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胡大剛一個人能瞭解慕容平此刻的心情,因此見他一直站在船頭上向後瞭望,輕輕地走過來道:
“小平!一切都過去了,這是命中註定的,該説的話你都説了,該做的事,你還沒有做呢!”
慕容平茫然地道:“還有什麼我該做的事呢?”
胡大剛輕聲斥責道:
“小平!你真是六神無主了,那五位姑娘為了你身受重傷,卧病艙中,你不該下去看望她們一番。”
慕容平被他提醒了,連忙問道:“她們怎麼樣?”
胡大剛臉現憂色道:“周志宏下手很重,她們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慕容平沒有再説什麼,卻跟在胡大剛的身後走進艙中,艙板上平鋪着一排錦褥,躺着五個神容憔悴的女郎。
每個人俱都緊閉着雙目,眼皮紅腫,眼眶下陷,那是在受傷前過份悲哀的結果,慕容平看着又是一陣內咎。
魏搏生首先站起來道:“慕容老弟,令表妹真的有把握治好她們嗎?”
慕容平又審視了一會才道:“我想盈盈不致騙人吧,她怎麼交代的?”
魏搏生道:
“她留下了一張藥方,派遣了兩名小丫頭侍候,叫她們每隔四個時辰就煎藥灌一次,現在正在煎藥。”
慕容平點點頭,魏搏生又取出一張字條遞始他道:
“這就是藥方,我們在醫道上知識都很平常,無法對它置評,不過從方單上所列的藥材來看,並不見特出。”
慕容平接過藥單看了一眼,見上面所列多半為調氣養血的補藥,唯然有幾味藥性較異,但也是很常見的草藥。
魏搏生又道:
“老朽略知醫理,這些藥僅能治療普通的輕傷,以她的傷勢而言,實在起不了多大作用。”
慕容平沉思片刻才道:“那兩個小丫頭呢?我要問問她們。”
慕容平穿進後艙,只見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正在煽火,爐上熬着一口大瓦罐,騰騰冒着熱氣。
他伸手去揭瓦罐上面的蓋子,一個小丫頭立刻伸手阻攔道:
“動不得,透了氣,藥性就失效了。”
爭執之下,那瓦罐倒了下來,跌破了,流了一地的湯水,把爐火也澆熄了。
喧鬧的聲音將前艙的人都引來了,那小丫頭急道:
“你怎麼這樣粗心,船上只有這一帖成藥,而且快到服藥的時間了,馬上靠岸趕配都來不及”。
魏搏生等人雖不便出言相責,臉上顯然也有埋怨之色。
慕容平卻沉着聲音道:“你們原來是君山上的人嗎?”
那小丫頭道:
“不!林小姐上山後,我們才被高寨主買上山去侍候林小姐的,林小姐用不到我們,所以又打發我們下來。”
慕容平仍是沉聲問道:“你們喜歡留在君山上嗎?”
那小丫頭連忙道:“不!不喜歡,那裏的人凶死了!”
慕容平神色一厲道:“那你們就要倒楣了,我準備送你們回君山去。”
兩個小丫頭都嚇呆,同時跪了下來道:“不!我們不回去!”
慕容平怒聲道:“為什麼,難道山上有人要殺你們?”
兩個小丫頭懍懍對視,不敢説話。
慕容平以更厲的聲音道:“山上有人會殺你們,我也可以殺你們。”
説時抽出腰間長劍,胡大剛見狀不忍道:
“小平!你何必去嚇兩個可憐的孩子?”
慕容平不理他,用劍比着她們道:
“你們是願意現在死,還是等送回君山被人殺死?”
一個小丫頭嚇得咕咚一聲,倒在艙板上,另一個膽氣較壯,可也嚇得臉無人色,只是連連磕頭求饒。
胡大剛又道:“小平!藥罐弄翻了,你也有責任,怎麼可以遷怒到她們兩人頭上,你也未免太沒出息了。”
慕容平噹的一聲,將劍歸回鞘裏冷笑道:“好吧!我不為難你們,回到君山後,我相信會有人整你們的,那時你們的活罪將更難受!”
那個小丫頭急得哭了起來叫道:
“大爺!求求您,千萬別送我們回去,您殺了我們吧!”
這時其他人也感到事態不尋常了,金北固首先問道:
“為什麼你們寧死也不要回去?”
