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丫頭這才收住了叉勢。
驪兒也就乘着這一髮之間,突圍而出,舍下白依雲,如飛也似地向山下奔去,轉眼不見蹤跡。
四個丫頭知道追已無及,便又轉身來照顧鸞姑娘。
鸞姑娘卻已自己掏出金創藥服用過,站了起來,反命四個丫頭去看白依雲的傷勢如何?,
四個丫頭動手,剛把白依雲翻轉。鸞姑娘立刻眼前一亮,“啊”地低呼了一聲,同時像是連疼痛都忘了似地,上前推開四個丫頭,親自檢查了一下,對四個丫頭説道:“他只是被摔昏了過去,並沒送命。”
春蘭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鸞姑娘道:“當然不能不管他了。”
接着又愁眉説道:“只是照他的情形看來,一時還不可能醒轉,而我們又不能老耽在這兒守着他。”
説着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直在白依雲的臉上,不住的打轉,並且低低地自言自語的説道:“世上竟有這樣的人物,但不知他是那一家的?”
四個丫頭都是鸞姑娘的貼身丫頭,情同姊妹,當時一聽便猜出鸞姑娘的心意,立刻互相笑着看了一眼,齊聲説道:“這也沒有什麼難的,等他醒來一問,還不就知道了嗎?照他的打扮看來,不只是位大家公子。還是我們武林中的人物,正和我們家門當户對呢!”
鸞姑娘面泛桃花,嬌嗔道:“誰和你們説這些,我是説現在該怎麼辦?”
秋菊説道:“且先把他帶同去好了。”
鸞姑娘道:“這樣不好。”
蠟梅也道:“怎麼能帶他回去呢?若是被老奶奶看到了豈能饒得過他,那不等於是把他送進了虎口嗎?”
秋菊一伸舌頭説道:“我倒是忘了這個了,但留在兒也不是個辦法啊!萬一老奶奶見我們慢慢不回去,撞了過來,不也一樣的保不住他嗎?”
春蘭道:“乾脆馬上送他到大寨裏去,不也就沒事兒了嗎?”説着又向鸞姑娘一笑道:“姑娘乘此把這意思告訴夫人,讓她老人家做主,不正一舉兩得嗎?”
鸞姑娘抬頭看了看太陽,依然愁眉説道:“日已叨山,來不及了,更何況他又沒有醒來呢?”
夏蓮想了一想,拍手説道:“我倒得了個主意。”
鸞姑娘道:“你且説來。”
夏蓮道:“咱們屋外,不是有個連老奶奶也不知道的山洞嗎?……”
夏蓮剛説到這兒,蠟梅也搶着説道:“對,咱們且不聲不響地把他送到山洞裏去住一夜,到了明天,他也醒了,我們再乘着老奶奶坐功的當兒,把他護送到大寨裏去,不也就沒事了嗎?”
鸞姑娘一想,果然不錯,這才對四個丫頭説道:“那麼我先回去一步,穩住老奶奶,你們好放心把他送進山洞。”説着便去撿起鋼叉野味。
但才走了兩步,又回頭説道:“山洞裏太涼,把我用的衾枕帶進去,別凍了他。”
四個丫頭笑着齊聲應道:“姑娘放心,我們知道。”然後等鸞姑娘走了一會兒,一起動手,把白依雲抬走,這且不提。
再説驪兒無法保護白依雲,下山之後,便向來路狂奔,找到了黑孩兒。
黑孩兒猜出它的意思之後,便由它駝到烏鼠山,也不過二更時分。
到了白依雲昏倒的地方,驪兒便在那兒迴旋長嘶起來。
黑孩兒便問驪兒道:“你把雲姑娘駝到這兒的嗎?”
驪兒點點頭,又揚蹄飛鬣,跳蹦不已,做出相鬥之狀。
黑孩兒猜道:“你是説在這兒和人動過手嗎?”
驪兒又點點頭,並悲鳴了幾聲。
黑孩兒見狀心想:“照此看來,雲姑娘一定是在這兒叫人家給擒了去了,但人家為什麼要和她動手呢?”
