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縱然辦案經驗老練,到現在也大感束手無策。
李大龍被關的那間房中,除了行動失去自由外,吃的都是上好飯菜,而且有時還有酒可喝,看守的人也對他十分客氣,有了這種特別待遇的生活,他就越發拿定主意,絕不透露半點口風。
這天晚間,他特別向看守人員要了一大壺酒和兩碟小菜,一個人在禁閉的房間內自酌自斟起來。
其實這正是他事先打好的主意,他把酒只喝了幾口,其餘的全部倒在牀下,然後裝成爛醉如泥的模樣,和衣倒在牀上,假做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負責看守他的漢子用鑰匙打開了門,一聞滿室酒氣沖天,又見李大龍和衣倒在牀上,再掂了一下酒壺,空空的一無所有,不由嘟囔着道:“奶奶的,世上哪有這麼舒服的坐牢人,有吃有喝,更有人服侍,在家裏當老太爺也不過如此,王副統領也真是,找了個爺來讓我們管!”
他收拾起碗盤,乾咳了一聲,望着牀上道:“李大少,要方便就趁早,咱晚上不想再來開門。”
屋角里放着一隻馬桶,那漢子一早一晚各提出去倒一次,所以李大龍每在晚間入睡前必方便一次,否則室內臭氣充塞,連睡覺都不是味道。
李大龍伸了個懶腰,假意醉眼朦朧地坐起身來道:“老兄,什麼時候了?”
那漢子道:“大概一更天了吧!”
李大龍故意口齒不清地咂着嘴道:“今晚你送來的那壺酒,還真不錯,你老兄再給我弄一壺來怎麼樣?”
那漢子冷聲道:“李大少,你醉得已經不輕了,保重身體要緊!”
李大龍無奈地搖搖頭道:“想不到我李大龍連喝壺酒都辦不到,人到了這種地步,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那漢子沒好氣地説:“我看你該知足了,被人關起來還這樣受用,除了你找不到第二個,我看了大半輩子牢,還是第一次看到犯人有像你這樣痛快的。”
李大龍恨恨地道:“媽的,老子根本就沒犯什麼錯,全是王剛那王八蛋找我的麻煩,等我出去以後,少不得要跟他算一算這筆賬!”
那漢子冷笑道:“李大少,你別罵人,我們頭兒從不冤枉好人。”
那漢子不再理會他,把碗碟和酒壺放在提盒裏剛要離去,不想就在這時,一隻手已抓住他的後領。
只聽身後李大龍嘿嘿笑道:“老兄,你還想走嗎?”
那漢子剛要喊叫,早被李大龍點了穴道,全身軟塌塌地倒在牀角下。
李大龍擔心外面仍有人把守,或是有人巡邏,不便立刻就走,便先將門關上,然後再回到牀邊坐下,探手抓起那漢子的頭髮,聲色俱厲但音調卻極其低微地道:“老小子,從現在起,你要跟我説實話,若有半句虛假,小心大爺當場要了你的狗命!”
那漢子嚇得魂不附體,想反抗卻又全身力道盡失,其實即便他不被點了穴道,也難以在李大龍面前逞強。
他全身打着哆嗦道:“李大爺,饒命!小的這幾天可沒虧待您!”
李大龍發着獰笑道:“就是因為你對大爺服侍的還算周到,所以大爺剛才不曾殺你,想要命不難,只要你肯説實話。”
“您要小的説什麼實話?小的又什麼時候騙過你來?”
“這房外還有沒有人把守?是否會有巡邏的常到這邊來?”
“另外把守的人有時有,有時沒有,但巡邏的弟兄卻不少。”
“由這裏出去,走什麼路線最方便?”
“出門左拐,二十幾步後,便可看到一棵大樹,過了大樹,再向右轉,前面便一排房子,後面又有一棵桑樹,桑樹左邊便可看見一道圍牆,越過圍牆,便算離開-騎營了。”
李大龍罵道:“媽的,少説點好不好,這樣麻煩,老子怎麼記得清楚?”
那漢子嚥下一口唾沫道:“大爺,本來就是這樣,若小的説少了兩樣,你出不去誰負責!”
李大龍笑道:“你這老小子倒真不錯,還能負責大爺出得去,將來大爺一定好好賞你,你把剛才那些話再説一遍!”
那漢子依言又講了一遍。
李大龍記下之後,站起身來,牽着那漢子走到門口,打開門,吩咐道:“把頭探出去看看,外面有人沒有?”
