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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無相真解

    季豪與素姑面面相覷了一陣,方聽素姑迷惑的道:

    “豪弟弟,我們是真的已死,還是活着見了鬼?”

    “待我想想看!”

    季豪答着,便又沉默了一陣,顯然對生與死也失去了信心,忽然眼前一亮,立刻向素姑道:“姊姊先站回原來的位置看看?”

    “這和站立的位置有什麼關係?”

    “你先試試再説,這不過是小弟的構想!”

    素姑依言後退了一步,可是石廳內並未再有古裝美婦及二婢的出現。

    於是季豪又向素姑低聲道:“你注意那裏,待我動一動看!”

    “你是懷疑地上有消息?”

    “除此以外,別的想不出道理!”

    説話中,季豪已退了一步,回到原來的地方,然而非常失望,踩遍了每一寸土地,也無法促使美豔夫人出現。

    但素姑可不願放棄這個機會,隨口笑道:“這下子把道理想通了嗎?”

    “不必取笑,相信總有想通的一天!”

    “總有一天,未免太不着邊際!”素姑道:“這就等於有肚子餓的人向你討飯吃,你便回答他:‘請等一下,待我種穀子去’是同樣的令人失望!”

    “我這臨渴掘井既然嫌慢,那你定是成竹在胸了?”

    季豪這時説話的態度,顯然有些憤慨,意思即是:“你既能想得通,何不説出來聽聽,單在一旁唱高調,對事實又有何補?”

    當然,以素姑玲瓏心竅,那會看不出這一點,隨微微一笑道:“哎喲,我的‘白虎神煞’,好大的脾氣,説句笑話,便臉紅脖子粗起來!”

    她在説話中,已走至季豪跟前,伸手拉起他一隻手,又在他額角親了一下,温語有加的續繼道:“要想出困,唯有攜手合作一條路,若再鬥意氣,便將含恨終身,你説是嗎?”

    季豪自從離開家門,從沒人對他如此温存過,雖在姊妹谷黛綠姑娘裸體以見,客棧中與米瓊英細語綿綿,但在感受上,均有賜與的滋味存在。

    現在經素姑如此輕輕一親,便如遊子投進慈母懷抱一般,覺得是那麼安全和温馨,久藏於心底的那股真情,便不禁油然而生。

    於是,一向不流淚的季豪,此刻忽然如斷線珍珠般,撲簌簌沿腮而下,雙臂一伸,陡然將素姑緊緊抱住,不停的飲泣道:“姊姊對我太好了,有生之年,永遠不再離開你!”

    “傻孩子,將來的事,只有到時才能決定,現在不必談它,你先看那是什麼?”

    素姑一面説,一面即掙開季豪緊抱的雙臂,往橫裏跨了半步,左手緊捏着季豪的一隻右手,右手卻指向一旁的鸚鵡架。

    季豪循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禁驚喜的道:“啊!她們又出來啦!”

    “是的,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又要出來嗎?”

    “小聲點!”季豪拘謹的説:“被人家聽到多不好意思。”

    “放心她們可不像你,修養好得很呢!”

    “你們以往並不認識,涵養好與壞,你怎麼知道?”

    “不妨試試,假若我猜得不錯,就是罵她們幾句,也絕不會見怪!”

    “姊姊又要捉弄小弟了,闖進別人清修之地,已經大不應該,再無故罵人,還成什麼體統?”

    “真看你不出,什麼時候也學會講起理來!”

    “你以為我是蠻不講理的人嗎?若如此説,不怕損了小弟的自尊?”

    季豪説話中,面色變了幾變,雖未發作,卻顯然有些不快,直看得素姑有點想笑,覺得此子的心理還算厚道,並不像傳説那樣惡毒。

    故芳心中閃電似的一轉,即微笑道:“看,又要着惱了,這樣容易惱,以後連句玩話都不敢説啦!”

    這樣一説,頓使季豪滿臉通紅,吶吶説不出話來。

    然而素姑此刻卻換了姿態,温婉的道:“算啦,以後對人應該含蓄一點,才不致鋒芒太露,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現在我想先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她們是什麼人?”

