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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室操戈為財死

    且説林三郎穴道被制,又經繩索捆綁,關在一間堆放雜物的空房中,愧恨交集,不禁落下淚來!

    他倒並非畏懼一死,卻覺得自己平白無辜,所經所遇,盡是這一種心懷奸詐的狡猾之徒,想起來令人痛心,呂一真要陷害自己師徒,其意顯然在奪取苗森身邊的三塊“綠玉龜殼”,偏巧自己師父又是個出手狠毒的性格,要不是連傷大洪山的門人,又怎會激怒那瞎眼婆子呢?

    他黯然低頭看了兩隻中毒紅腫的手掌一眼,只恨自己命運坎坷,未死在羅浮山荒野,卻死在大洪山絕頂上……

    窗外射進耀眼的日光,這時候,只怕已經近午時刻了,他空腹中一陣雷鳴,飢火難耐,竟比臨死前的恐懼更甚。

    迷濛中,他又想起苗森來!不禁滿懷悲愴的嘆了一口氣,唉!

    他雙腿已廢,身被毒水所傷,要是呂一真搜出那個山洞,諒來難逃被害的命運,自己雖有代他求醫報恩之心,看起來今生今世,已是無望了!

    驀地,房門悄沒聲息的開了,一條人影,閃身而入……

    林三郎舉目望去,見那人綠衣翠裙,正是程堯的女兒——梅姑娘。

    他忽然覺得自己再無面目見她,連忙閉目低頭,假作沒有看見。

    一陣香風晃動,那綠衣少女已飄身欺到近側,低聲道:

    “林少俠,你睡着了嗎?”

    林三郎陡地一驚,虎目突睜,羞愧地道:

    “梅姑娘,你這麼稱呼,真叫在下汗顏!”

    綠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在生我奶奶的氣嗎?”

    林三郎苦笑道:

    “在下自恨命苦,也不知師父與師伯之間,究竟為了什麼相互殘殺,彼此陷害,連累姑娘在祖母面前也遭受叱責,問心實在難安!”

    綠衣少女笑道:

    “這有什麼要緊?你別看奶奶當着人前,對我很兇,背地裏又哄着我,怕我生氣哩!”

    略停了停,又道:

    “我想問問你,到底姓呂的所説,都是真的嗎?”

    林三郎慚愧地點點頭道:

    “他所説我師父與同門相殘的事,都是真的,但那金葉卻是他親自交給我,要我叛師幫助他害死我師父,後來我不肯答應,所以就這樣誣陷我。”於是便將破廟中一段經過,原原本本説了一遍。

    那綠衣少女連連點頭道:

    “這麼説,你那師父果是跟你一起到大洪山來的,並且還藏在山中了?”

    林三郎聽了這話,陡地一驚,暗忖道:難道她在向我故示同情,想套問師父隱身之處,以便搜他老人家出來?想到這裏,大感不悦,便默然不再回答。

    綠衣少女彷彿看透了他的心事,輕答道:

    “我不是要害他,只怕他會被姓呂的搜出來,你告訴我,我去引他另藏一個好地方。”

    林三郎越發認定她是有所圖謀,肚裏冷笑,更加不理會她。

    綠衣少女等了片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

    “要是你不肯相信我的話,那就算了!我全是為了你,將來你別後悔怨我不幫你的忙!”

    林三郎冷冷答道:

    “在下生死只在頃刻,還談什麼將來?什麼怨悔?姑娘盛情,在下心感就是。”

    綠衣少女訝道:

    “咦!你想自殺嗎?”

    “在下被擒之人,隨時都可以被殺,哪有這份自由選擇死法?”

    綠衣少女氣憤地道:

    “胡説!只要你不想死,誰敢殺你?我就不依他。”

    林三郎長嘆一聲道:

    “生殺之權,只怕由不得姑娘,不過,承你關護之情,在下縱算一死,也當銘感於九泉……”

    那綠衣少女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嘴,不使他再説下去,嬌嗔道:

    “你這人是怎麼搞的,開口閉口,就想到死!我不許你死,我要你活着,每天陪我玩!”

    林三郎聽了這種幼稚的話,不由好笑道:

    “姑娘雖有成全之心,但我師伯和令尊卻難令我苟活……”

    綠衣少女黛眉一揚,滿臉傲容説道:

    “這些你不用耽心,我自有辦法弄妥爹和奶奶,你那個姓呂的師伯不是好人,他要是搗蛋,我就殺了他!”

    林三郎吃了一驚,失聲道:

    “姑娘千萬別亂説,呂師伯與令尊交誼素厚,你怎能……”

    綠衣少女搶着道:

    “你別管我,我有我的辦法,現在我就替你解開穴道,拿點東西給你吃。”説着,果然動手替林三郎鬆了繩索,拍活了穴道。

    林三郎又驚又喜,心裏一陣狂跳,幾疑尚在夢中,激動地説道:

    “姑娘如此厚待在下……”

    綠衣少女忽然笑着打斷他的話道:

    “我名叫程玉梅,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林三郎改口道:

    “多謝梅姑娘義釋之德,但現今呂師伯等搜捕正急;在下萬難脱身,何況……”

    他低頭攤開那雙紅腫的手,長嘆一聲,又道:

    “何況在下雙手已殘,即算逃得性命,也不過廢人一個,姑娘這番盛情,只好來世報答了……”

    誰知玉梅不待他説完,竟“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探出玉手,輕輕握着他的腕肘,嬌聲説道:

    “你別再婆婆媽媽啦,我自有我的辦法,跟我來吧!”