那小丫頭抽噎着道:“我們若是回到君山,不但自己活不了,連我們的家人都活不成了,各位老爺,請你們行行好。”
金北固連忙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平冷笑道:“有人換了藥方。”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慕容平又冷笑道:
“不但換了藥方,而且還逼迫這兩個小鬼在藥裏另施手腳,不信的話,可以叫她們把地上的藥渣吃下試試。”
那小丫頭伸手抓了一把藥渣就想往口中塞,金北固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慕容平卻冷冷地道:
“讓她吃好了,就是她毒死了,我也要把她們的屍體送回君山去,叫那個暗中主使的人看看。”
那小丫頭丟開手中藥渣,嚎啕大哭起來。
慕容平臉色一沉道:
“金大哥!你不必管她們了,出去把水手的頭目叫進來,通知舵上的船伕,回頭返航君山。”
那小丫頭哭着叫道:“沒有用的,大爺,他們都不是君山的人,跟我一樣,全是被徵集來的水手,他們也是寧死不敢回頭的!”
金北固神色一變道:“高猛竟敢如此魚肉鄉人。”
那小丫頭連忙道:“這不是高寨主的意思!”
金北固大聲:“那麼是誰的意思?”
那小丫頭低聲道:“我實在不敢説,説了之後,我的全家都會沒命!”
慕容平沉聲道:“難道我們這麼多的人還保護不了你?”
小丫頭懾然道:
“我不是輕視各位老爺,而是各位來不及保護我們,那人還説過要派一隻小船跟在後面監視着,只要發現這隻船有回航的情形,立刻就拿我們的家人開刀,所以我求求各位老爺,千萬不可回航。”
慕容平沉思片刻才冷笑道:
“這個人的安排倒是夠狠毒的,可是你不想想,萬一你們下毒的事情被我發現了,你們還活得成嗎?”
那小丫頭看了一下佝僂在旁邊的同伴道:
“剛才是她太沉不住氣了,其實藥中的毒物很難被人發現,即使病人全被毒死了,也不會懷疑到我們。”
慕容平一怔道:“那有這回事?”
那小丫頭趕緊道:“這是那個人説的,大爺不信也沒有辦法!”
慕容平沉思片刻才道:
“金大哥!你知道附近有什麼深通醫理的大夫嗎?”
金北固也沉思片刻才道:
“夏口附近我有個老朋友,不但精通醫理,武功也相當好,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他,因為他也是以船為家。”
慕容平立刻道:
“好!我們立刻直放夏口,到時你去找找那個朋友看,假如找不到,你就另外請一個名醫,偷偷帶上船來。”
許明非立刻道:“這怎麼行呢?病人能支持嗎?”
慕容平道:“我相信不會有問題。”
魏搏生立刻道:“何必要這麼麻煩呢,我們立刻趕回君山,把那個主使的人找出來問問清楚,不就行了嗎?”
慕容平一嘆道:“行固然行,可是這五個病人就非死不可,而且還害得全船的可憐蟲跟着遭殃,我實在不忍心……”
魏搏生仍是不信,顧清芝卻支持他的意見道:
“慕容賢侄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還是聽他的吧!”
眾人這才不説話了,慕容平又道:
“這些藥渣暫時保留現狀,等醫生來檢驗一下。”
魏搏生又奇道:“你既然知道它有毒,何必還要給醫生檢查呢?”
慕容平微笑道:“我對藥理知道得不多,根本不知道有毒。”
眾人又感到奇怪了,慕容平笑笑繼續道:“我發現唯一的疑點是那張藥方,因為那上面不是盈盈的筆跡,正因為如此,我才想看看藥罐。”
金北固搶着道:“結果那小丫頭自己心虛……”
慕容平點頭道:“是的,她的動作似真似假,我依然不敢確定,於是又詐了她一下,結果倒被我真的料中了。”
魏搏生嘆了一聲道:“是誰使下這等卑鄙的毒手呢?不會是高猛吧?”
慕容平搖頭道:“不!絕不是他,剛才這小丫頭也説他不知情。”
金北固冷笑道:“高猛若想出此絕手,並不需自己出面。”
慕容平凝重地道:
“不!高猛絕對不需如此做,他若是陷害我,還有可説,對秋英她們,他只希望能成全我們的婚事。”
這個分析極為有理,為了促成林盈能與他早日成婚,高猛一定全心全力希望慕容平能有歸宿。
魏搏生一皺眉頭道:“然則君山上還有誰呢?”