那漢子探頭望了一陣,低聲道:“大爺,好像沒有人!”
李大龍把那漢子推到牀下,喝道:“老小子,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那漢子顫着聲音道:“李大爺,小的什麼實話都跟您講了,您若再殺小的,那就太説不過去了!”
李大龍總算還有點人情味,哼了一聲道:“你若想活,就別出聲喊叫!”
其實李大龍倒並非真要留那漢子一命,而是擔心萬一衝不出去,就必須再回來,若先殺了那漢子,僅憑這罪名就足以令他身受重刑,如此豈不弄得得不償失。
此刻的李大龍,難免也是提心吊膽,他雖然武功高強,手中卻沒有兵刃,何況又身在-騎營中,-騎營不乏高來高去的能手,自己一個人總是孤掌難鳴。
他探出頭去,見果然無人,剛要閃身而出,偏偏就在這時,兩個手執單刀的大漢,迎面走了過來。
不消説這兩人是負責巡夜的。
李大龍暗叫一聲不好,立刻縮回身來。
那兩人霎時來到房外,突聽一個尖嗓門的啊了一聲道:“這是怎麼回事?門為什麼不上鎖?聽説裏面是個什麼李大少,頭兒交代要好好防守,走脱了不是玩的。”
另一個粗嗓門的道:“走,推開門進去看看!”
李大龍心頭大急,若他們進來發現看守的人被點了穴道,事情就不好辦了。
心念及此,迅快地抓住了那漢子的脖子,低聲道:“老小子,想活就設法別讓他們兩個進來!”
那漢子打了一個哆嗦,機警地高聲叫道:“喬三、俞成,你們不必進來了,我在裏面。”
那個叫喬三的尖着嗓門道:“老周,你可要小心,裏面那小子聽説武功很高,説不定他會宰了你!”
老周道:“他喝醉了,躺在牀上像頭死豬,我是來收拾盤子的。”
這句話提醒了李大龍,趕緊又躺上牀去。
喬三又問道:“老周,你在裏面做什麼?”
老周道:“剛才不是説過嘛,收拾盤子碗筷的。”
喬三和俞成還是推開門來,一見老周坐在那裏,俞成問道:“你他媽坐在地上幹嘛?”
老周道:“這位李大少剛才喝多了酒,咱們王老大交代過,要好好服侍他,沒法睡覺,坐在地上打個盹也是好的。”
喬三哼了一聲道:“他媽的,這小子來到咱們-騎營還能享受特權,實在太不像話!”
俞成也跟着説道:“老周,你可要小心他跑了!”
老周道:“他已經醉得像頭死豬,抬着他跑還差不多。”
喬三望了牀上一眼道:“聽説這小子是通州金刀莊李莊主的兒子,李莊主英雄一世,怎會養出這樣個混賬王八蛋的不爭氣兒子!”
俞成道:“這就叫做父是英雄兒狗熊,你看牀上那一堆,老子越看越不順眼!”
喬三拍了拍俞成一把道:“別看了,這屋裏的酒氣實在讓人受不了,咱們還是出去吧!”
兩人走後,李大龍跳下牀輕輕踢了老週一腳道:“你這老小子還真有兩套,將來有機會可以去找我,我一定會弄份好差事給你乾乾。”
“小的多謝李大爺,如果能在您金刀莊有份差事,小的就心滿意足了!”
“你這老小子倒很知足,比金刀莊更好的地方還多的是。”
“那就越發謝謝您了!”
“剛才那兩個王八蛋實在可惡,把老子罵得不輕,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中,我會把那兩個狗孃養的給活剝了!”
“李大爺,大人不記小人過,您何苦跟他們一般見識。”
李大龍正要再罵幾句,突聽老周道:“李大爺,外面好像有人打起來了!”
李大龍留意一聽,果然不遠處傳來金鐵交擊之聲,而且打鬥得甚為激烈。
打鬥聲音越來越近,只聽喬三尖着嗓門叫道:“老俞,這傢伙可能是想劫走李大少的,咱們快返過去。”
又聽另一個聲音,嘿嘿冷笑道:“你們兩個還想跑嗎?”
打鬥聲很快就來到門外。
李大龍情不自禁偷偷由門縫向外觀看。
只見一個面罩黑紗全身黑衣的矮小人影正在步步逼攻喬三和俞成。
那黑衣人雖然體形瘦小,卻身手矯捷,攻勢凌厲異常,手中一支三節棍,舞動得風雨不透。
喬三和俞成縱然聯手合拒,也不是那黑衣人的對手,被逼得且戰且退。
黑衣人再度嘿嘿笑道:“老子若收拾不了你們兩個狗操的,今夜也不會到-騎營來了!”
