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湖面,一望無垠,偶有微風吹過,蕩起波浪陣陣,如片片魚鱗。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遠處的漁村,已升起裊裊炊煙。
近處的湖面上,蕩來一葉小舟,舟上一個青秀少年,手持竹篙,撐着小舟划過來。一連過了好幾個漁村。
那少年抬頭四望,看天色漸暗,焦急地撐動竹篙!
漸漸地,水面變窄,兩岸都己無人跡!
那少年的竹篙一撐,小船發出“吱……”的一聲,突的向蘆葦叢中射去,終於完全隱匿不見。
良久——
才見那少年肩頭揹着一個布袋,沉甸甸的,從蘆葦叢中鑽出來。
他好快的步子,揹着一袋米,宛如毫不吃力似的,一縱一躍的,向一道看不出的小路上奔去。
轉眼之間,他已翻過了五六個山頭。
暮色沉沉的山坑裏,有三間草屋。
那少年離草屋還有十丈左右,就喜孜孜的叫起來了:
“媽!媽!怎麼沒有點一盞燈,天都黑了!”
“……”
沉寂,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媽!飛兒買回來了!”
“……”
“咦……媽呢!媽……這門……”
草屋的木門大開,聲息全無!那少年把肩上的布袋向地上一放,急叫道:“媽!”
空洞洞的矮草屋,一眼就可看個清清楚楚,他所叫的“媽”,何曾有半點人影,只有竹編的牆縫中透進幾點星光,更顯得寂寞。
“咦!奇怪!媽到那裏去了?”
他極自然的想起——媽平日從不出山門一步,媽也一再的叮囑着自己,不準自己出門一步,十幾年如一日,只有每三個月米吃完了,才放自己下山去!
為什麼……
“蓬!”一聲大響,發自門外的竹籬之外!
那少年一個縱身,從屋內跳了出來。
“哎呀!媽!”
一箇中年的婦人,倒在竹籬上,腥氣,一陣陣隨風飄來,令人慾嘔,他毫不怠慢,搶上一步,扶着她,吃驚的叫道:“媽!血……血……你……”
那中年婦人雖是徐娘半老,然而那勻婷的身材,以及娟秀的臉型,可見其年輕時分明是個美人胎子。
此時,雙手血污,鬢角散亂,臉上,肩頭,脅下,大腿……不知多少處的傷痕,簡直是一個血人。
她血污的臉上,看不出膚色,慘白嘴唇連動幾動,吃力的掙道:“劍……劍宇……快……快……走!……”
劍宇驚問道:“走?媽!發生什麼事?……”
中年婦人急道:“背……快走……好孩子……快……快……”
他平日是最孝順媽媽,此時,見媽傷得這個樣兒,心痛如裂,真比自己渾身是傷還要難過,一雙虎目之中,不由流下幾點英雄淚來。
只聽他哽咽的道:“不!媽!誰打傷的!我要為你報仇!”
一雙鐵拳,握得緊緊的,掛着淚水,梭巡着四周,眼神中射出兩道怕人的殺芒,驚人至極,充滿了殺氣和仇恨。
中年婦人低叱道:“揹我……伏……快伏下來……快上船……”
那少年咬牙蹲下身子!
“好……劍宇,快……走……快……”
他氣喘如牛,慌不擇路,向前飛奔而去。
當他剛鑽進蘆葦裏面,身後,火光沖天。
依着方向看,正是自己的草屋。
他將媽放到小船的艙內,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怒火,磨拳擦掌,怒衝衝的道:“媽!人家傷了你,又放火燒了我們的家,這仇,我非報不可!”
敢情那中年婦人已昏厥了過去!他救人要緊,伏下去,搖着媽的身子,叫道:“媽!媽!你醒醒!你……”
“唉!”一聲無力的嘆息,那中年婦人才悠悠的醒轉過來。
失神的眼睛半睜半閉,吃力的抬起支手,緊緊的握着少年的厚大手掌,嗚咽的道:“劍宇!孩子!媽……媽……不……不行了!”
“媽!這是怎麼一回事?這……”
“這是你爹留下來的!”中年婦人説着,從貼身之處摸索了半晌,才摸出了個扁扁的羊皮袋兒,圓圓的,也不過有三寸的直徑。
那羊皮袋兒,已磨得光亮如漆,餘温猶存。
“媽!這是?……”
“這……就是我們古家的禍根!為了它,你爹在十五年前慘死,而且屍骨無歸,為了它,媽今日……”
“既然如此,把它丟了!”那少年説着,伸手奪過來,作勢要丟向河中……
“不!劍宇!”
“媽!你不是説……”
“這裏面是一面……一面神鏡!”
“魔……鏡……?”
“武林奇珍,江湖瑰寶!”
“哦!怪不得媽教了我十五年的武功,原來是……”
“不!媽教你的並不是‘奇鏡神功’!而是你爹的‘無敵鐵掌’,和媽的‘屠龍五式’!”就在此時——嘎——一聲厲哨,劃空而起,就從那火光衝雲之中,人影連射。
一條,二條,三條,一連十幾條,一個個身手不凡,顯是武林高手,如同蒼鷹夜嗚,在黑黝黝的夜空中盤旋,梭巡不去!
“媽……唔!”
中年婦人不等兒子開口,一支手已掩住了他的嘴巴。
此時他的心情如同萬箭穿心,胸膛好像要爆炸開來,然而,“母命難違”,他敢不能拋下受傷的老母不顧!
嘯聲沉寂,夜,又靜得怕人。
中年婦人顫聲道:“孩子,十五年前,你爹為了‘神鏡’曾死在人家手裏……”
“媽!你屠龍玉女也不是無名之輩,為何不找仇家算帳?”
“孩子!那時你小,再説憑我……”
古劍宇插嘴道:“現在孩兒大了!”
中年婦人道:“仇人的功力也高了!”
“孩兒不怕!”
“古家的香煙,只靠你一人……”
“父仇不共戴天!孩兒萬死不辭!”
中年婦人無奈的道:“等你能練成‘奇鏡神功’就……”
“難道憑‘無敵鐵掌’和‘屠龍五式’……”
“辦不到!十五年前也不行,何況現在?”
