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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羅漢銀錢

    於是,他走近常公佞,故意沒好氣地斥責道:“我不過念你是條血性漢子,可能還與唐小子有點淵源,才教他擒了你,並討回‘羅漢金錢’,好還你自由之身,不料討回的卻是假的,你能怨誰!偏你不識好歹,老求死求活的!”

    再回顧唐劍寧道:“小子,你去把他身上那枚‘羅漢銀錢’搜了出來,看他去效忠‘羅漢金錢’去!”

    唐劍寧一愕,問道:“還有‘羅漢銀錢’?”

    只聽常公佞厲喝道:“唐劍寧,你敢來搜,我就殺了你!”

    唐劍寧見他惶急之情,形之於色,不禁望著多事老人,足下躊躇不前。

    多事老人見了,大喝道:“還不快去搜來!”

    唐劍寧無奈,只好硬起頭皮去搜。

    眼光抬處,只見常公佞滿面怒容,鬚髮根根-起,恨恨喝道:“你敢來!”

    唐劍寧不禁被他這盛怒的氣勢震懾住了,轉頭望了一下多事老人,只見多事老人暴怒如雷地罵道:“姬老鬼也從沒違拗過我,你小子敢不聽我老人家的話!”

    唐劍寧心想:“常公佞拚命不教搜,必定有他的苦衷,但多事老人卻一意堅持,自然也有他的用意。不論他兩人誰是誰非,可把我作難了!”

    想念之間,腳下只是一寸一寸地-趄著……

    “不要來搜嘛!”

    常公佞聲嘶力竭地大聲吆喝著,聲調中竟然祈求多過制止!

    唐劍寧心頭一-!腳步不由停了一下,又聽多事老人大喝道:“你真敢不聽我老人家的話!”

    葉可蘭被常公佞生擒過,多少對常公佞還有點芥蒂,於是插口説道:“多事老前輩要你搜你就搜嘛!”

    唐劍寧不再猶豫,聞言大步向常公佞身前走去!

    但他剛一移動腳步,忽然急急搶撲,同時疾伸右手,戳向常公佞的身上!

    這幾下動作快得駭人,當場就沒一人看出他在幹什麼,想幹什麼!

    多事老人自然更不消説,但他頭腦靈活,反應特別快捷,心靈才一電轉,立即吩附道:“快想法子教他嘔吐!”

    眾人中有人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不禁臉色大變,唐劍寧則因親眼看到是怎麼回事,是以沒有多事老人那樣驚惶,於是問道:“教他吐?幹什麼?”

    多事老人忽然推翻自己的看法,卻又不肯説穿是自己判斷錯誤了,於是微笑道:“我以為你看到他服毒了哩。”

    小潤顯然為唐劍寧抱屈,接口説道:“人家穴道被點,除了講話,全身就沒動彈的份兒,毒會從天上掉到他嘴……”

    她還沒説完,李敏珊和葉可蘭已同時大聲喝止!

    多事老人口齒雖不饒人,卻要看看對方是誰,這小潤不過是個十二二歲的毛丫頭,他怎好意思板板六十四,和她仔細計較!話雖然這麼説,可是他並沒完全放鬆,他淡淡一笑之後,緩緩説道:“這也難怪她!她十二歲能知道什麼!是我老人家見唐小子慌成那個樣兒,以為常老鬼真是服毒做鬼去了哩!小丫頭既如此説法,説不得,我老人家就義務告訴你們一點江湖見識:一個立意隨時準備就死的人,大都掏空一粒板牙,把極毒極毒的藥物,用特製的臘紙包好,藏在齒洞裏,萬一有死的必要時,只須用舌尖將它舐出,然後咬破吞下,便達成死的目的了!”

    他得意地用眼斜斜掃望眾人,誇耀自己的豐富見聞,但眼光一觸唐劍寧時,條又驚急地驟然問道:“喂!小子,你搶法場似的慌成那個樣子,究竟看到他幹什麼了?”

    唐劍寧這時也才猛然驚醒,急回道:“我看到他自己用力嚼舌頭,如今不知怎麼樣了?”

    説時,早板開常公佞的嘴巴察看,但見血海一片,望不見嘴裏的舌腔,一時驚慌得急叫道:“糟了!只怕都嚼……”

    他十分傷感,也十分悲慟,哽咽得説不下去!

    多事老人平時儘管再沉穩,這時也不禁慌亂起來,他一下搶到常公佞身前,用手指直往常公佞嘴裏去探索……

    這時其餘眾人,無不在內心深處,發出怩惋的嘆息!

    “天下居然有恁般頑強的人!”

    空氣顯得一片死寂,只有每個人的心房的疾劇跳動聲……

    突然,多事老人猛一收回手指,對唐劍寧大聲叱喝道:“事情也不弄個清楚,就胡亂大驚小怪,嚇死人!”

    唐劍寧意味著這話,常公佞並沒死,不自覺地破涕為笑,陪笑道:“敢情他還沒……他仍然好端端的!”

    多事老人望也不望他一眼,只道:“好端端的?舌頭嚼了三個大洞!”

    眾人都不覺吁了一口長氣,顯然,他們對常公佞都具好感。

    唐劍寧再又陪笑問道:“您説如今該怎麼辦呢?”

    多事老人沉住氣,蠻有把握地吩附道:“你把他弄醒,讓我老人家親自説服他!”

    眾人無不驚詫,小潤心裏更是恨恨地道:“你為什麼早不説服他,硬要等他嚼舌自絕以後才説!”可是她這話並不敢説出口來,只拿眼睛狠狠瞪著多事老人。

    多事老人明明看到了,卻只如未見,掉過臉來看唐劍寧替常公佞活開穴道。

    過有片刻,常公佞剛剛甦醒,多事老人便急急説道:“常老鬼,‘羅漢銀錢’沒動你的,你如果定要尋死,我們也決不攔你,但你要回答我幾句話!”

    常公佞用眼角斜斜掃了他一眼,並不作聲,兩眼又慢慢闔了起來。

    這無異是記閉門羹!

    唐劍寧急了,輕聲説道:“您千萬別誤會多事前輩了!便咱們也是一片至善心腸,決沒有勉強您的意思,您又何必這般對付咱們呢?”

    常公佞歇了半響,才憤慨地道:“壞就壞在他手裏,我懶得和他説話!”聲音模模糊糊,聽來頗為費力,顯雖然是因為傷了舌頭的關係。

    多事老人倒是聽得清清楚楚,他並不生氣,相反地,他反而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對唐劍寧大聲説道:“小子,來!我老人家也懶得和他這家材説話哩!你……”

    常公佞忽然猛睜雙眼,怒瞪著多事老人。多事老人頓了一下,繼續説道:“你替我老人家問他,這一對‘羅漢錢’的主人是誰?”

    唐劍寧於是輕聲轉問常公佞道:“請問您:這一對‘羅漢錢’的主人是誰!”

    常公佞慢慢張開眼,看了看唐劍寧,然後徐徐説道:“先師臨死的時候忘了告訴我,我想要問時,他老人家已經不能言語了!”

    他忽然變得興奮地問:“你既這麼問法,大概總知道羅漢錢的主人是誰?快告訴我!”

    唐劍寧自然不能答覆,於是他掉轉頭,用徵詢的眼光望著多事老人。

    多事老人也忽然闔起眼皮,顧他説道:“你再問他:‘金錢幹什麼的?銀錢又是幹什麼的?

    唐劍寧無奈,只好又如言轉問常公佞。

    常公佞莊容回道:“‘金錢’是敝師徒效忠的對象,‘銀錢’一方面是質對防假,一方面是……”

    他忽然頓口不語。多事老人厲聲喝道:“説!”

    唐劍寧還沒來得及轉述,常公佞已厲聲回喝:“你不配和我説話!”

    眾人眼見這等別開生面的對話,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李、葉兩位姑娘,則早是掩口葫蘆,用手蒙著櫻唇,暗笑道:“就沒見過這麼一對無獨有偶的活怪物!”

    多事老人見對方動怒,反而嘻皮笑臉地輕笑道:“那個和你説話了?我老人家是對他説的!”

    於是,唐劍寧成了兩人的傳聲筒。笑向常公佞道:“請您説下去。”

    常公佞沉吟道:“不説也罷,換別的説好了。”

    唐劍寧祈求地説:“求您説下去吧!”

    常公佞含糊其詞,敷衍地道:“‘銀髮’是效忠的憑籍!”