慕容平一嘆道:
“我心裏有兩個對象,可是我不能説出來,一定要等我搜集事實,證據齊全後,才能作判斷。”
金北固又朝那兩個小丫頭望一眼道:
“我用點手段來給她們嚐嚐厲害,馬上就會有結果了!”
慕容平搖頭道:
“沒有用的,她們所接觸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主使者,這樣追索的結果反而會引入迷途,使那個幕後者達到目的。”
金北固奇怪道:“什麼目的?”
慕容平嘆道:“這主使者的目的就是要我與高猛重啓戰端。”
眾人都為之一震,胡大剛失剛叫道:“是小月!”
許明非卻同時叫道:“是林盈!”
胡大剛瞪了他一眼道:“不可能,郡主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許明非哼了一聲道:
“這很難説,她對慕容賢侄餘情未斷,也許想利用這個機會來個一石二鳥之策,把秋英她們與高猛同時翦除。”
胡大剛怒聲道:
“許兄這話太侮辱郡主了,老夫從小看她長大,對她瞭解頗深,我知道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慕容平卻一嘆道:
“胡老伯!許老伯,您二位不必爭了,我心目中的對象也正巧是這兩個人,因此我才不敢輕易下判斷。”
胡大剛一怔道:“小平!你也不相信郡主了?”
慕容平痛苦地道:
“但願我能相信她,可是她近來的行事能令人相信嗎?以前她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她對愛情的表現如何勇敢?當我是個崑崙奴時,她還死心塌地的愛我,現在反而棄我若蛇蠍,您不覺得她變得厲害嗎?”
胡大剛訥訥地道:“那是因為她父親的原故。”
慕容平搖頭道:“我不這樣想,也不承認這是理由,在青城山中,她只知林如晦是她的父親,為什麼還是那樣愛我呢?”
胡大剛一呆,半晌才道:“我總以為小月的可能大一點。”
慕容平道:“不錯!小月深愛着高猛,她自然不希望高猛與盈盈結合,可是這樣做她並不能得到高猛。”
胡大剛不信道:
“她把嫌疑歸到高猛頭上,逼你去拼命,使你死在高猛手上,盈盈自然不會再嫁給高猛了。”
慕容平搖頭嘆道:“我與高猛拼起來,是他被殺的機會多些,小月若是真愛高猛,她不會行使這種冒險的計劃。”
胡大剛一怔道:“那你認為郡主的嫌疑大一點了?”
慕容平神色一黯道:
“我的確有這種想法,盈盈對高猛的生死並不關心!”
胡大剛倒抽一口冷氣,忽然定到那一對小丫頭前面,一手一個,緊抓住她們二人的肩膀叫道:“快説!誰是那個主使的人?”
他下手極重,兩個小丫頭痛得張口直叫。
胡大剛又厲聲叫道:
“快説出來,否則我捏碎你們的骨頭,還叫你們不得好死,而且我照樣可以要你們全家死得一個不剩……”
慕容平立刻道:
“胡老伯,您放手吧,她們供出的人一定是高猛的親信,在君山中具有相當勢力,否則不會把她們嚇成這樣。”
一個小丫頭痛得昏過去了,另一個小丫頭咬緊牙關,努力地要迸出幾個字,但也痛昏了過去。
胡大剛放開手,慕容平猜測得一點不錯,那小丫頭供出的名字是金公寨主呂慕天,君山的巡山總監。
這個人當然不是真正的主謀者,所以這個答案對事實的真相毫無幫助,胡大剛暴躁地叫道:“我們到君山去把這個姓呂的抓出來。”
慕容平一嘆道:
“老伯!您愛信不信,那個呂慕天此刻恐伯已經不在人世了,那個主謀者不會留下一個活口來對供的。”
胡大剛將信將疑地道:“那你要從何去發現真相呢?”
慕容平低聲道:“從旁邊找證據慢慢地把真相剖明。”
胡大剛不放心地道:“你不會弄錯嗎?”
慕容平道:
“不會的,我找齊證據後,再到君山去對證,慢慢地用方法套出真相,叫那個人自行招供出來。”
胡大剛不禁又有點擔心地問道:“萬一你發現是郡主……”
慕容平神色一正道:
“假如是小月,我還可以原諒她,因為她的動機令人同情,但假如是盈盈,我就不能饒她了!”
胡大剛怔然道:“為什麼?她的動機不也是為着愛你嗎?”