    “很難説,只是從情形看,既不是人,恐怕也不是鬼,因為她們自出現以來,根本就未再動過!”

    “完全是個幻影,當然不會動。”

    “幻影?”

    “你不相信嗎,放開手看看!”

    素姑説着,便將握於季豪右手上的一隻左手,緩緩鬆了開來。

    果如素姑所言,隨着他緩緩鬆手之勢,那美豔夫人與兩名丫環便漸漸消失不見。

    季豪驚訝的望着人影消失之後,方道:“不可思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素姑卻微笑着道:“這位老前輩心思頗高,而且功力也達到物我一體的地步,我僅是聽一位前輩説過,他説的雖是一種傳説,但證諸現在的事實,實在與傳説也相差無幾!”

    “如何説法?”

    “傳説如何,先不必談它,還是説我們當前的難題吧,得想辦法取下她們手中的東西,不僅有了出路,甚至連這石廳中的各項武功,都可迎刃而解!”

    “取下她們手中的東西?人既是幻影,東西怎麼能變成實質?”

    這些話,季豪像是對素姑説的,實則是他的喃喃自語,在百思不解中,不自覺的獨説獨念起來。

    素姑見他失神的情形,即道:“天下事,很多出人想像的,比方我們從那麼高的地洞掉下來,竟會沒有摔死,能説這不是奇蹟嗎?”

    季豪聞言,心中暗暗一笑,知道她是由於嚇暈,不但對洞中的紅網不知,即連如何進洞,也是茫然不覺。

    於是順便把在地洞中的經過,以及所見所聞,都詳細的告訴了素姑。

    誰知素姑聽後,卻沉思了一陣道:“這中間破綻很多,比方‘網’是什麼網?為何張在空中?又如何能自動開收?還能將人彈進石廳?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透着神奇!”

    一向自負很精細的季豪,經素姑如此一説,也不禁感到自己粗心,遂尷尬的看了素姑一眼道:“小弟太粗心了,怎會當時沒想到這一點!”

    “也不必過分自責,在那種自忖必死的情況下,已是萬念俱灰,只求能抓到一點什麼稍一緩下墮之勢,便心滿意足了,哪有工夫再細察這些!”

    素姑説得不錯,在一瀉千里中,不要説無暇仔細觀察,就是有工夫,但四周漆黑一片,又能看清什麼,然而季豪已觀察出為紅網銀鈴,其目力之佳,已是超人一等,別人難以辦得到的了。

    現在素姑雖安慰似的解説,季豪卻並不作如此想,他只覺得素姑比自己大不多,不僅思巧上自己不如她,就連見聞也是自己望塵莫及。

    設想至此,不由黯然一嘆,同時也產生一種極為矛盾的不正常心理,慢慢自心底蔓延起來。

    因為他本是個極為高傲,與不服一切的性格,現在與素姑相通,在短短數天中,她的各種表現,處處都出人意外,遠超自己之上,不免感到有點不服氣。

    他這一陣的沉思不語,可把素姑看得有點莫名其妙,隨後説道:“怎麼啦!為何發起呆來?”

    “沒什麼,你先把傳説些什麼,快説出來吧!”

    “哦,原來為這個費心!”素姑道:“那是一種聽起來極為玄妙,甚至近乎荒誕不經的傳説!”

    “女口何説法?”

    “據説是這樣的!”素姑想了一陣道:“從前有一位異人,會一種‘陰陽和合術’,不但能將自己的影子留於物體上,其聽力之強,更是出人想像之外!”

    “能聽幾里?”

    “説出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據説,他在崑崙之頂不動,對於東海所發生的事都能聽到!”

    “有這回事?”季豪不信的説:“豈不成了神仙!”

    “傳説是確有其事,但由於此人向不與武林中人往來,所以江湖上無人知道。”

    “距現在有多少年?”

    “很難説出多少年代,因為我所遇到的那位前輩異人,已經一百六十歲,但他還是從師祖口中聽傳而來,依此推測,少説也在三百年以上。”

    “你遇到的那位異人如何稱呼?”

