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君醒來的時候,夜色彷彿已在夜上,窗是虛掩的,窗下臘梅花事闌珊。
他覺得非常疲倦。
他的腦海裏滿是星月船上的大將軍與星月公主。
威震七海,一手掌天的大將軍,也介入這次青魔手之爭,使得整個事件愈來愈複雜詭譎。
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幾乎沒有一樣可以逃出他掌心。
大將軍已經開始展開行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潘小君連想都不敢去想。
大將軍已經開始展開行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潘小君連想都不敢去想。
謎一樣的星月公主,整個事件就像是個謎。
晚風料峭,暮色更深了。
他似乎已決定先去找二個人,那就是月下老人和歡歡。
他看着窗外暮色,懶懶的爬起牀,取下掛在牀前的湛藍色披風,打了個大呵欠,然後他就推開雙門,大步的走出去。
這是一間小棧,樓下賣麪食,卻不賣酒。
桌子並不多,只有三張,椅凳卻有十二張。
今天的生意似乎很冷清,角落旁一張椅子上,只坐着個客人。
成攤老闆用一雙油膩粗糙的手,彎腰低頭切着一盤滷菜,一盞已被油煙燻得發黃的紙燈籠,掛在一張壓得低低的矮檐下,夜色即將來臨。
就在這時,遠方的黑暗深處,忽然走來一個人,他的頭上頂頭一張黑色斗笠,身穿一襲黑色長袍,笠沿壓得很低,低得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當潘小君要了一碗麪坐下來時,他也來到麪攤的矮檐下。
“我要一碗麪。”黑衣人説。
“什麼面?”麪攤老闆低着頭,並沒有看他:“蹄花面、爆鮮面,還是餛飩麪?”
“給我一碗肉做的面。”
“豬肉、牛肉、羊肉?”
“人肉。”黑衣人的聲音就像撕裂的竹竿聲。
麪攤老闆霍然抬起頭,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眼光卻利如刀:“誰的刀?”
“一個自稱是方外隱者,卻是個不折不扣卑鄙無恥的人的肉。”
麪攤老闆眼神精光閃爍:“是不是一個自稱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人?”
“採菊東籬,悠然而見。”黑衣人似乎在冷笑,他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聲音充滿輕蔑譏誚:“他不配。”
麪攤老闆居然也笑了:“他的確不配,可是他卻在吃麪。”
他已看見他抬起頭。
一頭銀髮似絲,臉色卻很紅潤,眼神温煦慈穆的睦善老人。
他果然是東籬居士。
黑衣人已走進麪攤,就站在東籬居土面前,“唰”一聲,突然抽出腰畔上的長劍,劍鋒指着東籬居士説:“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吃麪。”
東籬居士雙眼居然還是慈善的看着他:“哦?”
黑衣人道:“你非但不配吃,也已不必吃。”
東籬居士道:“哦?”
黑衣人道:“一個死人,吃了也是白吃,不如不吃。”
東籬居士道:“死人?”
“你的血脈已開始顫動,氣息逆衝,胃部翻騰絞動。”麪攤老闆已盯住東籬居士:“雙眼昏眩,天和地已開始在搖,你難道還不知道你已中毒?”
東籬居士吸口氣,臉色瞬間發白。
他忽然伸出一雙手,握緊指節,指頭末端忽然已泛起綠色光芒。
潘小君皺起眉。
“東籬折菊手?”黑衣人的劍已壓在東籬居士的手指上:“我看連只螞蟻也壓不死,這種廢物不如不要。”
他話説完,劍光一閃,“嗤”一聲,居然瞬間剁下東籬居士右手五根手指。
東籬居士以手似已麻木,連動都無法再動,只有眼看着一隻手五指齊斷。
潘小君怔住。
他實在想不到這個黑衣人説動手就動手,而名滿天下的東籬居士就真的眼看着自己成名的一隻手,讓人砍斷五指。
東籬居士雙眼充滿痛苦和憤怒。
他臉上冒出的冷汗,已浸濕他的衣襟。
熱燙的滾燙裏,已被鮮血染紅。
麪攤老闆將削下的五根手指,丟進湯鍋裏滾煮,他的眼神居然很得意,彷彿在調煮一道佳餚美味。
潘小君實在坐不下去了,他已從椅子上站起來。
“客倌請慢。”麪攤老闆拿着大湯瓢在血紅的湯鍋裏翻搖着,眼睛中露出詭異的笑容盯着潘小君:“你若沒有喝過這種美味的魯湯,你一定會失望的。”
潘小君看着鍋裏冒出的血紅熱氣,他幾乎要嘔吐。
麪攤老闆卻已舀起一碗,捧到黑衣人面前:“人間美味,值得一品。”
黑衣人一手接過,往口裏一倒,就像在喝酒,居然一口喝光。
“好,好湯,果然是人間美味。”黑衣人抹着嘴,仰頭大笑:“自古亂臣賊子,人人誅之,他雖不是什麼有名的亂臣,卻是個不折不扣,欺世盜名的賊子,痛快。”
麪攤老闆也舀起一碗,雙手捧到潘小君面前,眼神精光閃爍的看着他:“有福同享,獨樂不如眾樂。”
潘小君搖頭。
“你不吃?”