慕容平沉聲道:
“我不相信她的心中還有愛,這種行為簡直與她那個混帳父親周志宏是一個模子裏捏出來的。”
胡大剛默然無語,顧清芝這才道:
“事情真相未明,你們心中千萬不可預有成見!”
慕容平連忙道:“沒有!我只是根據所知加以推測。”
顧清芝輕嘆道:“可是你們兩個人都把盈盈小姐列為最大的嫌疑者,雖然你們都希望不是她,卻又深信是她。”
慕容平黯然地道:“顧老伯,您的看法呢?”
顧清芝想想才道:
“我只相信事實,絕不亂加猜測,不過我覺得盈盈小姐是個良善的女孩子,她如存心害死我們的女兒,根本就不必替她們治傷,讓這筆帳記在周志宏身上好了,又何必費這麼多的手腳呢?”
慕容平與胡大剛都呆住了,不過他們的臉色都開朗了一點,顧清芝的解釋重新喚起他們對林盈的信任。
只有金北固笑笑道:
“慕容老弟,假如這件事真出於那位林小姐主謀,我倒是替你高興,這證明她對你的愛仍然存在。”
慕容平神色莊嚴地道:
“我寧可被她所恨,也不願她是個暴戾的女子。”
金北固也不敢再開玩笑了,艙中變得很沉寂,因為事情並沒有解決,只有顧清芝依然很正經地道:
“慕容賢侄,我始終認為這不是林小姐主謀,假如她要爭取你,芳蓮她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所以她不必殺死她們!”
胡大剛立刻道:
“是的,郡主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剛才我受了小平的危言聳聽,居然懷疑到她身上,想起來還覺得慚愧呢!”
慕容平朝艙外看看道:
“金兄,此地已接近夏口了,你可以準備動身了,記住,一定要偷偷地走,偷偷地把人帶回來。”
金北固不解道: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秘密,難道君山上還會派人暗中監視嗎?水上的行當我很清楚,我敢擔保沒有人跟蹤。”
慕容平道:
“水面上沒有人跟蹤,可是這條船上一定有人卧底,目前我不想把那個人找出來,更不想叫人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藥中的陰謀。”
金北固沉思片刻,終於推開艙旁的木窗,以一個極為優美的姿勢滑進水裏。
他不愧為水道領袖出身,不但入水無聲,連水花都沒有濺起來,除了艙中諸人,誰都沒有發現他離去。
片刻之後,大船已駛近夏口。
慕容平忽然出手,將兩個小丫頭的穴道制住,拖到前艙,然後出去吩咐水手在夏口的碼頭上攏岸。
大家也弄不清他究竟要幹什麼,可是慕容平仍是很平靜的將藥方抄了一份,叫人上岸去抓藥,還吩咐廚下整治菜餚,上岸沽酒,做出什麼都沒有的樣子——
司馬紫煙《孤劍行》續一冊軒轅藏經
第八章龍門醫隱
黃昏後不久,大家聚在艙中用晚餐,窗上人影輕閃,金北固伴着一個老年船伕打扮的人進來,向大家介紹道:
“這是我的老朋友劉三策,曾被人稱為龍門醫隱……”
魏搏生首先笑道:
“原來是你這條老孽龍,我只道你早已到水晶宮歸位了,卻不想還在人間,我們有二十年沒見了吧?”
金北固也笑道:“原來你們是舊識?”
劉三策笑笑道:
“我可不像他越混越得意,江湖上人才輩出,我只好躲在漁船上混口飯吃,誰知又被金老弟拉了出來。”
金北固又替其他人介紹了一遍,劉三策拱拱手道:
“神州五劍名傳邐邇,慕容世兄更是一代俊彥,老朽有生之年,還能與各位見面,真是三生有幸了!”
金北固立刻道:
“劉老哥,你總也是龍性未馴,所以對江湖上的事如此關心,你那個隱字恐怕只是騙騙小孩子而已!”
劉三策一笑道:
“我自己沒出息,聽着人家幹得轟轟烈烈,也可以過過乾癮,尤其是慕容世兄,簡直不得了。”
慕容平抱着拳道:“劉前輩太謙虛了,這次恐怕要麻煩前輩了。”
劉三策一擺手道:
“客氣話不必説,老朽聽説金老弟能追隨世兄創業,心中羨慕已極,有這個機會能接近世兄,正是求之不得,不過老朽能耐有限,恐怕效力的地方下鄉,世兄有何驅策,老朽唯盡力以報。”
慕容平立刻道:“請前輩先替那五位姑娘瞧瞧傷勢。”
劉三策也不客氣,走到錦褥之前,將五人的脈息把了一遍,又翻開五人的眼珠,扳開嘴唇瞧了一下口腔道:
“她們被一種重手法震傷經脈,情況極危,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她們似乎都好得多了!”
