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三壞碰上官差就頭痛。
趙飛燕專抓讓官差頭痛的人。
當壞蛋碰上專抓壞蛋的人,無疑是-場貓孤老鼠遊戲。
***
遠山。
山的頂端有一抹白雲,白雲深處有古木翠青。
陽光照上古木,古木下,小流一逕。
小流兩旁,栽種桑麻,枝椏垂垂的新葉,已結滿了桑葚果。
桑木是一種附加價值高的作物,它的果子可以吃,葉子可用來養蠶蛾,樹皮曬乾可以搓成繩,樹幹可以當成薪火,根可以搗碎用藥。
所以説在江南,桑木可以説是很受歡迎的莊稼之一。
有幾畝田家,就會栽種幾畝桑果,這也是江南的特色之一。
桑果紅熟時,少女們的情愫,也正好成熟。
十七、八歲情竇初武術的採桑女,最喜歡春天到來的採桑季了。
她們喜歡穿着藍布衫,衣服很緊,也很合身,恰巧就可以展現春情綻放身段,挽着竹籃,三五結伴的上山採桑。
光是她們阿娜多姿的走在小徑上,已足可讓很多男人吞口水。
至少現在司徒三壞就在吞口水。
司徒三壞站在徑旁,眼巴巴的看着她們娉婷走來,又眼巴巴地看着她們走出去。
他不停轉着的眼珠子,幾乎差點掉下來。
他忽然開口道:“站住。”
司徒三壞實在是不太懂得禮貌,他這樣攔路打劫般的叫人家“站住”,看來不管是誰都會讓他給嚇死的。
何況是十七、八歲少女?
但是她們卻連個害怕的樣子也沒有。
“公子,你要我們怎麼站?”一個眼睛很大的女孩子,吃吃笑着:“難道我們站的還不夠好看?”
司徒三壞怔住。
他想不到這裏的女孩子,竟然不怕生,還喜歡開陌生人的玩笑。
司徒三壞笑了。
他笑着説:“我的肚子餓了。”
“餓?”衣服穿的最緊的女孩子説:“你沒有吃午餐?”
司徒三壞摸着肚子道:“老實説,我連早餐也沒吃。”
大眼的女孩子,挽着竹籃,似乎覺得更好笑:“公子你難道是個餓鬼?半路跳出來,見到人就喊餓?”
司徒三壞道:“不是餓鬼,也差不多了。”
“難道你沒錢?”衣服最緊的説:“沒錢買飯吃?”
司徒三壞從口袋裏,摸出一疊嶄新銀票:“我只是一直趕路,沒有時間吃飯。”
她們的眼睛忽然都張的很大,似乎從來就沒有看過這麼大一疊銀票。
大眼睛女孩忽然説:“可是你向我們喊餓也沒有用,我們的村莊,離這裏起碼也要走上二、三個裏辰的。”
“若是你能忍到我們採桑完結,跟我們回家作客,我一定會燒很多好吃的菜讓你吃。”緊衣服的女孩子,春花初綻般的笑容説。
“採桑?”司徒三壞道:“你們要去採桑?”
“是的。”
“桑果可以吃?”
“不可以吃,採它幹什麼?”
“好,那我跟你們去。”
“哦?”
“能吃幾個桑果,至少總比餓着肚子好。”
***
司徒三壞坐在一株木呆翠青的桑果下,枕着頭髮怔。
他看着採桑女,手若蘭花般俊秀的採桑,她們的手都很細,很白,一雙手伸上樹梢,就像一襲春風拂過大的輕柔。
她們挽着竹籃,碰上大顆點的,還會歡喜的尖叫。
她們都很快樂,似乎沒有煩惱。
可是司徒三壞的煩惱卻太多。
司徒三壞“唰”一聲,手裏的褶扇已展了開來。
他搖着摺扇,希望把他的煩惱都扇開。
但是扇開的並不是煩惱,卻是桑果。
眼睛大的女孩子,忽然瞪着他:“公子,既然小若一顆桑果你也該珍惜的,雖然並不貴,很便宜,但你也不該把它扇到地上去的。”
司徒三壞這才發現,他已把一顆桑果扇在地上。
他忽然一把抓起果子,往肚子裏吞:“我並非有意,只是一時失神,沒有注意,像這樣可口的果子,我怎會忍心把它扇到地上。”
衣服很緊的女孩子,吃吃笑的看着他:“看來你真的餓了,竟然沒洗,你就把吞進肚子裏,公子你可別吃壞了肚子。”
司徒三壞笑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肚子裏的是鐵胃。”
他又道:“我可不可以再丟了顆給我?”
她們忽然看着司徒三壞。
然後幾個人互相擠了擠眼。
緊接着司徒三壞看見的並不是一顆,而是七、八顆桑果一起飛來。
她們不但春情無限,而且調皮。
哪個十八少女不懷春?
哪個豆蔻年華不調皮?
司徒三壞竟然大笑:“好,來的好,剛好填飽我的肚子。”
他話未説完,七、八顆桑葚果子,竟已都飛進他的嘴巴里。
採桑女看的都呆了。
大眼睛的女孩子,看着他:“你一定是玩雜耍的,要不然果子並非你養的,怎會這麼聽話?”