    林三郎身不由主被她牽着出了後房,兩人躡腳悄悄一轉,竟到了一間清香撲鼻的精緻的卧房中。

    這房中佈置一色翠綠,牀帳几椅,窗簾地毯,無一不是綠色,不但有一股沁人的清香氣味,而且一眼便能看出這必是一間閨閣繡房。林三郎一驚,連忙停步,張口正要説話,哪知玉梅手下一用力,竟將他拉進房中……

    她隨手關了房門,這才壓低嗓門説道:

    “傻子,我奶奶就在不遠,最好你別哇啦哇啦地,把她老人家驚動,那可就麻煩了,來!乖乖在這兒坐着,我給你找些吃的來。”

    她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硬生生將他推坐在牀邊,扮了個鬼臉,娉娉婷婷飄然自去。

    林三郎這時一顆心噗噗亂跳,遊目四顧,不知自己是醒是夢,從玉梅的任性舉止看來,她拯救自己大約並無假意,可是,自己又怎能就此隱藏在一個未嫁姑娘的深閨之中?再説這雙手,還能不能有治癒的希望呢?

    室中異香撲鼻,牀上錦帳軟被,件件都是那麼撩人遐思,但林三郎置身其間,卻只知心跳難安,惶恐無度,竟不敢有一絲心念涉及男女私情。

    過了不久,玉梅果然捧着一盤熱騰騰的點心回來,輕笑道:

    “奶奶聽見我在廚房裏翻東西,一直不停的罵我嘴饞,剛吃過飯,又找東西吃!好在她兩眼看不見,要不然,見我弄了這許多吃的,準保就要疑心了。”

    林三郎心中充滿焦慮,也無限感激,連聲稱謝,玉梅又親手喂他吃飽,替他拭嘴擦臉,直把他當作小孩子一般照顧!

    飽食之後,玉梅興致不減,笑道:

    “你這雙手永遠別好最妙,每天我餵你吃,才好玩哩!”

    林三郎臉上一陣紅,靦腆地説道:

    “姑娘待我如此厚情,令人終生難償,但在下不便隱藏姑娘深閨之中,只待呂師伯搜捕之後,便冒險偷逃下山,以免……”

    玉梅一愣,詫道:

    “有什麼不便的?我替你在衣櫥裏再弄一張牀,咱們不出這間房門,他們也沒人敢進來,除了我爹和我奶奶,我這兒是誰也不敢進來的,你不要耽心。”

    “但若被令祖母或令尊入房查覺,卻牽累姑娘清白之身……”

    “你呀!真是大傻子,他們全看不見,即使進來,你躲在櫥裏別作聲,還怕他們找到你麼?”

    正説着,忽聽那瞎眼老婆子的聲音叫道:

    “梅丫頭,你在跟誰説話?”

    林三郎駭然大驚,登時臉上變色,玉梅忙將他推倒牀上,扯了一條繡被,連頭一蓋,一面高聲應道:

    “奶奶,我跟鬼説話呀?一個人悶死了,我在哼歌兒哩!”

    那瞎眼婆子的聲音嘿嘿笑道:

    “別哼歌兒了,奶奶還有三遍大悲經來不及念,你來替我念唸吧!”

    玉梅笑道:

    “來啦!”一面低聲嘀咕道:“不許跟鬼説話,就跟菩薩聊天吧!”説着,匆匆出房而去。

    這一天,林三郎提心吊膽在玉梅卧房中渡過,直到傍晚時分,玉梅才偷偷溜回房來,低聲笑道:

    “那個死討厭的老叫化子窮找了一天,沒找着你師父,剛回來要吃晚飯,又發覺你不見了,被我奶奶罵着向他要人,他連飯也沒吃,急匆匆又去遍山找你去啦!”

    林三郎聽了,一憂一喜,喜的是師父藏匿之處,幸好未被他們搜出來,憂的則是自己如此躲躲藏藏,手傷無法治好,長此下去,終有被他們搜到的一天,那時玉梅再也救不得自己,這條命,終要斷送在呂一真手中。

    玉梅見他神色頹喪,吃東西也無精打采,笑道:

    “你在耽心被他們發覺嗎?”

    林三郎坦然點點頭道:

    “令尊和你奶奶雖然雙目不便,但呂師伯卻是個明眼人,只怕他在山中搜我不得,必然會疑心我藏在附近,我擔心會被他發覺。”

    玉梅聽了,沉默未語,皓齒緊緊咬着嘴唇,臉上神情瞬息數變,忽然霍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匆匆奔出房去。

    林三郎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暗忖道:莫非她起了毒念,要……他渾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但這時玉梅早已出房,使他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他在房中焦急難安的等了許久,不時起身在房中輕輕踱着圈子,圈子越兜越小,越走越急,他的心也越來越亂……

    驀地——

    陡聽外間傳來一聲慘呼。

    那慘呼之聲慘厲異常,彷彿一隻動物墮入陷阱,熬受不住椎心痛苦,臨死之際,奮力掙扎而發出的呼聲!

    林三郎心頭一陣狂跳,側耳傾聽,那呼聲已經沉寂無聞……

    夜色已經籠罩着窗口,斜陽餘暉照着他瘦削的身影,顯得那麼碩長而暗淡,他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又不敢偷出房外去看看!

    忽然房門“呀”地打開,玉梅閃身進去,林三郎正要開口説話,卻見她情急萬分的向自己呶呶嘴,並且用手連指,示意他趕快藏在衣櫥後面……

    林三郎駭然大驚,慌忙轉到櫥後,剛將身子藏妥,就聽房門外鋼拐“篤篤”連響,那瞎眼婆子已經跨進房來!

    他嚇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喘,皆因那瞎眼老婆婆雙目雖不能見,一雙耳朵卻遠比常人靈敏,些微呼吸之聲,難免被她查覺。

    只聽玉梅不安地説道:

    “奶奶,您老人家去睡吧!我會去收拾的!”

