
綠裙少婦悠悠道:“我是喜歡你,才要你陪我一齊跳下去,否則!否則……你是死是活,我才不管你哩。”
那吼聲已喊道:“七!”
小魚兒瞧着她,瞧了很久,才道:“你喜歡我?’’
綠裙少婦緩緩道:“你是聰明人,你難道瞧不出?”
小魚兒又瞧了她很久,突然大聲道:“好!我陪你一齊跳下去!”
綠裙少婦也像是有些意外,失聲道:“真的?”
小魚兒道:“我非但陪你跳,還要抱着你跳。”
綠裙少婦又凝眸瞧着他,也瞧了很久,緩緩道:“好……你很好。”
那吼聲道:“八!還有兩下了,臭丫頭,你的命已不長久了。”
小魚兒果然跳上去,緊緊抱住了她,居然還能笑道:“你真香……
能抱着你死,倒真不錯。”
綠裙少婦突然一笑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能被你抱着死,更是件不錯的事。”
那語聲大吼道:“九!臭丫頭,你聽到了麼?老子現在已數到九了!”
綠裙少婦道:“你抱好了麼?抱緊些,我就要跳了!”
小魚兒道:“你跳吧!”
他閉起眼睛,長長嘆了口氣,道:“死,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
綠裙少婦道:“你馬上就要知道了……”
身子一躍,竟真的向那深不見底的絕壑跳了下去。
他只覺耳朵裏都灌滿了風,身子往下直墜,這時如説他心裏害怕,倒不如説他覺得很有趣,很舒服。無論如何,自百丈高處往下跳,有這種經驗的總不多。
也許小魚兒連“害怕”這兩字都已被嚇得忘了,也許他起先根本不相信這綠裙少婦會真的往下跳。
他只覺得越來越快,下半身已似和上半身分了家。這時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在問自己:“我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響。他身子似乎一震,下落的勢頭突然緩了。
只聽綠裙少婦在他耳邊輕笑道:“死的滋味如何?”
小魚兒道:“不錯!還不錯……”
他已張開眼,左右一瞧,兩旁山壁的樹木,都可瞧得很清楚,像是一株株樹都在往上飄。由此可見,他們下落的勢頭,竟已慢得出奇。
綠裙少婦笑道:“你可知道,你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嘗過了死的滋味,卻不必真的死了。”
小魚兒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綠裙少婦道:“你抬頭瞧瞧。”
小魚兒一抬頭,便瞧見一樣奇怪的東西,這東西像是傘,又不是傘,至少也比傘大了十倍。
這東西竟是從綠裙少婦背後撐出來的,看來像是用無數根細繩繫着的一柄五色大傘。這“傘”兜住了風,他們下落之勢自然緩了。
小魚兒就像是坐在雲上往下落似的,那滋味可是妙極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大聲道:“這玩意兒真不錯,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突然,他只覺身子一震,已落在實地上。那柄“傘”連帶着風,帶着他們往外滾。
綠裙少婦自裙子裏抽出柄小刀,割斷了繩子,嬌笑道:“小鬼,你現在可以放開手了。”
小魚兒手卻抱得更緊,道:“我偏不放開你,你騙得我好苦,我被你騙得差點沒發瘋,你總該讓我多抱抱你,算做補償。”
綠裙少婦笑道:“你這小鬼,你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呆子?”
小魚兒笑嘻嘻道:“這句話我剛剛還問過自己,我自己也回答不出。”
綠裙少婦道:“我瞧你呀,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呆子。”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大眼睛裏閃着光,瞪着她道:“你以為你真騙倒了我?”
綠裙少婦也笑眯眯瞧着他,道:“你自己不知道?”
小魚兒大笑道:“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所以才陪着你往下跳,你這種人,不像是會自己尋死的人。”
綠裙少婦眨了眨眼睛,道:“哦!是麼?”
小魚兒挺起胸,大聲道:“告訴你,世上沒有一個人能騙得倒我江小魚。”
綠裙少婦瞧着他,柔聲道:“我現在才發覺你已不是個孩子,而是個大人,是條男子漢,我幾乎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男子漢。”
她眼波里像是充滿了讚美之意,小魚兒的胸脯挺得更高了,他也突然發覺自己不再是孩子,已突然長大了。
綠裙少婦眼波四轉,突又長嘆道:“我雖然沒有死,但到了這裏,我又沒法子了,現在……我什麼事只有依靠你,你可不能拋下我。”
小魚兒只覺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壯,這樣有勇氣,他覺得自己實在不錯,否則她又怎會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
他大聲道:“你只管依靠着我,你絕不會後悔。”
綠裙少婦嫣然一笑,道:“你真好,我知道我不會選錯人的。”
小魚兒笑道:“你當然沒有選錯,你選得正確極了。”
綠裙少婦愉快地嘆了口氣,道:“好,你現在快想個法子,讓咱們離開這鬼地方吧。”
小魚兒道:“好。”
他剛説完這“好”字,嘴雖説得甜,心裏卻已發苦。
只因他已瞧清了這“鬼地方”。
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麼法子能離開這裏。
這裏,就像是一個瓶的瓶底,就算是有蟑螂那麼多腳,那麼強的生存力,也休想爬得上去。
奇怪的是,這裏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麼陰濕。這裏竟絲毫沒有潮氣,反而是温暖而乾燥的,在上面看到的那悽迷的雲霧,距離他們頭頂還很高。
他腳下踩着的,也不是沼澤濕泥,而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草地,柔軟的青草,看來就好像是張碧綠的氈子。明亮的光線中,充滿了芬芳的香氣。
四面枝葉茂密的樹林,樹林間還點綴着一些鮮豔的花草,小魚兒幾乎要以為自己突然跌落在仙境裏。
這仙境唯一可怕的,就是那無邊的靜寂。沒有風,也沒有聲音,每一根草,每一片葉子,都是絕對靜止的,看來,竟像是沒有絲毫的生氣。
這可怕的靜寂,簡直要令人發狂。
這美麗的“仙境”,竟是塊“死地”。
綠裙少婦柔聲道:“你已想出了法子麼?”