司徒三壞伸了伸脖子:“並非我會變魔術,只不過我的嘴巴,通常在要吃東西的時候,總會特別的靈敏些。”
緊衣服的女孩子,指着他直笑:“看來你一定是條狗,只有狗的了才會特別的靈敏,接東西才特別的準。”
司徒三壞也笑了:“那我一定是條餓狗。”
***
司徒三壞輕搖着摺扇,卻怎麼也扇不開煩惱。
他想到了潘小君,想到了潘小君在等着他去救他。
他只剩下一天,再多一點的時間。
他一定要找到趙飛燕。
以趙飛燕的人頭,交換潘小君的命。
雖然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是自私的,但潘小君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眼看着潘小君命喪黃泉。
他可以死,潘小君不能死。
他是壞蛋,死不足惜,潘小君是武林傳奇,絕不能死。
司徒三壞雙眉已深鎖。
他看着桑女,忽然開口:“這裏有個‘不夜集’怎麼走?”
桑女轉着眼珠子:“你要到‘不夜集’?”
司徒三壞道:“是的。”
桑女指着徑上道路:“公子你順着這條小徑,轉過二個叉口,記得皆要向右,順小河西邊的堤岸直走,就可以到了。”
司徒三壞道:“多謝。”
衣服最緊的桑女,瞟着眼睛:“公子你不到我家作客了?我會燒很多好吃的菜,一定不會讓你只吃桑果赴肚子的。”
司徒三壞搖着摺扇,指着她:“等我辦完事,我一定再來找你,你可千萬不要跑。”
她吃吃笑着,豆蔻年華般的春情初綻:“只要是你來,我一定不會跑的。”
司徒三壞站起身來,拱起手:“再見。”
桑女們抿着嘴直笑:“再來一見。”
司徒三壞也笑了——
多情采桑女,語寄山謠水詩,含情帶笑,花開朵朵更勝嬌陽幾許。
他似乎也感受到單純採桑女們的天真可愛,這種純真善良情愫,給人一種自遠山間香蘭的淡淡芬芳,清香自然的久久難散。
司徒三壞轉身,穿過樹梢濃密的枝椏,迎着丙璨嬌陽,挺起胸膛,邁開腳步,對着春風,大步前行。
***
現在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羣鶯亂飛的時候。
一陣帶着桃花芳香的春風,正吹過堤岸,温柔的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堤上栽種的楊柳,頂着又垂又直的新葉,飄逸在風中,彷彿裝配人低垂纖直的輕柔秀髮。
看到這樣旖旎的垂柳,怎不令人想到一頭烏亮直髮的美人?
所以現在司徒三壞抬起頭看到輕輕的垂柳,就想到了蝶舞那一頭楚楚的垂髮。
但是一想到蝶舞,他的心就開始往下沉。
原來蝶舞也是那樣的女人?
司徒三壞忽然搖頭嘆氣。
“春暖花開,良辰當頭。”有人忽然向他説:“有什麼事放不開的,你若再嘆氣,滿湖的春色,遲早要讓你嘆開的。”
司徒三壞已發現一個白衣長袍,頭上綁個英雄巾、腰畔繫上白布帶,一把摺扇搖的説不出瀟灑、寫意的年輕人,正對着他説話。
司徒三壞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已説不出話來。
他那一身瀟灑般的公子哥兒打扮,竟然和他相差不了多少。
“楊柳依依,春水如藍,江花紅勝火,何不移玉尊駕,共謀一柱?”他看着司徒三壞,手中摺扇已展了開來的説。
司徒三壞並不是個害羞的人。
他的臉皮,一向比誰都還要來的厚。
司徒三壞走向前,拱手道:“朋友,請了。”
堤上有一壺酒,二隻杯子,白衣秀士就坐在堤岸上,乘風自飲。
司徒三壞話一説完,人已到堤上。
不但人到了,連手也到了。
他手一伸,拿起酒杯,一口就倒進嘴裏。
司徒三壞喝完,抹抹嘴:“朋友貴姓?”
他終於想到應該要禮貌一點了。
“姓宋,名玉。”他悠悠然道:“叫我宋玉就好。”
司徒三壞又倒一杯:“天涯何處小相逢,四海之內皆兄弟,原來是宋公子,失敬,失敬,在下姓司徒,名三壞,人家當然都叫我司徒三壞。”
宋玉道:“司徒三壞?”
司徒三壞道:“正是。”
宋玉道:“三壞?”
司徒三壞倒了一口,指着杯子,笑着説:“世人皆以為一壞,就已經非常不得了了,偏偏我就是那個天底下最多壞的人,你説我能不壞?”
