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不會駭怕,跟着他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她只猜不出他為什麼要這樣將她強迫擄去,難道他要……
想到這裏,荊娘心中立時鹿撞起來,她腦中一片混亂,她想出口喊叫,但又不願——縱使穴道沒有被制,她也不會叫喊,總之,她心中矛盾極了,最後,終自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將眼閉上。
牟漢平仍在急急的奔行着,過了一會,腳步逐漸的放慢了,又待得一刻,他在一處停了下來。
牟漢平將她放下地,她的眼睛仍緊緊的閉着,地上很硬,似乎有石板鋪着,耳中聽見牟漢平摸出火折,晃亮了。她藉着火折的光,偷眼向四下一看,原來是一座破廟。
牟漢平向四壁打量了一會,將火折弄熄,走近荊娘,伸手把她扶起,伏在她耳邊道:“你還生氣?”
荊娘眼皮眨動一下,牟漢平微微一笑,舉掌拍活她的穴道,荊娘“嚶嚶”一聲,傾在他的懷裏。
牟漢平席地坐下,柔聲道:“妹子,剛才我實在出於無奈,若是你當真走了,我再到哪裏去尋你?”
荊娘心中大慰,但她仍不言語。
牟漢平輕輕捏了捏她,她微微一掙,牟漢平輕聲道:“你怎麼不説話?”
荊娘仍不出聲,牟漢平有點急了,搖搖她,她仍不言不動,牟漢平俯下身來,猛向她頸中吹了一口熱氣,荊娘呼一聲,將頭埋在他的懷中。
於是他們緊緊地相擁着,各人連呼吸都儘量的放輕,荊娘再一次享受到這如痴如迷的甜醉,牟漢平整日焦慮不安的心,也暫時得到了幸福的安息……
第二日朝霞滿天時,他們才由沉迷夢中醒來,荊娘首先睜開眼,輕輕推了推牟漢平,他向她微笑了笑,重又閉上眼睛,荊娘羞窘的掙扎着,想推開他,牟漢平道:“你急什麼?”
荊娘嗔道:“你不看太陽都出來了,臉皮真厚!”
牟漢平道:“我真捨不得!”
荊娘“啐”了一聲,背過身去,半響娘聲得意的道:“我在米倉道上又遇到乾爹了。”
牟漢平道:“我在一個叫虎骨坳的小鎮上也遇到過他……他跟你説什麼?”
荊娘風情萬種的回過身來,瞟了他一眼,吃吃笑道:“我向他訴苦,他説等中秋之日和你見面時,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牟漢平道:“我又沒作錯事,他幹嘛打我?”
荊娘皺鼻哼了一聲,道:“哼,還説沒作錯事呢!”
牟漢平奇道:“我作錯什麼了?”
荊娘撇嘴道:“你太風流,見一個愛一個!”
牟漢平張口結舌了半晌,吶然道:“這真是從哪裏説起?”
荊娘作了個不屑的表情,停了一會,低聲傷感的道:“我每次都跟自己説,這個人這樣無情無義,不理他算了!可是,唉,真是冤孽!”
牟漢平伸手抓住她温潤的柔荑,柔聲道:“你怎可聽信那些流言!”
荊娘霍地把手甩開,氣道:“你還不承認,我都親眼看見了!”
牟漢平愕然的道:“你看見什麼?”
荊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道:“你跟韓梅蕊的一些醜事,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我都看見了。”
牟漢平瞠目道:“你?”
荊娘冷哼一聲,道:“怎麼?漢中城牆腳下,黃陵客店之中,我説的不是假的吧?”
牟漢平重重的舒了口氣。荊娘道:“哼,等着瞧吧!中秋黃鶴樓上,看你跟乾爹去解釋吧!”
牟漢平默然半晌,嘆了口氣,道:“妹子,既是這樣,不能再瞞你,韓梅蕊對我一往情深,這事發生得很是突然,但不管如何,她為我叛師離夥卻是事實,目下她伶仃孤苦,無助無靠,現在被黑狐擒回,我們怎能棄她不顧?”
荊娘沒有説話,牟漢平又道:“縱使不念這些,對一個能夠棄惡向善勇於自拔的人,我們自詡俠義,也不能視若無睹呀!”