潘小君點頭。
“你可知道他是誰?”
“東籬居士。”
“你知不知道他背地裏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壞事。”
潘小君搖頭。
“他今年五十四歲,殺過八十一人,十七人重殘未死,九人失親成孤,劫過銀票四千五百七十一萬,二千四百二十七萬花費用盡,結餘購置田產三百畝,迎妾十八名,隱身埋名,匿於南山中,自封居士,欺世盜名,你説這種人怎樣?”
潘小君嘆口氣:“罪大惡極。”
“好。”麪攤老闆笑了:“你這年輕人總算還明白是非,總算還有點良心,既然如此你還不喝下這碗湯?”
潘小君看着東籬居士慘白的臉,也淡淡的道:“你們是誰?”
黑衣人的劍還是抵在東籬居士鮮血淋漓的手上,他忽然笑了:“他的仇家遍佈天下,我當然就是他的仇人。”
麪攤老闆也在笑,笑得異常詭秘:“仇家上門,就連玉皇大帝也管不了的。”
“大將軍。”潘小君雙眼忽然間已眯成一把刀,鋒利逼人的盯在他們身上:“你們二個和大將軍有什麼關係?”
黑衣人臉色變了。
麪攤老闆瞬間後退一步。
就在這時,矮檐下的紙燈籠忽然熄滅,一陣冷風掠過,黑衣人和麪攤老闆瞬間已隨風掠起,同時間拔劍、跨步、出招、動作一氣喝成。
二口劍,毒蛇出信般筆直刺進潘小君胸口。
他們動作配合的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是一批久經陣仗的殺手。
潘小君向後滑開,身上湛藍色披風忽然也已斜飄開來,然後他的人已在寒風中。
風寒料峭,吹人酒醒,一柄冷紅色剪刀瞬間自寒風中穿刺出來,變像是撥雲見日的木蒼龍,忽然間探出首,龍嘯雲開。
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黑衣人的劍還是在手上,他的人卻早已滿頭冷汗,就連褲檔裏也濕了,他雙眼顫動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劍,一柄斷劍。
三尺一寸長的劍,已斷成一尺七寸。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刀。
如果這柄剪刀是剪在咽喉上,後果會是如何,黑衣人連想都已不敢再想。
麪攤老闆也在盯着手中長劍,他的劍是從大湯瓢裏抽出來的,對於這項秘密殺着,他一向很有信心,因為死在這種瓢中藏劍的人,他已算過,最少有二十四人。
今天的二十五人卻例外。
例外就是死,像他們這種殺手,一次例外就是死。
“潘小君,你是潘小君。”黑衣人雙眼慘白,白的可怕:“小君一剪,驚才絕豔,佩服。”
“敗就是死。”麪攤老闆拋下斷劍:“請,請出手。”
潘小君忽然笑了:“生命無價,一個人能活着,就應該慶幸,又何必苦苦尋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黑衣人也拋下斷劍:“這是我們的命,命該如此。”
潘小君道:“你們的命已是我的?”
麪攤老闆垂頭納首:“隨時可取。”
“好。”潘小君指着他們二個:“我要你們二個從這裏走出去,不要回頭,然後拋開劍,永遠也別再提起它,永遠別再用劍。”
黑衣人雙眼慘白,全無血色,他看着麪攤老闆:“我們已是個死人?”