    “半死的人!”素姑微微一笑道:“因為我遇到他時,是在深夜之中,既不願説名號,也不願説住址,僅説已離死不遠,就叫我稱他為半死的人!”

    “真是個怪人!”

    季豪惋惜的説着,似是又想到什麼,繼道:“他為何要對你説這些?”

    “當時我正在學一種武功,誰知正學到起勁之際,忽然裂現一旁有人偷看,便去質問他,誰知我還未來到他跟前,他卻哈哈大笑起來!”

    “偷看別人練功,乃武林中大忌,難道他不懂這些!”

    “是呀!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素姑道:“不想未待我開口,他便把我學的一招一式,如數家珍,順口唸了出來!”

    “真是怪人怪事,他怎能知道的如此詳細?”

    “他不僅對我的招式非常詳細,就是任何門派的武功,説出來卻頭頭是道,最後他才告訴我,説武林中有一種‘陰陽和合術’,據説非常奇妙,可惜我奔波了一生,也未能找到一點端倪!”

    “恐怕是誤傳吧?”

    “絕非誤傳,假若我猜得不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困難,懷疑就是他所説的‘陰陽和合術’。”

    “其道理為何,可否先對小弟解説一下?”

    “道聽途説得來一點聽聞,連我自己都在亂猜,怎敢硬充內行,更不敢妄談其中的道理!”

    素姑雖謙虛的説着,但仍沉思了一陣突然問道:

    “以你的功力,能否達到隔空取物的境地?”

    季豪正等着她解説,想不到她會想了半晌,忽然有如此一問,所以頓時呆了一下,詫然道:“你是有意與小弟較量一下嗎?”

    “想到哪裏去了!”素姑責怪似的道:“以我那幾手玩意,要想和你較量,豈非自取其辱?”

    “姊姊之意是…………”

    素姑不等他説完,即接口道:“要你取下她們手中的錦盒知道螞?”

    “哦!”季豪恍然的哦了一聲,抬頭朝鸚鵡架前打量了一下,始為難似的道:“一丈之內,尚勉可辦到,只是將及三丈之遙,怕無能為力!”

    “掌力呢?”

    “你是想用掌力將它擊落地上?”

    “能隔空取物將它取下,當然最好不過,你我既無此功力,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紫檀木盒,落地或不致於損壞,翠玉壺可能大成問題!

    “事到如今,恐怕也顧不了那麼多,假若我猜想不錯,不僅廳中的全部武功,會有詳盡説明,即是出洞的門徑,也一定會有記載!”

    武功倒在其次,而出洞的門徑,確使季豪有些心動,因為唯有出洞,才能有生望,不然,即使學會再高的武功,出不得洞,一切都是白費!

    他想至此,忽然站好腳步,向素姑道:“你站遠些,待我把它打下來。”

    説話中,功貫雙掌,就準備向鸚鵡架劈去。

    但素姑看到這情形十禁又嬌笑道:“聽説風就是雨,人影沒有出現,就是你掌力再強,又能打到些什麼?”

    “人影雖看不到,錦盒和翠壺,卻都是有實質的東西只要把這些石頭打碎,便不怕取不出來!”

    “就算能將錦盒取出,但壁上的圖形已碎,取出錦盒又有什麼用?”

    “你的顧慮太多了,自古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可是我正想兼得呢!”

    “那你就得吧,我是無能為力!”

    季豪説着,賭氣似的不再理會素姑,自己便轉到古陶瓶之前,對上面掛的短劍仔細端詳起來。

    他端詳了一陣,正想伸手取下來看看,不料手還未曾摸到劍,便聽一陣哈哈大笑自瓶內發出。

    這笑聲來得太突然,不僅令季豪吃驚的退了一步,連一旁正在發呆的素姑,也感到驚疑萬分。

    笑聲非常宏亮,以季豪的功力,竟然感到有點氣血浮動起來!

    於是忙運動護體,並隨手找出寶羽,對着古陶瓶凝神戒備,假若古陶瓶有什麼動靜,很可能舉手先把它毀去。

    可是就在這時,那笑聲嘎然而止,接着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廣寒宮裏客,總是有緣人,摘下蓮葉,先餵飽鸚鵡,便知箇中巧妙!”