荊娘仍不答言,牟漢平垂下了頭,低聲道:“假如你不怪我!”
荊娘冷笑道:“我怪你!你救不救她關我屁事,這才叫希奇呢!”
牟漢平輕輕嘆息一聲,二人就此沉默下來,過了一會,荊娘由地上站起身,拂了拂坐皺的衣衫,冷淡的向牟漢平望了一眼,木然道:“還不走?”
牟漢平低低的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於是荊娘滿懷不快的當先向外走去。
牟漢平在後邊跟着出得廟來,荊娘向四下一看,這座廟的地處很是荒涼,廟前不遠有一個土坡,土坡上種立着幾棵白楊。
土坡旁邊,有茂草蓬生,想來大概是一座池塘。
四外近處看不見一户人家,廟門前卻有一條大路,蜿蜓曲折向南彎到土坡背後隱去。
突然,她驚“咦”一聲,牟漢平隨着她的眼光閃目一望,見有一隻肥壯的黃狗,垂尾伸舌的順着大路飛跑而來。
那黃狗奔跑疾捷,眨眼來到跟前,荊娘忙裏探手抓出一枚鋼鏢。牟漢平不解的道:“你幹什麼?”
荊娘匆匆説了句:“你不要管。”揚手“嗖”地一聲,鋼鏢疾射而出,牟漢平皺了皺眉,抬眼看眼,不覺陡地一楞。
那黃狗似有靈性一樣,輕輕一閃,鋼鏢擦身而過。荊孃家傳雁翅迴旋鏢,不比普通暗器,鏢過始發出風聲,目下距那黃狗不足一丈,它能恰好躲開,已是十分奇怪,而它身形之縱容,閃躲的巧妙,更使牟漢平大為吃驚。
鋼鏢落地之後,藉着一震之勢,“嗡”地一聲,重又飛起,黃狗奔行身急,帶動氣流,迴旋鏢隨風而走,勁急無倫的重向黃狗腰身射來,黃狗雙耳一聳,驀地塌身一伏,鋼鏢“嗖”地又掠身而過,再次擊空。
黃狗腳下未停,仍在電疾前奔,此時相距他們站立之處,已在數尺之內,鋼鏢落地,“錚”地重又彈起,但已勁弱力緩,無法飛旋鋒刃。黃狗這時似出激發火性,望見鏢來,不再閃避,“汪”的一聲厲叫,縱身跳起,迎着鋼鏢,張口咬個着實。
荊娘大怒,嬌叱一聲,挺身躍起,揚掌一招“風寒露冷”,電疾向黃狗頭上拍去。
那黃狗將奔行之勢一緩,疾地一挫,前腿猛伏,獠牙參差“嗚”地哼出一聲,閃電般的向荊娘小腿上咬來。
牟漢平大吃一驚,脱口欲喊,警告荊娘留神,荊娘腳下連踏迷蹤縱神步,繞身黃狗背後,裙裏腿“引線穿針”,左腿一腳踢出。
堪堪踢中,那黃狗就地一滾,閃過這腿,驀地身形如箭,“嗖”的射出,向荊娘腳踝噬來。
荊娘疾收左退,雙掌胸前一封一合,“呼”地一聲,“松柏手”,右掌推出,猛劈黃狗頭,黃狗似出深知此招厲害,“汪”的一聲嗥叫,偏頭旁竄數尺,後腳一挺,縱身躍起,猙惡的向荊娘撲來。
牟漢平在一旁越看越驚,這時才想這隻狗兒大有來歷,那黃狗機靈動作,不下武林高手,荊娘掌腳齊施,兀自不能傷它,一人一狗人大道上越鬥越猛,一團一團的黃塵,不住由地上揚起。
陡地,荊娘一聲嬌叱,一道黃影夾着一聲慘嗥,激射而出,閃電般的沿着大路向南奔去。牟漢平微微一笑,脱口喊道:“好一招‘羅漢穿衣’!”
荊娘鬢亂釵橫,香喘吁吁的走回來,牟漢平忙裏挽扶,荊娘甩脱他,嗔道:“對付一個畜牲,我不會累倒,你獻什麼殷勤?”