宋玉搖着頭:“你的確是該壞,你若不壞才是怪事。”
他又道:“江湖傳言司徒三壞浪蕩無行,浮華輕佻,是一個無狀浪子,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相見,相見尤勝聞名。”
宋玉説話竟也絲毫不客氣,而且很直接。
司徒三壞當然不會生氣,他當然不會為了別人的評論而生氣。
他似乎只要有酒喝,就會很愉快。
他忽然舉杯笑道:“宋公子雅興不淺,面湖對風,倚柳傍楊,小堤獨酌,光是這樣的風采,我司徒三壞就應該敬你一杯。”
司徒三壞似乎連應該,也文雅起來了。
他不想大煞風景,面對這樣“春水綠如藍,江花紅勝火”的江南幽幽景色,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做個俗客的。
宋玉笑了笑:“請。”
他話説完,一口倒進嘴裏,喝的居然不比司徒三壞慢。
司徒三壞看得張大嘴笑着:“難道宋兄如此豪氣,今日我就陪你喝上幾杯。”
他話説完,就要坐下來。
宋玉忽然道:“且慢。”
“怎麼?”司徒三壞怔了怔:“這地上難不成有鬼?”
宋玉一展摺扇笑道:“非也,此地乃非喝酒之地,閣下若不嫌棄,何不移賀醉月樓?”
“醉月樓?”司徒三壞道:“‘不夜集’那個醉月樓?”
宋玉道:“正是。”
司徒三壞也一展摺扇:“好極了,我正要進城,有勞宋兄帶路。”
司徒三壞覺得他的運氣還算不壞。
至少比在“七月十五”浪人營裏的臭屋子裏好的太多。
他也沒有忘記,他們告訴他,趙飛燕這幾天就會出現在“不夜集”。
他並不會懷疑“七月十五”的消息,因為他已體會到這個組織的可怕。
他只要做一件事就——
殺人。
***
“不夜集”當然是個熱鬧的沒有夜晚的城鎮。
所以“醉月樓”裏醉的通常都是人,不是月。
樓內擺設是敞開的,露天的就在堤岸邊擺滿一排桌子。
司徒三壞和宋玉坐的位置,向前看出去,恰巧可以看見一湖春水。
一陣輕風吹過來,吹皺了滿湖春水。
水中的春陽也碎了。
宋玉似乎很懂得吃,也懂得喝。
他先叫了一碟“活魚青殺”,再燙了二角酒。
江南的魚聞名中外,不夜集的“活魚青殺”更是魚中鮮品。
魚要活殺才鮮美。
“活魚青殺”用的正是活魚清蒸上鍋。
鍋裏的火也非常考究,不愠不火的的恰到好處,才能蒸出一盤上等好魚。
魚蒸熟了之後,才澆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了桌上還是熱氣騰騰,那真是人口即化,又鮮又嫩。
宋玉叫的酒也是好酒。
是比陳年花雕還要貴一倍的“善釀”。
善釀雖然比花雕貴一倍,但是味道卻未必比花雕好。
這裏真正好的酒是陳年竹葉青,淡淡的酒,人口軟綿綿的,可是後勁卻很足,兩三碗下肚,已經有陶陶然的感覺。
酒是用直筒子裝出來的。一筒足足有十六雨。
他們喝酒用碗,一碗四兩。
所以宋玉喝了二筒,準備再燙個四角。
一角酒就是一斤。
普通人喝個一、二斤並不算稀奇。
但是一喝就是四、五斤,就有點稀奇了。
很多人都已在看着他們。
司徒三壞雖然並不太懂的吃,但能喝。
也許他天生註定生下來就是來喝酒的,所以對於這方面,他一向不會太擔心。
司徒三壞搖頭摺扇,瀟灑自若的,也叫了四角酒。
宋玉看着他,只是微笑。
他笑的很温文,很儒雅,就像是秀士般的風雅。
司徒三壞拿起筒子,倒一碗“善釀”,一口就倒進肚子裏。
但一向不會喝輸別子。
宋玉輕輕的展扇笑着,他也一口喝了一碗。
司徒三壞看着他,覺得這個人,愈來愈有趣了。
他正想要開口説話,宋玉卻又叫了一盤“五更腸旺”。
砂鍋是漆黑的,底沿頂着小鼎,鼎上一把温火,燃得透紅。
洗的發白的豬腸子,斷上薄薄切片,以青葱、生薑、紅辣,豬血,再配上冬菜醃浸而成的酸菜,光看翻騰的白煙,已足以開胃生津。
司徒三壞已忍不住,伸手就要挾。
宋玉持扇道:“慢着。”
“慢着?”司徒三壞道。
宋玉輕搖摺扇:“不急。”
“不急?”司徒三壞似乎有點不高興了:“難道宋兄不知道,吃飯就和女人一樣,是不能等的?”
宋玉微微笑着:“五更腸旺,就必須等上五更。”
司徒三壞忽然笑了:“如果真正的等到五更天一亮,和尚遲早也要餓死榻下。”
宋玉微笑不語。
他是主,司徒三壞是客,主不動,客也不好意思就先大吃大喝。
幸好司徒三壞這一點的臉皮是有的。
不過接下來,司徒三壞就不得不佩服。
他看着桌上,宋玉已點了一道“蝦爆鱔面”來厭住這陣酒意。
蝦子是對面湖裏的青草蝦,這種蝦子下料活殺,又鮮又脆,味道口齒留香,再配上新鮮滑溜的鱔魚,爽口的又滑又嫩,比麪條還順口。
宋玉一次先喝二碗酒,再挾上幾隻青蝦,微紅的臉,已潤亮不少。
司徒三壞跟着他,也覺得一陣酒意,在胃裏慢慢的沉着,一絲絲軟綿綿的酒氣,脱口而出,陶陶然的,又酥又麻。
司徒三壞正覺得滿意的時候,“五更腸旺”温火,恰巧燃完。
宋玉道:“五更到了。”
司徒三壞滿意笑道:“還好宋兄的‘五更天明’來的特別快,要不然我一定會睡的和死豬一樣。”
“五更腸旺”吃的果然旺。
至少司徒三壞的胃口已大開。
宋玉忽然展扇:“不知司徒兄為何而來?”