    眾人都聽不懂,唐劍寧也似懂非懂,心中卻驀地大動,因問道:“憑藉?是不是沒了憑藉,就不能效忠了?”

    常公佞很快地瞅了唐劍寧一眼,突然閉目垂首,默不作答。

    眾人這時才明白常公佞之所以不惜嚼舌自殺來維護這枚‘羅漢銀錢’,原來還是堅決要為‘羅漢金錢’的持有人效忠,但他連‘錢’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居然這等死心塌地,真是怪得令人難以置信了!

    多事老人一旁喝道:“傻小子,你盡問個什麼!你再去問他:‘當年羅漢錢的主人如何對他師父交代的?是不是連是非正邪都不分,只知一味盲從?’”

    唐劍寧認為頂有道理,轉述之間,不覺詞嚴義正地質問起來!

    常公佞耳聽這番言語,直如鐺鐺警鐘之聲,震人心絃,情不自禁地微微抖了一下!但一回唸到師尊臨終時的諄諄遺命,倏又頑強起來,堅毅地斷然説道:“先師臨終時的遺侖説:只要‘羅漢金錢’出現,不問任何事故,理由,必須全力以赴,雖死不辭!所以我寧死也決不放棄‘羅漢銀錢’,免得無法完成先師的遺志!”

    這話從他那堅毅果決的神態中説出來,的確使人油然生出一種敬佩心理。但多事老人剛一等他説完,人且即呵呵大笑道:“小子,你問他:‘理由’和‘事故’是不是連‘是非’‘正邪’都包括了!真是作繭自縛!”

    常公佞雙目怒張,不待唐劍寧轉話,已忍不住怒叱道:“連什麼事故都不過問了,還分什麼正邪是非!”

    多事老人笑了,他不屑地輕笑道:“然則你是奉你師父的遺命為金科玉律了!但有沒有從權變更的餘地呢?你説的話又算不算數呢?”

    常公佞斷然説道:“師命大如君父之命,受命的人自然毫不容變改!至於信守兩字,常公佞從來遵行不渝,除非與‘羅漢金錢’的命令違背了,否則……”

    多事老人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哈哈大笑道:“你不要説了,讓我問你,也教大夥聽聽,看你怎樣自圓其説!”

    唐劍寧深知多事老人的鬼門道多,口才也好,不覺十分興奮,但常公佞也領教到多事老人的能耐了,也不禁儘自搜尋自己言語中的破綻……

    多事老人臉色一正,問道:“你師父交代你為‘羅漢金錢’效忠幾次?一次還是兩次?”

    常公佞朗聲應道:“不拘次數,終身服膺!”

    多事老人再問道:“假如‘羅漢銀錢’不小心丟掉了呢?”

    常公佞慨然答道:“我曾當先師的面説過,自絕以殉!”

    多事老人俏皮地説道:“好徒弟!好門人!不知你師父可説過‘羅漢金錢’除了主人自動收回以外,你還可以出手奪回?”

    常公佞默默不語,臉色則十分難看!

    多事老人接説道:“看你這模樣,大概你師父並沒説過這話,但我提醒你,你可説過這話了!”

    常公佞憤憤地説道:“你不消捉人話柄,那是我氣頭上的話!”

    多事老人幽默地問道:“那麼我要請教你,氣頭上的話,應不應該算數呢?”

    常公佞氣得怒目炫齒,大聲咆哮道:“多事老兒,你莫逼人太甚,常公佞大不了一死了事!”

    多事老人冷笑道:“等我説完了再死不遲!你要死,儘可以在維護‘羅漢銀錢’的時節死,也可以在效忠‘羅漢金錢’的時候去死,這樣才死得其所!如今你去死吧,像你這般無名的死,便死一百個也不過五十雙而已,有何足取!”

    這席話頗有春秋責備賢者的意味,聽的人無不十分動容,而常公佞呢?他雖沒出聲抗辯,但可以從他眼眶裏流露出的頑強眼色,看出他仍無動於衷。

    多事老人何嘗不明白,但他仍不灰心,而且更進一步地指責説:“你不消食古不化!大丈夫立身處世,應該擇善固執,從善如流!生死因無足論,但有泰山鴻毛之分!你對持有‘羅漢金錢’的蘇玉瑛反顏相向,分明藐視‘羅漢金錢’主人,乃是不忠,口出怨言,要收回‘羅漢金錢’,顯已悖棄令師遺命,是為不孝,不信,不即設法保全用以效忠的‘羅漢銀錢’,徒知一死了事,是為不智!像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信、不智的人,應該如何設法補救,乃竟……”

    常公佞聽到這裏,猛地大叫一聲,口噴鮮血,當場摔倒!

    這突於其來意外劇變,頓使所有的人驚悸莫名,唐劍寧,艾錕兩人,早迫不及待地電一般飛撲馳救!

    還沒等兩人接觸到常公佞的軀體,陡聽多事老人厲喝道:“不準動他!”

    多事老人這一聲喝止,全場的人大都起了反感,認為多事老人這等做法,未免太以過分。自然而然地,臉上露出一臉憤慨之色來!

    多事老人並不正視這些,喝止兩人之後,依然坐在當地,狀至悠閒地四處眺望著。

    艾錕至性中人,見狀只覺義憤填膺,更不知會旁人,霍地縱到多事老人身前,氣休休地冷笑道:“尊駕好厲害的嘴皮子,殺人簡直不見血嘛!”

    多事老人一見,不禁暗自心驚!勉強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仗著你會武功,可以折辱我老人家吧?”

    他打腫臉充胖子,沒等艾錕的反應,寒著膽把臉子繃緊,下巴對唐劍寧一翹,沉聲叫道:“小子過來,先替我老人家打他一個嘴巴子,懲罰他冒犯長者的罪過之後,我老人家再教訓他不遲!”

    聲落,唐劍寧已如飛撲到。

    艾錕明知唐劍寧已經站到身後,並沒回頭張望一眼,他那噴得出火焰來的一雙眼睛,只狠狠瞪住多事老人,鼻孔裏並重重地發出一聲冷哼!

    多事老人見唐劍寧趕到身前,馬上又顯得威風起來,大聲叱喝道:“小子,你敢不聽我老人家的話,賞他一個嘴巴子!”

    這下唐劍寧可真尷尬了。

    他認為艾錕挺身而出的行為是對的,但也深知多事老雖然嘴有些損,卻不是沒有分寸,胡亂行事。因此他只好婉轉陪笑説道:“您何必與一個做晚輩的計較!我自摑一個嘴巴子,算是代他受罰了,好不好?”

    艾錕正在氣頭上,那裏就肯牽就!立即大聲叫道:“唐兄弟……”

    唐劍寧霍地回過頭來,板起臉説道:“假如你丈兄肯念我一點情分的話,從此就不再説一句話!”

    艾錕聞言,臉色變化不定,終於他一攤雙手,萬分委屈地輕聲説道:“好!好!我看在你唐兄弟的份上,決不再説一個字,可是我背常老前輩的遺體去安埋總可以吧?”

    眾人一聽此言,莫不心傷鼻塞,齊掬同情之淚!唐劍寧悲慼之餘,正欲作主答應,突然!多事老人的罟罵聲又響起了:“渾帳東西,你要咒死他呀!”

    眾人又驚又喜,聽他語氣,敢情常公佞並沒死!於是十多道目光,立時投向常公佞和多事老人。

    只見多事老人憤怒而又傷感地埋頭自語道:“唉!華老兒,你又不是江湖中人,何苦總多事,自尋苦惱!如今好心不得好報,差點連老命也送掉了!嗚嗚嗚……”

    他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十足動人,因此眾人又反過來替他抱屈,便極端對他不滿的艾錕,這時也不禁自侮孟浪,內疚不安起來!

    多事老人嗚嗚哭了兩聲灸又槌胸頓足,大嚷大叫道:“姬老鬼!天下只有你信得過我,也只有你才救過我無數次的命!你一次不在我身邊,饒是我做得對,講得對,也險些被人殺了,姬老鬼!你為什麼堅持要離開我,支使我做這些替人賣命而不討好的事啊!嗚嗚嗚……”

    這些話,其餘的人聽了,不過內心疚愧而已,唐劍寧可受不了了!他惶急地彎下腰肢,柔聲説道:“多事老前輩,您這麼説法,教晚輩怎麼受得了!”