    説完,一切又歸於平靜。

    季豪自已不言語,正感茫然之際,素姑已在水池內捏了一片蓮葉,轉身向鸚鵡口中填去。

    本來一隻玉鸚鵡,應該不會張嘴的,但説來也怪,當素姑將蓮葉剛就近鸚鵡嘴,紅嘴竟忽然張開,將整片蓮葉吃了下去。

    就在這時,季豪也走了過來,見鸚鵡吃蓮葉的情形,不禁詫異的道:“怪!它真的能吃東西?”

    這本是一句無心之言,誰知他話音方落,鸚鵡即長翅而起,直向空中飛去!

    而季豪與素姑的目光,也在鸚鵡振翅而起之時,一齊朝頭頂望去。

    誰知他倆剛抬起頭,便不約而同的叫出:

    “煙雲!”

    “錦鸞!”

    是的,石廳的壁上,正浮雕着一醜一美,兩隻比翼而飛的大鳥,因為他們先前被廳內的一切設置所迷惑,根本就未抬頭看去,所以現在猛然一見,都覺詫異不止。

    其實也難怪他們驚訝,皆以又醜又惡的那隻鳥,正和教季豪“煙雲步”的怪鳥一般無二。

    但是和煙雲並翅而飛的,則是一隻被人譽為祥瑞的“錦鸞”。

    兩鳥的雕工都非常細膩,看起來栩栩如生,神韻十足,猛看之下,真可能把它看成活的。

    只是一醜一美,一善一惡,現在把它們擺在一塊,不免有些不倫不類。

    在二鳥的中間,有個比拳頭稍大的點的小洞,那隻會飛玉鸚鵡,在廳內轉了幾圈之後,便猛向小洞撞去!

    一撞之勢奇猛,但聞“轟然”一聲暴響,緊接着便聽石榻與鸚鵡架後的石壁,也跟着“隆隆”暴響起來。

    季豪見狀大驚,正不知如何應付,忽聽素姑叫道:

    “快往廳口躲,恐怕要塌下來了!”

    季豪在吃驚之餘,本欲也往廳口躲的,但當他想到廳外為黑不見底的深淵時,便不禁黯然道:“橫豎都是死路一條,還躲什麼勁!”

    就在他語音方落,即見從石廳的頂上,落下一塊大石頭,轟然一聲大震中,將石廳一隔為二,素姑正被隔於另一面。是生?是死?一時也難斷定!

    他驚怔了一陣,思索着如何探聽素姑下落時,忽聞身後有人沉聲喝道:“發什麼呆,還不快點拜師!”

    季豪聞聲忽然一個轉身,就在轉身之中,寶羽也隨之而出,準備於冷不防給一下狠的,看他還在暗中搗鬼不!

    哪知身形剛剛轉過,揮羽的右手尚未出擊,忽見疾如流矢的三點閃光,射向自己的“曲尺”“會陰”兩穴!

    以季豪的功力和身法,不要説三枚暗器,就是三把鋼刀,也休想能砍到身上,然而這三點閃光扣作怪得很,任他用所有方法,仍未能躲閃得過,只覺腿一軟,雙膝直往地上跪去。

    而且在跪地的同時,曲尺穴也被打中,手上頓失力道,連寶羽都握不牢,忽然落於地上。

    只是那三點閃光,看來勢奇猛,其實頗有分寸,僅在季豪兩處穴道上輕點了一下,便滑向一旁去了。

    故季豪僅覺微麻了一下,即又恢復了正常,忙騰身而起,怒不可遏的舉目向四面巡視扣來。

    假若這時發現人影,就是拚着血流五步,也要和他硬拚到底!

    不過他尋遍所有能藏人之地,也沒法找到一點可疑跡象,僅石榻旁又多了一個方圓丈餘的靜室,內面除了石桌石兒俱全之外,在一個紅玉墩上,撐架着一襲圓領青衫,宛若正襟危坐的模樣。

    “怪?”