慕容平遞出藥方道:“前輩看看這張藥方是否有效?”
劉三策接過細瞧了一遍,不禁拍案驚道:
“高明!高明!老朽習醫多年,居然沒想這幾種簡單的藥物合起來,會有如此大的神效。”
慕容平一怔道:“這藥方有效?”
劉三策道:
“有效!而且絕對有效,若是叫老朽來治,還開不出這麼高明的方子,調經培元,面面俱顧。”
慕容平怔了片刻,又將地上收集起來的藥渣交給他道:
“前輩再看看這藥中可有什麼異狀?”
劉三策一味味地詳細檢視,同時還嚐了一點,然後莊容問道:
“這藥服過沒有?”
慕容平道:“沒有!”
劉三策跌足道:
“可惜!可惜!這藥中此處方上多加了一味,效力尤其神速,假若是服了下去,傷勢立刻可以痊癒了……”
眾人都怔住了,誰也想不到會有這種答案與結果。
劉三策卻感慨無窮地道:
“這處方是哪一位高明開的?尤其是最後加進去的那一味紅砒,簡直有點鐵石成金之妙,這人簡直是醫中之聖!”
慕容平怔怔地問道:“劉前輩!你不會弄錯吧?”
劉三策興奮地道:
“不會錯!這張方單加上紅砒,放在別的醫生眼中,一定會認為是催命的毒劑,可是老朽經數十年之研究,對藥理之認識自信已超出常理之外,所以才能看出那位處方者用劑之精微,紅砒的毒性都被其他的藥性中和了,而它刺激經脈的效用卻大為增強,對於這種嚴重的內傷尤有異效,真是妙啊!妙啊!劉某人真想一識斯人。”
金北固怔然道:“砒霜也能治傷?”
劉三策笑道:
“砒霜原是藥,並不是為了毒人而制的,你們水鬼在寒天下水時,不是都要吃上一點兒,用以活絡經血嗎?”
胡大剛拍拍腦袋道:
“這就使人難懂了,既然這藥方中沒有問題,何以那兩個小丫頭要裝得如此神秘,尋死覓活的?”
慕容平神色忽地一動,走到後艙但見一個小丫頭陳屍血泊,另一個卻蹤跡全無,慕容平頓足嘆道:
“不好!我們都叫她騙了,我得馬上趕到君山去,再遲一步,恐怕盈盈就會遭到危險了。”
大家也趕了過來,劉三策首先檢查了一下那個小丫頭的屍體,然後才沉重地搖搖頭嘆息着道:“她是被人用內功戳穿喉管而死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胡大剛詫然道:
“另一個小丫頭也被人劫走了,這全奇怪,看情形一定是個高手所為,可是誰能無聲無息地偷上我們的船呢?”
慕容平一嘆道:
“胡伯伯,您真想不透,殺人的分明就是另一個小丫頭,她的武功分明極有根底,卻裝模作樣瞞過了我們。”
胡大剛不信地道:
“瞎説,要是真如你所想,那被殺的應該是另一個小丫頭才對,失蹤的那一個膽子極小,又被我捏碎肩骨。”
慕容平嘆道:“就因為她裝得像,我們才沒有注意到,逃走的那一個動不動就嚇昏過去,所以我點她穴道時也沒有用勁,所以她能自行解穴,殺人滅口後溜走,倒是被殺的這一個,膽氣較壯,説話也多,我本來也懷疑卧底的人一定在這兩個小鬼中間,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最不受注意的那一個。”
胡大剛回憶一下前情,也開始相信了,但是仍不解道:
“她為什麼要殺人後逃走呢?”
慕容平道:“自然是回去通風報信。”
胡大剛問道:“向誰通風報信?”
慕容平道:“目前我只有一個構想,那主使人很可能是小月!”
胡大剛更糊塗了,道:“既然藥方是真的,其中並無陰謀,我們以前的猜測都被推翻了,那還有什麼主使人呢?”
慕容平道:
“陰謀還是存在的,只是盈盈洞悉其奸,預先了防備,使她的陰謀適得其反而已,所以我必須趕回君山去。”
許明非忍不住問道:“賢侄你能説得明白一點嗎?”