    瞎眼婆子沉聲説道:

    “這件事,你千萬別對你爹説,那叫化子好歹是丐幫南支的幫主,這個仇一結,大洪山咱們也呆不住了……”

    玉梅的聲音道:

    “咱們一口咬定他已經離開,丐幫的人又能拿咱們怎麼樣?”

    “你就是這樣不聽話,奶奶和你爹雖不怕丐幫的人,但總不能拿話柄給人捏住。”

    “好啦!我知道啦!奶奶你先去睡吧!”

    “這盒‘化骨丹’你拿去,這件事,務必要瞞着你爹,做得乾淨些。”接着,鋼拐拄地之聲,緩緩移動出房。

    林三郎在櫥後聽得這番言語,暗地驚忖道:看來這位程姑娘果然已對呂一真下了毒手。

    ……想到這裏,不禁一陣顫抖,弄出一聲輕響……

    那瞎眼婆子陡地驚覺,在房門前停步不行,側耳傾聽片刻,忽然沉聲問道:

    “梅丫頭,你房裏還有誰?”

    林三郎大驚,左腳一邁,移近窗前,便準備越窗逃走!玉梅登時臉上變色,急忙向他搖手示意,一面強笑道:

    “奶奶,您老人家耳朵不對了吧?房裏除了我,還有誰?”

    瞎眼婆子搖頭道:

    “不對!我分明聽見有重濁的呼吸聲音,剛才似還有人移動腳步……”

    玉梅笑道:

    “您老人家真是多心,是我這兩天有些不舒服,呼吸難免重一些……”

    誰知那瞎眼婆子不待她説完,忽然一頓鋼拐,身形凌空拔起,向窗前撲了過去,厲聲叱道:

    “好大膽的東西,還敢不出聲嗎?”

    林三郎嚇得失魂落魄,眼見那婆子鋼拐如風,徑向自己面門點來,竟然既快又準,比明眼人還有精確,慌忙疾轉左足,滴滴溜一個旋轉徑讓開去!

    他幸虧仗着“太極步法”玄妙神奇,居然在千鈞一髮之際,堪堪躲過了那支鋼拐拐頭!

    驀地綠影一晃,玉梅已飛身掠了過來,探手一把將鋼拐抓住,叫道:

    “奶奶,是我!您這一拐險些點着我的額角啦!”

    瞎眼婆子定樁側耳,相距林三郎不過七尺遠近,傾聽片刻,白果眼一陣亂翻,搖頭道:

    “不對!我分明聽見不是你的呼吸聲音!”

    玉梅嚷道:

    “還有誰?除非是那姓呂的冤魂不散,變鬼來抓我!”

    瞎眼婆子心中一動,笑道:

    “你不提起,我倒險些忘了,咱們快去替他念幾遍經,超度他早去投胎,別在這兒作祟嚇人!”

    玉梅趁機拉着她向門外走去,笑道:

    “正是呀!奶奶,您的經還不快念!菩薩要發脾氣了。”

    瞎眼婆子笑罵道:

    “爛舌根,編排神明,死了要下割舌地獄!你自己當心一些,別被那脱逃的野小子潛進房來,那可就鬧出笑話來了!”

    玉梅挽着她連推帶送,出了房門,臨去之際,扭頭向林三郎伸伸舌頭,拍拍胸脯,長長吁了一口氣。

    不多久,玉梅獨自回房,低聲笑道:

    “好險!要不是她信佛害怕冤鬼附身,今天真不易騙過這老太婆呢!”

    林三郎忙問道:

    “梅姑娘,你已經把呂師伯……他……”

    玉梅聳肩笑道:

    “我在他晚飯中下了毒,又補他一枚毒釘,把他殺了!”她嫣笑盈盈,娓娓而道,説得十分輕鬆,彷彿不過殺了一隻螞蟻蟲子,毫無值得驚異之處。

    但林三郎卻嚇了一跳,瞪着兩眼,迷惘地注視這豔光照人的程玉梅,暗中出了一身冷汗,萬萬也猜不透為何這美豔少女,竟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蛇蠍美人。

    若非是這些日子他所遇之人,盡都陰狠歹毒,只怕遽聽了玉梅這幾句話,便會嚇昏了過去。

    玉梅見他驚惶之態,反倒不解,詫問道:

    “你不是怕他搜你出來麼?要不殺他,他一定會害你的。”

    林三郎茫然地點點頭,臉上浮起一絲苦笑,説道:

    “在下之意,不過想防範他一些,並無害他性命的打算,不想姑娘關護情切!竟下手毒死了他……”

    玉梅正色道:

    “你做事千萬別這麼老實,我爹説:不為己用,必當除之。連不能幫你忙的人都該殺,何況他還想害你呢?”

    林三郎心悸不已,苦笑道:

    “姑娘雖殺了他,但在下雙手俱廢,縱能苟活,也是廢人!”

    玉梅沉吟道:

    “可惜我不是我爹,要不然,便不難替你醫好這手上的毒……”

    她忽然心中一動,面現喜色道:“對啦!我有主意了,你先來幫我收拾了姓呂的屍首!”

    她興沖沖領着林三郎躡足出房,越過正廳,只見靠左一間客室中,放着一張殘餚滿布的餐桌,呂一真的屍體,便赫然倒斃在桌邊,右手裏還緊緊握着一隻酒杯,瞪目怒須,口角溢血,死狀極為猙獰可怖。

    林三郎看得心頭髮毛,只好硬着頭皮,幫助她將屍體搬運出屋,棄放在屋後一塊空地上,玉梅從懷裏取出一隻小鐵盒來,掀開盒蓋,裏面滿盛着細小白色粉末,用指甲挑了少許,灑在屍體上,不出半盞茶工夫,那屍體竟連衣腐化,變成一灘黃水!