    季豪看了一下,便大聲叫起來。

    原來那襲青衫,像凌空架着,內面並無任何支撐,但卻屹立不倒,儼然像穿在人身上無絲毫差異。

    就在他望着空架衣服,微微怔神之際,又聽那蒼老的聲音朗笑道:“無相生的弟子,到底要高人一等,快拿去看看!”

    話音方落,即見耶襲青衫的寬大袖子一陣擺動,隨着擺動之勢,一方其紅如火的東西,猛向季豪身上擲來。

    無相生三字,聽在季豪耳內,不禁暗道:“好怪的名號,看樣子真達到‘無我無相’之境,別人難窺其真貌了?”

    心內如此設想,手上卻不敢怠慢,忙運足功力,迎着擲來之物,順勢接在手中。

    也許由於過分緊張,入手並無力道,但仔細一瞧,不禁驚喜的不止,原來與紅網一樣的質料細線,結編而成的一個小囊,內面裝了一疊潔白柔軟的羊皮,在封面上用紅筆恭寫着“無相真解”四字。

    下面的署名,是“無相生”留。

    凡練武的人,沒有不喜歡秘芨之類的,季豪雖身具數種絕學,仍然不能例外。

    他雙手捧着“無相真解”,就有點發抖,雙目注視着“無相真解”,也幾乎發了直,不但對自己的雙目產生懷疑,連事態的演變,亦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是幻?

    是夢?

    既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故心中七上八下,是驚是喜,一時也難斷定?唯有望着“無相真解”,不住的出神。

    霍然那個蒼老的聲音又響起道:“發什麼呆,還不快坐在榻上看去!”

    “弟子遵命!”

    季豪聞喝,好像失了魂一般,竟連連應着,忙端坐於石榻之上,專心致志先作一番調息,把真解打開,入目竟是個面目清奇,長髯飄胸的老者。

    在老者之下,便是密密麻麻一片蠅頭小字,在敍述無相生的生平事蹟,以及練武經過。

    季豪聚精會神的看完這一篇敍述,不禁一嘆道:

    “師父的一生也是很坎坷啊!”

    原來無相生系周平王時代人,世居鎬京。

    在犬戎作亂,周室東遷時,不幸為犬戎所擄,成為犬戎的奴隸,不但食不飽,衣不暖,且被迫作苦役。

    一日,正工作中,忽見從地上冒出一株小草,草僅五葉,色金黃,生長極快,僅一瞬工夫,便有一尺來高。

    最奇怪的,是在日光之下,並無一點陰影。

    時在中午,無相生正感飢腸轆轆,於是心念一動,暗忖:“假若此草能吃,今後便不愁肚子餓了!”

    忖想着,便用手摘了一葉,放在唇邊來嘗。

    誰知一嘗之下,竟入口生津,真是喜出望外!

    因而也無暇細想吃後會有什麼結果,只要當時能暫止飢餓,已感心滿意足了,隨即不管一口氣吃了個淨光,方籲出了一口氣,坐在一方石上,暫時偷一陣懶。

    以往主人見到休息,輕者一陣責罵,重則一頓責打,可是今日卻大異其常,那些來往打從自己身邊經過的人,不僅沒有喝罵,甚至如同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一般,徘徊而過。

    這就透着奇了,難道他們都改變了心性不成,為何對自己不理不睬?

    想了一陣也未想通,心想:“管他呢,既不理睬,自己也樂得多休息一陣!”

    直到日色偏西,方見平常管理自己的人,手執馬鞭氣沖沖的走來,口內並不住的亂嚷道:“該死的東西,跑那裏去躲懶去了,找到看我不活剝你的皮才怪!”

    無相生一聽到這陣嚷叫,早嚇得渾身發抖,連話都説不出來了,後悔不該如此大意,這一頓皮鞭的滋味,恐是難免了!

    於是戰戰兢兢,走上前來哀求道:“老爺饒了我吧,原諒我今日偷了一陣懶,晚上就是不睡,也要替你補起來!”

    手執馬鞭,來勢洶洶的犬戎頭目,本是對着他走來,但聽了此話之後,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用眼向四下一打量,便咆哮道:“狗東西,你究竟藏在那裏,還不快滾出來。”

    “那敢躲藏,我不正站在此地嗎?”