只聽喬三尖聲叫道:“老周,好好看住那姓李的,這傢伙是來劫牢的!”
他的話聲未畢,早被黑衣人一棍掃中前胸,打得他“嗷”的一聲慘呼,立即倒地不起。
俞成早已嚇得屁滾尿流,剛要撥腳狂奔,也被那黑衣人一個箭步追上去,攔腰一棍,打翻在地。
那黑衣人擔心他們爬起再溜,又分別向喬三和俞成沒頭沒腦地補了幾棍,直到他們躺在地上直挺挺地不動,才來到門口,低聲叫道:“李總監可在裏面?”
李大龍急急打開門來,問道:“尊駕是什麼人?”
黑衣人道:“在下是門主駕前的前鋒使者蕭義,奉門主之命,前來搭救李總監出險。”
李大龍道:“蕭使者怎知在下被囚在這裏?”
黑衣人道:“本使者一更前後就越牆進來隱身在暗處,好不容易剛才才等到那兩個小子路過,他們邊走邊談起李總監,本使者便立刻現身把他們逼過來,還好,總算找到了你。”
“外面可還有咱們的人接應?”
“門主考慮的十分周到,圍牆外還埋伏有人,若本使者出了差錯,很快就另外有人接應。”
黑衣人説話間發現蜷縮在牀前的老周,不由問道:“這人是誰?”
李大龍道:“他是-騎營負責看守本總監的老周。”
黑衣人怒聲道:“待本使者先宰了這王八蛋再説!”
老周嚇得全身一抖,立刻跪在李大龍身前道:“李大爺救命,小的雖是-騎營的人,可並沒做過什麼壞事!”
李大龍連忙攔住黑衣人道:“蕭使者且慢動手,這老小子確是-騎營裏唯一的好人,剛才還幫過我的忙呢!”
黑衣人道:“既然李總監講情,本使者就暫且饒他一命,李總監,咱們走吧,出去晚了只怕門主在外面擔心。”
“什麼!門主也來了?”
“他老人家放心不下,所以破例地親自出馬,這也可見他對李總監是多麼看重。”
李大龍不由心花怒放,咂了咂嘴道:“在下真要多謝他老人家了,實不相瞞,在下入了百花門這麼久,從來還沒見過門主是什麼樣子呢!”
黑衣人道:“門主日理萬機,十路總監,哪能個個見到他,何況他老人家一向對屬下很少採取直線聯繫,見不到他,根本是很正常的事。”
“蕭使者必定是可以經常看到他了?”
“在下身為前鋒使者,平常等於是他老人家的駕前侍衞,當然可以常常見到他。”
“這樣看來,在下反而是因禍得福,否則哪有機會見到門主,不過……”
“不過什麼?”
“在下擔心被-騎營捉到這裏來是件給百花門丟臉的事,説不定見了門主還要受責。”
“那就要看你這幾天是否向他們泄漏了百花門的消息。”
李大龍忙道:“我可以對天發誓,-騎營不曾從在下嘴裏套出半點消息。”
黑衣人道:“那很好,説不定還會有獎呢,閒話少説,快些走吧!”
李大龍舉手再點了老周的暈穴,隨在黑衣人身後道:“蕭使者可知道出去的路線?”
黑衣人低聲道:“禁聲,小心被巡夜的人聽到!”
李大龍不敢再開口,只是緊隨在黑衣人身後跟進。
黑衣人對附近的環境摸得甚熟,走的完全是老周先前所説的路線。
也許是天助,一路上不曾遭遇任何情況,很快便來到圍牆之下。
黑衣人停下腳來,輕輕擊掌三下。
牆外隨即也發出三聲迴響。
黑衣人道:“李總監,牆外就是咱們的人了,本使者先躍過去,你再隨後過來!”
他説着雙臂一抬,人已躍落牆外。
李大龍哪敢遲疑,緊跟着也縱身而出。
月色下,照見牆外站着五六個人。當中一人,身披繡織着百花圖案的錦袍,面罩黑紗。
另外幾個,也是面罩黑紗,和黑衣人同一裝扮。
黑衣人向錦袍人恭恭敬敬地打了一躬道:“稟門主,李總監到了!”
然後再向李大龍道:“李總監,快請見過門主!”