慕容平想了一下才道:
“小月迷戀高猛之事,盈盈必然有所知道,所以交付藥方時,唯恐她在中間弄鬼,挑起禍端,所以……”
金北固也明白了叫道:
“不錯,林小姐原方上一定還有一味藥,那當然不是紅砒,卻與紅砒十分相似,故意引使人上當。”
劉三策點點頭道:
“嗯,赭硝與紅砒外形並無分別,作用卻差多了,因為赭硝不含毒性,雖也有活血之用,卻十分緩慢。”
慕容平道:
“這就對了,盈盈在原方上一定用的是赭硝,一樣可以治好傷勢,不過稍費時日,可是她將藥方交給小月時,一定對她特別聲明叫她別跟紅砒混錯了!”
胡大剛不以為以然地道:“她如有防備之心,何必又要提醒小月呢?”
慕容平嘆息道:
“假如她不作聲明,恐怕小月亂作主張,換上別的藥,反而誤了大事,點明她一句,正是引她入彀,好在赭硝也有作用,即使小月不搗鬼,也礙不了事,她如存心搗鬼,就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胡大剛點點頭道:
“那小月為什麼要重抄一張藥方,而且將赭砂剔除呢?既然那兩樣東西差不多,她大可魚目混珠!”
慕容平道:
“就因為那兩樣東西外形相似,小月怕我們見到藥方後,不放心重新檢驗一次,她的計劃豈非落空了,所以她乾脆剔除那味藥,卻偷偷地換成了紅砒,更著令那兩個小丫頭揹人放進去,還編了那套鬼話!”
許明非剛繼續問道:“這兩個小丫頭又個什麼人呢?”
慕容平想想道:
“被殺死的那一個可能是真是買來的,逃走的那一個則一定是小月在君山結識的心腹,從武功根底看來,她可能是君山哪一個寨主的女兒……”
金北固立刻道:
“不錯,那小丫頭曾經説起金釣寨主呂慕天,據我所知,君山上只有他一個人有家室兒女!”
慕容平道:
“呂慕天一定與小月串通了,那個被殺死的小丫頭透露出他的名字,自然要招來殺身之禍。”
金北固有點不信道:
“呂慕天是君山第二把高手,小月不過是林小姐的一個丫頭,為什麼要聽受她的擺佈呢?”
慕容平一嘆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高猛為了取悦盈盈,對小月也十分容縱,那妮子卻人小鬼大,什麼鬼主意都想得出!”
胡大剛道:
“説了半天,我仍是不明白那小丫頭為什麼要逃走,郡主又會有什麼危險,難道小月會加害郡主嗎?”
慕容平正色道:
“這可很難説,小月偷換藥方,原是十分秘密的事,假如秋英她們真被毒死了,我們也會責怪到盈盈頭上,所以所小丫頭起先並不擔心,後來劉前輩加以分析後,她才知道盈盈早有所覺,自然要逃回去謀求應付之策了!”
金北固道:
“有道理,那小丫頭一定是呂慕天的女兒,即使小月不想加害林小姐,她為了自己父女本身的安全,也要採取萬全之策,尤其是被高猛知道了,她們可擔不起。”
慕容平凝重地道:“還有一點,她們怕我向高猛揭發,也必須先害死盈盈,一旦弄得無可對證,高猛就不會相信我的話了!”
胡大剛急道:“那你還不快點動身?”
魏搏生立刻道:
“林小姐如此設想,對我們可謂恩深義重,我們都應該去一趟,報答她的恩情,請你監督水手返航!”
金北固卻道:
“不行!人去多了反而誤事,同時這隻大船目標太明顯,呂慕天等人一定會阻撓我們進入君山。”
魏搏生急了道:“那怎麼辦呢?尋常船隻又進不了君山水寨!”
金北固笑笑道:
“劉老哥有條快艇,加上我領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君山,這次必須要秘密進行,才能出其不意,揭穿那些人的陰謀!”