司徒三壞吞着旺腸道:“女人。”
“女人?”宋玉道:“要女人多的是,難道這裏的女人特別好?”
司徒三壞倒着酒笑道:“她的確很特別,老實説,特別的連我一想起她,心裏就要發毛。”
宋玉道:“哦?”
司徒三壞神秘兮兮的道:“你知不知道有個捕頭是女的。”
宋玉道:“女捕頭?”
司徒三壞左顧右盼的道:“是的。”
宋玉道:“男人可以拈花針繡,女人怎能不為捕頭。”
司徒三壞掩着臉道:“你説的沒錯,但是這個女捕頭似乎特別的兇,尤其對一種人特別兇。”
宋玉瞪大眼睛:“哪種人?”
司徒三壞小心翼翼,看看四周:“壞人。”
宋玉忽然大笑:“做賊的怕捉賊的,壞蛋怕官差,司徒兄不但壞,更有三壞,看來你的確應該要小心一點的好。”
司徒三壞道:“宋兄已知道她是誰?”
宋玉道:“莫非是‘京師第一名捕’飛燕子,趙飛燕。”
司徒三壞道:“就是這個婆娘。”
宋玉忽然瞪大眼睛:“婆娘?”
司徒三壞藉酒壯了膽:“不是婆娘是什麼?老實説,我一看見她就想起我的老奶媽。”
“老奶媽?”
宋玉眼睛瞪的更大,眼裏也紅了。
但是他忽然轉起眼珠子道:“既然司徒兄這麼不喜歡她,為何還要自投羅網?”
司徒三壞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宋玉道:“那你找她做什麼?”
司徒三壞道:“殺她。”
宋玉側着頭,似乎在想些什麼。
司徒三壞望向湖面,夕陽已西沉,染紅的江水,比堤岸上的杜鵑還要紅。
宋玉忽然看向旁桌的一人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司徒三壞轉頭:“並不是每個人我都認識的。”
宋玉道:“他是王善人。”
司徒三壞顯得吃驚:“王善人?‘不死不善’王善人?”
宋玉道:“你也知道他?”
司徒三壞道:“聽説他眼裏只有死人才算善人,所以想當善人的人,千萬莫要碰上他,否則他就送你上陰間做善人。”
宋玉道:“你知道的並不少。”
司徒三壞道:“我還知道他殺的人,已比我做善事救過的人,還要多的多。”
宋玉忽然盯着他:“司徒兄也做善事?救過人?”
司徒三壞臉紅了:“老實説,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做,但就是沒有這個福氣。”
宋玉道:“下雨了。”
司徒三壞道:“碧空萬里,哪來的雨?”
宋玉道:“司徒兄菲是真的這麼想,睛空烈日,也會下起雨的。”
***
王善人走了。
在他起身離去的時候,宋玉也恰巧離席,止後院如廁。
司徒三壞對宋玉譏諷的話,似乎並不介意。
他現在介意的是,趙飛燕一直都沒有出現。
“據我們消息得知,趙飛燕在‘不夜集’。”
他並不會懷疑“神木佐賀”的話。
司徒三壞準備等宋玉回來,探問他是否聽説趙飛燕的行蹤。
宋玉卻沒有回來。
***
西陽沉入山一端,江風吹起晚風。
夜色像一幕輕紗般的灑了開來。
司徒三壞已經坐了一個鐘頭。
他知道宋玉不會回來了。
他站起來,掉頭就要走。
“大爺,你也知道的,酒菜都很好吃,但吃完總是應該付點錢再走的。”店小二一臉欠了百萬黃金般的,已站在他眼前,瞪着他。
司徒三壞平時似乎沒有掏銀子的習慣。
幸好今天他口袋裏是漲鼓鼓的。
他摸出一張嶄新銀票,貼在店小二臉上:“有勞你,看看這夠不夠。”
店小二張大眼睛看着眼前“通順錢莊”四字,以及好幾個零頭的數目。
他死人般欠錢的臉,立刻展露親切和氣的笑容:“夠,夠,夠了,客官下次再來,記得找小的,小的一定替大爺您安排個上座。”
司徒三壞竟然笑了:“不必。”
他一展摺扇,掉頭就走。
***
一雙刺着穿花蝴蝶的繡花枕頭,在月光下看來,彷彿已翩翩起舞。
香枕餘韻仍新,卻似帶着昨夜淡淡的眼淚。
蝶舞抱着枕頭彷彿已睡着。
他的臉悽豔絕麗,不帶胭脂,白皙而透紅的雙頰,更勝月光柔美幾分。
但現在白皙的臉上,卻已有二道痕跡。
什麼樣的人值得這雙絕豔的臉上停留?——
情人——
為情人流下的淚痕。
蝶舞抱着繡花枕頭的手,已輕輕鬆開,她慢慢抬起頭,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紙,照在她臉上,她的臉頰仍有二道淚痕。
風一吹,吹上她的雙頰,臉上的淚痕也碎了。
她的心,也碎了。
蝶舞垂下頭,彷彿淚又潸潸。