李大龍慌忙匍匐在地道:“屬下西路總監李大龍,拜見門主!”
百花門主手拂長鬚,蒼勁沉渾的聲音透過黑紗道:“能出來就好,這些天你在-騎營,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李大龍連頭也不敢抬,稟道:“託門主洪福,他們對屬下還算優待。”
百花門主道:“起來,跟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我要仔細向你問話!”
李大龍依言爬起身來。
百花門主道:“蕭前鋒使者帶路!”
黑衣人急忙走在最前。
轉彎抹角,穿過了幾條巷道,在巷尾盡處,是一間連楹庭院,黑衣人推開門,又繞過一個跨院,裏面便是一間敞廳,高懸着由樑柱上垂下來的兩隻燈籠,燈籠也是百花圖案,照得敞廳內耀眼通明。
敞廳正中,放着一個几案,百花門主隨即居中而坐,隨來的人分列兩旁。
黑衣人望了李大龍一眼道:“李總監,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李大龍怔了怔道:“屬下不知。”
百花門居然在-騎營的大營附近擁有這麼一間庭院,李大龍當然是萬想不到的事。
黑衣人嘿嘿笑道:“李總監,你萬想不到吧,咱們百花門的勢力,早已打進了-騎營的內部,否則今晚哪能這樣容易把你救出來,這間庭院,正是咱們潛伏在-騎營的人秘密集會之所,也等於是百花門的據點。”
李大龍到這時才知道百花門的勢力竟是如此浩大,連-騎營內部,也有自己的人,不由對面前的百花門主,越發敬佩不已。
黑衣人再道:“李總監,你今晚有幸,蒙門主第一次召見,門主他老人家有很多話要問,你要從實回答,不可有半點隱瞞!”
李大龍心頭一震,復又倒身跪在几案前,低頭説道:“屬下恭聆門主訓示!”
百花門主語調冰冷地道:“你自從進入百花門後,也算立過不少汗馬功勞,譬如令尊上次六十大慶,你和侯小棠在壽桃內下毒成功,做得就十分不錯。”
李大龍謹聲道:“屬下為了達成門主令諭,怎敢不盡力把事情做好。”
百花門主輕拂着長髯道:“的確不錯,為了完成本門主的交代,連自己老子的情面都不顧,稱得上是大義滅親了,不過……”
李大龍由喜轉驚:“屬下自感並沒做錯什麼事,這次被-騎營擄走,屬下並未向他們透露半點消息。”
百花門主道:“我説的不是這個,上次石榴村的事,你可知罪?”
李大龍激靈靈打個冷顫道:“那次的事,屬下照樣也曾盡力而為。”
百花門主顯然有了愠意,沉聲道:“還敢強辯!那次事件,除了平白死了個飛天鼠史元亮之外,十二名秋風殺手也全數被王剛所殺,連你也捱了人家一鞭,弄得幾乎全軍覆沒,把石榴村一個據點,完全被-騎營搗毀,你還有什麼話説?”
李大龍嚇得體似篩糠,叩頭如搗蒜般道:“啓稟門主,屬下有下情回稟!”
“你還有什麼好説的?”
“那次事件,當時雖然吃了虧,但事後屬下把石榴村又已重新佈置,目前石榴村仍是咱們一個重要的據點,而且人手比以前更整齊。”
“本門主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屬下早就交代了前去督察的使者,那可能是使者忘記了向門主稟報。”
百花門主頓了一頓,再道:“石榴村的事,本門主可以不再追究,但前些天梅莊花園的事,又該怎麼説?”
李大龍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怎麼連路邊桃誘殺李大狗的事,門主也會知道?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事後也未告知總壇使者向上轉報,百花門主消息之靈通,真可謂神鬼難測了。
只聽百花門主冷聲道:“你怎麼不説話?”
李大龍道:“那夜在梅莊花園,因為對方説王剛也去了,屬下自知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不敢現身,雖然沒把那個叫李大狗的殺死,但他們也沒捉到咱們的人。”
“據説李大狗不過是王剛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你勞師動眾地殺他做什麼?”
“因為他頭一天在妙峯山看見了總壇花使劉小芬,屬下擔心他因而查知總壇所在,所以才決定殺他滅口。”
“你是怎麼知道李大狗在妙峯山上看到了花使劉小芬?”
“是總壇一位使者當日傍晚轉知屬下的。”
百花門主哼了一聲道:“可是這樣一來,咱們的人就不可能再在梅莊落腳了!”