“殺父的仇人是不是今晚的……”
中年婦人已是油盡燈枯,上氣不接下氣,嘴唇動了幾動,全身的傷口,不停的向外滲血!一雙眼皮,也緩緩的閉上。
“媽!媽!”
“孩……子……劍……宇……”
古劍宇正在哭喊:“媽!媽!”
此時——“吼——”厲聲陡起,刺耳驚魂!
凌空,厲喝如同鬼叫!
來人大聲叱道:“老乞婆!小王八羔子在這兒!”
厲聲不絕於耳,全向這片蘆葦中撲來!
“劍宇!快……”
“媽!”
“看你母子往那裏跑!”喝聲未了,勁風兜空而下,蘆葦倒下去一大片,四條褐灰身形,已由頭頂落下。
古劍宇五內如焚,再也顧不得許多,跨步由船艙上船頭,挺胸吼道:“小爺正要找你們算帳!”
其中一名大漢一振手中劍,笑道:“算帳?哈哈哈哈!找閻王老子算帳去吧!”
話落,一陣勁風排山倒海,如潮如山,漫天砸下!古劍宇沉勢運掌,將十五年朝夕不斷所煉的功力聚於雙掌,奮臂迎敵。
“小子!找死——”
轟——一聲震天動地的大響,小船四分五裂,中年婦人奄奄一息的身子,陡然震飛三丈,血雨四灑。
古劍宇眼前一黑,像萬丈高樓失足,墜入一片汪洋水中。
一陣澈骨奇寒。
一個滔天的浪花,把他一衝起五丈高。
古劍宇不由暗喊一聲:“完了!這一回一切都完了!”
又是一陣巨浪,把他的身子,平空拋起數丈,嘩啦,重又捲入滾滾江流之中,順着奔騰洶湧的波濤流去。
此時,古劍宇雖然覺得通身骨節如裂,心中血氣不湧,但是,他的神智尚清醒。
他知道父親在十五年前,死在江湖人手裏!母親,重傷之後被仇家追蹤,適才在小船之上,勢必遭了毒手。
自己,被那些惡人震破了小船,跌落江心!這滾滾的江水,一個浪頭接着一個浪頭的捲過來,像是永無休止。
他不敢開口,因為耳,鼻,不斷湧進的水,已感到胃脹腹疼,只要一開口,江水搶着倒灌而進。
今天,古劍宇是凶多吉少了。
因為,他試着泅水,感到周身氣力全無,手腳痠麻,那有力氣與這滾滾白浪滔天的波濤掙扎,只有等互的份兒。
他眼淚向肚內吞,心中如同厲箭刺心,母親的話,好象是在腦際耳中響起來——
劍宇!孩子!古家只有你這一條根……——
你父親的血仇,全靠你去報了。
“我不能死!我死了不但父母之仇永沉海底,古家也斷了香煙!”念頭既起,求生的意志也隨之而生!
他拼命的掙扎,一個浪頭把他拋起,他搶着這千鈞一刻的時候,深深的吸了口氣,一個浪頭把他沉入水底,他閉住氣任它沉入水底。
他存着一絲希望,希望能遇到漁船,或者是浪花把他拋到江邊的淺灘上。
然而,這希望是多麼渺茫,多麼遙遠。
浪花,一層層洶湧澎湃,永無休止。
漸漸的,古劍宇癱瘓了,軟弱了。
“嗡——”
一聲淒厲的牛嗚,當浪花再一次拋起的時候,他連呼吸的力量也沒有了,像一片落葉,像一片浮萍,任他滾滾東流載沉載浮而去。
這是人間的悲劇,慘絕人命的浩劫。
這時,下游處,一支三帆大船,張滿了風帆,十六支飛槳,正溯水而上,船頭上,迎風站着一個文生裝扮的十八九歲的少年。
那少年好生俊秀,瓜子臉,彎月雙眉,紅暈的面頰,真是吹彈得破,瘦俏的身材,雙目凝視着江面,白衫飄飄,超塵出俗。
驀然——他發現了江面一點影子,被陣陣的浪花衝了下來。
那影子漸來漸近……
“啊呀!是一個人!”
白衫少年凝神看清之後,回頭對那船後操槳如飛的十六個精壯婦人一舉手道:“慢!江上有人落水!”
十六把飛槳一停,大船不進反退!
白衫少年高聲喊道:“把那落水之人救上來!”
“是!”一個十分精明的少婦口中應了一聲,身子卻全然沒動。
白衫少年瞪了少婦一眼,怒叱道:“還不快些下來!”
少婦回答道:“小的只怕耽誤了時間,今晚趕不到河套,萬一讓血盟幫佔了先着,豈不誤了大事,幫主怕要見罪!”
“我叫你救人!”
白衫少年似乎已是不耐,臉上怒氣隱現,大聲怒道:“幫主若是見罪自有我耽待,關你什事!”
那少婦不敢再説,一罷手,另外四個健婦,放下兩支瓜皮小艇,兩人乘了一隻,分為左右,直向流水飛逝的那點影子劃去。
四人水性嫺熟,片刻之間,已把那奄奄一鼻的古劍宇搭救上船,平放在船頭之上。七手八腳的慌着一團。
白衫公子伸出粉堆玉琢似的手,試了試古劍宇的鼻息,又凝目端視了他的五官,不知怎的,忽然兩腮飛霞流丹,心跳如同鹿撞,愣然起來。
他想——這少年怎的會長得如此英俊不凡,天下會有這等美男子?他咬着下唇,悵然無語,其實,他內心裏的思潮,比奔騰的江水還要不安。
“我徐鳳湘不幸,母親早死,爹爹處身江湖,女兒的心事他怎會知道?江湖上怎會找得到如意的郎君?”
“我若能嫁給像這少年一樣的人,也不枉此一生!”
“小姐!”一旁的少婦低叫了一聲!
“哦!哦!”
白衫少年想到出神之際,不由驀的一驚,對那少婦白了一眼道:“你又來了!”
“這人……”那少婦怯怯的道。
“抬到我房裏去!”白衣少年斷然道。
那少婦心中一跳,急聲道:“可是他是個男人!你的規矩……”
白衫少年不耐煩道:“叫你們抬,你們只管抬!”
“是!”兩個健壯婦人把古劍宇抬進裏艙。
白衫少年打開一支精巧的檀木匣子,取出一粒碧綠的藥丸,親自塞進古劍宇的口裏,然後揮揮手道:“你們都出去,這人不但浸水很久,而且受了內傷,讓他好生休養休養!”