但是她並沒垂着頭。
她忽然抬頭。
她的臉已蒼白,蒼白的可怕。
她慢慢爬起身子,走到牀沿鏡台前,輕輕的朝着鏡墩坐下。
一柄琥珀色梳子,梳上她流雲般秀髮,她的頭髮輕柔而飄逸。
梳不盡的髮梢,訴不盡的情意。
沒有人能猜得出,一個女人對着鏡子梳頭髮的時候,她的心裏是在想些什麼,就如同一個男人舒舒服服的叨着煙時,想着的並不會是什麼好事。
蝶舞對着鏡子,挽起髮梢,她手裏已拿起一把剪刀,剪刀很鋒利,利的就像已否則碎她的心。
一剪,一剪。
她剪的不是心,是髮梢,開叉的髮梢。
一剪,一剪。
她剪的不是她的人,是情人,情人的相思。
剪不斷,理還亂,愈剪心也愈亂。
她忽然拋下剪刀,冷冷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她的手已緊握,緊握的力量,帶給她勇氣。
窗的月光已闌珊,人的信心卻剛剛升起。
蝶舞對着月光,站起身來,輕輕的走出門外。
她似乎已準備去做一件事。
她走過了她拋在地上的剪刀,她忽然停住。
她回頭看着地上剪刀,剪刀很亮,亮的就像是“小君一剪”。
亮的就像是潘小君的眼睛。
***
司徒三壞躺在牀上吹氣泡。
他已經在醉月樓四周的幾個熱鬧巷子,繞了有十圈,
每繞一圈,他就愈加留意身旁的人,但是他再怎麼的找,也不見半個影子。
非但找不到趙飛燕,就連宋玉也不知去向。
所以他回到醉月樓,找了一樣他最喜歡,也最不費力氣,最舒服的一件事做——
躺在牀上吹氣泡。
窗外的月亮,已經很高了,就掛在黑暗穹蒼的正中央。
司徒三壞雙手枕在腦後,翹起二朗腿,嘴裏吹出了個更大的氣泡。
他看着氣泡飄在半空中,忽然吐氣急促一吹,氣泡就破了。
破的就像趙飛燕一樣無蹤無影,破的就像宋玉不見行蹤。
司徒三壞開始在擔心了。
他只剩下一個夜晚,這個夜晚過後,明天就是他回“七月十五”的日子。
若空手回去,潘小君本已是風中殘燭的命,怎堪再經摧折?
司徒三壞看着窗外夜空,星星在向他眨眼睛,如果真有神靈的話,他真的希望向他眨眼睛的不是星星,而是神靈。
要司徒三壞後悔,那實在是把貓和老鼠關在一籠共同生活般的困難。
但現在的司徒三壞後悔了。
他開始在後悔他善事做的不夠多,也沒有焚香拜佛的習慣,更沒有時常菩薩、佛祖的掛在口中。
他是不是錯了?
是不是壞過頭?
司徒三壞並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他的運氣一向並不會太壞,要不然他現在也不會舒舒服服的躺在牀上的。
夜涼如水。
他準備再吹個更大的氣泡,然後眼睛。
但是他的嘴巴一張開,卻又忽然閉起來。
因為一條箭一般的人影,就從窗外對面的屋脊上,掠了過去。
人影很急,甚至比飛箭還急。
司徒三壞雙眼已開始發光。
但讓他眼睛更亮的是,緊接着的一道光采。
光采很亮,很顯眼,就像是一道銀白色流星劃過天際。
這種銀白夜行衣,在黑夜裏,無疑就像是箭靶子一樣,同樣的顯眼亮麗。
江湖上沒有人敢穿這種夜行衣的,因為在夜晚行動出沒的人,乾的總不會是什麼多光明的事。
誰也不想自我暴露當箭靶子,誰也不想自尋死路當個死人。
只有一個人。
一個令黑白兩道都頭痛的人,一個令司徒三壞一聽其名就頭皮發麻的人。
她當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師第一名捕”趙飛燕。
司徒三壞雙眼已閃起可怕的鋒芒,一條噬血惡獸的鋒芒。
他的獵物已現身。
他忽然停住吹氣泡的習慣,雙腳一蹬,一個縱身,有如一頭豹子般敏捷的已竄出窗外。
***
立在屋脊上的竟然是王善人。
他的臉很慈善,就像是善人般的慈善。
如果不知道他就是專門送人上陰間做善人的“不死不善”王善人,那麼你一定會認為他真的就是個善人。
王善人的雙眼忽然眯起來,笑的更慈善了。
趙飛燕一身銀衣如緞子般,正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他居然還笑的出來。
“銀衣飛燕?”王善人眯着臉:“普天之下能用輕功追上我的,並不會太多,我早該要想到是你。”
他看着趙飛燕又道:“想不到你真的來到江南,看來江湖上傳聞你緝拿潘小君的事,並非空穴來風。”
趙飛燕,衣輕如燕。