驪兒有口難言,黑孩兒當然不地想到白依雲遇上鸞姑娘主婢的事,所以想着:“這一定是有人看中了驪兒,存心奪馬所致。”
這樣一想,便又想到:“既然是在這裏出的事,想來人必在此附近,那還不好找嗎?”想着便想策馬去尋,但再一看到山路過份的崎嶇,驪兒無法下蹄,囚此才輪念想到:“驪兒既然難行,而我在此山中,他們來到之時,又怎會知道,倒不如讓驪兒守在山下為是了。”
因此又策馬下山,把驪兒帶進密林之中,留下字跡,並對驪兒説道:“你在此等着,招呼陸道爺,不要亂跑。”言畢重行上山,仍到舊地,上高處,四面縱目一望,便看到遠遠山腰之上,燈光閃爍。
黑孩兒認準方向,展開輕功,向燈同處奔去。
近前一看,雖然燈光已隱,但仗着黑夜見物,早看到兩幢房子,存在面前。
黑孩兒藝高膽大,一飛身,上了一幢房子的屋頂,略一遊目,看出那房子是個小小的四合廂,屋中雖有燈亮傳出,卻不聞有人聲息。
黑孩兒那有許多顧忌,立刻飄身落地,掩到每間窗前一看,屋中果然都沒有人,膽量更大,舉步跨進屋內,更看到所有陳設佈置,都帶有脂粉氣息。
房裏則羅帳錦衾,胭脂花粉,堆滿妝台,連一件男人用的東西,也找不出來。
黑孩兒心下雖然犯疑,但卻也暗笑想道:“這不是成了女兒國了嗎?若果真的雲姑娘失落在此地,倒是不會出漏子的了。”
可是一念未已,便又想到:“雲姑娘卻不在這兒啊?”接着又想到了另外的一幢房子,便沒再停留,越屋而出,向那幢房子走去。
這兩幢房子,相距不過十丈左右,但近前一看,建築竟是截然兩樣,乃是全用大石砌成的一間石室,連個門都沒有,陰森森地,好像要跑出鬼來也似的。
就在黑孩兒打量的時候,屋中已傳出一種令人聽了毛骨悚然的老嫗的聲音問道:“這麼晚了,誰還在外面?”
黑孩兒不由嚇了一跳,暗想:“我自信行不留聲,這房子又沒門窗,怎的這老太婆競能知道外面有了人呢?”
黑孩兒一念未已,屋中老嫗又厲聲催問道:“來人是誰?若是再不開口,便別怪我老奶奶不客氣了。”
黑孩兒心下雖然吃驚,但也就隨口答道:“我是來找人的。”
那老嫗罵道:“放你孃的屁,找人會找到這兒來?誰還敢到老婦這兒來。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若不是老婦現在有事,看你還能活着離開這兒才叫怪,快給我滾吧!”
黑孩兒那裏是個能捱罵的脾氣,聽了之後,也不由的怒火上衝,反聲説道:“你怎的這麼不講理?人家丟了人,還能夠不找?就是問你一聲,也沒得罪你什麼,你幹嘛便要出口傷人呢?”
那老婦罵道:“老婦罵你一頓,還是對你客氣,你既然不態抬舉,老婦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連老婦都不知道,大概命裏註定,該是老婦的口糧吧!”
話才説完,人已出現在屋外。
以黑孩兒這樣一個人,竟沒看清楚她是從那兒出來的,同時又有一陣冷颼颼的陰風,直向黑孩兒撲到。
黑孩兒大吃一驚,連忙縮身後退,但那陣陰風,不只是罡勁無比,並且好似從四面八方一起聚攏上來似的,竟縮退不了,直到猛然發出護身罡氣之後,這才硬掙着脱出身去,驚駭之餘,定睛一看,這才看清那老嫗臉上骨瘦如柴,尖嘴縮腮,而身上卻又痴肥臃腫不堪,穿着一件大袍子,便活便一個大酒甕上面頂着一個骷髏似的,難看可怕無比。
這時正把兩手收回,發出慘笑説道:“原來你還真有一手。能從老婦的掌風之下脱出,怪不得你敢到這兒來呢?”
