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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怒濤洪流

    勇氣。

    人因勇氣,所爆發出來的抗拒暴力行動。

    雖怒濤洪流,萬里奔馬,也不能阻擋。

    ***

    躺在地上的應該是壞人才對,但現在躺着的卻是個善人。

    他當然就是王善人。

    當司徒三壞隨着趙飛燕燕子般的身影,衝進這間樓房後,就看見倒在地上的王善人。

    一個人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躺在地上的,當然還會有人。

    這個人卻不是趙飛燕。

    司徒三壞衝進屋內,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宋玉。

    宋玉一展摺扇,瀟灑自若的看着司徒三壞,就像看個闖空門的登徒子。

    “要進來別人的房間前,應該先敲門的,你難道沒有門的習慣?”宋玉説。

    司徒三壞怔住。

    “對了,我竟然忘了,你是司徒三壞。”宋玉笑的温雅:

    “司徒三壞進來別人的房間,如果要敲門,那司徒三壞就不是司徒三壞了。”

    “宋兄有沒有看見一個人?”司徒三壞問。

    宋玉道:“有。”

    司徒三壞張大眼睛:“在哪裏?”

    宋玉指着地上:“這裏。”司徒三壞道:“我沒有看見。”

    宋玉指着王善人道:“這麼一個大塊頭,你怎會看不見?”

    司徒三壞道:“不是他。”

    “不是他?”宋玉道:“那麼是誰?”

    司徒三壞道:“趙飛燕。”

    宋玉道:“銀衣飛燕?”

    司徒三壞道:“是的。”

    “司徒兄愈説愈糊塗了,銀衣飛燕,衣輕如月。”宋玉一展摺扇笑道:“我坐在這裏這麼久了,別説穿着銀衣的燕子了,就連個黑色的小蚊蟻也沒有看見。”

    司徒三壞實在不相信:“我親眼看見她飛進這間廂房。”

    宋玉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善人道:“你也親眼看見他躺在地上?”

    司徒三壞道:“我當然看見了,我並不是瞎子。”

    “既然王善人萬以莫名其妙的躺在這裏。”宋玉道:“那麼趙飛燕為什麼:不能不是飛進這間廂房的。”

    司徒三壞似乎有點懷疑了:“那麼,他是怎麼死的?”

    宋玉笑着道:“老實説,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司徒三壞道:“哦?”

    宋玉道:“我並不信邪魔,但有些時候,有些事,可真是邪門的很。”

    司徒三壞等他説下去。

    “一個人好好的坐在窗欞前,欣賞月光。”宋玉搖頭摺扇道:“但窗子外,況會忽然的就飛進了一個人。”

    司徒三壞道:“什麼人?”

    宋玉道:“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説,他是自己飛進來的。”司徒三壞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善人説。

    宋玉道:“我就知道,你並不笨。”

    司徒三壞道:“一個死人,會自己飛進來?”

    宋玉笑了:“我就説你不笨,而且可以説是聰明極了,所以……”

    司徒三壞道:“所以我們就應該翻開他的身體,看他是讓什麼兵器殺死的。”

    宋玉笑着道:“答對了。”

    司徒三壞在嘆氣。

    他翻開王善人的屍體,敞開胸領,看見了王善人胸前的鐵鏈黑印,他只有搖頭。

    江湖上以鐵鏈子當武器的人並不太多,另有一個人。

    那個人當然就是趙飛燕。

    司徒三壞又在嘆氣。

    宋玉看着他道:“你再怎麼嘆,也是沒有用的。”

    司徒三壞道:“這個老奶媽,真是夠狠。”

    宋玉眼睛又紅了:“老奶媽?”

    “怎麼不是。”司徒三壞搖着頭道:“老實説,我一看見她,就想起我的媽,老奶媽。”

    宋玉紅着眼睛瞪着司徒三壞:“你能不能用好聽一點的形容詞?”

    司徒三壞忽然看着他:“你好像一直在替她説話?”