“是!”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
古劍宇只覺得口角生香,身下軟綿綿的。
他勉強睜開生澀的眼睛,不由大吃一驚,心想:“我這是做夢?還是我已經不在人間?難道説……”
原來自己躺在一張錦帳繡被的雕花牀上,佈置陳設花麗已極的房子,除了小了一點之外,可説得上是富麗堂皇。
最奇怪的是,這房子好象在雲霧裏一般,不知不覺之中,還有些兒晃來晃去,令人虛飄飄的。
古劍宇不由一陣迷惘。
這是天堂?傳説中的天堂?
那麼,我是已經死了,死了!
父母之仇……
他想到父母血海之仇未報,不由心如刀絞,一咕嚕由牀上彈身而起……
“兄台的傷勢復原了嗎?”一個面如傳粉,朱唇秀眉的儒衫少年,微笑着踱了進來。
古劍宇一哦之後,不由愣在房中,凝目泛疑,久久説不出話來,半晌,才吶吶的愕然道:“閣下是誰?這裏……”
儒衫少年朗聲道:“這裏是在下的小船,兄台請坐!”
古劍宇奇道:“這是船上?”
那少年含笑道:“不錯,偶見兄台在水中飄流,命手下打撈上來,原來兄台是受了極重的內傷,湊巧在下帶有療傷之藥,想不到無意中與兄台結了個香火緣!”
那少年説到這裏,手中摺扇一抖,掩住了嘴角,但是,眉梢,腮上的一點紅暈,卻再也掩蓋不住!
古劍宇如夢初醒,敢情人家救了自己一條命,又治好了自己的傷!
想到此處,不由感到一陣慚愧,立即紅着臉,拱手道:“原來如此,多……多謝閣下救命之……”
他是個性情高傲的人,最怕擔着別人的恩德,所以,下面的一個“恩”字,再也説不出口,含含糊糊的接着道:“他日,在下一定報答!”
“那裏話來,萍水相逢,總算有……有緣!”那少年也好象不顧説“有緣”似的,嚅嚅囁囁的,又道:“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古劍宇忙道:“古劍宇!”
恍似吃驚般,但旋又接口道:“啊!小弟姓徐,小字鳳湘!”
古劍宇恭聲道:“徐……徐恩公!”
“古兄太見外了!從古兄的傷勢來看,一定是為武林高手所傷,古兄想必也是江湖中的佼佼,武林一派的英雄了!”
古劍宇不由心頭怒火又燃!
他從來未入江湖,自幼,他母親就屢屢告誡,告誡他不要流入江湖,而且曾説過,江湖人打着道義的幌子,骨子裏,最不講道義兩字。
自己的父親死在江湖上。
母親又……
“我最恨江湖!立誓不同江湖人來往,甚至於要……”
他本來要説:“甚至於要殺盡所有的江湖中人。”但是,話到嘴邊立即留半句,他沒有説下去!
誰知,那美少年徐鳳湘聽了卻只是淡淡一笑道:“甚至於要同所有的江湖人作對是不是呢?”
心中之言,被人道中,古劍宇結結巴巴道:“這……”
徐鳳湘朗笑道:“古兄好大的豪氣,説不定要做所有江湖人的盟主,武林的泰山北斗哩!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笑聲未落之時,房門的竹簾一掀,進來兩個中年婦人,執禮甚恭,肅聲道:“上稟公……”
徐鳳湘的摺扇一擺,插口攔住道:“什麼事?”
右邊那中年婦人道:“船離五毒寨不遠!”
“我不下船了!”徐鳳湘道。
“是!”
“吩咐在船頭擺酒,我與這位古相公賞月!”説完,徐鳳湘斜睨古劍宇一眼。
“是。”
兩個婦人退出門去。
徐鳳湘搭訕着對古劍宇道:“不瞞古兄説,小弟平生最討厭的是臭男人,不過……不過對古兄卻是例外,請古兄恕我失言!”
古劍宇不由凝目道:“徐兄自己不是……”
心中一跳,徐鳳湘忙道:“是呀!我自己卻是個男子……男子漢!”
古劍宇奇道:“為何最討厭男人呢?”
沉吟半刻,徐鳳湘支吾的答道:“這……這同古兄最恨江湖人是一樣的……一樣的道理!”
“啊!是!是的!”古劍宇嘴裏雖然連連應承,心中卻不覺好笑。
他心想,你這才是怪人呢!我所以恨江湖人,因為江湖人與我有殺父屠母毀家之仇,難道説你與天下的男人都有仇不成。
想着,先前的兩個婦人又進房來:“酒已備好!請公子入席!”
“古兄請!”
“徐兄請!”
果然,一條大船上,真是沒有半個是男人,船前船後,來往空梭待奉的人,全都是清一色的婦女。
古劍宇看在眼內,不由好笑。
兩人尚未入席這時,忽然,水上一支快艇,如飛一般的,直向大船迎面駛來。
快艇分波逐浪,箭似的來得好快,徐鳳湘忽然面色一變,對身旁的婦人沉聲道:“看看他們是幹什麼的!”
話音未落,小船上一道銀色的亮光突然而起,耀目生輝,如同寒夜孤星,連連閃動.不已。
徐鳳湘臉色陡變,探手在袖內一摸,寒芒逼人,銀光暴閃,竟與那小艇上所發的光芒一式無二。
古劍宇頓時一呆,凝目辨識之下。
原來,徐鳳湘手中,一柄三寸長的銀劍,精功細鏤,唯妙唯肖,劍身欺雪壓霜,踐人眉發,炫目生輝。
古劍宇正感奇異之際。
驀然——嗖——破風聲起,快艇上射起一道灰色人影,如同江鷗掠波,逕向大船落下,原來是一個灰衣老者。
那老者手中二指拈着三寸銀光短劍,破鑼似的喉朗聲道:“堡主請示……”
徐鳳湘的眉頭一皺,雙目含怒,不等那老者説完,便立即沉聲道:“惡判官!你好大的膽子!”
灰衣老者不由一顫,話音頓止,身子一震,一雙暴出眼珠,頓時愕然呆視,吶吶的道:“屬下不知何……”
徐鳳湘沉聲道:“忘了我的忌禁?”
