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
人因勇氣,所爆發出來的抗拒暴力行動。
雖怒濤洪流,萬里奔馬,也不能阻擋。
***
躺在地上的應該是壞人才對,但現在躺着的卻是個善人。
他當然就是王善人。
當司徒三壞隨着趙飛燕燕子般的身影,衝進這間樓房後,就看見倒在地上的王善人。
一個人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躺在地上的,當然還會有人。
這個人卻不是趙飛燕。
司徒三壞衝進屋內,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宋玉。
宋玉一展摺扇,瀟灑自若的看着司徒三壞,就像看個闖空門的登徒子。
“要進來別人的房間前,應該先敲門的,你難道沒有門的習慣?”宋玉説。
司徒三壞怔住。
“對了,我竟然忘了,你是司徒三壞。”宋玉笑的温雅:
“司徒三壞進來別人的房間,如果要敲門,那司徒三壞就不是司徒三壞了。”
“宋兄有沒有看見一個人?”司徒三壞問。
宋玉道:“有。”
司徒三壞張大眼睛:“在哪裏?”
宋玉指着地上:“這裏。”司徒三壞道:“我沒有看見。”
宋玉指着王善人道:“這麼一個大塊頭,你怎會看不見?”
司徒三壞道:“不是他。”
“不是他?”宋玉道:“那麼是誰?”
司徒三壞道:“趙飛燕。”
宋玉道:“銀衣飛燕?”
司徒三壞道:“是的。”
“司徒兄愈説愈糊塗了,銀衣飛燕,衣輕如月。”宋玉一展摺扇笑道:“我坐在這裏這麼久了,別説穿着銀衣的燕子了,就連個黑色的小蚊蟻也沒有看見。”
司徒三壞實在不相信:“我親眼看見她飛進這間廂房。”
宋玉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善人道:“你也親眼看見他躺在地上?”
司徒三壞道:“我當然看見了,我並不是瞎子。”
“既然王善人萬以莫名其妙的躺在這裏。”宋玉道:“那麼趙飛燕為什麼:不能不是飛進這間廂房的。”
司徒三壞似乎有點懷疑了:“那麼,他是怎麼死的?”
宋玉笑着道:“老實説,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司徒三壞道:“哦?”
宋玉道:“我並不信邪魔,但有些時候,有些事,可真是邪門的很。”
司徒三壞等他説下去。
“一個人好好的坐在窗欞前,欣賞月光。”宋玉搖頭摺扇道:“但窗子外,況會忽然的就飛進了一個人。”
司徒三壞道:“什麼人?”
宋玉道:“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説,他是自己飛進來的。”司徒三壞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善人説。
宋玉道:“我就知道,你並不笨。”
司徒三壞道:“一個死人,會自己飛進來?”
宋玉笑了:“我就説你不笨,而且可以説是聰明極了,所以……”
司徒三壞道:“所以我們就應該翻開他的身體,看他是讓什麼兵器殺死的。”
宋玉笑着道:“答對了。”
司徒三壞在嘆氣。
他翻開王善人的屍體,敞開胸領,看見了王善人胸前的鐵鏈黑印,他只有搖頭。
江湖上以鐵鏈子當武器的人並不太多,另有一個人。
那個人當然就是趙飛燕。
司徒三壞又在嘆氣。
宋玉看着他道:“你再怎麼嘆,也是沒有用的。”
司徒三壞道:“這個老奶媽,真是夠狠。”
宋玉眼睛又紅了:“老奶媽?”
“怎麼不是。”司徒三壞搖着頭道:“老實説,我一看見她,就想起我的媽,老奶媽。”
宋玉紅着眼睛瞪着司徒三壞:“你能不能用好聽一點的形容詞?”
司徒三壞忽然看着他:“你好像一直在替她説話?”
“錯了,錯了,你借了。”宋玉忽然笑了,他搖頭手指道:“我只不過在為她的作風,感到欣賞而已。”
司徒三壞道:“哦?”
“他一定是拒捕的,面對像他們這種人,根本就需客氣,更不需手軟。”宋玉指着王善人道:“以暴制暴,以牙還牙,本就已最好不過。”
司徒三壞似乎承認,他並沒有再説話。
司徒三壞忽然道:“我要走了。”
宋玉道:“去哪裏?”
司徒三壞雙眼冰冷:“一個該死的地方。”
“該死?”宋玉用着一種一探究的竟的目光:“誰該死?”
司徒三壞眼神黯淡:“我。”
宋玉道:“你?”