    “錯了,錯了,你借了。”宋玉忽然笑了,他搖頭手指道:“我只不過在為她的作風,感到欣賞而已。”

    司徒三壞道:“哦?”

    “他一定是拒捕的,面對像他們這種人,根本就需客氣,更不需手軟。”宋玉指着王善人道:“以暴制暴,以牙還牙,本就已最好不過。”

    司徒三壞似乎承認,他並沒有再説話。

    司徒三壞忽然道:“我要走了。”

    宋玉道:“去哪裏?”

    司徒三壞雙眼冰冷:“一個該死的地方。”

    “該死?”宋玉用着一種一探究的竟的目光:“誰該死?”

    司徒三壞眼神黯淡:“我。”

    宋玉道:“你?”

    司徒三壞已走出門外:“既然殺不死別人,該死的人就是我。”

    宋玉看着司徒三壞身影,消失在庭廊間月光深處,他的雙眼已閃起亮光。

    ***

    黎明,曙光。

    一道曙色甚濃的日光,自山脊爬起來,照在大地,喚醒了萬物春夢。

    當潘小君抬起頭,他第一眼迎面而來的,就是這一道喚醒春夢的曙光。

    刺眼的曙色,充滿朝意,他揉了揉雙眼,忽然覺得舒服極了。

    他打了個大哈欠,伸直了雙腿,準備倒在餘温猶香的茅草推裏,繼續來個好夢。

    但是他並沒有躺下去。

    他忽然跳了起來。

    他已發覺他的體力已完全恢復,他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很快的,他就相信了。

    當他跳起來後,一隻柔軟巾帕,忽然自他懷中掉了下來,飄舞在空中。

    巾帕曼舞,盈身飄舞的就像是蝶舞。

    潘小君隨手一取,將巾帕攤了開來,他已看見一繡名蝶。

    蝶是江南名蝶“鳳尾”,也只有蝶舞才配稱名蝶。

    潘小君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似乎已想起昨夜夢裏的呢喃私語,原來他做的並不是春夢,並不像春夢般了無痕——

    痕,深痕。

    一道銘心刻骨的深痕。

    ***

    潘小君收起巾帕,他的人已衝出門外。

    他彷彿已下定決定,不讓這道深痕,成為他心中永遠的傷痕。

    潘小君衝出門外,卻又衝進門內。

    只是這道門,並不是他的門,而是別人的門。

    只人是鼻子稍為好一點的人,就會知道這間廂房,住的是女人,因為窗子裏外都充滿了女人香氣。

    潘小君並不是個登徒子,但他現在樣子,就和登徒子實在沒有什麼二樣。

    “鬼!有鬼”第一聲尖叫的是鼕鼕。

    她剛好梳完髮梢,正準備穿上她那又輕又薄的衣裳,誰知穿到一半,她已穿不下去了,因為雙門又敞開,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潘小君。

    鼕鼕掩着胸膛,雙眼發白的瞪着潘小君。

    潘小君竟也在瞪着她。

    雙雙聽到聲音,忽然自浴室衝了進來,很不幸的,她第一眼看見的也是潘小君。

    潘小君當然也在瞪她。

    “潘公子,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要找,你也不該找上我們的,真正害死你的並不是我們。”。雙雙顫抖的腳都軟了。

    誰知道鬼也會説話:“人呢?”

    鼕鼕掩着胸,嚇得就要半死:“誰?”

    潘小君道:“該死的人。”

    “誰……”雙雙腳軟的更厲害了:“誰……誰……該死?”

    潘小君似乎懂了:“走了,都走了。”

    潘小君道:“去哪裏?”

    鼕鼕道:“我只聽他們説,要讓‘盼夢無夢’。”

    潘小君又道:“蝶舞呢?”