    多事老人哽咽道:“你知道受不了,我教你賞姓艾的小子一巴掌你也不肯聽從,我又怎麼受得了啊!啊!我的苦頭算是白吃了,心血也算白費了啊!”

    聽得眾人不覺啼笑皆非,同時暗笑道:“鬧了半天,結果還是為了唐劍寧沒打艾錕一巴掌的事,真是為老不尊!”

    唐劍寧和艾錕聽了這話,不期然而然地對望了一眼,各自發出一記會心的苦笑。艾錕因聽説常公佞沒死,氣已全消,於是踏前一步,俯身陪笑道:“是晚輩經驗不夠,誤以為常前輩已死,冒犯不恭之處,晚輩這裏自行責罰了,尚希老前輩鑑諒則個!”

    説完,霍地舉起右掌,朝自己右頰摑去!

    一記脆聲響過,他那右頰之上,立現幾道紅色指痕!

    多事老人聽了,見了,心中大樂,立刻驅散臉上的戚容,呵呵笑道:“如何?我老人家嘻嘻嘻……”他用笑聲結束了他的勝利。

    唐劍寧關切地問道:“常老前輩不妨事嗎?”

    多事老人大笑道:“你放心!他只是受了過度剌激,急怒攻心,一時昏厥過去,決定死不了!小子,你馬上去點他的穴,搜出他的‘羅漢錢’來,把人交給姓艾的小子好生安置,咱們還要赴温老鬼的約會哩!”

    這又是出人意料之外的舉措,文錕忍不住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多事老人理直氣壯地道:“什麼意思!天公説盡了法,頑石不肯點頭。我老人家受人之託,已經費盡了心力,仍然説不服他,只好暫時把他穴道點住,每天給點米水讓他活命。等唐小子討回真的‘羅漢金錢’之後,再還他自由之身。”

    的確,當公佞也忒固執了,各人既想不出更妥善的法子,暫時也只好如此!

    唐劍寧依言搜出羅漢銀錢之後,不禁心中尋思道:“難怪多事老前輩七彎八拐,設盡了方法要使常老前輩脱離和平山莊,原來是受人之託,但不知那託付的又是誰人?”

    多事老人在仔細驗過‘羅漢銀錢’之後,忽對艾錕等人説道:“我老人家此刻要送唐小子去赴温老鬼的約了,回來麼,尚難定準。你們幾個除了艾小子的動向必須隨時知會鐵船幫之外,其餘的人可以隨意行動。不過九月十九那天,一定要趕到九江淺水蕩,看唐小子和百殘和尚折換四招,因為據説那時天下的高手,都將前往瞻仰此一盛會,果然如此,則龍蛇雜處,難保不虞意外,懂嗎?”

    四人諾諾連聲稱是。

    從峨嵋向西南行百餘裏,便是瓦屋山。

    温可喜約會好了多事老人,領著唐劍寧前去受藝。

    唐劍寧惦念著不知是誰託付多事老人要使常公佞脱離和平山莊,藉路上閒談之便,問道:“那個託付您幫助常老前輩脱離和平山莊的人是誰呀?”

    多事老人忽然一本正經地道:“你怎麼老是前輩長,前輩短的?你知道令師雁蕩大俠在武林的輩份多高呀!武林中講的是班輩而不是論年歲,何況你比常老鬼還高上半輩!”

    唐劍寧一怔,茫然説道:“他與我又不同門,什麼高半輩低半輩的!莫不是那個託付您的人説的?”

    多事老人頻頻搖頭道:“那裏會是他説的,是我老人家見了那枚‘羅漢金錢’之後才知道的!”

    唐劍寧進一步地問道:“那人説過‘羅漢錢’的事情?”

    多事老人眉頭一皺,道:“我老人家碰上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也罷!我把這次的經過通通告訴你,免得你打破沙鍋到底,總該好了吧!”

    唐劍寧只訕訕笑而不一言。

    多事老人整理了一下思維,從容説道:“你不知道,我老人家就是閒散不住。我想起你今年一定要去西藏温老兒那兒去受藝,便獨自跑去西藏。巧得很,剛進西康境內,迎面就碰上了温老鬼父子,他兒子就是咱們在雁蕩山附近,英雄大會前一天見到的那個胖胖的傢伙,你還記得吧?”

    唐劍寧點點頭道:“就是那個領獨角怪牛,還與丘道長換了一掌的人,對不對?”

    多事老人展顏一笑,道:“對!就是他!他們父子和我老人家説到你去西藏學藝的事,因知你去年九月十九曾和那個百殘野和尚對過四掌,並且約定今年九月十九仍在九江淺水蕩再要折換四掌的事,便問到你眼下的行蹤。我老人家聽江湖傳言,説你今年元宵節要來峨嵋……”

    唐劍寧無限興奮,忙截斷他的話,問道:“江湖上怎麼知道我的這些事情?”

    多事老人眼睛眯成一道細縫,揪著唐劍寧笑道:“小子,你眼下已是江湖中的風雲人物了!一言一行,都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有什麼不知道的!”

    唐劍寧聽得心中直樂,臉上卻反倒有些忸怩不安。

    多事老人用手使勁一拍唐劍寧的眉頭,喜形於外地説道:“別小家子氣,放大方點,拿出英雄氣慨來!將來打敗了百殘和尚,那時,哈哈,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了,誰不對你崇敬三分!……啊!我只顧説這些,剛才我説到那裏了?”

    唐劍寧笑道:“您説到聽説我要來峨嵋了。”

    多事老人倚老賣老地笑道:“啊!對的!還是你們年輕人的記性好!温老鬼聽説之後,因有意讓你騰出時間練功,咱們便議定今年正月十八,在峨嵋山西南百里的瓦屋山中,彼此以嘯聲連絡,他來這裏傳你的西藏獨門武功。並請我通知你。”

    唐劍寧問道:“您怎麼又和那和平山莊的女妖山主攪到一塊去了?”

    多事老人一瞪眼,道:“你怎麼恁般急法,我老人家一張嘴要説得贏呀!那是在咱們要分手的時候,他問到我的行程,我信口説雲南和平山莊有圖霸武林的野心,想暗地踩探一番,於是他説到和平山莊有個叫常公佞的人,教我設法説服他脱離和平山莊。假如常公佞倔強不肯,而時間也充裕的話,不妨邀你去將他生擒,但莫傷他性命就是!”

    他頓了一下,繼續説道:“真是無乃不巧,當我進入雲南,暗中打探和平山莊行徑的時候,忽被她手下識破,把我生擒押往山莊,並在我身上搜走那張殘破的‘天殘地缺圖’。這妞妞倒也識貨,立刻傳我見她,並問起這圖的其餘五張在那裏,我想起我此行的任務,又探悉常公佞已被費青峯請來助拳,生怕他將我囚禁,於是我自報姓名,並和她約法三章,我告訴她其餘五張殘圖的可能去處,她把我帶往峨嵋,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唐劍寧婉惜道:“您是因為常老……常某人的事情,才忍痛犧牲那張被她撕毀的殘圖的?這樣未免太可惜了!”

    多事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才不可惜哩!她也沒有那麼傻哩!”

    唐劍寧瞪起一雙大眼,射出惶惑的眼光望著多事老人。

    多事老人補充説道:“她撕的只是一張假的,早在她拿出來的一剎那,我老人家便看真了!”

    唐劍寧想起另一件事情,又連呼可惜可惜!

    這次該輪到多事老人迷惘了,他奇怪地問:“什麼事這般可惜法?”

    唐劍寧道:“假如您當時也辨認出‘羅漢金錢’的真假,免傷好多腦筋,豈不……”

    多事老人不等他説完,忽又拍腦袋頓足,口口聲聲只叫該死!

    唐劍寧忙問究竟,多事老人嘆道:“這隻能怪我一時大意,因為我當時認出那枚‘羅漢金錢’確是真的了!”

    唐劍寧不由大奇,問道:“因為什麼當時確認是真的,而事後又承認是假的?”

    多事老人的臉上才隱隱一露悔恨之色,倏又變得無限興奮地反問道:“你可知道這‘羅漢雙錢’的主人是誰嗎?”

    唐劍寧茫然搖頭。

    多事老人滿面春風,欣然説道:“那是你先師雁蕩大俠!”

    唐劍寧驚喜地問:“您怎麼知道的?”