説着停了一停,重又厲聲喝道:“不過你既然來了,便甭想再走了,憑你這一身功力,便不管你的相貌如何,老婦也是不能放過你的了。”説着便又伸出手來,向黑孩兒一招。
黑孩兒立刻又感到一陣陰風捲來,並且比剛才的勁道還大,拉住自己,便向前拖。
黑孩兒大驚之下,忙又發出罡氣掙脱,並且心中暗想:“這老東西的功力,是怎麼練成的,竟能在相距三丈遠近,隨手一招,把我拉動,內功真氣能夠練到如此地步,真是聞所未聞之事。”
老嫗這一次沒拉得住黑孩兒,早已勃然大怒,暴喝一聲,罵道:“該死的東西,你予我死吧!”言畢雙手向前,平推而出。
黑孩兒雖知道這次學風擊來勁道更甚於前,但卻也沒被激起了好勝之心,暗運真力,力透雙臂,沒等老嫗的掌風近身,也大喝一聲,兩掌連推,發出掌風,迎擊上去。
這一來,兩股掌風接觸,便聽到半空裏轟然一聲大震,直震左近塵土飛揚,樹枝搖落,羣山嗚嗚咽咽,發出迴響。
那老嫗連動也沒動,而黑孩兒已被震得兩臂痠麻,向後翻滾,跌出去一二十丈遠近,嚇得爬起來,抹頭便跑,直又跑出三丈開外,這才脱出了老嫗的掌風之外。
黑孩兒回頭一看,那老嫗仍然瘋了似的,揮掌向四圍猛發不已,每發一掌,便賽如打了一聲悶雷,轟隆不絕,直嚇得黑孩兒心驚肉跳。
不過黑孩兒卻也看出了那老嫗的掌風,只能達到六七丈右,同時雖然不停的發掌,但卻沒向自己追趕。
再仔細的一看,便又看出那老嫗竟閉着兩隻眼下,是個瞎子,因此心中才又定了下來,隱身左側,但看究竟。
只見那老嫗喝罵舞弄了一陣之後,沒見黑孩兒答腔。也就停下手來。站在那兒,高呼:“宜鸞何在?快予我過來!”
老嫗連喊三聲,黑孩兒便看到從另一幢房子方面,應聲奔來了幾條黑影,連忙格外將身藏好。
黑影近前,黑孩兒看出是三個年輕的姑娘。其中最美的一個,便向老嫗問道:“奶奶叫我何事?”
老嫗道:“你在那兒的?怎的我和人動手了這半天,你都沒聽到?”
這姑娘當然就是宜鸞,也就是看到白依雲的那位鸞姑娘了。
宜鸞説道:“我本來睡下了,聽到之後,連忙穿農,奶奶叫我,也就來了,但不知奶奶和誰動手了,誰竟敢有這麼大的膽子?”
老嫗道:“那臭東西説是找人來着,你知不知道他找的是誰?”
宜鸞臉上一紅,但連忙強笑説道:“奶奶這話問得可奇怪了,我連什麼人都沒見着,又知道他要找的是誰呢?”
説着又向跟來的兩個丫頭做手勢示意,然後故意大聲喝道:“秋菊蠟梅,你們今天看到有什麼人入山沒有?”
秋菊蠟梅當然説沒有。
宜鸞這一臉紅,一做手勢,老嫗雖然是個瞎子,沒看得見,黑孩兒卻早已看了個清清楚楚,猜出白依雲已落在她們手中無疑。
宜鸞又向老嫗説道:“奶奶,你既已和來人動手,怎的又會把他放跑了呢?”
老嫗恨聲説道:“那東西還真有一手,能從我的掌風之下掙脱。不過卻也捱了我一掌,被打翻出去,不死也該帶重傷,你們替我找找,看躲藏在那兒,抓出來交給我,又夠我享用一頓的了。”
黑孩兒聽了,好不心驚,暗想:“難道這老太婆是個吃人的怪物嗎?”
宜鸞則應聲便行,帶着秋菊蠟梅,四面尋找起來,身法之快,竟也使黑孩兒為之震驚不已。
所幸黑孩兒藏身之處,非常掩密,宜鸞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便又向老嫗報告,説是:“並無人跡,想是已經逃走了吧?”
老嫗又罵了兩聲,並吩宜鸞小心注意,説是:“如果再有人來,立刻報與我知。”言畢一幌身形,便又鬼影子似的沒入石室之中了。
宜鸞和兩個丫頭相對做了個鬼臉,也就返身向另一幢屋子走去。
黑孩兒當然不肯就此離去,掩掩藏藏地,尾隨宜鸞而行,將近另一幢房子的時候,這才聽到宜鸞開口説道:“這可怎麼辦呢?人家已經有人找來,並鬧得連老奶奶都知道了。”
蠟梅道:“姑娘放心,老奶奶只知道有人前來找人,並不知那人在姑娘這兒,這又有什麼緊呢?”