麪攤老闆不再説話,已走出麪攤:“是的。”
黑衣人跟在他身後,隨首他的步伐,步入寒風中:“死人就不該用劍。”
麪攤老闆的聲音已在遠方:“是的。”
東籬居士痛苦的臉,扭曲變形,不過他還是問:“他們説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潘小君淡淡的道:“我只不過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東籬居士彷彿又蒼老十歲,他看着自己的斷指,臉上皺紋更深了:“我一生以此五指成名,卻也敗在此五指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他忽然笑了。
但任誰也聽得出來他的笑聲並不會愉快。
***
雪開始溶化,夜將臨。
穿過幾條小巷,走過已溶化的堅冰上,一陣陣白雪消融的冷氣,壓得空氣愈來愈低,也愈來愈稀薄。
潘小君頭上已結滿白色的雪花。
東籬居士五指齊斷,失血過多,如果再走下去,稀薄的空氣,以及負荷不了的體力,將會使他虛脱。
幸好前方十步,就是一家酒樓,樓在煙花霧雨中。
潘小君撐起東籬居士,走進這家酒樓後,最先看見的並不是店小二。
居然是一口棺材。
一家大廳口停放着一口棺材的酒樓,是不會有客人敢上門關照生意的。
潘小君皺起眉。
他走到棺材前,看着棺木,棺是嶄新的,停放時間至少不會超過一天。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涼意,他想到歡歡,復仇的神秘女子歡歡,也想到月下老人,是不是他們復仇殺人?
棺裏躺的是誰?
潘小君實在不想去想。
“嘎”一聲,棺口移開,潘小君往裏頭看一眼,他吐出口氣。
東籬居士坐在地上看着他:“裏頭躺的是誰?”
潘小君道:“常遇春。”
東籬居士吃驚的道:“他死了?”
潘小君道:“能夠躺在這種東西里的人,當然死了。”
東籬居士道:“怎麼死的?”
潘小君道:“一槍穿心。”
“槍?”東籬居士道:“什麼槍?”
“梨花槍。”潘小君道:“應該是梨花槍。”
東籬居士霍然離地而起:“楊開!”
他往棺裏看一眼,盯着常遇春胸口如花般綻放的傷口,喃喃道:“梨花槍,的確是梨花蒼,楊開為什麼要殺他?”
潘小君移回棺木,蓋住棺口。
“為什麼?”他冷冷的盯着東籬居士:“問他最清楚。”
風在吹,天氣更冷了。
火焰熊熊竄起,花四孃的臉也已火紅。
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發現自己被人反綁雙手,點住穴道,關在一間竹室的竹簡子上。
她氣得雙臉發紅。
如果再讓她見到仇一刀,她發誓要一刀就了結他,絕不用第二刀。
她雙眼紅得像只兔子的望着門外,門是虛掩的,寂無人聲,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一個寂寞的人。
花四娘想叫卻叫不出聲。
她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寂寞。
“嘎”一聲,門被推開,彷彿只希望他能解開她的穴道,至少讓她能説話。
砍材老頭並沒有解開她的穴道。
他一雙瞪得像牛鈴般大的眼睛,已直辣辣的盯在花四孃的雙腿上。
花四孃的腿很白,也很豐滿滑嫩,就像是處女的乳房。
她小巧的雙腳,潔白透明,就是那種足以鼓起男人原始慾望的那種。
沒有一個男人見了這一雙腿,還能夠做柳下惠的。
花四娘一向對自己很好,保養的很好,她一向在這方面對自己很有信心。
砍材老頭已在吞口水。
花四娘像兔子一樣的眼睛更紅了,她的樣子就似恨不得即刻挖下他的眼睛。
他居然彎下腰,伸出粗糙的雙手,在花四孃的腿上撫摸起來,樣子就像在撫摸年輕處女的雙腿。
花四孃的眼睛簡直要噴出火。
“你就是那個要人命的花四娘?”砍材老頭輕撫着花四孃的腿,口水已滴下來,喃喃自語道:“不過像你這樣温柔的女人,我實在想不通,你怎麼要人命?”
花四娘氣得快爆炸。
“老實説,你比城裏那個婊子,來得好多了。”他伸了伸舌頭:“那個臭婊子,也不想她只不過是顆爛蘋果,早已不新鮮了,還裝着一副處女的樣子。”
他忽然抬起頭問花四娘:“你説,是不是?”
花四娘猛眨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的手居然已摸在花四孃的臉:“我敢説你一定只有十八歲,而且還很新鮮,還是處女?”