    多事老人喜孜孜地説道:“上次咱們在鐵柱羣洞中的時候,我老人家曾在令師的遺物裏面見到過一模一樣的兩枚‘羅漢金錢’和兩枚‘羅漢銀錢’,當時我只一心留意到‘白虹三式’那一方面,便不以為意,沒告訴你,所以我當時一眼見那女妖拿出來的‘羅漢金錢’上面也有羅漢圖樣,便大意了。事後與『羅漢銀錢』一比照,方始發覺假的金錢上面的羅漢要小許多,才相信那女妖交出來的金錢確是膺品!”

    唐劍寧聽了,渾渾噩噩想了好一陣子,忽然喃喃自語道:“假如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他不準再替‘羅漢金錢’效忠了,不知他……”

    多事老人截住他的話,斷然接道:“那個頑固的鬼傢伙,你再説得有理由,他也決不肯就此中止的!”

    唐劍寧默默無言。他回想起常公佞的倔強,倒也深深相信。

    十八這天卯末辰初時刻,朝陽剛剛爬上山巔,多事老人便領著唐劍寧到達峨嵋西南百里地面的瓦屋山中。

    唐劍寧手搭涼蓬,極目四望,只見自己立身之處,正在一座極峯之頂,眼底下盡是祟山峻嶺,青鬱一片,要想憑目力搜尋出一個渺小的人體,真是談何容易!

    多事老人見他只管東張西望,不耐地道:“你敢是昨天揹我上山,把內力都消耗光了,發不出嘯聲來了!”

    唐劍寧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先看看罷了!”

    話剛説完,左側面忽然響起一聲清嘯。

    多事老人大喜道:“來了來了!温老鬼當真信人!”

    唐劍寧發了一聲低嘯呼應之後,插口道:“只怕不是温老前輩!”

    多事老人叱道:“你怎知不是温老鬼!”

    唐劍寧説道:“温老前輩的嘯聲若只這等內力前番怎能力敵洪老……”

    左側再又傳來一記清嘯,它打斷了唐劍寧未竟之言。

    唐劍寧也再發嘯相應,並瞅了多事老人,邊走邊説道:“不論此人是誰,咱們且先過去見面再説。”

    多事老人對嘯聲所發出的內力深深外行,不便強嘴.只服貼地伏在唐劍寧背上不言不語。可是他心裏則在暗罵:“你少在我面前稱能,等會若是温老鬼時,我再教你好看!”

    在此起彼落的嘯聲連絡中,不多一會,唐劍寧已隱約望到對方的身影了。

    他一面縱躍,一面凝神注望,忽地!

    他轉頭對多事老人急問:“怎會是他兒子來的?不成還是教我去西藏呀!”

    多事老人根本只能看到一片青鬱,連人影也望不到,自然更沒法辨出來人是誰!他明知唐劍寧決不會謊言,但他仍存萬一的希望,只淡淡地問道:“你真看清是温伯昆?”

    唐劍寧用手一指前面那座山頭,道:“羅!温伯昆不來了!”

    多事老人凝目望時,果見一個矮矮胖胖的人,正向這邊急駛而來!

    他雖然看不真切這矮胖的人是否真的温伯昆,但他確信唐劍寧決不致錯認,因此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種預感!

    他使勁一拍唐劍寧的一眉頭,急道:“快過去看他説什麼?”

    唐劍寧心中也彷佛感覺到什麼,腳下一使力,頓如星飛丸瀉,急掠而去!

    轉眼間,雙方已迫近在一道山隴裏,彼此相距不過二十來丈了!

    來人果是温伯昆,他大概也看真是唐劍寧和多事老人了,遠遠就大叫道:“是多事前輩和唐兄弟嗎?家父因有急事回西藏家去了,特著區區迎接兩位。”

    神態語氣之間,非常消閒,並沒一絲不安意味。

    多事老人這才放下心,笑著問道:“你那老不死的爹爹約好我老人家前來,怎好失約而去!你倒説説究竟是什麼緊急大事,有你‘火焰掌’在家還擔當不了?”

    説時,雙方已經接近,多事老人也從唐劍寧背上落下地頭。

    温伯昆笑道:“也沒什麼緊急大事。過年的時候,家人諜報説,中原有人要來寒舍撒野,並説要毀掉豢養的家獸。想那批家獸,無異是家父生命,所以區區不敢大意,特地跑來這裏稟知家父。”

    多事老人問道:“你爹爹臨走時説什麼來著?”

    温伯昆恭謹説道:“他老人家説:您與唐兄弟若有餘暇,歡迎去寒舍小住。”

    多事老人望了唐劍寧一眼,別有用心地道:“要去,咱們就快!”

    唐劍寧自然同意。温伯昆也甚想與唐劍寧交往,於是笑説道:“山那邊備有上好牲口,此去不過六日可到!”

    他有意衡量一下自己的輕功,蹲下身子來,笑道:“多事老前輩,唐兄弟背您上山辛苦了,讓區區背您下山何如?”

    關於練武人的功力深淺,多事老人可只一知半解。他偷偷地望了唐劍寧一眼,。唐劍寧笑道:“既是温世兄美意,您就多偏勞他吧!”

    多事老人於是爬上温伯昆的背上,迤邐下山。

    温伯昆存心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夫,當背起多事老人之後,口中説聲:“恕温某在前面領路了!”

    上且即展開輕身術,腳下如風馳電掣,滾滾向山下奔去!

    唐劍寧緊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見他身法俐落,意態幽閒,不覺暗讚道:“難為他也練得一副好身法!”

    於是,三個人,四條腿,流星趕月般,在瓦屋山中奔逐著……

    一口氣約莫跑了二十里地,温伯昆只覺遍身發熱,兩腿也不如先前輕快,再勉強支持了五七里,額頭已佈滿汗珠,呼吸喘籲,這時縱然再想維持原來的速度,也大感吃力了!

    唐劍寧心中有數,本待接過多事老人,又恐温伯昆多心,不便啓齒,心中則在忖度,如何才不露痕跡?

    多事老人忽然一擊温伯昆的一眉頭,説這:“喂!歇一下,我老人家要方便了!”

    唐劍寧也佔不透多事老人是真的要方便,還是藉詞拐彎?偶然極目望時,只見前面遠處,正有兩個人影向這面奔馳而來!

    這時多事老人已在一旁方便,唐劍寧指著要温伯民看,温伯昆也瞧清了,道:“這瓦屋山靠西邊幾十裏地面,只有這條唯一的小徑,除了西藏,西康兩省的武林人物前去雲,貴,兩廣必須經由這裏,而外其餘大都從川北行走,其次,這兩人的體型和姿態都甚陌生,不像是西藏西康的道上人物。他們是那裏來的?”

    唐劍寧補充道:“看他們身法都很快捷哩!”

    多事老人提著褲子急急説道:“讓我老人家趁早跑開一點,你們兩個躲起來聽聽他們説些什麼!”

    於是,三個人分別行動。温伯昆檢了一處靠近小路的僻處藏身,唐劍寧則背起多事老人,遮掩地跑去老遠安頓好多事老人,才趕來路旁,另找一個僻處藏躲。

    大地是靜悄悄的,只有微微的東風,在煦和的陽光下輕拂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漸漸地,東風阻遏不住西邊的音響,唐劍寧和温伯昆已可以隱約聽到那東行兩人的對話聲音了。

    只聽一個宏朗的聲音道:“姬老鬼沒來才打退堂鼓的?”

    又聽另一個寬敞的聲音略帶憤慨地道:“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主要的我還看不慣姓帥的那老傢伙的卑污手段,咱們恁多人去對付人家一個人,還要先用毒餌毒死人家巡守的幾隻野獸,我真不知道他這掌門人是怎麼當的!”

    唐劍寧聽這兩人説話的聲音中氣好不充沛,尤其更因聽出後來説話的人,正是漠南沙的乘龍快---當今金砂掌門葛宏騫,是為了尋找姬文央而來的。不覺十分驚詫,暗想道:“他們不就是説的‘西藏温家’嗎!這個姓帥的掌門人不知是那一幫派的?竟會恁般無恥,我倒放不過他!葛宏騫人雖還正派,卻不應三番兩次尋姬老前輩生事。我必須得問出情由,從中和解一番才好!”

    想到這裏,立刻就待現身出來,又聽那宏朗的聲音説道:“這有什麼稀奇,眼下一些一代宗師和武林高手們,那個不是人前道德仁義,人後女盜男娼,何獨帥自豪一人為然!”

