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女許萍輕叱一聲,道:“莒兒,站住!”
史莒事母至孝,雖在驟聞乃父死難真情,激動不已之下,聞得呼喝,仍然毫不拂逆地折
腰倒射回來,惶驚地道:“媽,孩兒錯了麼?”
彩虹女許萍見愛子小小年紀,就能忍人之不能忍,懂得順從親意,不由心中一慘,暗忖
道:“人家的孩子,像他這點年紀,正是賃事不懂,只知使性歡樂之時,而莒兒他,卻承據
着人間的悲痛與委屈,唉!上天對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一陣嗟嘆,道:“孩子,我問
你,這個帳你準備如何算法?”
史莒軒眉昂首道:“孩兒先找那程老賊當着大家問他個一清二白,然後要他血債血
還!”
彩虹女許萍苦笑道:“孩子,你別忘了,程中和剛剛接回了冒名頂替之人,在表面上,
他們才是你父親的遺族,你憑什麼身份去找他算帳?他只要隨便給你安一個罪名,你就有口
説不清了。而且這樣一來,我們豈不等於自投羅網。”
史莒凜然道:“媽説得是,孩兒一時衝動,以後自知抑制,伺機而動。只不知媽如今有
何打算?”
彩虹女許萍道:“現在,我要帶你離開‘梵淨山莊’!”
史宮訝然道:“離開‘梵淨山莊’?我們為什麼要離開‘梵淨山莊’?隱伏在這裏,不
是比較方便行藏麼?”
彩虹女許萍歉愧地道:“是媽不慎,不合一時控制不住情感,把行跡落到了程中和老賊
眼中,如果不早早抽身離去,遲了只怕要發生變化。”長長一嘆,又道:“同時,媽也想利
用程賊今天自以為得計的高興頭上,冒險探他那間密室,先查清實情,今後才好放開手去
做,我們要報仇,也不能給你父親丟人,我們要報得光明正大,有證有據,好叫天下武林同
道,知道史烈的兒子,不是不講理的人。”
史莒決然道:“是!孩兒記下了。”
彩虹女許萍瞧着英氣勃勃的兒子,心胸為之一開,道:“孩子,對於你今後報仇的事,
為娘還有一個構想,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史莒肅容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孩兒此生唯有此志,不達目的誓不休。”胸
脯一挺,朗聲又道:“媽,你有什麼話,孩兒靜聆訓際。”
彩虹女許萍展顏一笑道:“孩子,你有這種志氣,也不枉為娘茹苦忍辱了十四年了。”
略為一頓,接道:“以我們與程中和的私仇來説,縱是千刀萬剮地殺死他,也難消你我母子
心頭之恨。”
“唉”忽然長嘆一聲,接道:“程中和雖有取死之理,可是,我們也不能忘了,他在武
林之中,確也曾做了一份令人稱頌的大事。”
史莒劍眉一蹩道:“媽!……”
綵女許萍搖手打斷史莒的話頭,道:“孩子,我問你,當年首倡統一南北武林,為天下
武林帶來十幾年平靜歲月。這件功勞算不算得是程中和的?”
史莒點頭道:“就事論事,我們不能否認這一點。”
彩虹女許萍道:“孩子,媽很高興你能如此是非分明,態度公正。”
史莒道:“這都是媽平日的教導!”
彩虹女許萍道:“因此,為娘再三思考,為了激勵武林正氣的緣故,姑可免他一死。”
史莒迷惘地道:“媽,那麼我們的仇——?”
彩虹女許萍凜然道:“我們的仇自然要報!”
史莒道:“這…”
彩虹女許萍正色道:“我們要報仇,但無須固守那種血債血還的世俗報仇觀念,我們報
仇不能危害公眾,所以我要你在你將來的一切,無論武功或聲望,都勝過程賊,足以取代他
維繫武林安定的地位,不會因你報仇,而招致不良的後果時,才提出證據,把程賊的劣跡公
告天下,媽只要看一眼那老賊身敗名後的羞愧神情,也就心滿意足了。”
史宮道:“這樣未免太便宜他了。”
彩虹女許萍深深地一嘆,道:“這樣足夠了,對你的負荷來説,也已比殺了他更困難千
百倍了。”
史宮毅然道:“孩兒不怕困難,只是…”
彩虹女許萍雙目精光陡射道:“你既不怕困難,還有什麼顧慮的?”