    “為什麼看不見你?”

    “可能老爺的眼睛發生了毛病吧?”

    “胡説,你大概是想要我眼睛發生毛病,你才有機會永遠偷懶!”

    那名犬戎話雖如此説,可是卻真的用手向眼上揉去。

    就在他揉眼之時,忽然臉色大變,急叫:“有鬼!有鬼!”

    驚叫中又手將馬鞭亂舞,驚慌失措,急急轉身一溜煙跑去。

    這種情形,使驚懼中的無相生大惑不解,心想:

    “這傢伙一定中了急篤風,常行不義必自斃,大概由於作惡太多之故!”

    暗念中,抬頭看看,日色,已偏西很多,依照以往的經驗,此刻已是身影拉着細長的時候了,然而今天怎麼沒看到自己的影子呢?

    至此,訝然中似解非解的想:“自己怎會沒有影子,莫非吃的是棵仙草,已經成為神仙啦!”

    對,一定是的,不然,方才何以會把那個犬戎嚇成那個樣子!

    越想越對,越想越有理,隨手把拿來的東西往地上一摔,高興的道:“自己已成為活神仙了,還幹這些勞什子苦役幹嗎!從此就去過神仙生活去!”

    於是,便成了無拘無束的遊民,到處流蕩,好在自己沒有影子,只要不開口説話,別人是不會發現自己的。

    才開始一段時期,固然覺得新奇有趣,但日子久了,便感到孤單起來,這種半神仙的生活,實在不是人過的,還是真正人的生活比較好。

    但是天下事情,無獨有偶,當他遊蕩到了大通山時,卻在三才峯上遇到一位正在練武的姑娘,伴同一隻錦鸞在奔走遊戲。

    當他一到,那位姑娘即詫然問道:“你吃過‘無相草’吧,何以看起來有點身形恍惚?”

    “怪,走了這麼多地方,都沒人能看到我,你何能知我身形恍惚?”

    “想瞞過別人可以,唯獨到了三才舉,不僅瞞不住我,連我的守山大鸛都騙不過!”

    “守山大鸛?”無相生詫然問:“它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沒有見到?”

    “怨你不長眼睛,為什麼不往舉頂上瞧瞧,它正在向你點頭表示歡迎哩!”

    那姑娘説着,便用手往峯頂上一指,但言詞之間,卻微帶一種羞澀的意味,使無相生不禁一怔!

    隨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隻醜惡的大鸛鳥,正伸長着脖子,在峯頂一座突出的石上點頭示意。

    可是反觀那隻錦鸞,則睜着兩隻精光的眼睛,不住的四下尋視,顯然對於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情形,感到有些驚懼。

    無相生心念暗自一轉,不禁又問道:“在下走遍西域各地,見過不少人物與禽獸,從不敢開口説話,因為只要我一開口,便落得人驚獸跳,唯獨姑娘與大鸛,卻能看到我,可否説個道理?”

    “道理很簡單!”姑娘微笑着道:“無相草素影石,乃人間亙古難得一見的至寶,吃過無相草的人,雖然無形無相,但遇到曾經吃過‘無影石’的人時,便難遁其形而着相了!”

    “如此説來,姑娘是吃過‘無影石’的人,但為什麼仍然有影子呢!”

    “我有影子?”

    姑娘驚訝的如此説着,即秀眉微蹙,半晌方又啊了一聲有些恍然的自語道:“無影無相,人間至寶,兩者俱獲,白日飛昇,僅得其一,着相現影,若將為偶,聲影永留!”

    她獨説獨唸的喃喃自語了一陣,忽然雙頰飛紅,向無相生瞟了一眼,便粉頸低垂,露出兒女嬌羞之態。

    無相生在旁看將有點莫名其妙,遂詫然道:“你都是説些什麼?”

    “現在你不懂!”

    姑娘説着,便向錦鸞擺了擺手,令它看守山峯,自己深情的看了無相生一眼,方微笑道:“婢子有僭了,請隨我來吧!”

    “到什麼地方?”