花四娘簡直要哭了。
“你看,你這雙水靈靈的眼睛,已似轉出了不。”老頭聞了聞她的雙頰:“我敢説,你身上其它的地方,一定比你這雙眼睛還温柔,還更掐得出水。”
他居然已在撕她的衣襟。
花四娘咬牙。
就在這時,突然“碰”一聲,一個人施施然的走進來,站在門口。
“好了,夠了。”站在門口的人説:“你若還不住手,等她能説話,能動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她是什麼樣子,什麼是花四娘,你不快走。”
砍材老頭放下雙手,站起來,居然説走就走。
就像連一點留戀的樣子也沒有。
站在門口的人,已走到花四娘面前。
花四娘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花四娘。
花四娘對她那雙眼睛似乎很好奇,因為她似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睛。
貓一樣的眼睛。
“對不起,下人無禮,冒犯四娘。”她似乎在道歉:“還請四娘莫要跟他一般見識才好。”
花四孃的眼睛,幾乎無法離開這個女人的雙眼,她眼神里竟似有種奇異的魔力,能勾住一個人的靈魂。
花四娘看她的樣子,就像一個好色的男人盯着美女。
“你一定在想,我是誰。”她的眼睛波動流轉,有如潮汐:“我是星月,星月公主。”
星月公主話未説完,已走到她面前,伸出蘭花般秀氣的玉手,輕輕一點,已解開花四孃的啞穴。
“混蛋,他媽的不是東西!”
花四娘忽然大叫:“那個老頭是誰,到哪裏去了。我一定要挖出他的眼睛,砍斷他那雙賊手。”
花四娘氣得發抖。
星月公主笑了,笑意一如星月:“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花四娘已不再客氣,如果她還能夠客氣的話,她就不是花四娘了。
她破口大罵:“我不管你是星月公主也好,大陽公主也罷,你們分明就已串通好了,要來戲弄我,要尋我開心。”
星月公主抿嘴在笑。
“你們真的她媽的不要命了。”花四娘愈叫愈大聲:“你們有種就放開我,有本事就和我一劍比高下。”
星月公主眼波流轉,媚聲勾魂:“刀劍無眼,像四娘你這樣的美人兒,舞刀弄劍,豈不是傷身。”
花四娘嘴唇發顫:“你這個小孩子,你走過的路,還沒有我過的橋多,你懂什麼,叫仇一刀和那個老頭子出來,我要挖出他們的眼睛,砍斷他們的手。”
星月公主並沒有生氣,她忽然嘆口氣:“我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等事情過後,我們就會放你走,絕不會損傷四娘你半根毫髮。”
“事情?”花四孃的叫聲,愈來愈難聽:“什麼事情?”
“你是大將軍最後一着棋,最後一着籌碼。”星月公主望得遠空:“有你在手,潘小君能不就範?你説,我們怎能讓你走?”
“大將軍?”花四娘驚訝的説:“大將軍到底想做什麼?”
星月公主道:“他和你想的一樣,只不過想要青魔手的秘密而已。”
花四娘説不出話來了。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開口:“不過,我要告訴你們,潘小君是個混蛋,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是白費心機的。”
星月公主柔媚的看着她:“哦?”
花四娘道:“你不信。”
星月公主搖頭。
花四娘居然變得軟弱,和她本來的脾氣相差八千里:“我可以發誓。”
星月公主忽然已曼步輕盈的走出門外,她的話中還有笑意,似在嘆息:“四娘啊四娘!你和我都是女人,也當然清楚女人的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花四娘咬緊牙,臉色愈來愈難看。
這個貓一樣眼睛的星月公主,就像她那雙神秘的貓眼一樣,比她想像中得要難對付多了。
她開始在替潘小君擔心,他是不是能逃得過這個女人?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貓一樣的眼睛。
***
明月尚未升起,月下老人已在月下。
殘昏過後,黑暗即將來臨,天地間已籠罩在一層灰朦朦的晚色中。
這裏是一座山峯,峯頂枯木的殘枝皆已結成冰柱。
月下老人站在一株殘敗的古松下,已經很久連動都沒有動過。
萬殺在他眼前。
萬殺冷冷的人,冷冷的劍,手握金邊長劍,立在冰柱上,他的人就像恆古不化的堅冰一樣,冷漠無情。
一場前所未有的決戰即將展開。
月下老人刀無虛發,手下更是刻骨無數,刀法純練,已可算武林屈指可數的用刀名家。
血形十字劍,一劍十字,江湖驚風喪膽,萬殺的殺人劍法絕對是正在頂峯。
無論誰勝誰敗。都將是驚天動地的武林大事。
堅雪嚴峻,天地肅殺,空氣已開始凝結。
月下老人眼裏忽然閃起異樣興奮的光芒,他盯萬殺磐石般不動的姿勢道:“你的確是一名好對手。”
萬殺眼裏毫無血色,他立在冰柱上,幾乎與堅冰溶為一體。
他並沒有説話,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決戰的一擊,多餘的體力浪費,精神注意力的分散,都將是造成致命錯誤的因素。