牟漢平尷尬的縮回手,埋怨道:“你看我好心……”
荊娘道:“你有好心對韓梅蕊去使吧!我不希罕。”
牟漢平不響了,荊娘跑去撿回地上鋼鏢,擦淨收起,半晌斜眼望了他一下,道:“你可知祁連山君萬寧這個人?”
牟漢平道:“怎麼?”
荊娘道:“這隻狗就是他的金毛靈獒。”
牟漢平微微一驚,嘆道:“怪不得那畜牲這樣厲害!”説着抬起頭,皺眉問道:“那麼萬寧這老魔一定也在附近了?”
荊娘冷冷一笑,並未即刻回答,她向大路兩頭張望了一會,淡然的道:“何止萬寧,‘凌雲崖’的高手,大半都在此地。”
牟漢平眉頭微挑,不解的問道:“你可知他們的齊集此地,圖謀什麼?”
荊娘不耐的道:“你問得好沒道理,‘凌雲崖’的事我怎會知道?不過……我們不妨順着這條大路,追着過去瞧瞧。”
於是兩人順着大路向南走去,轉過土坡,遠遠地仍能看見前邊那金毛靈獒疾奔的黃影,突然荊娘“卟嗤”一聲,笑出聲來。
牟漢平大奇,愕然的瞧着她,荊娘緊緊的咬着下唇忍住笑,半晌,側目瞟了他一眼,終於忍耐不住,竟“咯咯”的大笑起來。
牟漢平被他笑得摸不着頭腦,愣的將腳步停了下來,荊娘舉袖掩着小嘴,勉強忍住笑,喊道:“走啊,少爺!”
牟漢平錯愕地道:“你笑什麼?”
荊娘道:“我笑……”
突然她放正了臉色,平淡的道:“沒什麼。”
牟漢平愕愣了一會,輕輕舒口氣,道:“我還以為你突然得了什麼急症了呢!”
荊娘怒聲道:“你敢咒我?你才生病呢!”
牟漢平走近兩步,笑道:“那你剛才發什麼瘋?”
荊娘將嘴抿了一抿,又想笑,終於強自忍住,她道:“等會告訴你。”
説完又當先向前走去,突然,她一聲驚呼,身形暴射而起,箭疾向前奔去。
牟漢平又愕了一愕,抬頭一看,原來那金毛靈獒已失去蹤跡。
他也急忙縱起,如飛趕上,二人如雨縷輕煙般,向大路盡頭奔去。
好在此處荒無人煙,倒可免卻驚世駭駭俗之慮,盞茶工夫,奔至一處樹林旁邊,荊娘煞住腳步,四下略一打量,又放步入前奔去。
奔得數步,突然又煞腳停住,轉頭重向樹林打量一會,招步向林中走去。
牟漢平見到荊娘猶豫情形,心中雖也懷疑,但怕問她時,又引起她的不快,當下也就不問,跟着走進林中。
樹林又深又密,走得一會,牟漢平忍不住道:“這正是昨天那片樹林呀!”
荊娘楞了一刻,道:“你看準了麼?”
牟漢平道:“我昨天正是由這裏把你帶走的,哪能記錯了?”
昨夜牟漢平把荊娘挾在肋下同樹林時,荊娘因面孔向裏,兩眼視線皆被牟漢平身子遮住,路中景物,一切都無法看見,是以不知,現在聽牟漢平如此一説,不禁皺眉道:“那就怪了。”
牟漢平道:“你可是看見那金毛靈獒奔進這樹林來了?”
荊娘搖頭道:“我想可能是跑進這裏來的,你不看前邊一眼到底,皆沒隱蔽了嗎?若是沒有進到這裏來,我們定可看到它的蹤跡。”
牟漢平道:“今夜三更,反正我們在此處還和葆玲有約,就近尋找一下也好。”
荊娘點點頭,二人即深入樹林,仔細探察起來。
這時正驕陽當空,林中光線甚為明亮,兩人察看好久,並不見有什麼異狀,荊娘秀眉微蹙,開始有點不耐起來。突地牟漢平腳步一停,鼻孔深深嗅了幾下,荊娘詫異的道:“你聞到什麼?”
牟漢平訝聲道:“我好像聞到了一股花的香味,但仔細一品,又不到了。”
荊娘不耐的道:“花香有什麼希奇?也值得這樣大驚大怪!”