    “只管隨着我來,等下便明白了!”

    無相生見她先是沉默,繼而自語,現在又叫隨她去,而且連到什麼地方,也不欲加以説明。

    就在他疑慮重重之中,那姑娘已去了七八丈遠,

    於是不再遲疑,忙三步併成二步,急急從後趕去。

    到了一叢茂密的山榆旁,姑娘方停下身來,向樹叢一指道:“到了!”

    無相生看得一怔,口中雖不便説,心中卻暗想:

    “一叢山榆,豈能住得人?”

    他這微一遲疑,姑娘已開口道:“不要看它是一棵山榆,就是瓊樓玉宇,皇宮內苑,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行説着,即身形微閃,右手向柔枝一撥,轉瞬間便消失不見!

    如此一來,無相生便不自覺的超越起來,不知隨她進去好呢?還是不去好?

    但他尚未思忖完畢,姑娘已在內面喊着:“快進來吧,憑你那塊料,尚不值得別人暗算。”

    無相生聞言,口內雖未説什麼,心中卻不禁暗暗一哼,心説:“好丫頭,不要認為會那幾下子,便要目中無人,有朝一日等我也有機會學武時,總要給你點顏色看!”

    心內這樣想,腳下並不遲疑,披荊斬棘直往樹中鑽去。

    誰知在樹叢之後,便是一個石隙,那棵山榆就是從石隙中生長出來的。

    石隙僅容一人出入,那姑娘正眉目含情,站在石隙的進口處。

    她見無相生走來,即伸出一隻欺霜賽雪的柔夷,拉住無相生的手腕,温聲説道:“是不是有些着惱了,請原諒我,絕無小看你的意思,內面黑得很,且道路十分難走,弄不好就會摔個粉身碎骨哩。”

    “你一個人?”

    無相生吃驚的問,顯然對姑娘之言發生很大懷疑,因為這大一座黑谷,僅住着一位孤身少女,不要説是無相生,就是任何人聽了,也不會相信。

    可是姑娘答得非常乾脆,僅説“是的”之後,又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有點怕?”

    是的,無相生確有幾分膽怯,但為了表現自己的丈夫氣概,絕不能在女孩子面前露出可憐相,隨道:

    “你都不怕,難道我會怕嗎?”

    “你很任性。”

    “怎見得任性!”

    “雙手冰冷,心口跳動加劇,不是很好的證明嗎?”

    事實如此,自不容無相生來否認,隨吶吶了半晌,忙把話題岔開道:“你方才説幾百萬年前,此地住着很多人,這是依據什麼來推斷的?”

    “説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大一座谷,在那些懸巖創壁上,到處都可看到先人遺留下來的武功,而且從那些武功上顯示,先民們武功之高,常出人想像之外!”

    “你能看到四周的景物?”

    “你看不到,難道也不準別人看對。”姑娘笑説道:

    “實對你説吧,谷內有一‘紅蓮碧液’池,不論任何人,只要吃了它內面的水,即可將谷中情形一目瞭然!”

    “此話當真?”

    “誰騙你幹嘛!”姑娘道:“此池從前本在是巖上的山洞內,還是師父把洞加以改變,且就洞裏形勢造成一座密室,不僅能常守此水,同時也有了住處。”

    “哦,還有師父在,怎能説一個人住此!”

    這下子無相生似是抓到了話柄,所以毫不遲疑的反詰過去。

    然而姑娘僅發出銀鈴似的一聲輕笑,方道:“你這人心眼很窄,看來我們不一定能處好,只是格於師父遺命,唯有認命啦!”

    “你師父已經死啦?”

    “五年了!”

    “她有什麼遺命?”

    “是囑咐我的,也有關你的。”

    “我和他又未見過面,怎把我也牽扯了?”

    “這是家師推算而來,她早算就今天你會到此,所以特地囑咐我在洞口等你。”

    “算得如此準!”

    “先前我也不完全信,心想‘無相草’系人間至寶,不要説不會有人得到,就是得到,人家平白跑到這深山內幹嘛,誰知你真的依時而來,大概就是所謂‘天定良緣’的説法吧!”

