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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聯大醫院”內的新生兒病房裏,每張小病牀上都睡着一個小小的嬰兒。

    於開瀅穿着白色醫師袍,手裏拿着一疊資料,來到新生兒病房前,在走廊的透明玻璃穿前,看到一對年約六十歲的老夫妻。

    開瀅一眼就認出兩位老人家是死者何子芳的雙親,經負責新生兒的護士指出,兩夫妻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這裏看小嬰兒。

    “何伯伯、何伯母。”開瀅走到兩人的面前,輕聲喚道。

    “醫生……”何母怔愣了一下,瞟向開瀅,顫聲問道:“醫生,有什麼事嗎?”

    “何伯伯、何伯母,我是湛子拓醫師的太太,我叫於開瀅,我們在家屬醫療説明會上見過,你們還記得嗎?”開瀅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兩人。

    “於醫生,有事嗎?”何父接過名片,看了一眼。

    “關於何子芳的事,我們真的很抱歉。”她頓了頓,繼續説:“我知道何子芳的先生一直無法接受湛醫師提出的死亡病因,執意要告到底,如果是湛醫師的醫療疏失,就算要我們賣房子,被撤銷執照,一輩子不當醫師,我們都願意負責到底。”

    “你現在説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指湛醫生沒有過錯?”何母氣憤地説:“我們家子芳是讓湛醫師接生才死的,她是好好地走進來,現在人卻躺在冰櫃裏……”

    “我明白何子芳是死在湛醫師接生的產台上,所以我們才想弄懂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的死亡。”開瀅試着和兩老溝通。

    湛子拓和相關的醫護人員,曾多次找張凱溝通病理解剖的可能性,但對方態度惡劣,使得她只好把希望寄託到兩老身上。

    “所以你想要説什麼?”何父冷靜地問道。

    “我想懇請你們簽下這份病理解剖同意書,如果讓何子芳接受病理解剖,那麼在生產台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我們家子芳死得還不夠慘嘛?你還要再拿她的遺體解剖一次!”何線一想到痛失愛女,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是唯一能釐清死因的方法。”開瀅無奈地説。

    “你説解剖就解剖,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心情?我從子芳那麼小,把她拉拔大,就算我們夫妻倆再窮、再沒錢,也讓她吃好、穿好……”何母哽咽地説:“擔心她功課跟不上,就算借錢也要讓她補習,好不容易看她長大,結婚生小孩……現在人就這麼走了,你們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有多難過嗎?白髮人送黑髮啊!小孩一出生就沒了媽媽……”

    何母愈説愈難過,放聲大哭,引起一些探病的家屬的圍觀。

    “我能明白你們做父母的痛苦,但可不可以請你們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現在你們的女婿在醫院撒冥紙、對我的車子丟雞蛋,在網絡上説我的先生是殺人醫生……”開瀅深吸口氣,隱忍着想哭的衝動。

    “你們能想像我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與痛苦嗎?從十九歲,我們考進了醫學院,就立志要當一名好醫生,這十二年來我們都秉持着這個信念走過來,而如今一句-殺人醫生-就把我們所有的努力全抹滅了……我們是人,不是神……我們也希望能治好每個病人,但就算現今醫學再發達,再進步,也有無法治療的疾病,像病歷上寫着何子芳的羊水栓塞症,就是一個例子……”開瀅説道。

    “你也是當醫生的,你當然會替你先生講話!”何母反駁道。

    開瀅索性脱掉身上的醫師服,雙膝跪在地上。

    “於醫生,你這是做什麼?”何父驚訝道。

    “何伯伯、何伯母,現在我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來跟你們説這些話,而是以湛子拓太太的身份來懇求你們,可不可以同意何子芳的病理解剖,不管結果是不是羊水栓塞症,還是湛子拓個人的醫療疏失,我們都願意付出賠償。”開瀅無視周遭投來的異樣目光,仍舊跪在地上。

    “於醫生,你快點起來!”何父喊道。

    “何伯伯,能不能請您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讓我們弄清楚何子芳在生產台上發生了什麼事——”

    “小瀅!”

    一道低沉熟悉的男音介入他們的談話。

    湛子拓在辦公室接獲護士的電話,得知開瀅與何子芳的雙親在新生兒病房區展開一場協談,立即趕了過來。

    他萬萬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開瀅向何子芳的雙親下跪的畫面!他挌開圍觀的人羣,快步走了過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快點起來……”湛子拓既心疼又不捨。

    “只要了們能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同,要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我不準再有人誤會你。”開瀅固執地説。

    “你這個傻瓜,快點起來。”湛子拓硬是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湛醫生,是不是隻要簽了病理解剖同意書,就能知道我們家子芳的死因?”何父被開瀅的一席話給打動了。