    玉梅突然低呼道:

    “咦!這是什麼?怪好玩的。”俯身從屍水中撿出兩塊晶瑩碧綠的六角形美玉來。

    林三郎忽然一動,忙湊過頭去,只見那綠色美玉精緻絕倫,閃閃發着碧光,正與苗森從“嶺南雙劍”死屍中搜出的一般無二。他不覺心頭一陣心跳,忖道:這莫非就是師父殘殺同門,一心要奪取到手中“綠玉龜殼”嗎?

    玉梅兩手分握着玉塊,輕輕敲擊着,那碧玉發出“叮叮”脆響,十分悦耳。

    忽然,她把其中一塊塞進林三郎懷裏,羞怯地笑道:

    “這一塊給你,咱們各人收着一塊,以後就當作信物!”

    林三郎正陷於沉思和迷茫中,聽了這些話,只迷迷糊糊地點點頭,竟未能細細領略她話中的含意和柔情。

    玉梅見他失神之態,不禁輕聲嘆道:

    “你是害怕被我奶奶發覺嗎?放心!我帶你去個極隱秘的地方,你藏在那兒,決不愁會被人找到。”

    她領着林三郎穿過草地,摸索着進入一叢竹林後,臨山腳下,有一個隱秘的小山洞,洞前盡被竹林掩遮,果然甚難被人發覺,山洞左方,有一條細小的溪流順山而下,洞中細沙鋪地,並有壺盆火石,競十分齊備。

    玉梅笑道:

    “這兒是我常來玩的地方,除了我,沒人知道,你暫時躲在這兒幾天,吃的東西我自會給你送來,我爹大約再有兩天便能出關了,那時候,我再替你設法醫傷,好嗎?”

    林三郎感激地謝道:

    “多承姑娘厚情,在下這雙手如能僥倖獲愈,終生難忘姑娘這番成全之心。”

    玉梅嫣然笑道:

    “你心裏知道就好,不必掛在口上!”説罷,飄然自去。

    林三郎獨自在洞中思忖良久,心裏比前些安定了許多,唯不知玉梅要以什麼方法,替自己求醫療傷。

    他忽然想到師父苗森不知如何?探頭向洞外一看,夜色正濃,玉梅想必不會再來,便悄然潛出竹林,遮遮掩掩,向嶺下溜去。

    當他提心吊膽找到那處洞口,側耳一聽,裏面竟然聲息毫無,低喚了兩聲“師父”也無人回應!

    他不禁心頭一震,撲到洞口,這一看,真把他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洞口除了一灘膿血,竟不見苗森的人影!

    難道他已經遭了毒手嗎?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一掠而過,聲不住大聲叫道:

    “師父,您在哪兒?”

    驀地,洞中傳來一陣輕微的呻吟聲:

    “是……是三郎……嗎?”

    林三郎聽得迴音,心裏一塊大石,方才落地,匆匆鑽進洞裏,卻見苗森蜷卧在最裏面洞壁角下,渾身膿水潰爛,發出陣陣腐臭的惡味。

    苗森顯然業已奄奄一息,看見林三郎,也僅能將身子吃力的挪動了一下,呻吟着道:

    “孩子!你沒有被呂一真找到麼?”

    林三郎聞他本身如此危重,竟還這樣關懷自己,心裏一酸,屈膝跪倒,把經過略述了一遍,説道:

    “我被程姑娘救了藏在房中,險些又被她奶奶發覺,一直脱身不開,直到現在才能偷偷來看您老人家,呂師伯率人搜山兩次,都沒有找到你麼?”

    苗森臉上浮起一抹苦笑道:

    “他兩次都從洞外經過,虧我隱藏在洞底,屏氣靜卧,才沒被他查覺,只是這一日之內,為師自覺傷勢轉劇,你要是不能弄到解藥,我……只怕難以支撐幾天了。”

    林三郎急道:

    “現在我不敢直告程姑娘,何況她爹爹正閉關煉丹,還得兩天才能出關,縱算出關,能不能弄到解藥,也還難説!”

    苗森不由長嘆道:

    “這麼説來,師父就吉少兇多了。”他突然神志一振,輕聲笑起來,又道:“師父稱雄一世,想不到竟喪命在大洪山中,傳揚江湖,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林三郎忙安慰他道:

    “您老人家且別耽心,再能支撐幾日,也許我們便能設法弄到解藥了,何況,呂師伯已死,您不必再耽心有人來打擾您,可以自行運功……”

    苗森神情一動道:

    “怎麼?呂一真他已經死了?”

    林三郎便將玉梅毒死呂一真的經過,補述一遍。

    苗森大驚,竟一翻身,咬牙從地上爬了起來,圓睜雙目,顫抖地道:

    “她化去呂一真屍體,可曾見到什麼東西?”

    林三郎暗地嘆了一口氣道:

    “程姑娘撿到兩塊碧玉,已經……”

    誰知苗森不待他説完,探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背,激動地追問道:

    “那東西現在哪兒?”

    林三郎道:

    “一塊程姑娘自己留着,一塊她給了我,替我放在懷中……”

    苗森閃電般探手到林三郎懷裏,掏出那塊“綠玉龜殼”來,略一審視,便揣進自己懷中,同時顫抖地説道:

    “這東西你們拿着沒用,留在師父這兒吧,你趕快設法把那女人身上的一塊也騙過來,千萬不許延誤!”

    林三郎嘆道:

    “師父,您老人家傷得如此嚴重,咱們解毒治傷要緊,那東西緩緩再説吧!”

    苗森恨恨説道:

    “不行,我縱然死,也不能讓那東西,留在別人身上!”

    林三郎無奈,只得點頭答應,又道:

    “您老人家安心休息,我但能弄到解藥,必先替您老人家解毒。”

    苗森點點頭道:

    “解藥要緊,那塊玉更要緊,你千萬不要忘了。”林三郎應着離開了石洞,滿懷心事,又奔回嶺上自己藏身的山洞!