    “她怎麼交待的?”

    “進入室內就知道了!”

    姑娘説着,纖手往上一指,投給嫵媚的一笑。

    原來兩人一面説一面走,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姑娘的住處。

    無相生抬頭望去,果見從半巖上露出一點光亮,敢情先前所見的那點光亮,就是姑娘的住處。

    不過他僅向上瞧了一下,便不禁大皺其眉,只是惟恐姑娘譏笑,未便説出口而已。

    但姑娘倒是善體人意,立即婉轉道:“這一點的高度,以你的資質,苦勤練習,相信不出十日,便可一躍而上。”

    姑娘説着,便左手拉起無相生,喝了聲“起”,便覺整個身子輕飄飄的,隨着她一拉之勢,疾往那點光亮處射去。

    進入石室,姑娘先讓無相生坐下,便立即從一個

    錦盒中取出張雪白的羊皮,然後嬌羞無限的遞給無相生手中,而後櫻唇微啓,嬌滴滴的道:“這是先師的遺命,你自己看吧!”

    無相生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無影無相,本屬偶生,麗兒切記,五年後的清明過後第三日午刻,在前洞口迎接夫婿,切莫錯過良機。因為從卦象上顯示,無相草已被一位少年所食,且該少年在此時刻內,必從洞口經過,可迎進洞來,完成一段良緣!”

    無相生看完,抬頭向姑娘瞟了一眼,即道:“姑娘的稱呼,是否就是無影?”

    “正是婢子草字,相公可是相生?”

    “無影無相,天定良緣,姑娘可同意令師的安排?”

    “師父遺命,豈能違背!”

    無相生本就長得一表人才,無影女更是國色天香,兩人自見面之後,便互相留下深刻的印象,雖説無影女在詞色之間仍有幾分驕傲,但此刻既已同意,無相生自不會把這些老放在心上,況且兩人在一段漫長的黑洞中行走,耳鬢廝磨,早已生下難以言宣的情愫。

    於是兩人便在“紅蓮碧液”之畔,完成人生一件大事,給武林中留下一段佳話。

    可是事情常有意想不到的發生。

    兩人成婚之後,依道理應該是完滿的,然而事實則不然,無相生在得了洞中全部武功之後,便終日埋頭鑽研,有時甚至終日一言不發。

    這可把無影女氣苦了,於是藉口不打擾他練功,另居一室,甚至到了後來,索性把洞府一隔為二。

    無相生在才開始時,並不以為意,及日久發現不對,而欲找無影女時,無影女已閉關潛研一種上乘絕學了。

    因為他們兩個都很明白,洞中的絕學共分兩種,無影女習的是陰柔之功,而無相生習的則是剛柔並濟。

    其中除昊天罡氣之外,另有“無影幻光步”在兵刃上,主要的有“羽劍十八絕”,更是奪天地造化的互古絕學。

    至於拳腳掌法,則有“翻雲十二手”與“陰陽九變掌”兩種。

    最神妙的,仍為“七巧手”,這是一套獨門點穴功夫,假若配合“無影幻光步”施為,更見奧妙無窮。

    季豪各項武功,本有良好的基礎,現在再進一步來習這些絕學,更是事半而功倍,進步非常之快。

    在洞中不知不覺已住了將及兩月,在這兩月中,不但學會幾門主要的絕學,更對一些術數生克之學,也稍有涉及。

    季豪習好這些絕學之後,對於被雙旋罡旋打下深淵,便覺到非常冤枉,因為那套掌法,

    不僅是“陰陽九變掌”的一部分,而“無影幻光步”亦可勉強剋制。

    在這段不算短的時日中,除朝夕練功之外,便是飽飲“紅蓮碧液”,這種東西,在武林中,也是視作珍寶的,不但通神明,增功力,與“雪蝮珠”混合之後,更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所以在這兩個月的潛修後,幾乎已到了金剛不壞的地步,只是他自己仍然不曾知道而已。

    一日他往“紅蓮碧液”池內飲水時,剛就近池邊,突被一件事情怔住了,直看得他如痴如醉,兩眼再也捨不得離開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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