李大龍道:“門主放心,雖然路邊桃和另一個叫老莫的,屬下在當晚已吩咐他們避到石榴村,但梅莊目前仍然有咱們的人,本門照樣可以控制。”
百花門主點點頭道:“路邊桃到了石榴村以後,可曾再和你聯絡過?”
李大龍道:“屬下第二天就被抓到這裏來,還沒來得及聯絡,不過石榴村既然仍是咱們的據點,她在那裏一定很安全,何況她又是花使,必要時也可以回到總壇或到其他的地方去。”
“梅莊目前還有咱們多少人?”
“屬下不敢安置過多,以免暴露形跡,但也有二十人左右,已足可控制整個梅莊。”
“聽説目前梅莊已由梅御史的堂叔梅曉村掌管,這人到底怎麼樣?”
“那老傢伙年紀大了,管事不多。”
“他可知道梅莊潛伏着咱們百花門的人?”
李大龍沉吟了一陣道:“好像目前已經有些耳風,那老傢伙從前在朝中也做過官,老雖老,還是很精明,必要時屬下可以把他除去。”
百花門主搖搖頭道:“你錯了,他雖精明,總是年紀大了,很難面面均顧,留着他咱們行事反而方便,同時他在地方上年高德劭,若把他也弄出人命,-騎營必然會深入追查,到那時你們又如何在梅莊立足?”
李大龍忙道:“門主聖明,屬下的確顧慮欠周。”
百花門主默了一默,又道:“石榴村歸侯侍郎所有,你們有什麼行動,最好能事先知會侯小棠一聲!”
李大龍趁機説道:“啓稟門主,不知您老人家是否已經得到消息,侯小棠那小子最近好像有些不對。”
“有什麼不對?”
“他好像和王剛走得很近,很可能有吃裏扒外的嫌疑。”
“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倒是沒抓到,但據屬下猜測,王剛很可能從他那裏得到一些咱們百花門的消息。”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大龍想了一想道:“聽説他早就搭上了東宮太子的線,他可能想到攀上東宮太子比替百花門效力更好,一旦東宮太子登了龍位,他自然也就是位極人臣的高官顯宦了,想咱們百花門人才濟濟,要出頭哪裏會輪到他。”
百花門主忽然敞聲冷笑道:“李大龍,你身為百花門的十路總監之一,地位已不算低,居然連本門主苦心圖謀的大事都不清楚,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本門主恨不得立刻把你推出砍了!”
李大龍立刻駭得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道:“屬下不知剛才説錯了什麼話?”
百花門主猛地一拍桌子,朗聲道:“本門主若肯讓東宮太子將來登上龍位,也就用不着成立什麼百花門了。告訴你,不出三年,天下就是百花門的,到那時,皇帝當然要出在百花門,侯小棠只有跟着本門主才有飛黃騰達的希望,東宮太子目前已是朝不保夕,本門主隨時可以取他性命,他想將來當皇帝,那是做夢!”
李大龍目瞪口呆地道:“屬下該死,侯小棠那小子更該死,他不該有眼不識真主,錯捧了那不成材的東宮太子!”
百花門主豁然大笑道:“你還以為侯小棠真的有了二心?現在讓你知道,侯小棠的一切行動,完全是經過我的授意,他做的很好,連你這和他素有交情的也被瞞住了。”
李大龍如夢初醒,乾咳了幾聲道:“屬下愚昧,竟一直矇在鼓裏。”
“你最近和侯小棠可有聯繫?”
“屬下已經很久不曾見到他,而且他和屬下也好像有意疏遠。”
“他為了不使東宮太子和王剛生疑,當然必須跟你疏遠。”
“屬下現在一切全明白了。”
“你以前沒見過本門主,百花門總壇總去過的吧?”
“屬下只知總壇在妙峯山,又聽説妙峯山總壇是假的,自己卻從來不曾去過。”
“你平時和總壇聯絡都用的什麼方法?”
“全憑暗號和總壇的使者保持聯繫,不論接受令諭或有大事稟報,都是如此。”
百花門主拂鬚頷首道:“好,今晚本門主對你的問話,到此為止。”
接着又轉頭吩咐那前鋒使者黑衣人道:“蕭使者,把丁師爺做好的筆錄拿給李總監看!”
黑衣人推開一道側門,捧出一份卷宗來,手裏還拿着一支筆,他先把卷宗交給李大龍道:“李總監,你請過目!”