    不料剛穿過竹林,卻見玉梅已經坐在洞前,左手支頤,似在等待自己。她一見林三郎,便霍地站了起來,皺眉道:

    “你一個人跑到哪兒去啦?要是給奶奶他們碰上,豈不糟糕?”

    林三郎靦腆笑道:

    “我悶得慌,就在附近散了一會步,姑娘深夜又到此地來,不怕被令祖母知道麼?”

    玉梅笑道:

    “我特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爹爹煉丹已經煉完啦,就在今夜,便要出關,等他一出煉丹室,我便向他求解藥給你療傷,好嗎?”

    林三郎暗喜道:

    “能得早些求得解藥,固是幸事,只怕令尊不肯,那時卻怎麼辦?”

    玉梅黛眉一揚道:

    “這不須你耽心,我有弄到解藥的辦法,只是爹爹一出關,附近便常有師兄們來往,你千萬不能再到處亂跑,知道了麼?現在我得趕快回去,接爹爹出關。”

    她跚跚行了數步,忽然又轉身回來,從身上取出那一塊“綠玉龜殼”,塞進林三郎懷裏,林三郎愕然問她原因,她卻淡淡笑道:

    “你替我保存着,我怕爹爹發現,問我來源,沒法回答!”揚了揚手,便飄然自去。

    林三郎愣了半晌,心中琢磨她何以突然又把這塊綠玉也交給自己?莫非剛才自己私會苗森,洞中對話,已被她竊聽了去,故意這樣試探自己麼?

    他越想越覺得害怕,幾經衡斷,更是確定玉梅寄存這塊綠玉必然含有深意,第一、她夜半突然到這裏來,發覺自己不在,為什麼沒有四出尋找,卻靜靜坐在洞口等待,第二、她塞放這塊玉進自己懷中沒有摸到另一塊,為什麼不予追問呢?

    從這兩點看來,玉梅一定跟蹤自己,並且竊聽到苗森和自己在洞中的對話,她故意連這一塊綠玉也交給自己,除了暗示她已經發現了苗森隱藏的所在,便是試試自己,看我會不會將這一塊也交給師父了!

    他陡然又想起玉梅殺呂一真的事來,這位姑娘貌美如花,卻秉承了她奶奶的狠毒和她爹爹的古怪性格,假如她再用對付呂一真的方法去害苗森,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想到這裏,林三郎登時起了一陣寒意,急忙又離開山洞,偷偷穿過竹林,向嶺下奔去。

    才穿過草坪,已遙遙望見那排小屋中燈火輝煌,人影閃爍,顯得十分忙碌,看起來程堯出關的話,倒是不假,他此時也無心細看,低着頭覓路遙奔嶺下。

    氣急敗壞的奔到苗森隱藏的山洞中,探頭一看,卻見苗森仍好端端的那裏,並沒有異狀,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苗森詫問道:

    “你又急急的趕來幹什麼?”

    林三郎喘了一會,答道:

    “我剛聽程姑娘説,程堯今夜便要出關,此地往來的人一多,我耽心您老人家會被他們發覺,所以特來背您另換一處地方,如能幸而弄到解藥,也不必往來奔走療傷了。”

    苗森欣慰的笑笑道:

    “難得你一番孝思,但為師自覺毒性已內攻督脈,運氣無法暢行,只怕你縱能求到解藥,也難以救得師父了!”言下大有英雄頹喪,壯志難酬之慨。

    林三郎安慰了他幾句,便俯身扶他坐起,仍和先前一般,讓苗森騎在自己肩上,緩緩站起身來,哪知苗森此時傷重異常,連挾住頭頸的力氣也使不出來,晃了兩晃,險些摔了下來,林三郎連忙用兩臂反將他腿彎挾住,巍巍巔巔重向嶺上奔去。

    正奔走之際,突覺一陣衣袂飄風聲響傳進耳中,林三郎已有多次臨敵經歷,慌忙停步,閃身藏在一叢矮花後面……

    剎眼間,一條灰色人影,迎面掠到,那人顯然也發覺了林三郎的腳步聲,身形遽然一頓,沉聲叱道:

    “是誰?”

    林三郎哪敢作聲,屏息靜止,藉着月色偷眼望去,見那人身着灰袍,年約三十以上,濃眉粗目,正是程堯門下弟子。

    那人低喝了兩聲,見無人回答,又側耳傾聽一會,自己用力拍拍頭,低聲嘀咕道:

    “見了鬼了,師婆整天唸佛,不但沒有招來菩薩,倒把鬼引來了不成?”一面説着,一面緩緩向花叢搜尋過來!

    林三郎一顆心真要從喉嚨中跳出來,看看左右另無可供藏身之處,那灰衣人已經一步一步迫到近處,繞着花叢搜了過來!

    他別無他法,只得一步步向另一邊退去,好在這花叢極大。倒不慮被他看透!

    然而。

    他腳下一動,那灰衣人已經聽到,突然停步叱道:

    “誰在那邊?”

    林三郎只不吭氣,那人動一步,他便退一步,那人停步不動,他也不動,始終保持與他隔花相對,不近不遠。

    那灰衣人未見迴音,又道:

    “是哪一個王八蛋?你再不出聲,別怪我要動手了!”

    但林三郎除了全神傾聽他的動靜,卻任他辱罵決不回口!

    那人罵了幾句,又在花叢中張望了幾眼,竟無法看到另一邊,霍地身形一動,繞花疾奔了過來!