    接著,葛宏騫感慨地説道:“唉!説起這些,雖非絕對正確,卻也比比皆是!就拿那個頂尖高手姓唐的蒙面少年來説吧,此人年把來不僅聲譽鵲起,一般人還把他捧得高高在上,説他如何嫉惡如仇,如何扶危鋤弱,結果呢?對方有那些危害武林的劣跡,值得他最後幫帥自豪將對方打成重傷?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了!”

    那宏期的聲音笑道:“算了算了,不談這些,倒是你我卻因這番會合,冰釋了以前的誤會,稱得上是意外的收穫了!”

    此人話才説了,突然,温伯昆一躍而出,攔住兩人拱手問道:“敢問剛才兩位所説的‘對方’是誰呀?”

    兩人不覺齊吃一驚,雙雙把温伯昆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那個宏朗聲音的人反問道:“尊駕是誰?”

    温伯昆報了姓名,這人笑道:“哦!原來是温少莊主,失敬了!尊駕此問,是關心老莊主吧?”

    他剛才還不滿一些高手們的所為,一聽温伯昆竟是温可喜的兒子,言態間免不了帶有一點諷刺意味,温伯昆如何容得了,隱怒道:“家父從不惹事,但也決非怕事的人,什麼魑魅魍魎,不知死活,會值得温伯昆關心,我不過……”

    這人立刻接口冷笑道:“既不關心,何必過問,在下也沒説的必要了!再見!”

    説完,一抱拳,真個作勢要走。

    温伯昆不禁被他這兩句非常損毒的話撩撥得怒火更熾,大喝道:“走?沒那麼容易!”

    這人也怒道:“林錢塘正要見識一下‘西藏温家’的絕學哩!不走就不走,劃下道兒來吧!”

    温伯昆這時眼前忽然映出他爹爹一副重傷垂危的慘像,滿身血液沸騰不止,暗把“火焰掌”功力運集兩臂,正要猝然發難,陡然一道藍影掠空而來!

    温伯昆明知此人是誰,故而並不介意,可是葛宏騫和林錢塘只見藍影一掠而至,大白天居然看不出是男是女,那能不悚然心驚!

    就在這時,藍影已霍然息止,含笑排解道:“兩位切莫誤會了!”

    葛宏騫驀地認清是唐劍寧時,忽然記起雁蕩山中鐵柱察前石洞被多事老人終於脱逃的事,全由唐劍寧一手造成!因此立刻對林錢塘説道:“羅!冒你的字號的人來了!”

    林錢塘聞言,馬上撇了温伯昆,掉臉對唐劍寧好生掃了幾眼,才道:“你年紀輕輕的,什麼不好學,單就學會冒我林錢塘的字號!”

    唐劍寧勃然大怒,但很快很快就壓制下去了,朗聲説道:“當時我不便道出真實名姓是真,絕不是有意冒充林兄你的大名,再説當時我初入江湖,根本還沒聽説過有你……”

    林錢塘忙接道:“沒聽説過,會恁巧?林錢塘三個字一個也不錯?”

    唐劍寧一心要為姬文央和他們化解誤會,忍氣説道:“巧不巧實難令人分辯,不過我當時匆忙間想了一想,覺得只有把自己的姓名顛倒過來,便無論如何也忘不了了!”

    葛宏騫心中猛動,插口問道:“你叫什麼?”

    語氣十分託大,唐劍寧捺住怒火,從容説道:“唐劍寧。”

    “唐劍寧?”

    “唐劍寧?”林錢塘和葛宏騫異口同聲地驚叫著。葛宏騫更是自顧自地喃哺説道:“然則那個姓唐的矇頭少年又是誰呢?”

    温伯昆立刻憤憤地説:“哼!別人還冒我唐兄弟的大名哩!我唐兄弟會存心冒你這名不見經傳的名,真是老鼠爬秤桿,自抬自!”

    林錢塘大怒道:“你算什麼東西,便温可喜又有什麼了不起!來!咱們折換折換試試!”

    説著,霍地躍上一步,對温伯昆蓄勢待發!

    眼見劍已拔,弩已張,惡戰一觸即發--

    唐劍寧驀地現身攔在兩人中央,沉聲説道:“唐某人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為非作歹的人。唐某人在鐵柱峯前冒用林兄大名之事,這裏特向林兄道歉……”

    説著,真的長揖到地,行起禮來。

    林錢塘不防他當真行禮,愣了一下,也趕忙還禮,道:“那也不算什麼,何必如此多禮!”

    唐劍寧乘機笑説道:“小小誤會,但凡一方肯忍讓一點,便可化干戈為玉帛。拿兩位剛才的事情説吧,有什麼可以值得爭執的,無非是各不相讓吧了。那位温兄因聽説毒死了巡守的野獸,主人又被打成重傷,父子之情,焉能無動於衷!林兄如若與他易地而處,恐怕比他更加驚急了!對不對?”

    葛宏騫一旁冷笑道:“他如何就斷言帥自豪毒死的野獸是他家豢養的?又如何斷言被打成重傷的便是他爹爹呢?”

    唐劍寧一聽這話風,不禁一陣喜意猛襲心頭,正待出言細問,早見温伯昆跨前一步,對葛宏騫拱手笑道:“兄弟確實性躁了一些,以致開罪了遠客,冒瀆得很!剛才聽尊駕説,敢情帥自豪一行並非去寒舍生事?”

    江湖上的好漢們,除了少數窮兇極惡的人,大半都是服軟不服硬的。温伯昆既然肯賠不是,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於是冷冷説道:“自然不是去府上了!”

    話剛説了,立刻又向林錢塘説道:“林兄,咱們何必招攬閒事,走吧!”

    唐劍寧突然現身欄道:“兩位請暫留駕。”

    葛宏騫一怔,隨即怒道:“你要用武功力留下我等!”

    唐劍寧含笑説道:“那裏的話,小弟只想向兩位討教兩件事情。”

    林錢塘見他不像是有惡意,於是説道:“什麼事你説好了。”

    唐劍寧滿臉堆笑地問道:“兩位認為姬老前輩為人怎樣?”

    兩人同時一愕。葛宏騫山且即大聲説道:“一個喜歡殺人的大魔頭!”

    唐劍寧暗中緊皺眉頭,表面上仍微微笑道:“據兄弟的看法倒未必盡然!他老人家喜歡殺人固不容否認,可是也不見得逢人就殺,十九是殺罪大惡極的人,兩兄以為如何?”

    葛宏騫再又抗聲説道:“不見得!少林派的寶相禪師為人剛正,一直就被人崇敬,他為什麼要殺死他?”

    唐劍寧想起姬文央在傳藝時閒聊的事情,不覺莞爾笑道:“葛兄原來有這種成見,怪不得有鐵柱峯一行。所謂:‘眼見猶難盡信,耳聽未必是真!’兄弟大膽説一句,寶相禪師確實死有餘辜!”

    葛宏騫怒喝道:“你少胡説,寶相禪師為什麼死有餘辜!”

    唐劍寧朗聲説道:“寶相禪師當着人自然是寶相莊嚴,可是暗地裏呢?卻是一名淫僧!這是姬老前輩親口對兄弟説的。葛兄若不相信,不妨問問天山鐵老,他兄弟兩也是親眼目擊之一!”

    葛宏騫語為之塞。林錢塘卻接口説道:“然則少林寺在掌門人率領門下興師問罪的時候,怎不揭露出來?”

    唐劍寧大笑道:“唯其如此,兄弟才十分崇敬他老人家!試想,當時少林門徒多少,寶相禪師在寺中是何等身份,假如一旦當眾宣佈出來,少林寺數百年的盛譽豈不掃盡!再加上他老人家一向不屑在人前分辯的個性,然地,自然而然被別人誤解了!”

    葛宏騫不覺十分動容,林錢塘插口辯道:“那不過偶然的事例而已,難道每個被殺的人都是該殺的?”

    唐劍寧立即接道:“兩位認識艾季崗不?艾季崗也是被姬老前輩殺死的!當艾錕見着姬老前輩要為他叔父艾季崗報仇的時候,彼此折換了五七招!……”

    葛宏賽驚叫道:“艾錕豈是他的對手!”