秋菊也接口説道:“更何況那來人已被老奶奶嚇走,難道他還敢再來,那豈非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她們三人説着話,並未進屋,卻轉去屋後。
黑孩兒在後跟着,眼看到她們三個撥開藤葛,走入一個石洞之中,不由想道:“我道是怎的在屋子裏找不到呢?原來這丫頭把人藏在這兒,看樣子倒是個偷漢子的老手呢!”
想着也就跟了進去,一提真氣,貼上洞頂,展開“壁虎功”倒懸遊行而入,便看到底裏深處,燈光之下,白依雲卧在錦衾繡被之中,好似睡得正熟的樣子。還有另外兩個丫頭,守在旁邊。
那兩個丫頭看到宜鸞,便問是怎麼回事?
宜鸞皺着眉告訴了她們,並含情脈脈地問道:“他這會兒怎麼樣?”
那兩個丫頭當然是春蘭和夏蓮,黑孩兒雖然不知道,筆者為着各位看起來方便起見,還是直寫其名的好。
春蘭見問,答道:“還是那樣,他這一跤想是摔得不輕,不然的話,怎會還不醒過來呢?”
黑孩兒嘆了口氣説道:“可是除了頭上有一個包而外,其餘卻看不出傷痕,要能沒被摔傷頭腦才好呢!”
蠟梅道:“要不要把他的衣裳解開,好好兒的查看一下?”
黑孩兒聽了,不由想道:“要糟,這一解開衣裳,豈不就現了相了?”
宜鸞卻臉上一紅,開口説道:“他是一個男人,我們又怎能解開他的衣裳?若是他恰巧醒轉來,那不要羞死人了。”
接着又説道:“算了吧!看他的衣服,並未破損,身上想必無傷,這大概是馬行太疾,倒栽了下來,所以只傷了頭部。”
黑孩兒想道:“我只道這丫頭是個淫娃,現在看起來這麼守禮,卻又不像,但她的奶奶,又怎麼會是那樣的一個醜怪,並且狠毒無比,想吃人呢?”
宜鸞又開口説道:“這些且別管他,反正他總會醒轉來的,倒是既然有人來此找過一次,當然不會就此罷休,那我們該怎麼樣去對付他才好呢?”
春蘭想了想説道:“姑娘這還要煩惱做什麼?如果再有人找來,不是正好嗎?”
宜鸞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春蘭道:“姑娘既已喜歡上了他,有心和他偕老,若有人來,不是正好向來人把這意思説明嗎?”
宜鸞沉吟道:“這個……”
蠟梅道:“姑娘是覺得不好意思當面和人家説這個嗎?這也不要緊,由我們出面去説好了。”
黑孩兒聽了,不由暗笑,想道:“這倒怪有意思的,可惜雲姑娘也是個女兒身,只怕要辜負這姑娘的一片柔情蜜意了。”想着便把心完全放下,想看看她們到底會怎麼樣?並覺得到了最後,只要自己出面,把話説明,問題還不就解決了?因此便又聽了下去。
宜鸞説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怕他不肯答應。”
春蘭道:“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更阿況姑娘的這付容顏,還怕他不肯答應嗎?只怕他求之不得呢?”
宜鸞道:“若是他已成過婚了呢?”
春蘭一愕,説道:“那就沒有辦法了。”
蠟梅道:“那兒便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宜鸞道:“不過説什麼我也不願意放過他了。”
夏蓮道:“那還不容易,乾脆不讓他回去,還不就得了。”
蠟梅道:“只怕也不容易吶,你沒聽到,連老奶奶都説,來人身手不弱,能從她手下溜走,萬一翻臉,可不是好對付的。”
夏蓮道:“這樣説來,依着你是沒有辦法了,可是姑娘怎麼辦呢?”
蠟梅道:“那除非姑娘肯屈身相就,不計名位才行。”
秋菊道:“這是話,我們姑娘能給人家做小?就是姑娘不計名位,寨主和夫人也一定不會肯答應的。”
夏蓮道:“再不便叫他把原配退了,還不結了,我就不相信會有人不愛上姑娘,更何況還有我們四個人陪嫁。”
春蘭搖頭説道:“這是你自己想的,只怕人家不肯依着你如此去做?若是他肯退了原配,來娶姑娘,根本就是個靠不住的薄情郎,別説姑娘不會再肯嫁給他,便是我也看不起他了。”
夏蓮説道:“依我看來,乾乾脆脆,不管他成過婚也好,沒成過婚也好,反正就是不放他回去,非要他答應不可,別的帳,一概不過問。”
蠟梅道:“可是事情總要兩相合意才行啊?便是做買賣,也沒強買強賣的道理,更何況是婚姻大可呢?”