那老者身子一震,急道:“這——”
“我船上任由你這臭男人上得的嗎?”徐鳳湘叱道。
“這……小的奉了堡主的火急令符……因此……”灰衣老者急忙的道。
徐鳳湘臉一扳,叱道:“呸!銀劍追魂令是我爹的規矩,這兒有我的規矩!先報出我爹的差事!”
灰衣老者恭聲道:“是!堡主傳令,血盟幫已得到了曠世武林奇寶,請即刻回堡磋商大事!”
徐鳳湘喜道:“哦!血盟幫把那主兒找到了?”
“是的!”灰衣老者接道。
徐鳳湘點頭道:“很好!我知道了!”
神色一鬆,灰衣老者忙道:“如此屬下告退!”
徐鳳湘右手一搖,道:“慢!再還我的規矩!”
灰衣老者面色突變,通身戰顫,瑟瑟發抖道:“請饒屬下一遭,下次不敢!”
古劍宇對他們的一問一答,半懂半不懂的,他不知徐鳳湘所説的“規矩”是什麼?為何那看來十分兇惡的灰衣老者,像是恐怖得很?
徐鳳湘卻若無其事,回身拱手道:“古兄!家父着人傳訊,叫小弟速回!”
“既然如此,徐兄請便,搭救之情,日後再報,請煩勞送我上岸!”
“且慢!飯後不遲!”
話音甫落。
忽然,船頭上的灰衣老者,厲聲叫道:“屬下遵照自裁!”
“裁”字出口,忽見他一抬右手,並指如戟,認定自己的右眼搗去。
“卟!”輕響刺耳,血光四濺。
那老者的一隻右眼珠,頓時自行戮破,血、黑水,流滿了他一臉、一身,慘不忍睹,驚心動魄。
“惡判官,算便宜了你!”
灰衣老者臉上肌肉抽動不已,眼珠被挖的痛苦可見,然而,他不敢形之於色,仍然恭身一哈腰,口中道:“屬下謝過饒命之恩!”
徐鳳湘的面色一寒,冷冷的道:“滾!”
“是!”
灰影帶起一滴滴的血水,由船頭上一掠,“海燕凌雲”劃空而去。
古劍宇不由看得呆了。
從那“惡判官”的身手來看,分明是武林高手,他為何在弱不禁風,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徐鳳湘面前,顯得這等軟弱?
難道説徐鳳湘是武林中的不世高手?
還是一代的宗師?
不然,惡判官為什麼?
儘管心中泛疑,嘴裏可不便問。
因為,他從母親口中聽到過,母親曾説話,江湖之大,無奇不有,而江湖上的人,大都鬼神莫測,千萬不要介入。
“古兄!請入席!”
徐鳳湘竟像對“惡判官”毀去一隻右眼的事,彷彿沒發生過似的,已微笑肅客入坐,意態自然。
古劍宇心忖:——這人好陰險狠毒!
想着,覺得自己如同落在虎口內,隨時有被殺的可能,勉強含笑道:“徐兄既然有事,在下不敢打擾,就此告辭!”
徐鳳湘笑道:“那裏話來!吃完了飯,前面就是‘紫雲鎮’,正好古兄下船,也不耽擱小弟的路程!”
“如此!打擾了!”
這頓酒,古劍宇不敢開懷暢飲。
徐鳳湘卻殷殷相勸。
因此,一個心誠待客,一個心存芥蒂,只是曲意奉承。
船到“紫雲鎮”,已將要日落時分。
古劍宇如同針在背,起身道:“已到了紫雲鎮,古某告辭!”
徐鳳湘似不忍與古劍宇分手,只聽她依依道:“古兄!要是無事的話,隨小弟一同回家,也好多盤桓數日!”
“古某實在有事!”
“好!來人!備小船送古相公上岸!”
兩個婦人忙不迭解下船尾小船,撥到大船邊來。
徐鳳湘搶步進艙。少時出來,手中多了一個小包袱,微笑道:“古兄,這有兩件衣衫,幾兩川資,留做旅途所用吧!”
辭意誠懇,關懷之意感人。
古劍宇不由一陣慚愧,心忖:自己把他當成了毒如蛇蠍,兇如鬼魅之徒,不料人家對自己想的這等周到。
古劍宇如今四海茫茫,不知將要到什麼地方去,才是安身立命之所,父母血仇雖然不共戴天,然而,最現實的生活問題,卻也不能不顧。
因此,只好接過來,口中吶吶的道:“徐兄對我如此,真叫古某感激不盡了!”
“太謙顧,但願古兄莫忘了小弟的這番……這番心意!”
“古某終身不忘!”
“閒時請到飛天堡,小弟必定歡迎大駕!”
“古某私事一了,定會到飛天堡拜謝!”
小船,已在大船舷邊等候多時。
古劍宇拱手下了船。
吱呀聲中,兩個婦人已點篙搖櫓,小船靠岸,古劍宇對這陣遭遇感到大出意外,一面向鎮上緩緩而行,一面心中暗想:“奇怪!媽平日對我説,江湖上人滿口仁義道德,而實際上沒有一個是講究仁義道德的,而這徐鳳湘……”
古劍宇的想念未已。
突的,一支冷冰冰的手,不知何時搭在自己的肩頭。
接着,身後一聲冷森森的道:“閣下姓古嗎?嗯!是不是?”
古劍宇不由渾身起毛,冷汗一冒,忙不迭的一晃肩,就待脱出那手掌之下。
“不要動!先回答我的話!”按左肩頭的力道加重,真的動彈不得。
“正是姓古!怎的!”
“哦!那就不錯了!”身後冷森恐怖的語音又起,聽來使人毛髮倒豎,不寒而顫。
古劍宇不由勃然大怒喝道:“鬆手!”
“嘿嘿嘿嘿!”
按在肩頭的手絲毫未松,而且力道漸來漸重,一陣冷笑之後,怕人的語音又起:“要我鬆手不難,把你身上的‘神鏡’交給我!”
古劍宇不由一愣,心忖——江湖上的信息好快,怎的我出道不過幾天,竟會有這多人想要我的神鏡,豈不是怪事。
想着,不由怒火中燒,叫道:“憑什麼?”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身後的人狂笑如同狼啼,尖鋭刺耳。
“笑什麼?”