史莒吶吶地道:“孩兒只怕老賊天不假年,等不……”
彩虹女許萍面孔一扳道:“程老賊現在才四十多歲,五十不到,再過十幾年,也不過六
十左右,你該知道,你父親在二十四歲時候,已是響噹噹的人物,你要是到三十歲仍無所
成,你還立的什麼報仇大志。”
語重心長,彩虹女許萍意在激勵,所以説話神情極為嚴厲。
其實她的熱淚,已將奪眶而出,扭過頭去,揮袖偷偷揩拭。
史莒體會出慈母一片深心,雙眉一堅,道:“媽,孩兒遵命,一定做到!”
彩虹女許萍仰手摸着史莒的面頰,慈愛地道:“孩子,媽苦了你了。”
史莒道:“大丈夫立身處世,原該如此,媽的要求並不過份。”
彩虹女許萍悽然笑道:“你真是媽的好孩子!”舉目向四周打量一眼,搖手一嘆道:
“這裏的東西都是程賊所有,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又拍了拍全身,一攤雙手,苦笑
道:“為了避人耳目,甚至連兵刃也沒一件,我們先去探一探老賊的密室,然後離開‘梵淨
山莊’吧!”
史官雙眉一揚道:“孩兒此時,已是片刻難留,越快越好。”
於是兩人相偕走出木屋。
北劍程中和那間任何人不得進入的密室,位於全莊中心;不論從哪一個方向進入,都得
穿過不少廳堂,才能接近。
武林太平已久,“梵淨山莊”也難免疏於戒備,那密室在北劍程中和心目中,雖是重要
無比,卻無看守之人,由於莊中誰都知道密室附近乃是禁地,是以各各自愛,從未有人擅自
接近一步,事實上,這些年來,“梵淨山莊”也確未出過什麼事故,所以大家更是粗心大意
了。
彩虹女許萍和史莒母子二人,在“梵淨山莊”的身份,一個是四小姐的奶媽,一個是公
子們的書童,都有理由穿堂入室,所以一路上,毫無阻礙地進入了山莊中心。
當他們經過一座廳堂時,只聽北劍程中和洪亮的朗笑,透户而出。
母子二人,不由被那笑聲吸弓!得走了過去,站在廳外向裏張望。
這座花廳,是“梵淨山莊”專為接待特殊貴賓用的。
這時只見在廳上擺着一桌豐盛的酒筵,四位皓首老翁分坐了首席,其次就是那冒牌母
子,北劍程中和與二位夫人,則在下首
相陪。
七位公子小姐,都沒有席次,站在四周,負責上菜送酒。
至於一干丫環們,都退在花廳外廂,聽候呼喚。
這種摒棄丫環下人不用,而以兒女們侍候之責的大禮,自“梵淨山莊”立莊以來,這還
是第一遭。
由此可見北劍程中和夫婦對那四位皓首老翁和那冒牌母子是多麼的敬重了。
彩虹女許萍母子雜在外廂丫環羣中,見此情形,不由相視一笑,滿臉盡是鄙夷之色,都
暗罵北劍程中和真會做作。
北劍程中和朗朗笑聲中,離座而起,雙手捧着一杯酒,向上座的四位皓首老人恭敬地一
照道:“四位老前輩為了琢育晚輩史賢弟遺孤,不惜纖尊降貴,放棄清修,前來舍下,高誼
隆情,至為可感,晚輩謹以十二萬分誠意,敬各位一杯,聊表寸心。”
北劍程中和先乾為敬,脖子一仰,乾了杯中美酒。
史宮劍眉一皺,輕聲道:“媽,他還請了四個師父來培植那冒牌的人哩!”
彩虹女許萍瞧了愛子一眼,恨恨聲中,傳音道:“不爭氣的人,有好師父又能怎樣,業
精於勤,你只要自己知道努力,把我給你的那本秘籍學好,不會沒有出頭的日子。”
史莒忽然心中一動道:“那本秘籍是不是爸的??”