春蘭也説道:“萬一真的人家不肯答應,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夏蓮冷笑一聲,説道:“果真如此的話,我們的臉也丟盡了,那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把他送給老奶奶去享用,看他還划得來划不來。”
秋菊也同意夏蓮的做法,並説:“即就是他再有人前來硬奪,我們也讓老奶奶去對付,看他還有那個能跑得了?”
春蘭和蠟梅則完全反對,認為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絕不應做!
四個丫頭,分做兩派,各説其是,立刻爭吵得不可開交。
宜鸞急得雙手捂住耳朵,説道:“你們窮吵些什麼,我都煩死了,全是些廢話,我一句也不要聽!”
四個丫頭這才靜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宜鸞開口説道:“我也沒有辦法,但希望他沒成家就好,還是等他醒過來再説吧!”
春蘭道:“事情也只好如此了。”
夏蓮道:“如果他已經成了家呢?”
秋菊道:“只要他肯留下,管他那些做什麼?”
夏蓮道:“萬一他一定不肯答應留下來呢?”
宜鸞煩燥已極,憤然説道:“那我還要他做什麼?”
秋菊道:“那我便去報告老奶奶。”
宜鸞不語。
春蘭道:“姑娘絕不會肯這樣做的。若是給夫人知道了,豈不要……”
宜鸞不待春蘭再説下去,便截住喝道:“他如果不要我,我還管他做什?”
一時之間,主婢五人,全都沒再開口説什麼。
黑孩兒本想在聽完之後,出面向她們把事情説完,但聽她們這樣一説,便又不敢冒昧行事了。
尤其想到:若是上前硬奪,則白依雲又未醒轉,憑着自己一個人,也未見得便能一定把人救走。所以一時之間,也知無法可想。
蠟梅卻已又開口説道:“姑娘不必煩急,我倒另外想出一個主意來了。”
宜鸞道:“你且説來。”
蠟梅道:“他若尚未有室,當然最好,即或不然的話,照他的相貌看來,相書上説過:‘眉長過目,兄弟五六’,他的兄弟一定不少,他既然生得如此漂亮,兄弟們當然也不會醜陋,那麼即就他已經成過婚,不是還可以請他作伐,在沒成過婚的兄弟們中,介紹一個嗎?我想他身負姑娘大恩,這一點他不會不答應的。”
宜鸞尚未出口,春蘭已伸手打了蠟梅一下,笑着説道:“這主意邁出你怎的想得出來呢?這不是太好了嗎?姑娘在兒陪着老奶奶,本來是萬分無奈的事,老奶奶也曾説過,只有姑娘出閣遠嫁,才能離開這兒,如果是招贅的話,仍要時常來看她,能夠這樣做法,不正一了百清,合了姑娘的意了嗎?”
夏蓮道:“若是他在兄弟之中,年紀最小,哥哥們又都成了親呢?”
春蘭道:“世上那兒會有這樣諸般湊巧的事。”
夏蓮道:“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們可不能不防着點兒。”
還是秋菊説道:“你別專説這些喪氣的話了,那除非是你才會那麼倒黴呢!我也在這兒住怕了,終年在這兒陪着老奶奶,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反臉變心,送掉性命,做鬼都無處伸冤。當然還是早離早好。”
接着又説道:“俗話説得好:外甥娘嫌樣,即就是他自己兄弟裏找不出來,難道他連姑表兄弟,姨表兄弟也沒有,有姑表兄弟,姨表兄弟裏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來?我才不相信會有這麼倒黴的事呢?”