李大龍愣愣地接了過來,問道:“這是什麼?”
黑衣人道:“剛才你和門主對答的紀錄,看看其中有沒有記錯?”
李大龍越發怔住:“在下回答門主的問話,為什麼要有記錄?”
黑衣人道:“你以前從未見過門主,當然不清楚規矩,這是門主的規定,他老人家凡是和屬下有過正式問答,必須記錄下來,以備日後查考,並可藉以印證屬下的話是否誠實,以做為日後升遷或差遣的參考。”
這一來李大龍果然不敢馬虎,他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才點點頭道:“寫的沒錯。”
黑衣人再送過手中那支筆道:“沒錯就請你在後面簽上個姓名,連在本門的職銜也要寫上。”
李大龍接過筆來,規規矩矩地寫了“西路總監李大龍”七個字,最後又寫上日期。
這在他認為是一件生平最光榮的事,和門主的對話,居然有了紀錄,將來百花門得了天下,説不定就會列為開國史一類的文獻了。
黑衣人再接過卷宗和筆,送進側門,然後走回原處躬身稟道:“大事已畢,恭請門主裁示!”
百花門主一揮手道:“把他再押回去,注意帶上銬鐐,多派人手,嚴加看守!”
李大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結舌地道:“啓稟門主,這是什麼意思?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把屬下救了出來,為什麼又要押回去?難道……”
百花門主哈哈笑道:“李總監,你還矇在鼓裏,本門主今天已經得了天下,-騎營也早已歸我所有,否則我怎會來到這裏?”
李大龍越發呆在當場,齜牙咧嘴地道:“門主既已得了天下,正該論功行賞,大封羣臣才對,為什麼反而要把屬下披枷帶鎖嚴加看守?”
“因為你犯了私通姦黨的滔天大罪!”
李大龍啊了一聲,豈止呆在當場,竟連話也説不出來了。
百花門主抬手往臉上一抹,居然變成了王剛。
黑衣人也揭去黑紗,原來是小老鼠。
他們戴上面罩固然令李大龍認不出,但連聲音也能變得判若兩人,卻是誰也料想不到的事。
只聽“咚”的一聲,李大龍已暈厥在地上。
李大龍雖然仍關在原來的地方,但卻上了手銬腳鐐,而且日夜派出兩人輪流看守。
王剛所以不把他放在大牢,是因為他的身份和案情特殊,且擔心有泄密之虞。
王剛昨夜喬裝百花門主和李大龍的一番對答,可謂收穫不小,使他得知石榴村仍控制在百花門手中,而梅莊也仍潛伏着百花門的勢力。
他次日起牀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小老鼠和大山貓,帶着十名精壯弟兄,前往石榴村捉拿老莫和路邊桃,並順便搗毀百花門在石榴村的組織。
本來他打算親自率隊前往,但因-騎營還有很多事情亟待處理,而大山貓和小老鼠也頗有信心能完成使命,所以就放手讓他們自行去辦了。
不過,他也曾對大山貓和小老鼠一再交代,如果發現情況不對難以處置時,就避免採取行動,速速返回報告,然後他再親自出馬。
當日午後,王剛處理了一上午公務,正要小作休息時,忽然一個手下匆匆進人他的公衙稟告:門外有兩位客人求見-
騎營一向門禁森嚴,除都統領或副統領之外,不準有任何訪客進入。
王剛匆匆奔出公衙大門外,只見站在門外的,竟是葉逢甲和樊飄零。
這兩人雖然到過邱侯府,但進入-騎營,還是第一次-騎營是衙門,若非要緊的事,外人誰也不會到這裏來的。
王剛上前見過禮,剛要説話,葉逢甲已經先開了口:“王剛,你這位副統領派頭可真不小,連我和你樊老伯要進來都要事先通報!”
王剛連忙賠笑道:“岳父大人別見怪,這是-騎營的規矩,-騎營可説是直屬天子的衙門,衙門雖小,公務卻極端機密,門禁哪得不嚴!”
葉逢甲雖沒再説什麼,臉色卻十分不悦。
王剛再賠笑道:“兩位老人家可曾先到過舍下?是否見過如倩。”
樊飄零道:“我們是直接來的。”
王剛道:“兩位老人家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樊飄零道:“到裏邊再説吧!”