牟漢平道:“這不是平常的花香,我以前聞到過的。讓我想一想……”
荊娘很不以為然的道:“就你鼻子尖,我怎麼沒聞到?”
牟漢平道:“你別打岔……哦,想起來了,是在嵩山少林室的一座幽谷中,我取寶時經過偶然聞到。啊!我忘記跟你説,邱前輩將另一塊玉-也給了我,雙-合璧,我取得寶藏。”
荊娘急道:“這事我知道……”
牟漢平不解的道:“你怎麼知道?”
荊娘道:“現在先別管這個,要不是我和葆玲在後邊替你擋了一個強敵,你哪能如此順利到手?”
牟漢平更加愕然道:“強敵,是誰?”
荊娘道:“少林達摩院的悟性和尚呀……你説在少室峯的那座幽谷中聞到過這種花香?”
牟漢平道:“是的,那股香味很特別,我説不出那是一種什麼花的香味,好像是……桂花、野菊和一種略帶青氣的土茯苓的香味,我以前從來沒有聞過那種香氣,所以記得很清楚。”
荊娘道:“那麼現在……”
牟漢平道:“所以我奇怪,怎麼會在這裏也有這種香味?”
荊娘道:“也許是一種什麼花草,嵩山既然能有,這裏當然可以有。”
牟漢平突然道:“你説在嵩山曾遇到少林悟性和尚,除他以外,沒看到有別人?”
荊娘煩道:“沒有,現在説這些廢話幹嘛!”
牟漢平搖頭道:“不是……”
他低頭忖思了一會,又鼻孔嗡動的嗅了幾下,突地對荊娘一招手,騰身如飛縱起,身形如電,披枝拂葉,直向西南奔去。
荊娘楞了楞,不知他又發現什麼,本待使氣,但想想還是隨後跟來。
漸漸的荊娘也聞到這股奇異的香味了,這香味正如牟漢平所説,確是十分怪異,她品味再三,也兀自辨別不出這到底是一股什麼香味。
牟漢平在前邊急速的奔馳着,她想喊住,但又怕牟漢平誤會她跟不上而看輕她,她腳下加勁,緊趕數步,偶然向旁一瞥,不覺一驚,數丈以外的一棵大樹上,深深的插着一把晶亮的五股鋼叉。
鋼叉的端扯着一幅小黑旗,旗上繡着一個黃色的“曹”字,陣風吹過,小旗時不時的隨風飄展。
荊娘連忙煞住腳步,喊道:“喂……”
牟漢平愕然回頭,荊娘朝小黑旗指了一指,牟漢平點點頭,以傳音功夫道:“鐵旗飛叉曹秉城正在和什麼人拼鬥,我已聽到鐵旗帶風氣的響聲。”荊娘仔細一聽,果然西南不遠處,隱隱傳來鐵旗劈風的響聲,她向牟漢平頷首示意,二人雙雙縱身躍上樹梢,點枝踏葉的奔了過去。
片刻之後,來到近處,兩人匿身在一棵大樹上,透過濃枝密葉,見有二人正在一片空地上,殺得難解難分。
一人揮舞鐵旗鋼叉,年在五旬以上,豹頭突目,形相威煞,正是名滿江湖的雁蕩大豪曹秉城。
另一人儒生裝束,白面無鬚,五十餘歲年紀,手揮一柄尺八判官神筆,招術極為潑辣精奇。牟漢平看着嘴中不覺輕“咦”一聲,荊娘附在他耳邊問道:“你識得這人嗎?”
牟漢平提氣傳音道:“這人是家父知交山東螳螂派掌門趙孟岐。”
停了一會,荊娘突地扯了他一下,努了努嘴,牟漢平隨着她的眼光望去,見一個面容枯槁的老和尚,正瞑口趺坐在一棵樹下的陰影裏。
牟漢平傳音道:“那和尚受傷了。”
荊娘望了他一眼,附耳道:“這和尚就是少林寺的悟性禪師。”
牟漢平詫訝的輕“哦”一聲,荊娘又道:“現在那股香味卻聞不到了,不知到底是誰發出?”