夏蓮還想開口。
蠟梅已先搶着説下去道:“大家都別説了,事情到底如何,還不知道,盡説這些幹嘛呢?萬一叫老奶奶聽了去,看怎麼得了。”
宜鸞也説道:“秋菊和蠟梅到外面去聽着,防着奶奶喊我。”
秋菊和蠟梅應聲即起。
黑孩兒雖然倒貼洞頂,但知道那兒是個藏不住身形的地方,因此搶在秋菊和蠟梅的前面,退出洞口。心中想道:“這可怎麼辦呢?照這丫頭的口氣聽來,業已痴心至極,那麼即就是告訴了她,雲姑娘和她一樣的是個女兒身,也要防着她老羞成怒,萬一真的把怪老婆子鬧出來,豈非是全都玩兒完了。”
想到這裏,好不着急,但再一轉念,又想到蠟梅所説的那一番話,不由的靈機一動,喜上心頭,想道:“這不正是一個好主意嗎?趕快去把秦家娃兒叫來和她們見面,就説雲姑業已成婚,秦家娃兒不未授室,且先把雲姑娘換回到手,不就好辦得多了嗎?”想到這兒,也就沒再停留,返身便奔下山。
可是才走到山半,便又想到:“這還不好,照剛才的情形看來,那主婢五個,身手都屬不凡,憑着秦家娃兒,恐難脱身,尤其是那主婢五個,萬一弄假成真,秦家娃兒竟為她們所迷,那豈不是格外的糟糕嗎?”這樣一想,便又不由的躊躇起來,再想不出一個好主意。
可是偶然手撫胸前,摸着了一件東西,便又不由的觸動靈機,大喜説道:“這不就有了嗎?我小花子爺雖然生得難看。但有軒轅老兒所贈的假面具在這兒,套上一個,換件衣服,難道還怕她們有透明的眼睛,能看到我的骨頭骨眼裏去?知道我是個小花子在冒充呢?對,我就是這個主意,乾脆再來走一趟好_廠。”
黑孩兒想到這裏,竟覺得越想越有道理,並且越想越覺得有趣,立刻又收拾起煩惱,放開腳步,飛奔下山。
黑孩兒説到這兒,便又得意萬分地對白守德等説道:“你們瞧瞧,憑我這一身打扮,還怕那幾個丫頭不看上我小花子爺嗎?等我把雲姑娘換回來之後,我還要好好兒的戲耍她們一番,最後才露出本來面目,嚇她們一跳,叫那幾個鬼丫頭這一輩子也忘不了我小花子爺呢!”
白守德、俏郎君和白鳳仙聽了,這才掃盡滿面愁雲。露出笑容來。
尤其是白鳳仙,在連呼有趣之餘,又笑着對黑孩兒説道:“小花子爺,你去冒充的時候,可得拿出個公子爺的樣子,別再口口聲聲自稱小花子爺,那就要露出破綻來了。”
黑孩兒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小花子爺又不是生來的花子種,小時候也是奶媽丫頭一大堆,抱龍蛋也似的抱大的,當過好幾年公子哥兒呢!”
白守德到底上了年紀,做事謹慎,忙推開白鳳仙,向黑孩兒問道:“我們幾個怎麼辦呢?”
黑孩兒道:“這我小花子也想好了,我和陸道爺上山,假充叔侄,由陸道爺拿我換回雲姑娘,你們只在山下等着,陸道爺一下山,不必再等我,馬上趕回皋蘭,我自會追上你們。”
白守德道:“那麼要去就快吧!別耽誤了,夜長夢多,遲恐有變。”
那知陸瑜卻攔住説道:“且慢!這事恐怕不能這樣做呢?”
大家齊問何故?
陸瑜向黑孩兒問道:“你知道那家人家姓什麼嗎?”
黑孩兒道:“卻沒聽到她們説起。”
陸瑜道:“你説,所看到的那個老妖婦,是個頭臉削瘦,身軀肥腫的嗎?”
黑孩兒點頭説道:“一點不錯,簡直難看死了,陸道爺認識她是誰嗎?”
陸瑜道:“貧道很懷疑是一個人,若果是她的話,那就太難招惹了。”
大家追問是誰?
陸瑜道:“你們有誰知道這座山的名字嗎?”
大家都説不知。
陸瑜道:“那就且待貧道認出此山之後再説吧!”言畢相將走出密林。
這時旭日業已東昇,照得大地通明。
陸瑜左川右城一看,又向山頭細一辨識,立刻失色説道:“糟了!貧道不幸而言中,果然是她。”
白守德着急道:“仁兄説的是誰?講出來不好嗎?”
陸瑜道:“這不正是烏鼠山嗎?難道那樣一個頂頂大名的人物,仁兄都給忘了嗎?”