    林三郎急忙展開“太極步法”循花趨躲,身法卻不在他之下,那人風馳電奔趕了一圈,依然未見人影,不禁心裏發毛,喃喃道:

    “你是小村裏的冤魂吧?下手的是我師父,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別找咱們的黴氣。”

    這時候,苗森突然發出一聲呻吟……

    那人心裏一寒,渾身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壯着膽子叱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快些説話!”

    他喝聲中,兩腳一頓,身子凌空拔起,躍登花叢頂梢!

    哪知他放眼一看,只見對面花叢之後,赫然站着一個比常人高出大半截的鬼魂,一頭亂髮,滿臉血污,月影照映之下,分外陰森恐怖……

    他心中本有些心虛,如今遽見苗森這副形像,直與鬼魅一般無二,登時魂飛魄散,兩腿發軟,倒撞跌下花叢,一面尖聲大叫:“有鬼!有鬼!”一面跌跌撞撞,如飛似的狂奔而去。

    林三郎反倒愣了一愣,片刻之後,才會過意來,急急地揹着苗森,奔回竹林後山洞裏來。

    他將苗森藏在洞底,替他約略洗滌面上血水,安頓妥當,自己卻橫擋在洞口,盤膝坐下!

    這一夜,遙聽人聲喧騰了一夜,玉梅也沒有再來,天色將明,林三郎困極了,便偎着洞壁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陣冷澈刺骨的寒意將他從甜蜜的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太陽早已高高懸在半空中,玉梅蹲在身邊,正用絲絹沾着泉水,一滴滴向他臉上淋着。

    她見林三郎醒了,臉上嫣然一笑,輕聲説道:

    “瞧你昨天夜裏去幹什麼啦,已經近午,還沒醒?我給你送東西來,直等了快有半個時辰啦!”

    林三郎一骨碌坐直身子,先用眼角向洞裏望了一眼,見洞中陰暗異常,倒是不易被她發覺苗森躺在洞底,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

    “昨夜令尊出關,真是熱鬧,在下也聽見人聲鼎沸,直到天亮還沒歇呢!”

    玉梅笑道:

    “哪兒是熱鬧,昨夜裏有人撞着冤鬼現形,我奶奶領着人各處趕鬼,吵了一夜,也沒有找到哪鬼在那兒?”

    林三郎臉上微微一紅道:

    “世上哪會真有什麼鬼?必是一時眼花,看錯東西!”

    玉梅道:

    “真是有鬼哩,一個師兄親眼看見,那鬼足有兩個人互相騎着那麼高,是個老頭子,披頭散髮,臉上還有鮮血,那鬼與他在一叢花邊捉了許多迷藏,把他嚇了個半死。”

    林三郎不知她話中有沒有骨頭,只得傻傻一笑,沒有接腔!

    玉梅便拿過食盤來,親手喂他飲食,一面幽幽地嘆道:

    “也難怪會有冤鬼找上門來,爹爹當初殺了許多人,那些人都跟咱們無怨無仇,只為住在附近,便被爹爹下毒全都殺死了!有時候我一個人夜裏出來,心裏也有些害怕。”

    林三郎忽然覺得她本性仍然温柔,只因耳燻目染,也變得有些狠毒,聽她幽幽傾訴心事,頓覺她楚楚堪憐,不禁笑着安慰她道:“過去的事,不必記在心上,有時候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有人會去殺人,但事後相信他心裏總會懊悔,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只要能改悔,便不是壞人。”

    玉梅突然停箸問道:

    “你説一個人的性格兒,會像他的父母嗎?”

    林三郎微感一愣,茫然道:

    “這也不一定,有些父母作惡,子女卻行善,又有些父母終身行善,兒女卻是心腸歹毒的壞人,姑娘,你怎會忽然問起這句話?”

    玉梅又道:

    “我在未到大洪出來之前,曾聽人説過,父母眼瞎,兒女多半也會眼瞎,但我奶奶和我爹都是瞎子,為什麼我卻沒有瞎呢?”

    林三郎聽了越加驚訝,忙道:“這也跟性格-樣,原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玉梅搖搖頭道:

    “我疑心我並不是我爹生的,你看會嗎?”

    林三郎吃驚道:

    “姑娘怎會有這種怪異想法?”

    玉梅又道:

    “你雖沒見過我爹,但你看看我可有些像我奶奶嗎?”

    林三郎被她句句緊迫,一時真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訥訥半晌,無法出聲,玉梅卻淡淡一笑,自語道:

    “你不説,我也猜測得到,我跟奶奶的模樣兒,一些也不像!我知道你是怕直説出來,我聽了會難過。”

    林三郎忙道:“在下決無此意,姑娘極得令祖母和令尊鍾愛,若非己出,怎能這般疼愛,快不要胡思亂想了。”

    玉梅笑道:“從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是個怕事的人,一些也不敢擔待事情。”

    林三郎霍地躍了起來,失聲道:“姑娘怎會如此藐視在下?”

    玉梅笑道:“你要不怕事,你敢帶着我離開這兒,天涯海角去玩玩嗎?”

    “這個……”林三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提議,驚得啞口無言。

    半晌後。

    苦笑舉着雙手道:“梅姑娘,我是個殘廢人,你跟我一起浪跡天涯,就算不怕令尊追蹤,難道也不怕旁人笑話嗎?”

    誰知玉梅卻淡然笑道:“你要是肯答應我,帶我偷偷離開這兒,我總有辦法替你醫好這雙手。”

    林三郎無法回答,沉吟未語。

    玉梅又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怕我跟你一起,覺得不配?”

    林三郎只是訕訕一笑道:“姑娘天仙化人,又對在下厚恩如山,這樣説,真叫在下汗顏得無地自容了。”

    玉梅笑着起身道:“你不要口裏捧我,心裏罵我就好……”

    她突然臉色一沉,鼻頭皺了幾皺,詫異問道:“唔!這裏怎麼有股臭味?別是死了什麼東西在裏面吧?”