    唐劍寧臉上平靜得如一彎死水,從從容容繼續説道:“不,雙方均無損傷。因為在動手之先,艾錕曾質問過艾季崗犯了什麼罪,而他老人家的答覆卻簡單得很,只説.‘你去問艾季崗吧!’等臨要動手,他老人家又説:‘艾兄弟,你是少年豪傑,鐵錚錚的好漢,前途末可限量。’一類的話。大概是他老人家正是器重艾錕的為人吧,所以艾錕能夠安然退下,這些情形兩位也許當時見到了。”

    林錢塘迫問道:“艾季崗究出見做錯了什麼事呢?”

    唐劍寧道:“據艾錕最近告訴我:他叔父艾季崗因為一張什麼寶藏圖,曾用極其卑劣的手段謀害過寶藏圖持有人連克狄,被姬前輩知道了,才殺死艾季崗!”

    葛宏騫若有所悟地説道:“怪不得連克狄失蹤多年,原來是被艾季崗謀害了!不過也好,峨嵋樵子連克狄原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唐劍寧猶豫了一下,終於補充説道:“艾季崗並沒害死連克狄,連克狄是死在家師兄手裏的!”

    兩人齊吃一驚,問道:“摩雲客?”

    唐劍寧覺得自己的出身門派,不須自己介紹出來,江湖人便已盡知,覺得十分自豪,於是岸然點頭稱是。

    林錢塘再問道:“連克狄害羣之馬,縱然艾季崗用卑劣手段謀害他,也是造福江湖,犯不著百步追魂掌出頭,何況還並沒害死他,姬文央的手段未免忒狠毒一點了!”

    唐劍寧聽他直呼姬文央之名,本已暗怒,但回想起自己花了恁多唇舌是為了什麼,便又按捺下去,臉上現出一片傲然神色,朗聲説道:“所以,這就是他老人家最易被人誤解的地方!他老人家為人作事,一向只對事情不對人。如果這張寶藏圖在艾季崗手裏比落在連克狄手裏,對江湖確然有利些,甚至害處只略比在連克狄手中少一點,而艾季崗肯採用正當手段去奪取的話,我想,他老人家也不會出此下策的!”

    他把姬文央的個性,用事例分析出來,只聽得一旁隱身的多事老人暗暗豎起大拇指,讚道:“這小子確有其見地!這‘只對事情不對人’幾個字,恰是一針見血!”

    林錢塘和葛宏騫兩人經此一説,不覺頻頻點頭。

    唐劍寧從他兩人的神態中和臉上動容的面色估計,似被自己説動了心,於是乘機從側面説道:“兄弟雖然有心替姬老前輩辯正,一來沒有適當的時機,二來人家未必有信,所以……所以……”

    林,葛兩人都是直性漢子,他們認為唐劍寧所言,與姬文央平時的作風無不吻合,反倒自認沒有鑑別能力,林錢塘更忍不住説道:“唐兄弟,你説得對!姬老前輩確是一個好人,怎奈他從來不肯為自己的冤屈辯正一下,以致好些人都只根據江湖傳言,當他是個喜歡殺人的惡魔頭!”

    葛宏騫也接口説道:“我前番去鐵柱峯,也就是被人以利害説去的!今後我要代他老人家逢人解釋,免得好人蒙了惡名!”

    這時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説道:“這才不愧一家掌門!”

    話聲才響,唐劍寧早聽出是多事老人的聲音,忙叫:“多事老前輩快來,我代您接見兩位新朋友!”

    彼此引見之後,葛,林兩人又説了好些抱歉的話。頃刻之間,原本劍拔弩張的局勢,居然一變而為氣味相投的好朋友了!

    多事老人總覺有著某種預感,於是試探地問道:“帥老鬼是怎麼騙你們的?他説姬老鬼到西藏誰家去了?”

    林錢塘道:“我答應過帥自豪,不把此行的去處外泄的,恕我不便奉告。不過我可以説出一點,他們此行並不是去‘西藏温家’!”

    温伯昆聽了,雖然不再為他爹耽心,可是卻為另一位父執輩憂心不已!他面色十分凝重地道:“這個我可能料到是誰!多事老前輩,咱們快趕去看看吧!”

    唐劍寧含笑問道:“兩位兄台方不方便説出那個冒充兄弟的矇頭少年的模樣,裝束,以及他是用什麼武功把對方打成重傷的?”

    葛宏騫立刻説道:“沒問題,我告訴你:那矇頭少年雖然有時同大夥混在一起,卻從沒在人前説過一句話。關於他就是近來名噪一時的少年絕頂高手唐劍寧,也是從帥自豪嘴裏秘密傳開出來的,可是他並不否認。至於他的身材麼……”

    他再打量唐劍寧一眼,道:“彷佛比你唐兄弟還略略高一點,胖一點。我們以前並不知道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唐劍寧,所以也無法認定他是冒牌的假貨。至於裝束麼,腰間掛了一柄帶鞘的短劍,大概是冒充白虹劍的吧,誰也沒見過。一身文生打扮,看來倒也瀟瀟灑灑。”

    温伯昆接口問道:“兩位想像中,此人可能是誰?”

    葛、林兩人一齊搖頭。

    唐劍寧化解了姬文央與林錢塘、葛宏騫之間的一番誤會,自覺做了一件功德圓滿的事,心中十分快慰,而温伯昆則因惦念著林、葛兩人口中被打成重傷的人的安危,非常擔憂!

    多事老人看出温伯昆的心事,故意逗著他問道:“要到什麼地方才有東西吃?我老人家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温伯昆勉強笑回道:“這瓦屋山中向無人煙,除非過了彎弓谷,到拉薩鎮才有店鋪。”

    唐劍寧把背在背上的多事老人的身軀望上聳了一聳,道:“温兄,咱們跑快點!”

    温伯昆一聽這話,不禁逞強之心再度升起,笑道:“你唐兄弟背有多事老前輩!請在前面走吧!”

    唐劍寧也是少年心性,自亦不甘服輸,當下笑説一聲:“好!兄弟先走一步!”

    説完,立刻放開大步,飄呀飄地,一腳的距離,少説也有三五丈遠,而且速度也異常快捷!温伯昆見了,不禁暗驚不已,但仍想道:“我看你能支持多久!”

    於是腳下猛一加勁,立時全速趕去!

    這一來,兩人等於較上了腳程,一先一後地在危巖斷澗中飛馳著--

    一口氣跑了三四十來裏地之後,温伯昆只因後力不繼,兩者的距離已漸漸拉遠!

    唐劍寧跑在先頭,以耳代目,心中有數,可是他不為已甚,每每等温怕昆掉得稍遠一點,便又暗地放慢腳程,怕温伯昆臉上難堪,這可算得是他的忠厚過人處。

    兩人就這樣若即若離地再又急劇奔馳了五十來裏地面,温伯昆已累得通體是汗,籲喘如牛,而唐劍寧腳下則仍是行雲流水,似乎並不吃力一般!

    温伯昆自知與人家還有大段距離,於是心服口服地籲著氣叫道:“唐兄弟!”

    唐劍寧聞聲停步,氣定神閒地笑道:“温兄有事嗎?”

    温伯昆見他臉上居然不見汗漬,神態又是那麼幽閒,尤其更無半點驕矜之色,不覺又驚服,又敬佩!當下由衷地愧笑道:“看唐兄弟的腳程,方今武林只怕難作第二人想,愚兄是心服口服了!”

    接著又一指前面那道山谷説:“穿過這道‘彎弓谷’,緊靠谷口就是‘拉薩鎮’了。那兒有酒有菜,另外還備有幾匹牲口,咱們先歇上半晌,再入谷不遲。”

    多事老人也表贊同。三人歇息了一會,再才走向拉薩鎮。

    這拉薩鎮名説是鎮,真還不如南方聚户而居的住户多多,不過這兒有客棧,有飯店,有藥鋪倒是真的。

    三人剛一進入鎮口,早見一箇中年漢子飛步來迎。温伯昆揮手呀附道:“快去餵飽牲口,咱們飽食之後,還要連夜趕路!”

    中年漢子聞言如飛自去。

    三人走進那僅有的一家飯店,要了些酒菜,大嚼起來。

    這時候!

    店門口忽然有人宣誦一聲:“無量壽佛!”

    唐劍寧坐在側面,一聽這聲音內力充沛,分明此人內功深厚,連忙側頭望時,那聲音已先他説道:“施主們,出家人吃的是四方,施主們大魚大肉,也舍給出家人一點!”