白守德這才想起,也不由的大驚失色,叫了起來道:“哎呀!仁兄所説的,敢是虎面天王鳳魁的母親——鐵喙姥姥嗎?”
陸瑜道:“不是她還是誰呢?”
俏郎君也連聲直説:“這便如何是好?這老妖婦可實在招惹不得。”
只有黑孩兒和白鳳仙不知鐵喙姥姥是誰,齊向陸瑜追問。
陸瑜説道:“這鳳家本是世居烏鼠山上的一家獵户,直傳到虎面天王鳳魁的父親——鳳舉手上,不知怎樣,結識上了鐵喙娘子,也就是今天的鐵喙姥姥,配成夫婦。
鐵喙娘子到底是個什麼出身,姓什名誰,無人知曉,但那一身奇特武功,卻是駭人聽聞,並且貌美如花,天性淫毒,每天不能離開男子。加之她又精於內視之功,但凡男子與她接交之後,立即虛脱而死,她從而即劈開那人的頭蓋,取食人腦,所以才有鐵喙之稱。”
黑孩兒道:“那麼鳳舉又為什麼沒遭她的毒手呢?”
陸瑜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緣法了,鐵喙娘子不只是沒害鳳舉,反而把一身武功,傳給了鳳舉,從此鳳舉放棄了獵户生涯,在烏鼠山上,招兵買馬,建寨為王,過那打家劫寨的生活。並忍容鐵喙娘子,廣置面首,以供採補,保住她那絕代的容華。”
黑孩兒道:“這就不對了,鐵喙姥姥的那付尊容,那會曾經是個美婦人,我真不能置信。”
陸瑜道:“小兄且聽貧道説下去嘛!這是直到鳳舉死後,她才變成了這樣的。”接着便又説出了一番話來。
原來鐵喙娘子與鳳舉成婚之後,業已生下一子,便是虎面天王鳳魁,夫婦兩個,把風魁寵如學珠。
而鳳魁天生異秉,資質過人,才到十歲,便盡得鐵喙娘子真傳,練成了一身絕頂武功。
尤其是相貌魁梧,濃眉巨目,方口闊腮,生成一張虎臉,威嚴逼人。
所以鐵喙娘子無限自豪地對鳳舉説道:“我兒長成之後,必霸武林。”因此才替風魁取了官名,日魁,並來了個綽號——虎面天王,便是這個由來。
後來鳳舉不壽,年未不惑,便已一病不起,臨危之際,鐵喙娘子伏在牀前哭着問道:“你還有什麼,吩咐我幾句吧!”
鳳舉嘆了口氣,説道:“只怕娘子不肯答應。”
鐵喙娘子在這會短離長,恩情永絕的當兒,不自不覺激發出真情良知,哭着説道:“你説好了,不管你説什麼,我全都答應你,一定為你做到就是。”
鳳舉欲言又止,只搖了搖頭,並未説出。
鐵喙娘子便作急起來,生氣説道:“你這是怎麼啦?你我夫妻多年,難道還不相信我一向言無二致嗎?際但説吧!便是要我的頭,我也割給際就是。”接着,又發了誓。
鳳舉一向畏懼鐵喙娘子慣了,所以雖到臨死,也改不過來,尤其又聽到鐵喙娘子口發毒誓,説什麼:
“如果不能辦到,願受天譴,粉身碎骨而亡。”
因此鳳舉這才伸手指着鳳魁對鐵喙娘子説道:“孩兒一天比一天大了,你既然要他獨霸武林,當然便要為他顧全面子,呂不韋以假父自居,贏政何堪,所以我希望你從此不再蓄養面首,為着兒子,做個良母,不知道你辦得到,辦不到?”
鳳舉便又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辦不到!”一言甫畢,痰往上湧,兩眼上插。
鐵喙娘子連忙一把抱住鳳舉哭喊道:“你別忙走,我答應你就是。”
鐵喙娘子連喊數聲,鳳舉也似乎聽到,微微的又睜了下眼,嘴唇也動了一動,並在臉上掙出一絲笑意,接着喉頭咯兒一聲,竟自撇下了鐵喙娘子,一命嗚呼,伸伸腿,向鬼門關報到去了。
鐵喙娘子雖然奇淫狠毒,但説話到真的並無二致,從此以後,果然不再接近面首。
陸瑜説到這兒,黑孩兒又插口問道:“那又怎麼會變成這樣奇醜的呢?”