小魚兒再也笑不出來,不住道:“有法子的,自然有法子的。”
綠裙少婦道:“好,我什麼都聽你的。”
她温柔地瞧着他,果然不再説話。
小魚兒揹着手,兜了十七八個圈子,突然大聲道:“不對!不對!”
綠裙少婦道:“什麼事不對?”
小魚兒道:“這裏少了樣東西。”
綠裙少婦道:“少了東西?什麼東西?”
小魚兒苦着臉道:“那老猴子和沈輕虹兩人到哪裏去了?飛上天了麼?”
綠裙少婦道:“他……他們不是已摔死了麼?”
小魚兒道:“不錯,摔死了,但屍身呢?我所有的地方都瞧過,竟瞧不見他們一根骨頭,就算是被老虎吃了,也吃得沒有這樣快呀,何況,這裏簡直連只貓都沒有,哪裏會有什麼老虎。”
綠裙少婦臉色也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沒有瞧見他們的屍身?”
小魚兒道:“沒有,簡直一根骨頭都沒有。”
他嘴裏雖這樣説,但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一面説,一面又到四下搜尋起來,綠裙少婦也跟着他找。這地方並不大,他們很快地就找了兩三遍,每個角落,每一株樹下,每一塊草皮都找遍了。
這裏非但沒有骨頭,甚至連一點血跡都沒有──這裏簡直絲毫沒有兩個人跌死的痕跡。
小魚兒突然有些害怕了,道:“這見鬼的地方,莫非真的有鬼。”
綠裙少婦身子縮了縮,強笑道:“鬼,哪裏會有鬼!”
小魚兒道:“若沒有鬼,那兩個人哪裏去了?就算他們沒有摔死,也該在這裏呀,何況,他們是絕對不可能不摔死的。”
“但這地方必定有古怪,我必定能找出這古怪究竟在哪裏。”説着,又到四面去搜索起來,但樹還是那幾株樹,草還是那幾片草……
小魚兒又大叫道:“這裏必定還有別的人。”
綠裙少婦道:“這鬼地方會有人?”
“因為若是野生的草地,怎會這麼整齊?這麼幹淨?所以,我想這裏一定有人住,一定有人時常修剪草地。”
綠裙少婦展顏道:“呀,不錯,你不但頭腦好,眼睛好……這裏既然有人住,我就放心了。”
她瞬又皺起眉頭,顫聲道:“但……人呢?”
小魚兒道:“人……人……”
他四下去瞧,這裏連鬼影都沒有,哪裏有人?
謎,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謎。
綠裙少婦道:“我……我簡直想都不敢想了,我一想就要打寒噤。”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必想,由我來想,我想已足夠了。”
其實他也想不通,他想得頭都疼了。
天色,已漸漸黯下來,黯得很早。
小魚兒不停地在四下走,肚子已餓得直冒酸水。
小魚兒也快急瘋了。
他常常説: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
現在,他突然發覺説這話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瓜。
他更不敢去瞧那綠裙少婦,這女人將一切都依靠着他,她真是選錯人了,她眼睛一定有毛病。
到後來小魚兒簡直已發暈了,喃喃道:“睡覺吧,好歹睡一覺再説,最好能一睡不醒……”
突然綠裙少婦嬌喚道:“過來……快過來!”
小魚兒一回頭,已瞧不見她的人,大聲道:“你在哪裏?你也學會隱身法了麼?”
綠裙少婦道:“我在這裏,在這裏!”
這呼聲竟是從一株樹後傳出來的,這株樹很粗,很大,葉子特別綠,小魚兒早就疑心其中有古怪,卻瞧不出來。
他飛快地跑過去,只見綠裙少婦跪在那株樹後,像是在祈禱似的,動也不動,只是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兒皺眉道:“你在幹什麼?拜菩薩?”
綠裙少婦招手道:“你快過來,瞧瞧這裏。”
小魚兒只得也蹲下來,瞧了半晌,道:“這沒有什麼呀,不過是……呀,不錯,有了。”
他突然發現這株樹下半截樹皮,竟和上半截不同,上半截的樹皮粗糙.下半截的樹皮卻光滑得很。
綠裙少婦道:“你瞧,這樹皮像是常常被人用手摸的,人為什麼要摸這樹皮,顯然只有一個解釋……這株樹必定就是道門。”
小魚兒展顏道:“你不但頭腦好,眼睛也不錯。”
綠裙少婦嫣然道:“謝謝你。”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伸手在樹上敲了幾下,笑嘻嘻道:“有人在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