    雙雙道:“也走了,跟他們一起走的。”

    潘小君忽然雙腳一蹬,竟已衝出門外。

    只聽他説:“我並不是鬼,我也沒死,我是潘小君。”

    他的話説完,人也消失在朦朧曙色中。

    雙雙怔怔的指着門外:“他……是……潘小君……”

    鼕鼕怔的忘了沒有穿好的衣裳,咬着指頭,露出粉雪酥胸:“……潘公子……”

    ***

    司徒三壞踏着鄉間小道,走上回家的路,可是他的腳步一點也不輕盈,不愉快。

    他甚至開始對那首“鄉間小路”歌謠,感動厭惡。

    別人可以輕輕鬆鬆,快快樂樂的回家,為什麼他不能?

    他竟已有一股衝動,那就是隻要是現在,在小道上嚷着歌謠的人,他一定要一拳打爛他的嘴巴。

    果然司徒三壞並沒有失望,小道的堤岸上,已有一個人正在嚷着輕鬆快樂的歌謠。

    司徒三壞捲起衣褂走上前,已準備送拳頭。

    “朋友,你哼的很輕鬆?”他道。

    “是的。”

    “很快樂?”

    “是的。”

    “那麼,請你轉過頭來。”

    “做什麼?”

    “轉過頭,你就知道了。”司徒三壞已在磨拳頭。

    “好。”

    司徒三壞怔住。

    因為他送出的拳頭,已讓他用一柄摺扇給格開來。

    他竟是宋玉。

    “怎麼了?”宋玉看着他,笑了:“連我你都不認識?連老朋友你都要打?”

    司徒三壞垂下手,怔怔的瞪着宋玉:“你坐在這裏幹什麼?”

    宋玉道:“等你。”

    “等我?”司徒三壞覺得有意思極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等我再陪你一起去喝酒,然後你再叫很多好吃的菜,好喝的酒,等到喝的差不多時候,你再順便趑上後門,拍拍屁股開溜?”

    宋玉搖頭摺扇道:“不對,不對,並非我臨陣脱逃,只是我忽然有要事要辦,才會不告而別的,但這次,我並不是要和你一起去喝酒的。”

    司徒三壞一向不是個會記仇、器量狹小的人。

    他道:“那你這次又想找我做什麼?”

    宋玉道:“跟你一起走。”

    “跟我?”司徒三壞瞪大了眼睛:“你要跟我一起走?”

    宋玉點頭。

    司徒三壞道:“你已知道我要去哪裏,你還要和我一起去?”

    宋玉輕輕點頭:“是的。”

    有一種人,在跟着別人走的時候,他的心情,並不會也跟着那個人。

    宋玉就是這種人。

    司徒三壞的心情已經糟糕透了,但卻很開心,不但開心,而且哼歌。

    更糟糕的是,竟還唱着那首要命的“鄉間小路”歌謠。

    司徒三壞雙眼發白,嘴唇發抖,氣得簡直是糟糕透頂,他實在是想把拳頭送進宋玉嘴裏,讓他住嘴。

    宋玉到底是什麼人?他跟着司徒三壞有何目的

    司徒三壞並沒有多想,但他若多想一點,也許就能明白了。

    ***

    幸好回家的路途雖然遙遠,腳步雖然不太愉快,但總是會到家的。

    司徒三壞已回到“雙冬檳榔硬果攤”攤後的庭院。

    深舉動的庭院,依然深深。

    只不過他卻已覺得是陰森,一種死亡般的陰森。

    他是回來送死的,即使不死,也要拼掉這條老命,換潘小君一命。

    老實説他並沒有把握能救出潘小君。

    既然殺不死趙飛燕,救不出潘小君,也只有拼了,拼掉這條老命。

    司徒三壞已經下定決心。

    他深深的倒吸了口氣,緩緩的推開庭前的門鎖。

    宋玉看着他,覺得好笑:“難道里頭有鬼?”

    司徒三壞用一種教訓小孩子的眼光看她:“不但有鬼,而且是‘頭鬼’。”

    “頭鬼?”宋玉瞪大眼睛:“難道是隻有一顆頭顱的鬼?”