陸瑜道:“她修為不正,走的是邪路,就和黑魔女門中一般,花容月貌,全靠採補維持,所以,這一斷絕了男色,沒上幾天,便得了一場大病,幾乎死去。後來雖然仗着她那精純絕頂的內功,把病魔逐走,留下性命,但卻長出了一身痴肉,變得臃腫不堪。這一下,鐵喙娘子可急壞了,但用盡方法,依然無可奈何,雖然她也知道,惟有再事採補,才可以消去一身痴胖,但她因有誓言在先,不肯這樣去做。思來想去,便想到答應鳳舉,只答應他不再近男色,卻沒答應他不吃人腦,便又想借人腦減肥,但人腦一吃下去,臉上的肉雖然消去,身上的肉,卻一絲不減。並且人腦吃得多了,臉上便瘦成骷髏一樣,再也無法恢復她的花容月貌,到了這時,她才死了心,不再作任何打算。”
黑孩兒道:“可是我在山上,並沒看到什麼大寨,也沒看到虎面天王啊?”
陸瑜道:“這事是這樣的,虎面天王雖然繼承父業,做着殺人劫財的勾當,但卻也是個多情人物,有一天,在山下攔劫到一家姓尚的回鄉官府,金銀雖然不少,但虎面天王並沒放在眼下,卻看上了人家的一個姑娘——尚淑慈,一定要娶尚淑慈為妻。並告訴尚淑慈説,如果肯嫁給他,立刻金銀財物,一概不取,並放她全家下山。如若不肯答應的話,便取她全家老小的性命。尚淑慈為着父母家人,心中雖然不願嫁給強盜,但也只好答應了下來。並且在後來看到虎面天王對她寵愛備至,覺得虎面天山並不太壞,因此生下了心,藉着寵愛,勸説虎面天王,説是綠林非久安之地,世無不犯之盜,要虎面天王洗手。虎面天工當然聽從,立即着手,打算解散大寨。事為鐵喙姥姥所聞,立刻堅決反對。尚淑慈則以不準入房為要挾,一定要虎面天王依着她。虎面天王兩者之間,好不為難,幾度商量,到了最後,還是拗不過嬌妻,只好依着尚淑慈的意思,向老母哀懇,要把烏鼠大寨改成‘飛虎幫’,從此只開山收徒,擴充勢力,不再做打家劫寨的勾當。鐵喙姥姥愛子心切,也就只好讓步,不過卻從此不願再和尚淑慈見面,只帶着一個心愛的孫女兒,住到這後山來的。”
黑孩兒聽了,這才明白,説道:“那名叫宜鸞的姑娘,便是虎面天王和尚淑慈的女兒了。”
陸瑜道:“大概不錯,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只是貧道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黑孩兒忽然又想起一事。説道:“可是鳳宜鸞並沒和鐵喙姥姥住在一個屋兒裏,而鐵喙姥姥所住的房子,又是一個怪模怪樣。連門窗都沒有的石室,並且鐵喙姥姥還是個瞎子,這又是什麼道理呢?”
陸瑜道:“這些都有道理,鐵喙姥姥雖然奇狠極毒,但對於兒孫,卻是珍愛備至,由於她仍然經常要服用人腦,不願使孫女兒當面看到那種慘狀,所以這才分居兩處,至於為什麼屋子不設門窗?窗户雖然的確沒有,但門確還是有的。”
黑孩兒搶口説道:“怎的我沒看到呢?難道憑我這雙眼睛,連個門都看不出來嗎?”
陸喻道:“實説起來,她的門並不能叫做門,而是開在牆外邊的一個地道,你絕不會想得到門有這麼開法的,當然就不會看得出來了。”
黑孩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像鬼影子也似的,説來便出現在眼前,説走便去得無影無蹤,原來是這麼回事。”
陸瑜又接下去説道:“她之所以要把房子這樣蓋的原因。則是因為五年以前,忽然眼睛又出了毛病,太陽一落山,便像盲了似的,什麼也看不到了,非到第二天日出之後,才能復明,因此才把自己關進密室不通光的屋子裏,想練成黑地見物的功夫,來校正夜盲的毛病。”
黑孩兒吃驚道:“你説什麼?是説她並非全盲,一到日出,便又復明了嗎?”
陸瑜道:“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