高手相爭,爭在毫釐,絕不允許任何錯誤發生。
月下老人臉上已有紅光,他居然在笑:“你也應該知道,要找一名真正的對手,有時遠比找一位朋友來得困難的多。”
萬殺無語。
他和月下老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丈,這樣的距離正是像他們這種高手出手的最佳距離,也是一擊足以致命的距離。
月下老人的話居然還很多:“你不説話,沒有關係,老實説我也並不太喜歡話多的人。”
萬殺的眼神已進入如鷹隼撲掠的出擊狀態。
月下老人又笑了:“你的心裏一定在想,我是一個愚蠢的人,不但愚蠢,而且蠢得可笑。”
萬殺握住劍柄。
月下老人道:“因為在這種時候,説話無非是一件愚蠢的事,愚蠢的可笑。”
萬殺雙眼眯成一線。
月下老人道:“所以,請,請出手。”
萬殺動了。
當他的手離開腰畔後,天上的明月忽然同時間升起。
一抹十地月淡黃色冰冷月光,照在死寂孤獨的山峯上,萬殺手中的金邊長劍,也已刺進月色中。
月碎了。
月下老人還在月下。
***
一個醉酒的酒鬼,最好是讓他自己醒來,你若讓他不該醒的時候醒來,他絕對會讓你非常頭痛。
幸好胡大海就是自己醒來的。
胡大海張開比牛鈴還大的眼睛,瞪着樑上的檐柱,他忽然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竹簡子上。
竹徵早已陳舊的發黃,甚至已發出“吱,吱”聲響,就像是老太婆嘴裏的蛀牙。
這樣的牀當然躺的不舒服,胡大海連動都還沒有動,就已經聽到一陣的撕裂聲。
然後他整個人,連人帶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大海居然還笑得出來。
幸好這裏沒有人,沒有人看見胡老太爺,這般的倒栽葱蠢樣子。
他拍了拍屁股,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然後就大馬金刀的走出去。
“胡大爺,早。”。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聽話,他覺得非常愉快,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這麼愉快過,他記得他每次醉酒醒來,不是在路邊,就是在水溝。
今天卻不同。
他覺得自己真是走運了。
“你也早。”胡大海裂起嘴直笑:“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一定會是個大睛天,久雪快晴,也是該看見陽光的時候了。”
胡大海話説完,看向窗外,窗外暮色深沉,居然已是夜晚。
他勉強的乾咳一聲,儘量不要使自己太難看,畢竟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連他自己好像也弄不太清楚。
“天色未晚,猶有暮色,胡大爺何不繼續高卧,以待夜色。”説話的人,背對着胡大海。
“有理。”胡大海愈來愈覺得這個説話的人有趣了:“你説的話的確有理,光憑這句話,我就應該跟你浮個三大白。”
“你還想喝?”另一個人也背對胡大海。
“想,想死了。”胡大海坐下來:“古時候有個偉大的詩人,不是説過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無酒空對月嗎?”
“哦?”
説話的人已轉過頭,冷冷的盯着胡大海,就像盯着一個醉酒誤事的醉鬼。
胡大海忽然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胡大海指着他的鼻子叫道:“潘小君,你是潘小君,你是強盜,你還敢來這裏?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他的確是潘小君。
“強盜?”潘小君用一種很冷淡的口氣:“難道青魔手本就是你的?難道只有你才可以擁有它?”
胡大海雙眼一瞪,二話不説,“唰”一聲,抽出腰畔上的菜刀:“你千萬不要和我講理,我胡大海如果講理的話,我就不是胡大海。”
他話未説完,人已飛身躍起,輪起一把大菜刀,見人就砍。
潘小君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等到他連人帶刀的來到他眼前,他才連人帶椅的筆直退出去。
胡大海一刀砍空,身勢猶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己筆直變成一條猛虎,撲向潘小君。
胡大海雖醉,刀卻不醉。
他能活到今天,絕對不是隻靠喝酒,他使刀的功夫一點也不比他喝酒的氣魄差。
“住手!”
另一個人轉過身來看着胡大海。
胡大海當然也看見他,他果然就住手,因為東籬居士説話的語氣,實在不像平日他所認識的東籬居士。
胡大海的樣子就像讓人一下子塞進一百顆大饅頭,他怔怔的指着東籬居士:“你怎麼和這個強盜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他奪走我們每天作夢都想得到的東西?”