    司徒三壞伸出長舌頭,裂開嘴:“比只有一顆頭顱的鬼,還要可怕多了。”

    宋玉道:“我不信。”

    他話説完,雙腳一伸,竟就把大門給踢開。

    司徒三壞嚇了一跳:“裏頭有鬼,你難道不會斯文點!”

    司徒三壞不但嚇一跳,就連別人也嚇一跳。

    雙雙、鼕鼕今天嚇得已夠多。

    “鬼?”宋玉瞟着眼:“看來你真是豔福不淺,就連遇上的鬼也是女鬼,還是一雙好看的女鬼,閣下説的鬼,難道就是她們?”

    司徒三壞眨起了眼睛,搖起手:“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雙雙吃驚的看着司徒三壞:“司徒公子,你已帶回趙飛燕的人頭?”

    司徒三壞搖頭。

    鼕鼕道:“那麼一定是你失手殺了她,把她的人頭也給砍爛了。”

    司徒三壞還是隻有搖頭。

    雙雙忽然看着宋玉:“難不成你把她給帶回來了。”

    司徒三壞搖頭,嘆氣。

    鼕鼕也盯着宋玉:“要不然她是誰?”

    “她?”

    女人看女人畢竟和男人看女人不同。

    女人可以瞞過男人,卻怎麼也瞞不過同樣是女人。

    雙雙、鼕鼕當然已看出這個“宋玉”並不是男人,而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司徒三壞卻像個瞎子,只有他不知道。

    看來司徒三壞的腦筋若能多動點,多想點,應該就不會常常惹禍上身子。

    他已吸口氣,正經八百的道:“我並沒有殺了她,這次回來我已打算拼命。”

    “拼命?”雙雙道:“你要和誰拼命?”

    “頭鬼。”司徒三壞眼裏閃出如刀鋒芒:“神木佐賀。”

    鼕鼕道:“你要拼命的人,都已離開這裏了。”

    “離開了?”司徒三壞忽然跳了起來:“那麼他呢?潘小君呢?”

    雙雙道:“走了。”

    司徒三壞雙眼發顫,臉上已如槁木死灰。

    “他是怎麼走的?”他慘白着臉道:“一刀砍掉腦袋?一劍穿心?五馬分屍?萬弩蜂窩?還是自刎?”

    雙雙搖頭:“他是自己走的。”

    司徒三壞垂下頭:“是的,像他這樣的人,本就誰也不配殺他,也只有他自己動手殺自己,才能算是成全他。”

    鼕鼕聽得差點笑出來:“他是自己邁開雙腳,活着走的。”

    司徒三壞張大雙眼。

    他似乎不信。

    雙雙抿着嘴:“我們的確親眼看着他走出去,本來我們也不相信的,但那原本關你們的屋子已空無一人,他的確是活着走出去的。”

    司徒三壞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你們知不知道他去哪裏?”

    雙雙道:“應該是去阻止‘頭鬼’他們擊殺‘盼夢’。”

    宋玉忽然張大嘴巴:“盼夢!盼夢公主!”

    司徒三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擊殺盼夢!他們竟敢擊殺盼夢!”

    無論是誰敢動“盼夢”一根寒毛,無疑就是公然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

    也就是與黑、白兩道,綠林、文苑為敵。

    這種事只要是江湖人都要管,因為“盼夢公主”是武林神祗,武林慰藉。

    盼夢一曲,撫動天音,琴弭暴戾。

    盼夢絕世無雙的琴音,就和她的人一樣,一樣絕,一樣傳奇。

    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最吃驚,最緊張的是宋玉。

    他已走出門外:“你還不快走?”

    司徒三壞一手撥開大門,面對璀璨的朝陽:“盼夢的事,就是武林的事,誰要對盼夢不利,就是對整個中原武林不利。”

    他的話很響,很亮響亮的哪晴空下一聲雷。

    司徒三壞無疑已對“七月十五”宣戰,對悍衞“盼夢”宣戰。

    這股因抗拒暴力,悍衞武林,而產生的勇氣,一如翻騰熱血,已激起一股力量。

    雖怒濤洪流,萬里奔馬,也無法摧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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