    説着,向洞裏便鑽。

    林三郎大驚,慌忙橫身將她擋住,笑道:“姑娘別多疑心,是在下久未洗澡,身上發出的汗臭惡味!”

    玉梅鳳目一瞬,斜睨着他蹙道:“你身上這麼臭?啊!必是手上的毒,已經腐了肌肉,這可不是玩的……”

    她忽又長嘆一聲道:“唉!爹爹這幾天脾氣特別壞,出關之後,不是叱就是罵,我又不敢向他開口,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林三郎道:“這事急不得,姑娘只可緩圖,不要引起令尊疑心!”

    玉梅點點頭道:“我理會得,你且歇一會,我去去就來。”

    林三郎見她飛馳去遠,這才吁了一口氣,捧着食盒到洞裏給苗森食用,食罷之後,又回到洞口坐下……

    約有個把時辰,玉梅如飛奔採,氣咻咻地説道:“不好啦!我爹就要來了,你快躲一躲!”

    林三郎駭然大驚,連忙奔進洞裏……

    但奔了幾步,突然又想起怕玉梅跟進洞來,發現了苗森,忙又向洞外跑。

    玉梅攔住他道:“你要向哪裏去?快躲進洞裏,他雙眼雖然不便,耳朵比任何人都靈,千萬不要弄出聲音來。”

    林三郎無奈,只得退進裏洞,玉梅搬來一些亂草斷竹,匆匆將洞口封住。

    剛掩蔽妥當,就聽竹林一陣沙沙作響,一個身穿錦袍魁梧老人已分竹拂枝,踱了過來。

    那人約有五十餘歲,頭戴瓜皮小帽,蓄着一束長鬚,雙眼泛白,但卻無竹杖等物探路,緩拂開竹林,漫步而來,步履穩當,絕不似兩眼盡盲的瞎子。

    玉梅連忙迎了上去,叫道:“爹!你也來啦!”

    那瞎子程堯立即停步,臉上微露詫異之色,冷冷説道:“梅兒,你怎麼也跑到這裏來?”

    “我一個人悶得慌,到這竹林中玩玩,爹!您不是在藥室中理藥嗎?”

    程堯點頭微笑道:“唔!我忽然想起從前在這裏發現一株藥材,不知已經長成沒有?所以來看看。”

    玉梅道:“真的?怎麼我常到這裏玩,也沒見到什麼藥材?”

    程堯笑道:“你小孩子知道什麼?那藥材還是一株珍貴的主

    引,目前正用得着,梅兒,你去替爹看看可長全了?”

    玉梅道:“它在哪兒?”

    程堯略為轉動一下身子,琢磨準方向,用手指着林三郎隱身的山洞道:“那邊不是有個小洞嗎?那東西就長在洞的左邊,離地約有四尺高一塊凸崖上!”

    玉梅扭頭望去,果然在山洞側處,見到一株五彩斑瀾的小花,正生在離地四尺高一塊岩石上,忙道:“爹!你就在這裏等一等,我去替您採了來。”

    程堯忙搖手道:

    “別慌,它若未長成,採了無用,你去看看它可曾開了花?有沒有結實?”

    玉梅縱身一掠,飄到洞口,用手向洞裏搖了兩搖,然後奔到小花前,仔細一看,那小花果然結了黃豆般大小五粒果實,正在盈盈欲墜!

    她心念一轉,便探手將那五粒花實摘了下來,揣在懷中,卻騙程堯道:

    “花是已經開了,還沒有結實呢!”

    程堯聽了,頓時顯出失望之色道:

    “可惜,算起來應該早結實了,許是這幾日未得雨露,遲了一些,梅兒,你千萬別弄壞那花兒,這東西珍貴得很,合藥製成,專解天下奇毒的!”

    這句話,不但玉梅聽了砰然心動,不由自主伸手按了按懷裏的五粒花實,連林三郎在洞中也不禁一跳,暗自追悔道:

    “該死,我守在解藥近處,竟不知寶貝就在咫尺!”

    他忍不住從亂草縫裏瞄目向外一張,卻見玉梅臉色瞬息數變,訥訥説道:

    “爹!咱們過兩天再來採吧!我常來竹林裏玩,如看見它結了實,便替您把花實摘下來,好嗎?”

    程堯急道:

    “傻孩子,花實千萬不能隨意摘下來,這東西必須連根挖下,用水養着,臨用之際,才能摘實配藥,否則,一摘下來,不出一個時辰,連花都枯死了。”

    玉梅暗吃一驚,吞吞吐吐好幾次,才問道:“爹!如果只用那花實,能治好病嗎?”

    程堯笑道:

    “那自然要看是什麼病!中毒輕的,尚有一些效,要是中毒太重或是太久,便無法治好了。”

    玉梅“啊”了一聲,鳳眼斜望山洞,暗暗作了個焦急的神情,想了想又道:

    “爹是説要是中毒不重的,只把那花實摘下來,一個時辰以內,給病人敷上,就會好麼?”

    程堯笑道:

    “花實是內服的,若要外敷,用花瓣更好,梅兒,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想學醫道了?從前爹要教你,你還嫌厭煩呢?”

    玉梅臉上一紅,嬌嗔道:

    “誰要學醫?我不過順便問問吧。”

    程堯哈哈笑道:

    “咱們練武的人,最好能兼通醫理,受傷中毒是隨時會遇上的,自己能醫,豈不強如千里迢迢去求人家?”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在附近手撈鼻嗅,忙個不停,似乎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

    玉梅耐心地等許久,盡找些話有一答沒一答的跟他聊着,心裏卻焦急異常,眼看半個時辰已經過去,那程老頭竟仍不肯走。

    她忍不住催促道:

    “爹!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程堯卻搖頭道:

    “別急,爹還要找幾種藥,你要回去就先去好了……唔!不對,這附近怎麼有腐臭的惡味?難道又長了什麼奇物?”