    温伯昆唐劍寧抬眼打量此人一眼,但見他身穿一襲青布舊破舊道袍,頭上髮絲紊亂,長披過肩,臉上滿是油泥,五官也難辨認,倒是頷下一把長鬚,還理落得像樣一點。左手執著一串法器,並未敲打,在説完這幾句近乎強索的佈施話以後,便張開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朝席上三人凝望著。

    温伯昆意味著這道士有些奇特,不願惹事,吸咐餵過馬,侍候一旁的僕人,道:“温升,叫店家也給那位道長備一份素食。”

    温升正要知會店家,中年道士已笑嘻嘻地追住笑道:“‘温升’!出家人是葷素不拘,既是施主們的賞賜,勞駕也照施主們的菜來一份,祭祭五臟神好了!”

    三人都覺中年道人‘温升’這兩字有些刺耳,多事老人暗一皺眉,吩咐温升道:“好!照樣給他來一份!”

    温升橫眉瞪了道人一眼,自去知會店家。

    這裏三人酒飯剛罷,那邊道人的酒菜已弄好擺上,道人自斟自飲,怡然自樂,絕不望三人打量一眼。

    突然!

    道人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枚,大嚷大叫道:“‘温升’!你主人都佈施道士了,你敢從中搗鬼,作弄我出家人呀!”

    唐劍寧劍眉雙挑,大步上前,連問是什麼事a

    這下道士可樂了,他望著唐劍寧笑嘻嘻地道:“少施主,你憑良心説,你們吃的‘麻辣子雞’,放了這許多‘辣”嗎!”

    他很快地端起那盤麻辣雞,用另外一隻左手刨了滿嘴的雞塊,指手劃腳,嘴裏糊里糊塗地説道:“其實道士倒不在乎這個,只是這‘温升’欺負出家人太可惡了!還有,那魚也不曉得放了幾千百年,臭得不亦樂乎!不信你問聞看!”

    唐劍寧暗地尖起鼻子喚了嗅,根本就沒臭魚的氣味,便沉下臉色説道:“道長,你也將就點吧!化來的食物,豈能盡如人意!你既然嗜好辣味,不也正投你所好嗎?我勸你得放手處且放手,何必與下人們一般計較!”

    這話表面上是在勸他,實則骨子裏盡在損他。中年道人看來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豈會聽不懂!只見他雙睛暴張,瞅了唐劍寧一眼,鼻子裏不斷冷笑!

    唐劍寧沉聲説道:“道長敢莫不服氣?”

    中年道人兩眼一翻,冷森森地説道:“豈止不服氣而已!”

    唐劍寧大怒,喝道:“你還要怎樣!你又敢怎樣!”

    中年道人冷笑“聲,道:“大概你也學過三拳而式,所以敢這般倚勢凌人!來來來,夠種的你獨個兒隨道爺去鎮西七里破窯邊,咱們比劃比劃!”

    温伯昆再也忍不住縱上前來,聲色俱厲地可責道:“我就沒見過像你這等強橫的出家人!”

    中年道人也不甘示弱地回喝道:“出家人強橫了,你姓温的又怎麼樣?要不要一齊上?”

    唐劍寧欄在温伯昆側面,道:“温兄休管此事,讓兄弟單身去會會他,看他邀了些什麼三頭六臂的好手,又怎能奈何我唐劍寧!”

    邇來唐劍寧的名頭震撼江湖,無人不知。這中年道人聽了,似乎絕不稍現驚容,只見他嘴角微撇,不屑地冷笑道:“你不消報名嚇唬人,道士早就曉得你是唐劍寧了!不過道士還不屑邀約幫手!”

    唐劍寧哼了一聲,道:“原來你還是有意找區區的岔子來的!”

    中年道人冷冷説道:“找岔子不找岔子,隨你説,你只説敢不敢一個人馬上同我去?”

    人家指名叫陣,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劍寧抑壓住滿臉怒意,顯得十分風度地回頭向裏面多事老人説道:“您請耽上一兩個時辰,我去見識見識,馬上就回來!”

    中年道人這時重重哼了一聲,分明他是譏笑唐劍寧説話太滿了。唐劍寧懶得睬他,只説道:前面領路吧!”

    中年道人聞言,不再打話,腳底猛一加勁,逕向西邊疾馳而去!

    唐劍寧見了也甚心許,暗讚道:“莫怪他口出狂言,確實也有他一手!假如他真沒邀人助陣,極可能不是我的對手!然則我就這麼輕易放過他!或者就因這眥睚之怨毀了他?”

    他一直為這事猶豫不定……

    五七里的地面,在他們腳下不過眨眨眼的時光。唐劍寧還沒決定此事應該如何發落,中年道人已在一座廢窯前面站定,並四下張望不休。

    唐劍寧停下身子,冷笑道:“是不是邀約的人失約了!”

    中年道人不理會他的譏誚言語,仍然四下不停地張望,大概他確認四下無人,這才面對唐劍寧站定,忽然變了一個口音,低説道:“唐兄弟真是就不認得愚兄了!”

    唐劍寧只覺聲音頂熟,略一思忖,不禁大叫道:“你是丘……”

    中年道人一面手拔長鬚,一面接口説道:“丘九淵!你想不到愚兄會變成這般模樣吧!”

    唐劍寧説不出心頭是驚是喜,忙上前握住丘九淵的雙手,連連搖撼道:“我先前真沒看出是你,否則我也不敢那等放肆!只是你為何變成這般模樣?不公開相見,而變出這多把戲,又為了什麼?”

    丘九淵嘆道:“唉!一言難盡,我之所以激你單身到此,只是隔絕你那兩位同伴而已。”

    唐劍寧急問道:“丘兄此言,敢莫有什麼機密大事!”

    丘九淵頷首道:“正是!只是説來話長,你我詳細談談吧!”

    “當我回武當之後,正有崑崙掌門帥自豪前來與家師密談,他們説些什麼,外人一概不知。等帥自豪走了以後,家師才召集派內的親信而又武功較高的弟子多人,商議和帥自豪密談的大事。”

    唐劍寧奇道:“什麼大事會這般嚴重!”

    丘人淵道:“家師只概略的説:為了要蒐集六張寶藏圖去發掘一宗寶圖,據説這寶藏到手之後,便可稱尊武林,雄霸天下!所以由帥自豪為首,連絡各大宗派,共同搜尋這六張寶藏圖,同時並……”

    唐劍寧心念忽動,插口説道:“即使那宗寶藏到手,又派給誰呢?豈不又自相殘殺了!”

    丘九淵繼續説道:“還有哩!據家師説,在發掘寶藏之前,還須以迅雷不及耳的手段,把一些武功高強,不肯入夥,而又喜愛管閒事的人,逐個予以毀掉!”

    唐劍寧猛地觸起一樁心事,急問道:“你知道他們要毀掉的對象是誰嗎?”

    丘克淵回憶著説:“有姬文……”

    突然他住口不語,掉臉注望來的方向。

    唐劍寧大叫道:“多事老前輩和温兄快來!”

    丘九淵驚道:“你叫誰?”

    唐劍寧笑道:“不相干,來的是‘多事老人’和‘西藏温家的火焰掌温伯昆少莊主’!”

    丘九淵吃了一驚,急問道:“温伯昆不妨事嗎?”

    唐劍寧笑道:“肝膽相照,不妨事的!”

    説時,温伯昆已和多事老人聯袂趕到,見兩人並無絲毫打鬥跡象,不覺大奇!唐劍寧忙笑著為雙方引見。

    多事老人笑道:“小雜毛撇開我老人家,定是要告訴他什麼心腹話了!是什麼心腹話,可不可以大家聽聽?”

    丘九淵久聞多事老人一張嘴沒遮攔,不料他初次見面也竟這樣,於是含笑把剛才説過的事情重説了一遍,並説:“至於他們所要毀掉的對象,據説有百步追魂掌姬老前輩,洪大凱洪老前輩,百花幫葉幫主和共首腦人物……啊!還有,常敗翁沈老前輩也是重大目標之一!”

    唐劍寧觸起往事,不覺心酸鼻塞,黯然説道:“他們已沒法對付沈老前輩了!”

    丘人淵愕然道:“沈老前輩……”

    不等丘克淵説完,唐劍寧已接口説道:“他老人家已經作古了!”

    三人同時大吃一驚,幾乎是同聲發問:“怎麼死的?”

    唐劍寧不禁熱淚盈眶,哽咽道:“諸位可聽説過同時有兩個人會‘霸拳’的?”