慕容平也道:
“對!這隻大船必須照常行,船上若是再有他們的耳目,也不致見疑而泄漏了風聲,同時船上的病人也拖不得。”
劉三策道:
“這才是萬全之策,事不宜遲,慕容世兄與老朽等立刻前往君山,各位則繼續前進,我們辦完事後,還來得及追上,至於五位姑娘,則依照原方各上一錢紅砒,依時服藥,兩三天後,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許明非等人自然也無異議,慕容平稍加結束,就與金北固、劉三策二人由窗口悄俏地走了。
口口口
劉三策的船是一條小快艇,製作極精,即使是逆風搶駛,速度也相當驚人,可是慕容平仍然嫌慢,連聲催促。
劉三策卻笑着安慰他道:“世兄請放心好了,那小丫頭走了沒多久,她除非是條魚,否則絕不會走得比我們更快!”
金北固嘆道:
“那位林小姐也是的,明知道小月心懷異志,為什麼不加制止,還容縱她如此胡作非為?”
慕容平嘆息着道:
“她並不愛高猛,更不想嫁給他,自然不會與小月去爭風吃醋,而且小月是她最貼身的侍女,正如胡老伯所説,她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又怎麼會去傷害小月呢?她只想委屈求全,使事情平平穩穩地過去,不再另生枝節。”
金北固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她應該有所警惕!”
慕容平忽然煩躁地道:“小月若是傷到她一根汗毛,我一定將這小鬼碎屍千段,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會惡毒到如此地步。”
金北固微笑道:“這個用不着你緊張,恐怕高猛也不會饒她,我們此去只是去看看情況而已,假如林小姐沒什麼,我們還是悄悄地退走吧!”
慕容平一怔道:“為什麼?”
金北固一嘆道:
“林小姐的用心已經夠苦了,她既然洞悉了小月的陰謀,卻用這種巧妙的方法加以消弭,可見她是不願把事情聲張開來,我們何苦去破壞她的安排呢?而且我覺得你們也不宜再見面了,那只有增加她的痛苦。”
慕容平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至少我應該把事情的真相説給她知道,叫她以後多提防着一點,免得以後再受到小月的陷害!”
金北固道:
“我想她早就知道了,對於小月的胡鬧,她有點默許的成分,因為她並不想與高猛結合,可能還希望小月能將她與高猛弄拆散了,目前她只是希望你有個美好的歸宿,所以她才默默地忍受着,往後還不知她會替自己找個什麼了局呢!”
慕容平一呆道:“假如真是如此,我也終身不娶了!”
金北固忙道:
“那你就太辜負她了,你有了歸宿,她的心才能平靜,你再這樣胡鬧,那是逼得她走上絕路!”
慕容平痛苦地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固執呢?”
金北固嘆道:
“這是她的偉大處,她如嫁了你,不僅傷了周志宏的心,也傷了另外五個女孩子的心,命運把事情擠成這樣子,善良的人只有犧牲自己,乖戾的人才只顧自己,你若是真愛她,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娶下神州五劍的女兒。”
慕容平不知該説什麼才好,可是他的心中卻像燒着一盆熊熊的烈火,在熬煎着他的靈魂,燒烤着他的良心。
周志宏的事固然不歸他負責,神州五劍的女兒卻是他自己造成的錯誤,假如沒有這些錯誤,盈盈也許會不顧一切與他結合的,因為周志宏的反對畢竟太沒有道理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怨誰?在青城山中,他是被逼出去的,因此才結識了另外的女子,假如他不出去,這些都不會發生!
怪自己的父親青城山主林如晦?這也不能怪,林如晦並不知道周志宏與李紅藥的戀情。
他一直認為林盈是他的親生女兒,為了防止兄妹亂倫,林如晦的措施並沒有錯,這隻好怨命了。
在雜亂的思想中,慕容平不知經過了多久,蒼茫的曦色中,湖上一片濃霧,金北固轉舵將船駛進一條小汊。
口口口
走了一陣,船泊在一片蘆葦中,金北固輕聲道:
“從這裏涉水登岸,就是君山後寨,這條秘密的通路恐怕連高猛都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他。”
三個人踏着沒膝的淺水,七轉八折地登上陸地,來到一處懸壁下面,慕容平正愁不知如何攀登上去。
金北固卻從草叢中找出一根細繩,扯了一下,上面放下一串繩梯,劉三策不禁低聲問道:
“這上面有人接應嗎?”
金北固搖頭道:
“沒有!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繩梯是秘藏在一個山洞裏一牽動底下的細繩,然會放下來!”
劉三策微笑道:“你留這一手幹什麼用的?”