    玉梅聽了,心驚不已,既怕他發覺洞中的人,又怕時間耽誤過久,身邊的解毒花實失了效力,她扭頭望望那朵小花,竟發現小花花瓣果然已經漸趨枯萎,向下低低垂着。

    她忙又催促幾次,程堯非但不肯走,反循着腐臭氣味,一步一步,尋向那山洞來。

    玉梅一顆心,直如小鹿般亂撞,急忙搶到洞口,橫身擋在洞前,弄了許多鮮花,拿在手上把玩,籍那花朵的芬芳,沖淡洞裏發出的腐臭氣味。

    又過了半盞熱茶之久,巖上小花花瓣,已經全部枯萎,連根部也呈焦黃色,玉梅無法再等,便從懷裏取出花實,偷偷由亂草縫裏塞進去!

    林三郎忙用手捧住,接了花實,卻不知該自己吞食,或是餵給師父吃?他雖明知自己吃下去可能尚有效力,如給苗森服用,他中毒已有數十年,只怕無法解得宿毒,但他的良心,卻不忍徑顧自己,將得到的珍貴解毒藥物,自己獨吞!

    他本是心地忠厚之人,略一轉念,忖道:這不過是意外收穫,若沒有這株小花,難道我就解毒無望了嗎?何況我尚有玉梅姑娘代我設法取藥,可是誰又能替師父他老人家取藥呢?心念一決,便輕輕將五粒花實,全都喂進了苗森嘴裏!

    哪知那五粒花實一入口中,登時化作一股清香汁液,循喉而下,一道涼意,直透心腑,苗森面上和肌膚上所受的毒水潰傷,似乎減輕了許多,神志一清,竟不由自主輕輕哼了一聲……

    這一聲輕哼,立時將洞外的程堯驚覺!

    他俯身探摸藥草,突聽這一聲呻吟,霍地抬起頭來,神情凝重的問道:

    “梅兒,是誰在呻吟?”

    玉梅心裏暗罵林三郎,慌忙應道:

    “啊!爹!是我!一支刺把我手指刺破了!”

    程堯驚道:

    “是什麼樣的刺?傻孩子,野花野草千萬不能亂玩的,要是有毒,可怎麼好?快給爹摸摸。”

    説着,身形一掠,已躍到洞口!

    玉梅無奈,只得一橫心,硬用一支硬枝,在左手指上死命一戳,戳破一個小孔,鮮血冒出,將手遞給程堯。

    程堯用右手沾了一滴血液,放在鼻上聞了聞,又用舌尖舐舐了,這才放了心道:

    “不要緊,並無毒性,咱們回去吧,爹給你一粒藥丸吃了,就有毒也不礙事了。”

    玉梅臨去時,扭頭瞪了洞口一眼,父女二人才穿過竹林,相扶而去。

    林三郎等到他們去遠,匆匆推開亂草鑽出洞來,找着那一朵小花,卻見它早已連根枯萎而死,顯然無法再用了。

    過了許久,玉梅才笑嘻嘻獨自奔回,手裏拿着一個小包,一到就埋怨道:

    “你這人真難弄,叫你別出聲,你偏要哼些什麼?害得人家好好一隻手指,硬戮一個洞,你賠吧!”

    林三郎忙笑着陪禮道:

    “在下接着花實,心裏一高興,傷處在洞壁上擦了一下,不由自主便哼出聲來,多虧姑娘機智,否則必被令尊查覺了。”

    玉梅笑道:

    “你把那五粒花實都吃了麼?現在覺得可曾好一些?”

    林三郎皺眉道:

    “吃雖吃了,但覺並無什麼異樣,在下正想採那花瓣敷擦,卻不想已經枯死了。”

    玉梅道:

    “這必是我摘得太早,時間已經過了,藥力才不能發揮,不要緊,我又想到一條騙他解藥的妙計,你瞧!”

    她興沖沖將小包解開,只見包中有一條繩子,一柄鋒利的小刀,兩條縛傷用的布帶和一粒黃色藥丸。

    林三郎見了這些東西,瞠目不解她要來何用?訝問道:

    “這些東西,與在下解毒之事,有什麼關係呢?”

    玉梅笑着拈起那粒黃色藥丸,揚眉道:

    “自然有關係,你先把這粒藥吃掉,看我用計吧!”

    林三郎尚在猶疑,玉梅又笑道:

    “放心吃!這是我爹給我的解毒藥,怕我手上是被毒刺戮破,反正吃了決不礙事的。”

    林三郎只得依她,吞了藥丸,那玉梅一手執刀,一手拉起林三郎的右手,照準他受傷的手掌上,就是一刀刺了進去,一股污血,直湧而出……

    林三郎痛得失聲而叫,卻見玉梅迅捷地反手竟在她自己的左掌上也刺了一刀,然後將自己的手掌與林三郎的左掌合在一起,拿起繩子,纏了兩纏,緊緊捆住。

    她這種怪異的舉動,驚得林三郎失聲叫道:

    “梅姑娘,千萬使不得,我這手上,中了劇毒……”

    玉梅笑道:

    “就因它中了毒,才要這般施為,你別叫,一會兒就好!”

    果然不上片刻,林三郎手上的毒,循着血液和傷口,傳進玉梅左手,眼看着她那一隻纖纖玉手,立時紅腫起來……

    五梅咬着牙,讓毒液上升到肘間“曲池”穴附近,這才解了繩子,自己駢指點住穴道,用縛傷的帶子將二人的傷口分別捆住,急聲道:

    “你進洞裏去歇一會,我立刻去弄藥來。”説罷,匆匆穿林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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