月光照在她臉上,她的臉很白,很柔美,她輕輕站在月下,彷彿就是月下仙子般的旖旎多情,但是如果你認為她真的就像月下仙子般的多情,那麼你就錯
三月晚風,輕拂她的束髮,絲絲髮梢已隨風吹起。
她看着王善人的眼睛,就像是看着一個犯人的已銬上枷鎖。
她的手已經盈盈的來到腰畔。
她解下腰帶,動作很優雅,很温柔,但是千萬別認為她解下腰帶,就是要做你所想像中的事。
王善人雙眼已發出鋒芒,袖子裏的一對判官筆,如流星劃月般已劃了開來。
趙飛燕忽然“唰”一聲,説出手,就出手,狠辣的功夫,完全不輸男人。
系在腰畔的銀色鐵鏈子,在月光下看來就像一帶細水。
細得當你看見它的時候,它已來到你的咽喉。
王善人雙腿一挪,將手上判官筆一筆劃開,四兩撥千斤巧妙的撥開趙飛燕這一擊。
緊跟着他的人已斜斜飛起,如流星趕月的划向趙飛燕。
王善人判斷是對的。
趙飛燕手上的銀鏈,是一柄剛猛外門兵器,適用於遠距離搏鬥,但若近身攻擊,它的威力便會少幾分。
王善人輕巧的劃出一筆“張旭狂草”。
招勢很輕,很柔,就像喝醉酒的“草聖”張旭,撫須搖頭的狂書疾筆。
王善人已眯起了善人的眼睛,他他自己感到非常滿意,因為他的筆已來到趙飛燕的喉間死穴。
即使在夜晚,王善人對自己揮筆刺穴的功夫,還是很有信心。
一對判官筆使在他手裏,就像三歲孩童轉着手上的小陀羅。
只可惜王善人還是錯了。
趙飛燕不但衣輕如燕,身也輕如燕。
她的人就像般輕輕的拔地飛起,然後竟就迎向王善人凌空刺下的一對鐵筆。
王善人已開始在笑。
但是就在他笑出第一個笑容時候,他忽然看見趙飛燕竟在這間不能容發的第一時間,她整個人突然筆直的向後飛出去。
當她向後飛時,她手上銀如流星的鏈子也瞬間出手。
王善人看的幾乎呆住。
他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竟然能在這毫秒之間,突然的變換一出手。
但銀鏈子如毒蛇吐信,已穿上他的咽喉。
王善人只覺得喉間一陣冰冷。
幸好他善事做的還算不少,因為他通常都是送一些稱稱做善事的人,上陰間去做善事。
所以當他感到自己也要上陰間的時候,突然“叮”一聲,一隻銅錢自屋脊邊緣彈出來,恰巧就彈在趙飛燕的鐵鏈上。
銀鏈腰璉已被彈開。
王善人突然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一臉冷珠,已涔涔冒出。
是誰救他?
這樣殺人無算的殺手,有誰會救他?
除了司徒三壞,還是司徒三壞。
司徒三壞忽然像鬼魅一樣,“唰”一聲,展開摺扇,施施然的自屋脊邊緣走了出來。
司徒三壞在笑。
“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他笑着問。
王善人不否認:“是。”
司徒三壞笑得更大聲:“那麼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王善人怔住:“……可以。”
司徒三壞搖頭摺扇道:“請你快走。”
“走?”王善人怔的更厲害,他實在求之不得能走:“你要我走?”
司徒三壞笑着看趙飛燕:“難道你還想多陪陪她?”
“不想。”王善人忽然轉身,掉頭就走:“你來陪她。”
***
司徒三壞寫意自在的輕搖摺扇,扇上的晚風,拂在他臉上,他覺得輕鬆極了。
他看着趙飛燕笑道:“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站在屋頂上,實在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老實説我已經開始在替你擔心了。”
月光抹在趙飛燕臉上,她的臉並不温柔。
她翠眉輕起:“你也來了。”
“你?”司徒三壞彷彿吃驚:“你知道我是誰?”
趙飛燕輕輕“唰”着銀鏈子:“普天之下沒有像這樣的人,像這樣的人,除了司徒三壞還是司徒三壞。”
司徒三壞覺得有意思極了:“不敢,不敢,沒想到在下一向好事做的不多,卻能讓名動殿闕的趙大名捕識荊,看來實在是在下的萬分福氣。”
趙飛燕長長的馬尾束髮,已讓風吹的飄起來:“你能活到現在,實在是你的福氣,我也替我高興,不過這次你實在錯了,錯的厲害。”
司徒三杯道:“哦?”
趙飛燕道:“我很早就想把你這樣的浪蕩子弟抓起來,只是苦無罪名,但是現在卻有了。”
司徒三壞張起大眼:“我犯法了?”