東籬居士沒有説話,他只是慢慢的伸出手,將手擺在桌上。
是右手。
這隻“東籬折菊手”絕對是武林中最有名十大兵器之一。
但是胡大海看見的居然是一隻五指齊斷的右手。
胡大海怔住。
東籬居士臉上似乎猶有痛苦之色,他看着胡大海你到門外,門口停着一口棺,打開棺蓋,向裏頭的人問早,打個招呼。
胡大海就去。
“碰”一聲,一把菜刀結實的砍在門板上。
門裂,門碎,門毀。
胡大海雙眼赤紅,雙手顫抖,一腳踢開碎門,衝進屋內。
胡大海在這瞬間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他緊握刀的手,已青筋突暴,眼神已露出殺機:“是誰?是誰幹的?”
潘小君道:“你難道看不出他死在何種兵器下?”
胡大海道:“槍。”
他忽然大叫,聲音就像猙獰惡獸:“梨花槍!”。
東籬居士道:“我實在想不通楊開為什麼要殺他。”
胡大海眼裏已看不出任何神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潘小君道:“有胡大海就有常遇春,有常遇春就有胡大海。”
胡大海道:“我出生時就已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和我最要好的人,只有他。”
東籬居士道:“你們倆個本就形影不離。”
胡大海道:“他的仇,我若不報,我就不是人。”
東籬居士道:“我瞭解你現在的心情。”
胡大海轉身,忽然跨出門外:“入土為安,請你們厚葬他,等我回來時,我會到他墳前,清香一柱,告慰亡靈。”
潘小君道:“好漢,果然是一條好漢。”
東籬居士道:“他並不是楊開的對手。”
潘小君嘆口氣:“生死浮雲,像他這樣的人,就像水中浮萍,能為朋友而死,本就不會去考慮這些?”東籬居士道:“你真的就這樣看他去死在楊開手裏。”
潘小君站起來走出去。
他並沒有回答東籬居士,也不想回答。
***
花四娘把雙眼張得很大,狠狠的盯着站在門旁的砍柴老頭,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花四娘只轉過幾眼,他就像餓鬼般出現門下。
他的嘴角還在流口水。
花四娘恨不得一把跳起來,一劍挑出眼珠,丟到街上餵狗。
“你還不過來。”花四娘自己的眼珠忽然一轉,居然輕聲細語的説:“你難道是呆子?難道只要看一看就夠了?”
他當然不想看就夠了。
他也不呆。
“我好不好看?”花四娘媚眼一挑,簡直要把他的魂勾走:“想不想要?”
老頭吞了吞口水,怔怔的走到花四娘身旁,雙眼瞬也不瞬的緊盯花四娘雙腿。
他伸手,一把抓上花四孃的腿。
他的樣子比餓鬼還餓。
花四娘雙腿一震,她幾乎要氣炸,但她吸口氣,還是用很酥軟的聲音,輕輕的説:“輕一點,我會癢的。”
他當然不會輕。
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幾乎一口就想把花四娘滑嫩修長的雙腿,吃進肚子。
花四娘吃吃的笑。
“你一定已好幾個月沒吃東西。”。花四孃的聲音充滿誘惑:“看你餓成這樣子,我敢保證,你等一下就會吃得很飽。”
他深深吸氣,一嘴就咬住花四娘。
“痛。”花四娘眼裏似要着火,但她還是“嚶嚀”一聲:“會死的,你弄疼人家了,你應該要憐香惜玉的?”
他不憐香惜玉。
他顫抖的雙手,居然已來到花四孃的胸膛上。
花四娘緊牙,恨不得一劍刺進他的嘴,但是她忽然柔聲嬌喘,居然像是在呻吟:“不是這,旁邊一點。”
老頭再也按捺不住,他忽然狂吼一聲,雙手像是着火。
“對,就是這裏。”花四娘居然開始有如夢般的輕囈:“用力一點和力按,這樣人家才會舒服。”
他果然用力按。
然後他就看見花四娘就像一頭豹子般的跳了起來,同時間“唰”的一聲,一柄精光閃亮的長劍,瞬間出鞘。
他已替她解開穴道。
之後他只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如蜂蟲針蜇,出現在他眼前的已是一道鮮紅飛箭。
赤紅鮮血,箭一般的飆射而出。
花四娘連話也沒有再説,她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她的劍還未入鞘,她的人就已一陣輕煙,竄出窗外。
窗外月色當空。
夜,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