金北固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以備不時之需,老實説綠林中的首領並不好做,你必須時時提防有人為了爭權而暗算你,因此無論在那裏都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以作必要時逃命之用,我與焦而化主掌水寨時,沒有高猛這份魄力,那時有很多人對我們不服氣,因此在每一處水寨中,我都預設了一條退路,而且都藏在絕路上,準備作絕處求生應用。”
劉三策一嘆道:“所以你一直邀我參加水道,我卻一直不肯答應,因為我知道綠林的生涯必無善果,權盛則招忌,權淺則受氣。”
慕容平卻不耐煩聽他們説廢話,扯扯繩梯,見它還結實,便手腳並用向上爬去,金劉二人也跟着上來。
繩梯的末端是一個小石台,都平凹進山壁中,台緣雜樹叢生,若非得繩梯之引,從上到下,都不會知道有着這麼一個地方,金北固將繩梯重拉了上來,鄭重地藏好,然後才得意地笑道:
“高猛回君山之後,刻意修建,以為是金湯鐵壁,再無漏洞,卻想不到我在這兒早伏了一條通道。”
慕容平皺眉道:“這裏也僅是上了一大半,我們如何上去呢?”
金北固笑着扯開一團蔓藤,只見一個大銅環安扣在石壁上,他再握着銅環一拔,頓時現出一個大洞。
他又指着大洞道:
“這裏一直通向後寨花園中的一口石井,那口井是引泉水灌注的,出口就在水面上尺許之處,所以不會引人起疑!”
劉三策笑着頭道:“金老弟,你這番佈置當真神不知鬼不覺……”
金北固十分得意,領先在前面走着,慕容平變成落在最後,三人摸索前進越登越高,漸漸聽見潺潺水聲。
金北固才推開一方石塊,抬頭已可看見天空,伸手也可以夠到井欄,他一探臂,將身形吊了上去。
劉三策居次,當慕容平也緣伸上去,站在井欄上時,金北固忽地神色微變,低聲對二人道:“我覺得情形不太對!”
劉三策四面望了一下道:“有什麼不對,靜得連鬼影都沒有!”
金北固凝重地道:
“正因為太靜了,我才覺得不對勁,現在是秋天,尤其是早上,這花園裏應該是蟲聲嘈鳴才對!”
慕容平也一怔道:
“不錯,秋蟲不鳴,一定是受了驚嚇,在這花園裏它有什麼可驚嚇的?除非是有人埋伏在四周!”
金北固思了一聲道:
“而且埋伏的人不在少數,所以把整個園子裏的蟲鳴都嚇停了,老弟,看樣子我們得防備一下。”
一言方畢,遠處草叢中站起一條人影冷笑道:
“不必防備,我算準你們逃不了!”
跟着那人用手一揮,四周草叢中站起一圈的人,每人都是強弓長箭,控弦待發,將水井圍在垓心。
慕容平見到那指揮的人是高猛自己,心中倒是一定,連忙跨前幾步,伸手連搖,表示沒有敵意道:
“高兄,我們重回君山,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
高猛臉上沉下一層殺意,厲聲道:
“我相信這件事很重要,所以早作恭候。”
慕容平一怔道:“你早知道我們要來?”
高猛怒笑道:
“不但知道你們要來,而且還知道你們一定從這條路上來,更知道你們為什麼而來,慕容平,你真以為高某人是死人?”
慕容平更為震驚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而來?”
高猛冷笑道:“不錯!你們為着盈盈!”
慕容平怔然道:“是的!盈盈現在怎麼樣?”
高猛冷地道:“她恐怕無法跟你一起走了!”
慕容平不禁一驚道:“誰説她要跟我們一起走的?”
高猛依然陰沉沉地道:
“先前我見她在井邊徘徊,心裏已經有了個底子,現在見到你從井裏出來,就更可以確定了。”
慕容平把他的話仔細琢磨了一遍,心頭已約略有點明白了,他們落入一個圈套,是個很完美的圈套中。
自己把事情推測得很完備了,可是那設謀的人比他想得更完備,完備得叫他自動地投到這個圈套中。
有什麼方法能破壞高猛與盈盈的結合?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叫自己死在高猛手中,現在那目的已快達到了。
因為高猛將手舉起,只要往下一落,萬箭齊發,縱有通天本領,恐怕也難逃一死……這個圈套太成功了。
慕容平知道現在一定要沉着,一定要利用自己的智慧説服高猛,使他相信自己此來的真正目的。
可是用什麼方法使高猛相信呢?
假如把小月的毒謀説出來,高猛不但不會相信,甚至於還會笑掉大牙,一個十五六的女孩子,一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