“你不但犯法,罪名也不輕。”趙飛燕道:“助長要犯脱逃,其罪之一,妨礙官差辦案,其罪之二,何來無罪?”
司徒三壞搖頭頭道:“總此二項罪名,趙大名捕診為我該定什麼罪?”
趙飛燕道:“打入大牢,勞役十年,發配邊疆充軍。”
司徒三壞搖着手道:“不好,不好,老實説雖然我喜歡吃不必付賬的飯菜,但官家不用付賬的飯菜我可吃不起,老的骨頭也已老了,勞役個十年更是吃不下,至於我一向行為浪蕩,發配充軍,定會把一些壞習慣傳染給弟兄。”
趙飛燕道:“看來這些的確並不適合你。”
司徒三壞笑着道:“是的。”
趙飛燕道:“不過,我想有一項你應該會喜歡的。”
司徒三壞道:“砍頭。”
趙飛燕道:“你這個人還是有救,還算明白自己。”司徒三壞道:“你的頭,我砍。”
趙飛燕道:“哦?”
司徒三壞道:“你一定已在懷疑為什麼像我這樣的人會自投羅網,老實説,我這交來這裏,就是為了你,為了你脖子上的頭顱。”
趙飛燕道:“你要我的頭顱?”
司徒三壞道:“是的。”
趙飛燕道:“為什麼?”
司徒三壞道:“殺人本就不需理由,你不必知道,你只要乖乖的站着不要動,讓我取下腦袋就好。”
趙飛燕道:“好,很好,世風日下,看來現在的盜賊愈來愈猖狂,我都還沒找上你們要頭顱,反而你們已先找上門。”
她“唰”起銀鏈:“請。”
司徒三壞一展摺扇:“請。”
説動手,就動手。
銀衣飛燕,輕輕的銀鏈子“唰”一聲,筆直的取向司徒三壞眉睫。
司徒三壞手中摺扇,風車刀輪般的旋轉飛出,輾向趙飛燕的銀鏈。
“嗆”一聲,二道兵器碰出火花,點點的急火,閃在黑暗穹蒼中,似有幾分的悽色。
司徒三壞雙眼鋭利如刀。
他非取下趙飛燕的腦袋不可。
他接住了飛回的摺扇,然後忽然整個人騰空翻起,一道飛虹般的掠向趙飛燕,手中摺扇也同時間旋轉飛出,輾向趙飛燕的脖間。
看來司徒三壞並沒有在開玩笑。
但他似乎忘了趙飛燕名動天下的絕活。
只見趙飛燕已輕輕的飛起來,就像是一隻羽燕。
以一種偏着東南方向飛行。
“燕子東南飛”!
當她這成名的輕功施展開來後。她的人已以一種超乎想像的速度,竟已來到司徒三壞眼前。
她手上鐵鏈也同時間瞬間脱手打出,一斷,一斷的,斷在漆黑的夜月,已打碎了一帶長長的月光。
月碎,人怎能不碎?
司徒三壞卻沒有碎,但心猶似碎了,驚碎了。
他實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輕功在江湖上已可算數一數二,但趙飛燕一身輕如飛燕的身段,竟足以放眼傲視武林。
他實在沒有見過這麼駭人的輕功。
也沒有見過這麼霸氣的兵器,而且是使在一個女人的手上。
身子至輕至巧,兵器至霸至剛,剛柔之間竟然能協調的巧之又巧。
司徒三壞嘆氣。
但司徒三壞若因此就讓趙飛燕的銀鏈子縛住,那麼司徒三壞就不是司徒三壞了。
就在他嘆氣的同時,輾出的摺扇出已飛回來。
他再翻個縱身一握摺扇,順手“唰”的一聲,一展摺扇,格開了探上眉睫的銀色鐵鏈。
然後他整個人已筆直的退出去。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一些人為什麼老是躲着你。”司徒三壞站在脊沿,搖着摺扇道:“為什麼看見你就跪地求饒,看來誰要是讓你盯上,不死也會半條命的。”
趙飛燕站在月下,還是就像個月下仙子。
但她絕不像月下仙子。
她並不温柔。
司徒三壞又道:“看來潘小君説的沒有錯,誰要是碰上你,那個人一定是上輩子壞事做的太多。”
趙飛燕掌玩着手中銀鏈:“潘小君?”
司徒三壞道:“你們見過的。”
趙飛燕道:“已經第七天,他還有三天時間。”
司徒三壞瞪起眼:“你也想要他的命?”
趙飛燕道:“殺人就該償命,不是我要他的命,是那些死去冤魂,要他的命。”
“好,好極了。”司徒三壞忽然大笑:“看來他活的已經值得,他的命真值錢,能讓這麼多人喜歡,他如果不死,那就真的是太對不起大家了。”
趙飛燕道:“十天一到,伏首定罪。”
“十天?”司徒三壞眼裏已有戚色:“過了明天,別説十天,就連多一毫秒,想活着簡直比死還困難。”
趙飛燕道:“他是不是已要死在女人堆裏?”