    先前,何父和老婆曾陪同女兒來做過幾次產檢,見過這位高大的年輕醫生幾次,從他對病人看診的細心態度,何父不認為他像個壞醫生,也許他該給彼此一個機會。summer~製作

    “是的。”湛子拓望着何父憔悴疲憊的臉龐説道。

    “老頭,你到底在想什麼?”何母激動地揚高音量。

    “以後子芳的小孩長大了也會問起子芳的死因,我們總不能説……我們也不知道吧?”何父望向玻璃窗內那個包裹着小小棉毯的小嬰兒,嘆息道:“我們要給子芳的小孩一個交代。”

    “那阿凱呢?我們不用問他的意思嗎?”何母的態度也軟了下來。

    “阿凱以前是怎麼對子芳的,大家心底都有數。”何父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多少也明白女婿在那裏爭鬧,不願意接受病理解剖的原因,是因為羊水栓塞症在醫療專業中被視為生產的醫療風險,而非醫療疏失。

    在醫生向他們解釋羊水栓塞症的病因後,他私下問過幾個念過比較多書的朋友,又查過資料,多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病。

    一旦解剖結果出來,確定是羊水栓塞症,那麼醫院和醫和們就不用理賠任何金額,這樣女婿想要藉由女兒的死因爭取高額和解金的計劃就會泡湯。

    他是老了,但還沒有糊塗。

    女兒嫁了什麼樣的男人,他心底也清楚,只是因為愛屋及烏,就不想計較太多。

    “老頭……”何母的眼眶又藴起了眼淚。

    “於醫生,把病理解剖同意書拿給我簽名吧!”何你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光,低聲地説。

    “謝謝您,何伯伯。”開漠視將手裏的同意書遞給何父簽名。“我會遵守我對您的承諾,不管病理解剖的結果如何,我們都不會逃避該負的責任。”

    湛子拓目光温柔地望着開瀅清麗的側臉,心底漾起一股悸動。

    這女人,當真為了他,什麼傻事都做盡了……

    何父簽完後,將同意書遞到湛子拓,説道:“我簽好了。”

    “等排定好日期和相關事項,我會通知你們。”湛子拓收下同意書。

    “何伯伯、何伯母,謝謝你們。”開瀅柔聲地説。

    湛子拓和於開瀅取得病理解剖同意書後,不斷地向兩人道謝,才相偕一起搭電梯回到辦公室。summer製作

    一星期後

    秋天的陽光格外金黃耀眼,風勢也特別強。

    醫院的露台上,四周圍着欄杆,種植了幾盆綠色植物,還擺了幾張白色花園椅,供病患散步,小憩。

    湛子拓和於開瀅並肩坐在白色的長椅上,手裏各自捧着一杯咖啡,望着露台下的景色。

    開瀅穿着一襲白色醫師袍,柔柔地將頭倚在湛子拓的肩膀上,親匿的姿態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湛子拓牽着她的小手,與她十指交扣,手心貼觸着手心。

    直到經歷了何子芳的事件,他才真正懂得‘扶持’的意義。互相依靠、互相安慰。一起共度人生的歡喜與悲傷。

    “小瀅,謝謝你。”湛子拓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我們是夫妻嘛,老婆維護老公的名聲和形象是天經地義的事。”開瀅甜甜一笑。

    在何父與何母簽下同意書後,何子芳經由病理解剖,確定是分娩過程中引發羊水栓塞症,導致心肺機能衰竭而亡。

    在專業的醫療中,羊水栓塞症高為生產的醫療風險,而非疏失,就算進行法律訴訟,法院通常也會宣判醫生和相關護理人員無醫療過失,不用支付任何賠償。

    但湛子拓和開瀅協議之後,還是決定支付何子芳的家屬一筆賠償金,讓何父和何母能將她小孩扶養長大。

    至於張凱在何父和何母的規勸下,已經撤掉網頁,不再來醫院鬧事,湛子拓也恢復看診工作。

    “我真的服了你,竟然連下跪都做得出來……”湛子拓寵溺地摟住她。

    “是不是覺得虧欠我很多啊?”開瀅柔柔一笑。

    “老婆對我的愛,恩重如山,情深義重,今生無以回報。”湛子拓的語氣帶點諧謔,但眼神卻是百分百的真誠。

    “那就讓你欠到下輩子,讓你下輩子也非娶我不可,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她愛嬌地將臉貼近他的胸口。

    “下輩子娶你、下下輩子也娶你……”湛子拓承諾道。

    “好啊!”她笑咪咪地説。

    “老婆,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麼?”她眨眨眼。

    “今年就請你委屈點,要養我……”湛子拓開玩笑地説。

    對於開瀅願意支持他對何子芳事件支付賠償金,他十分動容。

    雖然他在醫療上沒有缺失,但並不代表就沒有內疚感。

    如果一筆賠償金,能夠讓他心底的歉疚少一點,又讓何子芳的小孩順利成長,他覺得很值得。

    “那有什麼問題,我養你啊!”她大方地説。

    “娶這種老婆真好,既漂亮又肯養老公。”