彩虹女許萍點了點頭,道:“媽過去怕你沉不住氣,所以沒有告訴你……”
廳中四位皓首老人,已是接受了北劍程中和的敬意,各人乾了杯中之酒,居中一位擺手
示意北劍程中和坐下,道:“程大俠,老朽兄弟為人一生,敬的是義烈漢子,史大俠當今武
林楷模,我們黃山四個老不死。能替你盡點心力,乃是義不容辭之事,哈!
哈!老弟,你也不要把這些話老放在嘴上,兔叫老夫兄弟四人,過意不去。“
一聲哈哈,正好打斷了彩虹女許萍的話頭,可也驚得彩虹女許萍為之一震,扯了史宮一
下,疾步而走。
史莒念念於懷地道:“媽,黃山四老是什麼人物?”
彩虹女許萍憂心仲忡地道:“黃山四老乃是隱世已久的四位絕世高人,其功力到底有多
高,簡直無人得知,想不到竟被程賊請了出來,孩子,你要好好努力呵!”
黃山四老乃是五十年前武林中的風雲人物,他們原是兩對親兄弟結成的異姓手足,甘明
是老大,李昆次之,甘亮第三,李和最小,最小李和,也足足有九十多歲,其他三人,年紀
自然更高了。
他們盟兄弟四人各有一身莫測的功力不説,而且各有專精,刀,劍,拳,掌,一時無
兩,在近世武林中,已是可望不可及的仙俠一流人物。
真是天公不平,倒造化了冒名頂替的人,平空拜得了四位奇絕的師父。
彩虹女許萍母子幾個轉折,來到一間其大無比的大廳之內。
在這大廳中間,有一座青石砌成的墳墓。
不,只能説是墳墓形的密室,因為正南方,還有兩扇石門,門楣上更有北劍程中和用大
力金鋼指題書的四個大字:“靈明無間”
寫得龍飛風舞,人石三分,不僅寫得好,所顯功力也深厚得令人咋舌。
彩虹女許萍母子二人,自隱伏“梵淨山莊”以來,這是第一次進入這座大廳,這大廳空
空蕩蕩的,自然使人覺得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二人相扶着,鼓起勇氣,走到石門之前。
只見那石門關得緊緊的,彩虹女許萍跨前一步,雙掌向門上一貼,暗中運勁一吐,那石
門竟是紋絲不動,莫想推動分毫。
史莒劍眉一軒,晃身退了五步,道:“媽,我們全力施為,硬劈它幾掌看看。”
彩虹女許萍皺眉沉聲道:“不行,那會驚動他們!”
史莒道:“難道我們就空手而退不成?”
彩虹女許萍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空手而退,有何不可?”
史莒道:“孩兒實在心有不甘。”
彩虹女許萍似是也不太甘心,鎖眉沉吟了片刻,道:“孩子你過來,我們再向左右推推
看,但願這次不要再失敗。”
史莒依言走回來,貼上雙掌,兩人合力先向左邊推了一下,石門毫無動象,接着又轉向
右邊推去。
動了!那石門向右邊移開了一寸。
史莒大喜道:“媽,這次對了,我們用力。”接着大喝一聲:“開!”
母子二人一齊用力,向右邊一推。
門是推開了五寸,可是那石室之內,也同時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
敢情門上有機關,事先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事機泄露了。
彩虹女許萍長嘆一聲,一把抓住史莒的手臂,一聲:“退!”
點足飛身,出了大廳。
他們的身子剛剛飛出大廳,便聽一陣“砰!砰!砰!
之聲,那座大廳所有的門户,都自動地關上了。
母子二人,不由暗叫了一聲:“好險”只要稍一猶豫,便莫想脱出廳來了。
史莒沉不住氣,道:“媽,我們快走!”
彩虹女許萍卻搖頭道:“現在不能走,聞警而來的人,馬上就會到,要沉着,假裝我們
是聞聲先趕來的,先矇混片刻,再伺機脱身不遲。
話聲才落,已見無數人影,從四方八面,撲了過來。
一條高大的人影,首先落到他們身前,厲聲道:“是誰擅入禁地?”
來人赫然竟是“梵淨山莊”總攬大權的鐘二爺九頭太歲鍾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