“小娃兒!我不過試試你而已,果然被我猜中了,老子不怕你飛上天去,回過身來,讓老子對對盤!”
肩頭手掌一鬆。
古劍宇忙不迭回身放眼……“啊呀!”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腳下一連退了三大步,驚得呆了。
眼前的人,矮不過五尺,胖如同肥豬,盆大的白臉,平平的毫無表情,雙眉下吊,兩眼鼠圓,頭上一頂麻冠,右手一個三尺長的哭喪棒。
最怕人的,是他鼻子沒有,連着上唇只是一個血紅的窟窿,露出一排寸的白牙,似笑不笑,似哭不哭,既怕人,又討厭!
矮胖怪人端視着古劍宇,腳下緩緩前移,冷兮兮的道:“怕了嗎?小娃兒!”
古劍宇不由步步後退,撐着膽子喝道:“你是人是鬼?”
“小娃兒!被你猜中了,老子又是人又是鬼!”
“啊!”
“老子是一魔二帝三大幫為首的‘地魔’幸廣生的傳人,外號人稱‘人鬼不分’謝先林的便是!”
古劍宇低念道:“人鬼不分?”
“人鬼不分”右手一伸,道:“拿來!”
古劍宇迷糊道:“什麼?”
“紫金神鏡!”
“為什麼要給你!”
“如今江湖上的千幫萬派,武林中所有高手,都在找這面神鏡,交給老子,我念在上天好生之德饒你一死!不然……”
“不然怎樣!”
“碰到了別人,只怕連你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人鬼不分”謝先林眥牙裂嘴,兇焰萬丈,一搖一擺的已離古劍宇不過丈餘左右,兩人探手可及。
古劍宇既急又怕,既驚又氣,百忙中一抖雙掌,急呼呼的奮力拍出,口中叫道:“不要走近來!”
“噫!要動手!”
“人鬼不分”謝先林肥手一分,輕易的卸去古劍宇的力道,中跨步而起,十指戟張,直向古劍宇抓來。
古劍宇雖然在母親指點之下練了一十五年,但是,對敵過招,可沒有半點經驗,心中不由大哧,咬緊牙關,作勢喝道:“再來我就不客氣了!”
“我會客氣嗎?”
“照打!”
“嘿!”“轟!”勁風接處,暴響一聲,古劍宇頓時一驚,急切間彈身後退丈餘,面露驚疑,目不轉睛。
“人鬼不分”謝先林白臉蒼黃,肥胖的身子搖了幾搖,小圓眼忽然兇光暴身,喉中咻咻氣喘,惡狠狠的道:“小王八羔子,給你臉不要臉,老子要你的命!”
兇像畢露,殺氣沖天。
古劍宇不由沒了主意,略一愣神拔腿便跑。
十五年他在荒野山谷裏若練慣了的,輕功雖不到登堂入室之境,但比起臃腫如豬的“人鬼不分”謝先林可快捷多了。
一個是情急逃命,盡力而為。
一個是志在奪寶,拼力急追。
兩個人如同兩隻飛鳥,兩陣旋風,在卸尾狂奔,緊追不放,指顧之間,便已追逐了十來裏之遙。
遠遠,炊煙四起,暮色深沉裏,燈火閃爍。
“人鬼不分”謝先林心中大急,暗自嘀咕着:“糟糕,紫雲幫的地盆,外人不能擅自侵入的!”
想着,狂喊狂叫道:“姓古的!站住,我有話説!神鏡我不要!站住呀!”
古劍宇雖然聽得明白,那裏肯相信他的話,一味埋頭狂奔?原來“紫雲幫”雖列入一魔二帝三大幫之內,但素來不與人結仇,從不參入是非漩渦,與各幫各派水不犯井水。
尢其近日江湖傳聞“紫金魔境”出世,武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際,紫雲幫必防衞得更加嚴密。
眼看去鎮梢已是不遠。
“人鬼不分”謝先林單人獨騎,哪敢去闖山鬧鎮,他咬牙切齒的收起勢子,狠狠的罵道:“小三八羔子!老子倒黴!大意失荊州!”
古劍宇飛似的狂奔一陣,眼看紫雲鎮在望,心中不由大喜,他想:到了人煙稠密的熱鬧市鎮,就不怕了!
果然,離鎮不遠,身後“人鬼不分”謝先林的聲音沉寂不見追來,他緩下勢子,調息了呼吸,緩步向鎮內走去。
鎮上,已是萬家燈火。
古劍宇才走進鎮梢。
驀然,黑暗之中,一躍跳出四個黑衣漢子,每個人手執明晃晃的單刀攔路而立,其中一個大喝道:“什麼人?”
古劍宇不由大吃一驚,一連退了三步,愕然的道:“噢!我?在下乃過路之人!”
“手中什麼?”
“包袱!是在下的替換衣衫!”
“拿來搜查!”
古劍宇怒道:“搜查?憑什麼?”
“這是紫雲鎮的規矩!”
“規矩?是皇帝老子的聖旨?還是官府的批令!”
“紫雲幫的幫規!”
古劍宇決然道:“辦不到!”
“好小子!你吃了虎膽!”
“在下不是紫雲幫的人,紫雲幫規管不了我!”
“找死!”
黑衣漢子喝叱一聲,四條身影齊動,四柄單刀挽出四個斗大的刀花,立刻四散開來,全向古劍宇撲到。
古劍宇隨着母親練了一十五年的“無敵鐵掌”,從來沒有施展過,此時,眼看四人撲到,心中又慌又氣。
百忙之中,一奪臂,“鐵掌”展開,口中暴喝一聲:“欺負人!”
喝聲中振腕發出,一招四式,分取四人。
掌式乍吐,勁風已起。
砰!砰……
四聲大響,人影陡射,一連幾聲悶哼,四個黑衣漢子哪同四道紙人一般,各自震飛起來,卟通連聲,全部倒在三丈以外,哼聲不已。
事出突然,古劍宇反而為之一呆。
他料不到四個如此雄糾糾的漢子竟然不堪一擊,他更想不到自己的掌法居然會有這大的力量。
因此,反而呆在當地,瞠目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但見鎮內一對紗燈,緩緩而至,紗燈光彩照耀之下,立即閃出一個三十上下的武生模樣人來。
倒在地上的四個黑衣漢子,撐持着從地上扒起,異口同聲道:“少幫主到了!”