    “嫁這種老公也不錯,一求婚就送我一枚價值一輛小房車的大鑽戒。”她舉起手,亮着無名指上的鑽戒。

    “小瀅,謝謝你不管我遇到什麼事,作了什麼決定,總是無條件地支持我。”湛子拓深邃的目光充滿感情,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説過,我們是夫妻,有苦要一起當,有福要一起享。”她眼眶熱熱的,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一起面對,不要再隨便説分開的話了。我不喜歡這樣……”

    她外表精明能幹,但內心卻是個傳統又執着的女生,她從不期待有份轟轟烈烈的戀愛,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和自己的男人,過平安又幸福的日子,一起白頭偕老。

    “對不起,以後我絕不會再提起。”湛子拓眼神專注地凝視她。

    “我絕不接受當個失婚熟女。”她自嘲道。

    “你是美豔人妻,怎麼會是失婚熟女呢?”他輕笑道。

    “有一枚大鑽戒的美豔人妻……”她又舉起手,望着無名指上的婚戒,輕謔道。

    他被她淘氣的舉止惹笑,執起她的手,在無名指的婚戒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兩人的婚戒,有價。

    但他們的愛情,卻是無價……

    某個週末夜晚,湛子拓和於開瀅一起膩在長沙發上,她撒嬌地枕躺在他的大腿上,伸手輕撫着她柔細的髮絲。

    驀地,一根細白的銀絲攫住他的目光。

    “我好像看到一根白頭髮……”湛拓撥開她細柔的髮絲,定晴一瞧。

    “真的還假的?快點幫我拔起來!”開瀅驚呼道。

    湛子拓用力地拔起一根銀白的髮絲,遞到面前。

    “白頭髮。”湛子拓將頭髮遞給她。

    她從他的大腿上彈起來,盤坐在沙發上,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不會吧?”她垮下俏臉。“我真的長白頭髮了……我真的長白頭髮了……”

    “現代人用腦過多,偶爾幾根白頭髮很正常的事。”湛子拓安慰道。

    “我居然長白頭髮了!”她望着那根細白的髮絲,持續跳針當中。

    “沒那麼嚴重吧?就只有一根而己。”湛子拓不懂她在大驚小怪什麼,居然一副快崩潰的模樣。

    “當然很嚴重,這代表我老了!”她哭喪着臉,哀怨地説:“女人可以被説胖,被説醜,但誰要被説老啊!”

    “就算你老了、醜了、胖了臉上全是皺紋,手上爬滿老人斑,我還是會愛你啊!”湛子拓安撫道。

    早知道就偷偷地把那根白髮拔掉,不要跟她説,現在簡直是自討苦吃。

    “真的?”她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就算我變老了,變醜了,你真的還會一直愛關我?”

    “不管以後你變成怎樣,我還是會一直愛着你。”湛子拓反問道:“難道你會因為我變成禿頭,頭髮掉光了,就不愛我嗎?”

    “老公,你有禿頭的前兆喔?”她的口氣忽然變得很認真。

    “我是説假如。”湛子拓澄清。

    “我檢查看看……”她撥開他前額的劉海。“幸好你的髮根還很濃密,沒有禿頭的跡象。”

    “我是在跟你談假設性的問題,萬一我真的有禿頭,你會因此不愛我嗎?”湛子拓又再一次釐清問題的重點。

    “如果我老公真禿頭的話,我會不會繼續愛他呢?”她偏了頭,嬌睨他一眼。“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啊?”

    “嗯。”經她這麼一説,他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畢竟禿頭是男性尊嚴上的浩劫。

    一旦遇上禿頭危機,服藥治療的話,多少會影響男性雄風。

    雖然他的老婆大人是這方面的專家,但男人也是有……羞於啓齒的時候啊!

    而且有哪個男人,會在牀上跟自己的老婆坦承他今晚“無能為力”啊?

    “我想,我會帶你去‘史去遜專業健發中心’。”她戲謔道。

    “你乾脆叫我去拔獅子的鬃毛還比較快。”湛子拓無奈地説。

    “不要再相信沒有根據的傳言了。拔了獅子的鬃毛,是找不回掉了的頭髮。”她忍難不禁,學起知名廣告調侃他。

    “你很幼稚耶!”他寵溺地揉揉她的髮絲。

    “幼稚也是你自己要娶回家的啊!”她針頭枕在他的大腿上,撒嬌地説。

    “你喔……”他輕捏她的臉頰,低頭,吻住她微笑的芳唇。

    兩人甜蜜地纏吻着,吻與吻之間,感受到對彼此真切的愛,還有一種家的幸福安定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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