王剛陪同兩人進入自己辦公處所的客廳,親自沏茶獻上,他不便詢問來意,只是坐在一旁等待。
樊飄零首先開口道:“老夫和令岳父今天是想來看看李大龍,他拘押在-騎營已經好幾天了,昨日李莊主還派人向我們打聽,王賢侄,你是知道的,我們兩人和李莊主都是多年交情,上次到金刀莊拘提李大龍,雙方鬧得頗不愉快,內心難免有些過意不去,這件事不知你是怎樣處理的?”
王剛道:“小侄自然是秉公處理,因為他牽涉的案情太大了,已經影響到朝廷的安危。”
葉逢甲搖搖頭道:“不至於這樣嚴重吧,李大龍最多隻能算是個紈絝子弟,他還能做出什麼大事來?”
王剛道:“他已經明白承認是百花門的人,而且在百花門地位甚高,上次梅莊花園事件,正是他主使老莫和路邊桃乾的。”
葉逢甲吃了一驚道:“有這種事?莫不是你把他屈打成招?”
王剛正色道:“這幾天小婿待他一直客客氣氣,飲食起居都處處照顧,何況上次又有岳父和樊老伯的交代,小婿怎敢不聽你們兩位老人家的吩咐。”
葉逢甲道:“天下哪有這樣的傻瓜,不打不罵,竟會承認有罪。”
“他的確已經招認了。”
“你有什麼證據?賢婿,你做到-騎營副統領,地位已經不低了,總該知道辦案必須要有證據,即便他自己承認,也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定罪,絕不能冤枉好人!”
“小婿自然有證據。”
“拿來我看!”
王剛立刻回到辦公處所,從案卷中找出李大龍親自簽有姓名職銜的那份問答紀錄,交給葉逢甲道:“岳父請看這份資料!”
葉逢甲接了過去,樊飄零也急急湊過身去觀看。
起初,葉逢甲的神色似乎還頗正常,及至看到最後李大龍的親筆籤具職銜姓名,頓時臉色大變,將那份案卷往桌上一放道:“想不到李大龍竟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勾當,這小子實在太可惡了,李莊主英雄一世,怎會養出這樣個混賬兒子!”
樊飄零也嘆着氣道:“萬想不到,老夫好心好意地想保他出來,這一來一切都不必談了!”
他頓了一頓,茫然問道:“王賢侄,你是怎樣套出了他的口供?”
王剛隨即把昨晚設下圈套自己假冒百花門主的經過詳細説了一遍。
樊飄零再問道:“他怎能相信你就是百花門主?”
王剛道:“他是一步一步被引入圈套的,自然不會再存什麼疑心,而且小侄還特地仿造了一件百花門主穿用的百花錦袍,他以前從未見過百花門主,又怎能辨出真假。”
“可是你又怎麼知道百花門主穿的是百花錦袍?”
“小侄上次到妙峯山赴約,親自會過百花門主,自然知道百花門主的裝扮。”
樊飄零點點頭道:“賢侄不愧是-騎營的副統領,竟能使用這種手段套出了李大龍的口供。”
王剛歉然笑道:“不過這樣一來,小侄實在感到對樊老伯和家嶽不住,你們兩位老人家一番好意想保李大龍出來,以現在的情形來説,只怕是辦不到了!”
“你準備把他怎樣處置?”
“只有暫行嚴密看押,等解決百花門後,再按情節一併處理。”
“那他短時間是無法出來了?”
“小侄希望愈早解決百花門愈好,但對方勢力太大,大事什麼時候成功,實在難以預料。”
“他目前的生活起居,必定已不能和剛來時相比了?”
“他身上背的案情太大,為防走脱,小侄想優待他已是不可能了。”
樊飄零長長嘆息一聲道:“説起來這也是金刀莊的不幸,老夫今後真不知如何再和李莊主見面!”
王剛也低聲一嘆道:“事已如此,已不須再向李莊主隱瞞了,兩位老人家只管把這情形轉告他,李莊主是位明事明理的人,他自然不會埋怨樊老伯和家嶽。”
只聽葉逢甲道:“李大龍目前扣押在什麼地方?”
王剛道:“就在離這裏不遠。”
“可是在大牢裏?”
“小婿因他案情特殊,把他單獨關在一間空屋裏。”
葉逢甲站起身來道:“走!帶我去看看他!”
樊飄零忙道:“我看不必了,他犯了這樣的大錯,見了面反而不好意思。”
葉逢甲道:“就因為他犯了這樣的大錯,李莊主不可能再有機會教訓他,咱們兩個替老友教訓教訓兒子,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樊飄零無奈,只好也站起身來道:“王賢侄,既然令岳父要看他,就帶我們走吧!”