言還未了。
“什麼事!”
那武生模樣的人,似乎已瞧見這裏的情形,一連兩三個起落,已到了當場。
也不等四個黑衣漢子開口,對古劍宇打量了一眼道:“閣下何方高人,敝幫手下何事得罪了你!”
古劍宇聞他是少幫主,不由得眉頭一皺道:“哼!我走我的路,難道紫雲幫能夠管得了嗎?”
“少幫主”也不由劍眉一聳,冷冷一笑道:“這麼説,難道閣下能夠管得了我們紫雲幫的事嗎?”
古劍宇有了先前一掌震傷四人的經驗,不由豪氣千丈,先是仰天一陣狂笑,大聲喝道:“在下要殺盡你們這些邪門幫會,何止是管得了你們!”
“好大口氣!”
“你試試!”古劍宇的語音未落,掌勢已出,一派勁風,應掌而起。
“噫!”“紫雲幫”的少幫主口噫了一聲,彈身斜飄,險險讓過。
“再看我這一掌!”古劍宇的人如猛虎,掌似風雷,如影隨形,攻勢綿綿。
“好不講理!少幫主就接一掌!”
但聽“蓬!”兩道勁風相接,地上立即砂石橫飛,人影乍合即分,二人各自退出三步,不分上下。
古劍宇不由一震,心忖:——這少幫主的功力究竟與別人不同。
“少幫主”吟吟一笑,淡然道:“我這道是三頭六臂,卻原來也不過如此!”
這句話把個狂傲、仇恨,充滿了內心的古劍宇,激起了更大的怒火,二次抖臂揚掌,將十五年孕育的功力齊聚雙臂,口中喝道:“狂徒!看招!”
不料——“紫雲幫”的少幫主,避重就輕,一不迎面硬接,二不取勢反擊,側身一扭,蜂腰如蛇,輕巧的讓過勁道,猿臂舒處,口中叫道:“看你往那裏走!”
“哦!”
古劍宇試着手腕一緊,頓時半身麻木,通體無力。
“少幫主”抓牢了古劍宇的手腕,朗聲一笑道:“初出道的朋友,你未免把紫雲幫太看輕了!”
説完,順手一拉,口中喝道:“來人!捆回總舵!”
以古劍宇十五年苦練的功力來説,與“紫雲幫”少幫主可以説在伯仲之間,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然而,從交手的過招經驗而論,古劍宇便差得很多,因此,出手一招,即為“少幫主”所乘,腕派被制,束手受擒。
先前的四個黑衣漢子聞言,七手八腳,立即一湧而前,一下子將古劍宇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
“少幫主”向鎮內一指道:“將他押入總舵,等候老幫主發落!”
説完,帶着手執紗燈的兩個手下,逕向鎮外巡邏去了,四個黑衣漢子,推推擁擁,挾持着古劍宇,叱喝着直向鎮中奔去。
驀然——“站住!”
黑暗之處,兩條褐灰身影,冷不防從陰暗中射出,全都面蒙青紗。
其中一個兩眼一凌,沉聲又喝道:“就是他!”
另一個快如鬼魅,閃身已到了古劍宇的身前喝道:“你姓古?”
“老大,錯不了!”
他二人一問一答之間,既不等古劍宇開口,就在那四個黑衣漢子愣神之際,遊身如同鬼影分掌快如雷電。
一連幾聲悶哼,夾着血雨紛紛,紫雲幫的四個黑衣人,全都倒了下去,胸膠,血如泉湧,慘不忍睹。
古劍宇不由心中一震,茫然道:“二位是來救……”
“小子!少開口,跟爺爺們走!”
兩個褐衣蒙面人也不等古劍宇再説什麼,其中之一的,一提捆綁的繩子,點地上了小巷的房子。
他提着一個偌大的古劍宇,居然像沒事的人一樣,好深的功力,古劍宇此時身被捆綁,如同小雞被蒼鷹抓着一般,穿心越屋,毫無反抗之力。
那兩個褐衣蒙面人,不走街道,專向鎮後陰暗之處躍縱如飛,也是一言不發,盼顧之間,已出了紫雲鎮,認定羣山起伏的荒野奔去。
約莫一個更次。
眼前,山勢險惡,荒煙蔓草。
提着古劍宇的一個已微微喘息,腳下大不如前。
後面一個冷兮兮的道:“老大!歇息一會兒再走!”
“只怕紫雲幫的孫子們趕上前來!”
“你這是多餘的,這兒已到了鐵帽山,他們生了翅膀也趕不上,做夢也想不到我們走這條路!”
“對!鐵帽山!”
提着古劍宇的一個口中應着,已將手中的古劍宇咕呼一聲丟在地上,單腳點在古劍宇的胸口,厲聲喝道:“小子!你是不是姓古?”
古劍宇被他這一摔,早已覺得一陣頭胸發昏,心巾怒火如焚,沒好氣的吼道:“姓古又怎樣!”
“哈哈哈哈!”
那蒙面人仰天一陣大笑,聲動四野,音如梟啼,狂妄的道:“好小子,爺爺把你從紫雲幫的窯口內救出來,可是擔了天大的風險,要是弄錯了才叫冤枉!”
説到這裏,忽的雙目兇光陡射,厲喝聲道:“説!神鏡可在你的身上!”
就在此時,林莽深處,忽然一聲嘿嘿冷笑,荒郊深夜,令人毛髮倒立,通身起了層雞皮疙瘩,亡魂皆冒。
兩個褐衣蒙面人全是一驚,顧不得喝問古劍宇,雙雙回身作勢,蓄功戒備,同聲喝道:“什麼人!”
“吧!”
五丈以外,草叢荊棘之中,突的火星一爆,碧綠的亮光一閃。
褐衣蒙面人之一大吃一驚,不由失聲道:“鬼火陰魂!”
“不錯!正是老夫,虧你小弟兄倆還識相!”