“女人?”司徒三壞笑的並不好看,一種悲慼的笑:“他的確應該算是死在女人手裏,這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傷他,那個人也一定是個女人。”
趙飛燕忽然冷笑:“我判斷的並沒有錯,所以十天一到,我一定會在他身上加倍的討回他一生調戲女人的風流債。”
司徒三壞忽然用一種很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他的雙眼竟已冰冷,冷的可怕:“誰要他的命,就先過我這關。”
趙飛燕忽然笑了。
笑意充滿譏誚:“你已自身難保,還要保他,看來我應該奉勸你,還是多想想自己。”
“不錯。”司徒三壞大笑:“我應該想的是自己,老實説,我現在想的就是你脖上那顆頭顱。”
趙飛燕不語。
司徒三壞雙眼散出紅光,嗜血野獸的紅光:“以你頭顱,換他一命。”
趙飛燕眼神已發出鋭利如刀的鋒芒:“有人想要我的頭顱?”
她的眼神已閃過一絲念頭,一種追根究底,探察真象的捕快特有念頭。
她似乎已做了某種決定。
但她還來不及多想,司徒三壞竟已瞬間出手。
風車刀輪般的摺扇,已輾上趙飛燕腰畔。
沒有人能想像,沒有人能去形容,司徒三壞這瞬間發出的致命一擊。
它的速度,它的準確,幾乎已超越人體極限。
司徒三壞可以説是從來就沒有這麼認真過,認真的殺人。
這一次他已無從選擇。
銀衣飛燕,衣輕如月,她的動作並不快,可是她就像是月光一樣,當你抬頭看見她時,她已來到你頭上。
司徒三壞輾出去的刀輪,竟然輾的不是腰畔,而是一抹淡淡的月光。
月光很淡,很薄,薄的幾乎透明。
當司徒三壞看清楚的時候,趙飛燕人已輕輕的往後飛出去。
司徒三壞雙腳一躍,上前奔去,卻發現眼前只剩下淡淡碎月一片,不見人影。
司徒三壞“唰”一聲,展開摺扇,一陣輕風,他的人也已奔進碎月深處。
***
月碎了,碎的就像是情人的心。
蝶舞心已碎,心既已碎,就無法重圓的。
悽碎的夜晚,悽碎的心。蝶舞拾起碎心一片,緩緩走上花徑。
花彷彿也已沉睡,呢喃的訴説着昨日的新美嬌豔。
在這夜色深深的夜晚,能與蝶舞絕豔競麗的花,也已只剩下午夜曇花。
午夜曇花,開的正豔。
當蝶舞穿過曇花叢後,新豔的曇花彷彿也已感受到蝶舞的哀傷,已垂下新葉。
花能如此多情,人怎能不多情?
深深庭院,門扉半掩,一道月光照進庭廊,就照上蝶舞緩緩向前移動的腳步。
當她走進半開的門扉,她的心,也已半開的碎成一半。
她就看見潘小君倒在門扉下,抓着門角,似乎想要開門而
他是不是想要出去?
他是不是想要去阻止司徒三壞?
他是不是想要阻止湖畔上的琴殺盼夢?
蝶舞眼角的淚水,已如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滑落。
她蹲下身體,伸出雙手,輕輕的撫上潘小君的臉頰。
潘小君彷彿已沉睡。
她的手很勸,很柔,輕的就像月光,柔的就像母親的手。
她眼裏看着潘小君,有着訴不盡情哀,卻無言以對。
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説,就沒有機會了。
“也許一開始就是個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女人,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如果有一天你再見到我,我真的不希望我不是這樣的女人。”蝶舞淚眼潸潸:“但是我知道你不能死,你是潘小君,你不能死,無論誰百般的要你死,你都不能死。”
蝶舞如蝴蝶飛舞。
蝶舞珠淚飛舞。
“嶺南有座蝶山,那裏的山很美,花很多,有很多蝴蝶,小的時候我常常在山坡上奔跑折花,抓蝴蝶。”蝶舞眉翠有淚:“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回到那裏,我真的希望看見的,並不是滿山的蝶花,而是你,如果……”
蝶舞輕抹雙眼,淡淡的淚眼,已刻深了雙頰。
她淚眼朦朧的看着潘小君,低下頭,也淚眼朦朧的輕輕吻了潘小君的臉頰。
她忽然自懷中取出一隻巾帕。
繡有江南蝶中之王的“鳳尾蝶”絲帕。
絲帕上緊緊的裹着一顆小紅丸,也緊緊的鎖住了蝶舞的心。
但現在蝶舞已下定決心,不要再讓它情深獨鎖。
她輕輕的取出帕裏的小紅丸輕輕的送進潘小君口裏。
當她把紅丸送進潘小君口裏,一抹新月,照上她的雙手。
蝶舞的心,一如新月,也已悄悄離開。
應該是離別的時候了——
我醉了,我的愛人。
當夜色就像一幕輕紗般的灑了開來,就是我離別的時候。
難道離別真的是為了相聚?
是的,一定是這樣了的。
蝶舞情深。
潘小君如何不多情?
潘小君沉睡的雙眼,似已悄悄的泛起淚光。
月碎,人也碎。
月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