三人來到那間房舍前,兩個挎着明晃晃腰刀的彪形大漢正在門外來回遊動。
他們看見王剛帶着兩位神態不凡的老者到來,連忙上前施禮,其中一人問道:“副統領可是有什麼示下?”
王剛道:“犯人在裏面可有什麼動靜?”
那大漢道:“剛才裏面還有聲音,屬下由窗口看進去,好像小解後又睡着了。”
王剛望向葉逢甲和樊飄零道:“兩位老人家是否就由窗口向裏看看?”
葉逢甲面現不悦之色道:“既然來了,就該當面看看,同時老夫也想問他幾句話。”
王剛立即吩咐兩個大漢道:“把門打開!”
打開門後,三人魚貫而入,只見室內整理得倒也乾淨。
李大龍果然倒在木牀上睡覺,他雙手被銬,腳上繫着鐵鏈,不消説,那睡姿十分狼狽。
在預料中,方才門外有人説話,此刻又將門打開,他必定已經驚醒,但他卻並不理會,躺在那裏,有如死豬一般。
樊飄零忍不住叫道:“李賢侄,老夫等人來看你了!”
李大龍一骨碌坐起身來,當他看清牀前站的三人,立刻哭號着叫道:“樊伯伯!葉伯伯!你們快來救我,這種活罪,小侄實在受不了啦!”
他一向稱樊、葉兩人為樊老伯、葉老伯,或者是老前輩,此刻這種稱呼,顯然比以前親切了很多。
樊飄零嘆口氣道:“我們的確是來救你的。”
李大龍大喜道:“那太好了,小侄真不知怎樣答謝兩位伯伯!”
樊飄零接下去説道:“可惜你犯的錯太大了,只怕誰也救不了你。”
李大龍頓時面色泛白,接着又大叫道:“冤枉!小侄是冤枉的!小侄根本就沒做什麼錯事,難道連你們兩位老人家都不相信?”
葉逢甲寒着臉色沉聲道:“連供狀上都畫了押,還説冤枉?李大龍,你老子怎麼養出你這樣一個混蛋,連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臉上無光!”
李大龍翻身下牀,跪倒在地上,哀聲叫道:“葉伯伯開恩,向王大人説幾句好話,王大人是您的女婿,他一定會聽您的!”
葉逢甲喝道:“這是國家王法,老夫豈能以私害公!”
李大龍急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連連磕着響頭道:“兩位伯伯,你們行行好吧,小侄知道錯了,出去以後,一定會重新做人,幫着-騎營,消滅百花門,把百花門那老王八蛋碎屍萬段,他把小侄實在害苦了!”
樊飄零凝着臉色道:“李賢侄,你這是自作自受,當初你若想到今天,哪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此刻一切都晚了!”
葉逢甲罵道:“剛才看了案卷,老夫才明白,原來你老子慶壽時全體客人中毒,竟是你搗的鬼,你連自己的老子都可以坑,還有什麼壞事做不出來?”
李大龍臉色憋得有如豬肝,直着嗓門叫道:“這全是百花門主那王八蛋傳下的令諭,小侄當時怎敢不遵,不過,葉伯伯當時並沒中毒。”
“老夫沒中毒是及時把食物吐了出來,你還敢拿這個表功?”
葉逢甲越説越氣,彎下身,猛地一耳光摑了上去。
一聲脆響之後,李大龍頓時口角鮮血直流!
樊飄零急急拉住葉逢甲道:“這是何苦,他現在全身銬鐐,已經夠受罪了,何必再打他!”
葉逢甲猶自餘怒未消,憤憤地道:“這小子太可惡了,葉某實在忍不住才動手打他。”
樊飄零籲口氣道:“若他命大死不了,將來由他老子好好教訓就是了!”
葉逢甲又狠狠瞪了李大龍一眼,轉過身來道:“咱們走吧!”
出得門來,樊飄零交代王剛道:“老夫有個不情之求,希望賢侄別再另外給他苦吃!”
王剛道:“不需老伯交代,他是朝廷重犯,相反的小侄還要保護他的安全,萬一發生意外,小侄也是吃罪不起。”
“你明白就好。”
葉逢甲和樊飄零並未再回客廳,離開拘押李大龍那間房舍後,直接辭出。
王剛直送出大門之外。
臨別時樊飄零又交代道:“別整天只顧公事,家裏也要照顧,有時間多陪陪我那徒兒如倩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