冷峻、陰森、恐怖、神秘。
語聲乍落,鬼火爆炸的草堆裏,鑽出一個雪白的人來。
説是人,實在有些離譜。
因為,那“人”,白髮四散,長足三尺,披肩蓋臉,亂髮的後面,一雙碧綠的眼一閃一瞌,咕碌轉個不停。
塌鼻樑下,分得出兩個血洞,嘴上無須,無唇,暴在外面,兩排白森森的牙齒,足有寸長,通身雪白的衣衫,大而無當。
迎着夜風,虛飄飄的,幽靈一般,哪像人形。
他白衫飄飄,一面緩緩前欺,一面冷森森的道:“血盟幫好大的胃口,神鏡在河套已經得手了,為何還窮追不捨,難道天下有兩面神鏡不成!”
古劍宇不由心中一震:——河套得手……難道殺母焚家的,就是兩個褐衣蒙面的魔鬼?
忽然,往事又在他腦際一閃……那夜追趕自己同母親,震破小船的,不正是身穿褐色衣衫的人影嗎!
“血盟幫!”
他牢記着“血盟幫”,心想:“——血仇總算有了着落了。”
此時——那血盟幫兩個褐衣蒙面人互望了一眼,面對“鬼火陰魂”顯然有了怯意,雙雙拱手道:“敝幫在河套並未得到神鏡!”
“江湖上誰人不知,那人不曉!”
“乃是以論傳論,小的們怎敢哄老前輩!”
“呸!少耍花招!我鬼火陰魂向來不愛戴高帽子,老前輩值多少錢一斤,等‘血盟鬼主’練成了‘奇鏡神功’,老夫便吃不了兜着走!”
“敝幫幫主確未得到神鏡!”
“那麼!這小子?”
“這小子在河套漏網,奉幫主之命四下追拿!”
“神鏡在他身上?”
“尚不得知!”
“拿他幹嗎?”
“屠龍玉女屍體上沒有,恐怕在這小子身上!”
古劍宇心中不由一震,下意識的在地上翻了個身,胸口向地上緊壓一壓,試着,那三寸方圓的神鏡,硬邦邦的,正在自己懷內。
他不由又想記媽臨死時的話:“孩子,你要能練成‘奇鏡神功’才能……”
他心中充滿了報仇的怒火。
然而,河套行兇,殺母,燒家的仇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卻成了人家的階下之囚,捆綁着四腳不能動彈,眼巴巴的面對仇家,甚而自己……
真是不堪設想!
這時,血盟幫的褐衣蒙面人早已嚅嚅的道:“一則追尋神鏡,二則斬草除根!”
“你們認明瞭他就是河套漏網的娃兒,古邦安的兒子!”
“這不會錯!”
“呃!是的!”
不料,“鬼火陰魂”淡淡的一揮手道:“好!你們走,老夫破例饒你二人一命!”
“多謝老前輩。”
褐衣蒙面人彎腰去提地上的古劍宇,起勢……
“放下!”“鬼火陰魂”沉聲一喝,人已到了切近,厲如鬼怪的吼道:“我沒叫你們把他帶走,老夫要留下來!”
“這個……小的們怕幫主見罪!”
“你們不怕老夫的陰魂指!”
“這……”
“滾!”
血盟幫的二人騎虎難下,雙雙目光一橫,互施一個眼色,冷不防的左右同時發難,四掌齊拍。
陡的向“鬼火陰魂”撲去,勢不可當,一面同聲吼道:“老魔崽子看掌!”
“逼人太甚!”
這一着陡然而發,全力而為,勢可撼山震嶽,形同奔雷急電,猛不可當,“鬼火陰魂”不怒反笑。
“找死!”一聲斷喝之下,白衫同一陣陰風,螺旋一晃,硬從四隻魔掌之下滑出,順勢一分雙掌,未見使功用力,僅只大袖一拂。
“轟!”一聲大響,勁風掃處。
血盟幫的二人蹬蹬連退丈餘,立樁不穩,搖搖欲倒。
地上的古劍宇,也被這陣龐大的勁風,掃得一連幾個打滾,滾出兩三丈外之後,兀自存身不住。
説也不信。
就在這陣巨大的勁風之中,古劍宇試着身上的繩索一鬆,敢情是捆綁的繩子,被這一震,意給震崩斷來,不解自開,心中不由大喜。
古劍宇若是老謀深算陰沉之徒,大可不動聲色,趁着他三人尚未開交之際,偷偷摸摸的溜之大吉。
可是,他既無江湖閲歷,也不是生性陰沉之人,繩索一鬆,大喜過望,一掙雙手,彈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血盟幫的兩個褐衣蒙面人一見,不由大吃一驚,同時喝道:“不好!”喝聲之中,雙手向古劍宇撲去。
“鬼火陰魂”沉聲喝道:“誰敢動他一根毫毛!”
喝叫中,揚掌分拒血盟幫二人。
血盟幫兩個褐衣蒙面人,奉命拿人,少不得捨命而為,不避襲擊的學風,立即揉身搶向古劍宇。
“鬼火陰魂”怒火如熾,雙臂加功用力,陡然大袖一揚,大吼道:“簡直找死!”
“哦——”勁風未到,潛力已經襲來,血盟幫二人各噴一口鮮血,身被震飛五丈有餘,凌虛墜落谷底。
古劍宇也覺得心中一震,五臟欲裂,血上湧,氣不行,喉頭一甜,哇!身子如一片落葉,被狂風猛捲起來,收束不住,只向下沉。
沉,沉……
古劍宇身重傷,神智尚未昏迷,不由暗喊一聲:“今番休矣!”
在這生死一念之間,他仍未忘記仇,血仇,父母的血仇想到父母仇未報,本能的產生一種求生的意念,然而,求生,在此時是多麼渺茫的一樁事。
頂上,是黝黑一片,雲封霧鎖的深夜,星星、月亮,一點也行不見,甚至於,山影、草木,也分不出。
腳下,霧氣沉沉,無邊無際,一徵雲海,沒有止境的雲海唰——一條鞭子從腳下掃來,打得腿上疼入骨髓,這一掃,把古劍宇疼得一震,人也清醒了不少,活的念頭在他腦際一旋。
是樹枝!
我為何不攀着樹枝?想着,勉強睜開生澀的眼睛,可是什麼也有看不見,夜,太黑了,雲霧,太濃了。
然而,他沒失望。
他大聲的叫起來,“我不能死!我要報仇,報父母的血仇!”