司徒三壞已走出門外:“既然殺不死別人,該死的人就是我。”
宋玉看着司徒三壞身影,消失在庭廊間月光深處,他的雙眼已閃起亮光。
***
黎明,曙光。
一道曙色甚濃的日光,自山脊爬起來,照在大地,喚醒了萬物春夢。
當潘小君抬起頭,他第一眼迎面而來的,就是這一道喚醒春夢的曙光。
刺眼的曙色,充滿朝意,他揉了揉雙眼,忽然覺得舒服極了。
他打了個大哈欠,伸直了雙腿,準備倒在餘温猶香的茅草推裏,繼續來個好夢。
但是他並沒有躺下去。
他忽然跳了起來。
他已發覺他的體力已完全恢復,他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很快的,他就相信了。
當他跳起來後,一隻柔軟巾帕,忽然自他懷中掉了下來,飄舞在空中。
巾帕曼舞,盈身飄舞的就像是蝶舞。
潘小君隨手一取,將巾帕攤了開來,他已看見一繡名蝶。
蝶是江南名蝶“鳳尾”,也只有蝶舞才配稱名蝶。
潘小君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似乎已想起昨夜夢裏的呢喃私語,原來他做的並不是春夢,並不像春夢般了無痕——
痕,深痕。
一道銘心刻骨的深痕。
***
潘小君收起巾帕,他的人已衝出門外。
他彷彿已下定決定,不讓這道深痕,成為他心中永遠的傷痕。
潘小君衝出門外,卻又衝進門內。
只是這道門,並不是他的門,而是別人的門。
只人是鼻子稍為好一點的人,就會知道這間廂房,住的是女人,因為窗子裏外都充滿了女人香氣。
潘小君並不是個登徒子,但他現在樣子,就和登徒子實在沒有什麼二樣。
“鬼!有鬼”第一聲尖叫的是鼕鼕。
她剛好梳完髮梢,正準備穿上她那又輕又薄的衣裳,誰知穿到一半,她已穿不下去了,因為雙門又敞開,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潘小君。
鼕鼕掩着胸膛,雙眼發白的瞪着潘小君。
潘小君竟也在瞪着她。
雙雙聽到聲音,忽然自浴室衝了進來,很不幸的,她第一眼看見的也是潘小君。
潘小君當然也在瞪她。
“潘公子,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要找,你也不該找上我們的,真正害死你的並不是我們。”。雙雙顫抖的腳都軟了。
誰知道鬼也會説話:“人呢?”
鼕鼕掩着胸,嚇得就要半死:“誰?”
潘小君道:“該死的人。”
“誰……”雙雙腳軟的更厲害了:“誰……誰……該死?”
潘小君似乎懂了:“走了,都走了。”
潘小君道:“去哪裏?”
鼕鼕道:“我只聽他們説,要讓‘盼夢無夢’。”
潘小君又道:“蝶舞呢?”
雙雙道:“也走了,跟他們一起走的。”
潘小君忽然雙腳一蹬,竟已衝出門外。
只聽他説:“我並不是鬼,我也沒死,我是潘小君。”
他的話説完,人也消失在朦朧曙色中。
雙雙怔怔的指着門外:“他……是……潘小君……”
鼕鼕怔的忘了沒有穿好的衣裳,咬着指頭,露出粉雪酥胸:“……潘公子……”
***
司徒三壞踏着鄉間小道,走上回家的路,可是他的腳步一點也不輕盈,不愉快。
他甚至開始對那首“鄉間小路”歌謠,感動厭惡。
別人可以輕輕鬆鬆,快快樂樂的回家,為什麼他不能?
他竟已有一股衝動,那就是隻要是現在,在小道上嚷着歌謠的人,他一定要一拳打爛他的嘴巴。
果然司徒三壞並沒有失望,小道的堤岸上,已有一個人正在嚷着輕鬆快樂的歌謠。
司徒三壞捲起衣褂走上前,已準備送拳頭。
“朋友,你哼的很輕鬆?”他道。
“是的。”
“很快樂?”
“是的。”
“那麼,請你轉過頭來。”
“做什麼?”
“轉過頭,你就知道了。”司徒三壞已在磨拳頭。
“好。”
司徒三壞怔住。
因為他送出的拳頭,已讓他用一柄摺扇給格開來。
他竟是宋玉。
“怎麼了?”宋玉看着他,笑了:“連我你都不認識?連老朋友你都要打?”
司徒三壞垂下手,怔怔的瞪着宋玉:“你坐在這裏幹什麼?”
宋玉道:“等你。”
“等我?”司徒三壞覺得有意思極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等我再陪你一起去喝酒,然後你再叫很多好吃的菜,好喝的酒,等到喝的差不多時候,你再順便趑上後門,拍拍屁股開溜?”
宋玉搖頭摺扇道:“不對,不對,並非我臨陣脱逃,只是我忽然有要事要辦,才會不告而別的,但這次,我並不是要和你一起去喝酒的。”
司徒三壞一向不是個會記仇、器量狹小的人。
他道:“那你這次又想找我做什麼?”
宋玉道:“跟你一起走。”
“跟我?”司徒三壞瞪大了眼睛:“你要跟我一起走?”
宋玉點頭。
司徒三壞道:“你已知道我要去哪裏,你還要和我一起去?”