    三人心絃一震!丘九淵隨即恍然大悟,道:“是他老人家將‘霸拳”傳你之後,便自絕而死,對不對?”

    唐劍寧飲泣無言,只是連連點頭。

    常敗翁的死訊,給各人帶來一陣傷感,大地變成一片死寂!!

    終是多事老人打破沉寂,只聽他一派長者的口吻説道:“好了好了!人死不能復生,唐小子,你打點起精神,完成他的未竟遺志就是!”

    他轉頭又問丘九淵道:“小雜毛,還有旁人沒有!比方説,西藏温老鬼哪!我老人家哪!”

    丘九淵被他喚得啼笑皆非,抬眼看了眾人一眼,忽見温伯昆面色十分緊張上才意識到温伯昆正等待自己的回話哩。於是實話實説道:“那倒沒聽説,只似乎還有我們唐兄弟和艾老兄。”

    温伯昆暗暗吁了一口長氣,唐劍寧則咬牙切齒地恨恨説道:“有朝這幹人落到我唐劍寧手裏,我非把他們碎屍萬段不可!”

    丘九淵問道:“温兄,你們如今預備上那兒?回家去?”

    多事老人接口説道:“是呀!温老鬼約唐小子去温家學功夫去呀!你要回武當嗎?”

    丘九淵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目前已不是武當門下的弟子了!”

    多事老人問道:“無塵老雜毛把你趕出門牆了?”

    丘九淵喟然説道:“經我師叔苦苦求情,沒有趕出門牆,命我在外面乞討一年,並設法打探其餘四張‘寶藏圖’的下落,至少要探出一張,才準復歸門牆!”

    多事老人又問:“‘寶藏圖’不是六張嗎?如何只須探聽四張?不成他們已握有兩張了?”

    丘九淵説道:“我只知道一張,那就是原來藏在峨嵋掌門手裏的那張。”

    多事老人再問:“你就因為這事專程趕來西邊告訴唐小子的?”

    丘九淵道:“我先到峨嵋,中途碰到了艾幫主,是他告訴我,説唐兄弟已來瓦屋山,不料跑完了瓦屋山,始終沒有找到,這還是昨晚的事。

    “這時恰巧勞山一鶴林錢塘和金砂門掌門葛宏騫兩人從西邊一路談笑而來,我便隱身一旁偷聽,才知他們一夥有許多人,曾在西康劉家毀獸傷人,所以我也決計西行。等到達這座拉薩鎮一勘察,發覺這裏正是東西必經之路,於是停留下來。不過還只半天,你們就來了!”

    多事老人問道:“這情形你告訴了艾小子他們沒有?”

    丘九淵道:“是我見茲事體大,不敢輕易泄露。”

    唐劍寧頓足道:“糟了!他一定會遭他們的毒手!”

    丘九淵愕然不解,問道:“卻為什麼?”

    唐劍寧嚴肅著臉色,道:“因為他也收藏著l張‘寶藏圖』!”

    丘九淵道:“他們可能還不知道這事吧?”

    唐劍寧道:“但願如此!哦!據説他們之中,還有一名不露廬山真面目的好手,你聽説過是誰嗎?”

    丘九淵連連點頭道:“對!當初我問家師,説姬、沈、洪諸位老前輩,全是一等一的蓋世高手,憑帥自豪的能耐,豈是他們任何一人的對手!家師笑説:其中尚有一位絕世高手,此人的能為高不可測,便姬、沈、洪聯手,也未必能奈何此人!我再問此人是誰,家師只是笑而不言。你是怎生知道的?”

    唐劍寧遂把林錢塘,葛宏騫所説的事和盤講出,丘九淵沉思道:“那個矇頭少年只怕就是那位絕頂高手,而且此人的頭頂必有與常人顯著不同之處,不然他為什麼不蒙面而矇頭!”

    多事老人撫掌笑道:“正是英雄所見略同,我老人家也在如此推斷,只沒説出來就是了。”

    丘克淵話題一轉,説道:“我任務已完,就此返回中原去了。”

    唐劍寧又叮囑説:“丘兄不妨去‘鐵船幫’總舵設法丟個信給艾兄,囑咐他好生隱藏行蹤!”

    丘九淵別了三人,立刻動身返回中原。

    於是,多事老人連僕人温升四人四騎,繼續向西進發。

    途中,温伯昆力主前往西康劉家探視,他説:西康劉德定是他的父執輩,兩家世世通好,既已知道此事,必須前去慰問一番,順便也可打聽一下由帥自豪為首的那幹賊人的動態。多事老人不好意思阻擋,遂又折向北行a

    西康的東部有座貢嘎山,高出雲表,為全省冠。山頂終年積雪,鮮有人蹤。

    劉德定生性孤僻,除温可喜外,少與世人為伍。

    他懷有一身絕技,壯年時節,常涉足中原,迭敗高手,因此贏得一個“插翅俊猊”的美號,但也因此結了不少的仇隙。

    後來不知為了什麼,忽然遠離世人,匿居此山,也許為了加強防衞,也許為了寂寞,特向好友温可喜處討來幾頭經過訓練的獅虎之類的猛獸豢養,二三十年來,一直安然無事。

    眾人走了幾天,劉德定建在山腹的幾椽茅屋已經在望。

    温伯昆懷中取出一隻特製的竹笛,“嗚嗚嗚”的吹了幾聲。

    這是他們温家指揮獸類的信號,在他想像中,只要此笛一響,凡是經他温家豢養的野獸,不論遠近,無不聞聲趕來。他此刻之所以吹奏,意在測探一下林錢塘兩人所説是否實在。

    笛聲響了好一會,不見任何反應,他預感不妙,但仍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邊走邊吹,希望有意外出現。

    結果,他失敗了!

    一直等他們四人逼近茅屋三二十丈處,突然發現一獅一虎的死屍,他感到絕望,撇了三人,霍地離鞍縱起,撲向茅屋。

    但見柴扉大開,血跡縱橫,他心中一酸,眼中熱淚,滾滾直淌!

    閃進茅屋,赫然兩屍並陳!

    他一眼便看出靠牀榻的一具,正是他世叔的遺骸!

    那遺骸面色如生,只胸前衣服,被燒糊一大片!

    温伯昆忽然心頭一震!忙彎腰揭起燒糊的衣服一看,天哪!遺骸的胸前,非常明顯印著一隻五指齊全的黑手印!

    他即時瞭然是誰下的毒手,只聽身後有人驚叫道:“呀!竟然會是這個禿頭!”

    唐劍寧的驚叫聲,使他回過頭來,恨意如山地説道:“他老人家與這賊禿無仇無恨,因何千里迢迢,跑來下此毒手!”

    這時多事老人也已進屋,只聽他冷冷説道:“只怕他也藏了一張‘寶藏圖’否則,決不會驚動許多人的!快點掩埋起來,咱們去問問温老鬼,便知端的。”

    唐劍寧指問另一具屍體是誰,多事老人搖搖頭道:“無名小卒,誰會知道!”

    眾人安埋好人屍獸屍,再又迤邐向“西藏高僧贊峯”温家進發。

    這時各人都有心事,一路之上,很少交談,走了幾日,這天黃昏時分,終於抵達高僧贊峯了。

    唐劍寧目力特強,抬眼見前面山麓之下,聳立著三座大出尋常幾倍的窯堡,氣派非常,但與温伯昆所説的堡外有野獸守衞的情形不同。因為三座塞堡外面,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或一隻野獸,不覺忐忑不安,轉臉對温伯昆説道:“温兄,你試把那竹笛吹吹看!”

    温伯昆於是如言吹奏起來。

    “嗚嗚”之聲才不過幾響,唐劍寧立見左面窯堡之中,有個人急從這面急駛而來!

    灰暗星月之下,唐劍寧彷佛看到此人臉色不對,剛要發言,這時温伯昆也望到來人奔馳的身影,放下竹笛,大聲叫道:“是温保嗎?”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十分急促地叫道:“老僕温忠。是少莊主嗎?快來!老莊主眼巴巴只望著您快回!”

    聲音不但惶急,而且還帶有傷悲語調,温伯昆直如焦雷轟頂,不顧唐劍寧和多事老人,猛地放轡急駛,並且不放心地大聲叫道:“好!我這就來了!老莊主在那座窯裏?人平安嗎?”

    來人帶著哭泣的聲音回這:“老莊主身負重傷,已暈死過兩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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