他又想起了母親臨終的囑咐:“劍宇!古家只有你這一條根,死了,古家的煙火便斷了……”
古劍宇舞動雙手,東摸,西撈。
他失望了,身子的下落之勢,越來越快,雙臂,已舞得有些兒痠麻。
…………
忽然——
“嗯!”
抓住了,抓住了!
身子一震,雙手握着一根一把粗的樹枝,又冷,又濕,又滑,又硬的一根樹枝,下落之勢停下來了。
古劍宇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
意外的收穫,反而使他有些不相信。
“我在做夢?”
不是夢,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水一滴一滴的從頂上落下來,落到臉上,冷嗖嗖的,一點也不假。
可是,腳下空蕩蕩的,四周就找不出一點踏實的地方,他只好就這樣吊着,雙手握緊了冷硬的樹枝,虛飄飄的系在半空。
漸漸的。
雙臂發麻,兩肩疼痛,頭腦昏漲,身子,軟綿綿的。
不知過了多久。
雲,散了,霧,收了。
雲霧散了,應該是一個睛朗的天色,然而,接着來的,卻是一場暴雨,唏哩嘩啦,撒豆似的雨點,漫天蓋地的撤了下來。
古劍宇被淋得打了個寒戰。
“卡擦!”
一聲巨雷,就像在他頭頂上爆炸開來,不防之下,身子一震,抓着樹枝的手,幾乎鬆開了來。
古劍宇霍的一驚,當時出了一身冷汗。
汗水、雨水,內外交加,那份難過,真是生不如死,他仰首上望,高不可仰,卻是一片交柯的樹枝,俯首下視,深有百丈,石筍如林。
他只要一撒手,便……
他不敢再想。
然而,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十個手指,已抓去了表面的皮,血順着指縫滲出來,被雨水衝到手臂上,淡紅慘極。
“算了,生有地,死有處。”
他的心念一轉,仰天一嘆,幽幽的道:“爹,媽,不孝的孩子,不能替你們報仇,只好到陰司去向你們二老叩頭請罪,請求原諒兒子了!”
想着,雙眼一閉,就待松……
“吼……吼……”
“吼……吼……”
吼吼之聲,如同獅哮虎吼,震得出嶽齊動,樹枝亂搖。
古劍宇不由一震:“——這吼聲好怪!”
吼聲,仍舊不停,而且,就在腳底。
古劍宇俯身下視,不由暗喊了聲:“慚愧!”原來,這時他才看出,自己抓着的,不是什麼樹枝,乃是一根山藤。
那山藤十分少見,黑光發亮,堅硬如鐵,弓出來一丈多,像一張彎弓,而自己所抓的,正是彎弓的突出之處。
只要緊抓下滑,不遠處,就是一片突出巖來的巨松,腳下自然落實。
他看清楚以後,雙手下滑,片刻……
不由愣住了,喊了聲:“苦也!”
眼看離岩石已經不遠,可是,他再也不敢下滑了,原來,那岩石上分明伏着一支水牛大的斑爍猛虎,像是沉睡未醒。
古劍宇若在沒受傷前一夜的折磨,也許可以鬥一鬥,拼着十五年的功夫,大約還不至葬身虎口。
然而,此時,那有四兩的氣力,偏偏,那卧虎之處,正是順着山藤下滑的落腳之處,避又避不開。
“吼……吼……”先前怪吼聲又起。
“噫!”古劍宇不由奇怪,因為,那吼聲雖大,卻不是猛虎所發。
他想——“岩石後面,必是虎穴,穴內的虎不只一條。”想着,不由雙手一緊,重新向藤上爬去。
滑下容易,爬上可須要氣力。
古劍宇此時無能為力,只把藤身微微搖動了一下……
“嗯!是人?”岩石後面,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喝聲。
這太也奇了,太也怪事了——
虎穴裏會有人?
古劍宇不由又驚又喜,又奇又駭,大聲叫道:“誰?你是人嗎?”
“我不是人!是鬼!魔鬼!”
古劍宇不敢相信這會是人説的話,因為,那話音可怕得令人汗毛一豎,亡魂皆冒,那還敢答話。
“有膽量來,給我進來!”洞內的話音未落,山藤突然下墜。
“啊呀!”古劍宇失聲一驚,人已隨着山藤的下落之勢,不偏不倚的落在岩石沉睡的猛虎身上,怎不令他大吃一驚。
然而——那虎,一動也不動,一哼也沒一哼。
古劍宇本能的一滾,滾向岩石裏面,心跳稍定。
原來,那虎,乃是一隻死虎,虎頭上明顯的有五個指頭大小的血洞,虎血已呈淤黑,怕是死去多日了——
這也許是獵户打傷的虎,跑回洞來,傷發而死。
想到虎洞,心中不由悚的一驚,一個轉身,向身後洞內望去。
“哦!”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通!”立即一屁股跌坐在死虎頭上,張口結舌,幾乎當場哧昏。
洞,不深,攔着洞口,盤坐着一付骷髏。
那骷髏頂上無毛,包着一層臘黃的薄黃的薄皮,骨骼可見,一雙眼,直視如電,綠晶晶的閃光逼人。
上身,精赤,也沒有半點血肉,下身,被烏光發亮,如同大蛇似的山藤,纏來繞去,分不出兩條腿。
纏在那骷髏下身的山藤,正是沿洞而上,古劍宇攀滑下來的那一根,深山虎穴,這等情景,怎不使古劍宇魂飛魄散。
古劍宇愣在地上,半晌才撐着膽子,爬起來,跪下去不敢仰視,叩頭為禮道:“晚輩被逼來此,誤闖了高人的埋骨之所……”
“住口!”那白森森的骷髏沉聲一喝。
“哦!”古劍宇更加魂不附體,張口喘息不已!
“你以為老夫死了嗎?你是咒罵老夫!”白森的牙齒一咧,枯骨手掌一伸,遠隔七尺,遙遙向古劍宇抓來。
古劍宇通身冷汗直流,雙手撐在地上,只向後移!
“憑你想走出老夫的掌下,除非你轉世投胎!”
但見那枯骨手掌微微一抬,掌心之中,白煙隨之而起,隱隱之中,撲向古劍宇的心口,毫無聲響。
古劍宇似覺着胸前一震,五臟翻騰,血氣互衝,腦中“嗚——”一聲尖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血從口角向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