宋玉輕輕點頭:“是的。”
有一種人,在跟着別人走的時候,他的心情,並不會也跟着那個人。
宋玉就是這種人。
司徒三壞的心情已經糟糕透了,但卻很開心,不但開心,而且哼歌。
更糟糕的是,竟還唱着那首要命的“鄉間小路”歌謠。
司徒三壞雙眼發白,嘴唇發抖,氣得簡直是糟糕透頂,他實在是想把拳頭送進宋玉嘴裏,讓他住嘴。
宋玉到底是什麼人?他跟着司徒三壞有何目的
司徒三壞並沒有多想,但他若多想一點,也許就能明白了。
***
幸好回家的路途雖然遙遠,腳步雖然不太愉快,但總是會到家的。
司徒三壞已回到“雙冬檳榔硬果攤”攤後的庭院。
深舉動的庭院,依然深深。
只不過他卻已覺得是陰森,一種死亡般的陰森。
他是回來送死的,即使不死,也要拼掉這條老命,換潘小君一命。
老實説他並沒有把握能救出潘小君。
既然殺不死趙飛燕,救不出潘小君,也只有拼了,拼掉這條老命。
司徒三壞已經下定決心。
他深深的倒吸了口氣,緩緩的推開庭前的門鎖。
宋玉看着他,覺得好笑:“難道里頭有鬼?”
司徒三壞用一種教訓小孩子的眼光看她:“不但有鬼,而且是‘頭鬼’。”
“頭鬼?”宋玉瞪大眼睛:“難道是隻有一顆頭顱的鬼?”
司徒三壞伸出長舌頭,裂開嘴:“比只有一顆頭顱的鬼,還要可怕多了。”
宋玉道:“我不信。”
他話説完,雙腳一伸,竟就把大門給踢開。
司徒三壞嚇了一跳:“裏頭有鬼,你難道不會斯文點!”
司徒三壞不但嚇一跳,就連別人也嚇一跳。
雙雙、鼕鼕今天嚇得已夠多。
“鬼?”宋玉瞟着眼:“看來你真是豔福不淺,就連遇上的鬼也是女鬼,還是一雙好看的女鬼,閣下説的鬼,難道就是她們?”
司徒三壞眨起了眼睛,搖起手:“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雙雙吃驚的看着司徒三壞:“司徒公子,你已帶回趙飛燕的人頭?”
司徒三壞搖頭。
鼕鼕道:“那麼一定是你失手殺了她,把她的人頭也給砍爛了。”
司徒三壞還是隻有搖頭。
雙雙忽然看着宋玉:“難不成你把她給帶回來了。”
司徒三壞搖頭,嘆氣。
鼕鼕也盯着宋玉:“要不然她是誰?”
“她?”
女人看女人畢竟和男人看女人不同。
女人可以瞞過男人,卻怎麼也瞞不過同樣是女人。
雙雙、鼕鼕當然已看出這個“宋玉”並不是男人,而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司徒三壞卻像個瞎子,只有他不知道。
看來司徒三壞的腦筋若能多動點,多想點,應該就不會常常惹禍上身子。
他已吸口氣,正經八百的道:“我並沒有殺了她,這次回來我已打算拼命。”
“拼命?”雙雙道:“你要和誰拼命?”
“頭鬼。”司徒三壞眼裏閃出如刀鋒芒:“神木佐賀。”
鼕鼕道:“你要拼命的人,都已離開這裏了。”
“離開了?”司徒三壞忽然跳了起來:“那麼他呢?潘小君呢?”
雙雙道:“走了。”
司徒三壞雙眼發顫,臉上已如槁木死灰。
“他是怎麼走的?”他慘白着臉道:“一刀砍掉腦袋?一劍穿心?五馬分屍?萬弩蜂窩?還是自刎?”
雙雙搖頭:“他是自己走的。”
司徒三壞垂下頭:“是的,像他這樣的人,本就誰也不配殺他,也只有他自己動手殺自己,才能算是成全他。”
鼕鼕聽得差點笑出來:“他是自己邁開雙腳,活着走的。”
司徒三壞張大雙眼。
他似乎不信。
雙雙抿着嘴:“我們的確親眼看着他走出去,本來我們也不相信的,但那原本關你們的屋子已空無一人,他的確是活着走出去的。”
司徒三壞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你們知不知道他去哪裏?”
雙雙道:“應該是去阻止‘頭鬼’他們擊殺‘盼夢’。”
宋玉忽然張大嘴巴:“盼夢!盼夢公主!”
司徒三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擊殺盼夢!他們竟敢擊殺盼夢!”
無論是誰敢動“盼夢”一根寒毛,無疑就是公然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
也就是與黑、白兩道,綠林、文苑為敵。
這種事只要是江湖人都要管,因為“盼夢公主”是武林神祗,武林慰藉。
盼夢一曲,撫動天音,琴弭暴戾。
盼夢絕世無雙的琴音,就和她的人一樣,一樣絕,一樣傳奇。
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最吃驚,最緊張的是宋玉。
他已走出門外:“你還不快走?”
司徒三壞一手撥開大門,面對璀璨的朝陽:“盼夢的事,就是武林的事,誰要對盼夢不利,就是對整個中原武林不利。”
他的話很響,很亮響亮的哪晴空下一聲雷。
司徒三壞無疑已對“七月十五”宣戰,對悍衞“盼夢”宣戰。
這股因抗拒暴力,悍衞武林,而產生的勇氣,一如翻騰熱血,已激起一股力量。
雖怒濤洪流,萬里奔馬,也無法摧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