牟漢平道:“現在還不能確知。”
此時場中激鬥之兩人,已漸漸分出高下,鐵旗飛叉曹秉城雖仍奮力揮舞鋼叉,但已顯出強弩之末、氣喘力絀的態勢,趙孟岐的判官筆,疾如狂風驟雨,着着搶攻要害,二人雖然強弱已判,但仍兀自殺得激烈萬分。
牟漢平等二人,在樹上屏息遙遙觀看,不想眨眼之間,突然激鬥兩人丈餘之外的一棵樹下,鬼魅似的出現一個人——
牟漢平眉頭大皺,只見那人一身黑衣,袍長過膝,下身穿了一條粉色錦緞女褲,白襪雲鞋,頭上高高的梳着一個道髻,面滿如月,膚色極為紅潤。
這人雙目精光閃灼,神色威積的抬頭向牟漢平等藏身之處瞥視一眼,旋即收回眼光,目注場中激鬥兩人。
荊娘輕輕扯牟漢平一下,以目示意,牟漢平面容凝重的點點頭,驀聞激鬥場中一聲暴響的兩人,由中格開。
曹秉城以鋼叉拄地,喘息着向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禮,那人傲岸的揮揮手,轉身冷冷的向牟漢平等藏身的樹叢瞥視一眼,陡地右掌揚起,虛虛一拍,寒聲道:“樹上那兩個娃兒,還不給我下來?”
牟漢平劍眉一剔,離樹電射而起,身在半空,拳腿弓身,略緩下墜之勢,蓄集真力,掌心輕輕向下一按,迎着來勢將掌力發出。
掌風相觸,但聞“劈啪”一聲,牟漢平借勢身形彈高數尺,“凌波巧弱”,“刷”地飛落地上。
在場眾人俱皆一方之豪,可説都是武術名家,見狀無不面面相覷,駭然色變,
牟漢平落地之後,緊趕數步,到地一揖,向趙孟岐道:“伯父別來無恙,還記得小侄嗎?”
趙孟岐眯着向牟漢平再三打量,遲疑道:“小哥是……”
牟漢平道:“小侄平兒,伯父不記得了?”
趙孟岐歡然道:“哦,平兒嗎?真是想不到,你十歲時我見過你一次,啊!真是虎父無犬子,我那老哥哥地下有知,也當瞑目了。”牟漢平悽然道:“伯父也知家父噩耗了?”
趙孟岐慨嘆的道:“你家之事,江湖早已傳遍,我哪能不知,就是為着想查明此事,老朽才踏入江湖……”
牟漢平心中很激動,自屠幫毀家以後,他浪跡江湖,所遇的幾乎全是仇隙敵對的人,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他已嚐到了太多的痛苦辛酸,而今驟遇父執,哪能不心緒激動,感情翻湧。
一老一少旁若無人的感慨攀變,敍起家常,而將強敵環伺、劍拔弩張的局面視若無物。那怪異裝束之人,雙目殺機隱現,緩緩地抬起右手……
荊娘尖聲喝道:“留神!”
牟漢平扭頭向那怪人一望,那人陰冷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寒聲道:“哥兒功夫不俗,再接我三招試試。”
牟漢平淡然道:“三招不太少嗎?”
那人微微一哂,道:“接三招再説吧!你就是青龍幫的牟漢平嗎?”
牟漢平道:“不錯。”
那人紅潤的圓臉上,驀地浮起一股奇異的表情,點頭道:“好,聽説你齊得拳腿神技,我看你到底練到什麼火候了?”
那人語音緩慢,但吐字嗓音宏亮,極為鏗鏘有力。牟漢平正欲跨步向前,荊娘由樹上一躍下地,搶着道:“瞧你這裝束模樣,荒誕怪異,可還有名字嗎?”
那人淡淡一笑,道:“比劃個三招兩式,還説什麼名字。”
荊娘冷笑道:“連名字都不敢説,枉為一派宗師。”
牟漢平微微一愕,那人霍然斂去臉上笑容,目光電射的向荊娘打量了一會,緩緩道:“你可是荊懷遠的女兒麼?”
荊娘道:“是又怎地?”
那人微微一笑,道:“荊懷遠一生昏聵,想不到卻生下你這個聰明的女兒。”
荊娘大怒,腰肢一挺,就要撲出,卻見那人目光凌芒如刀的,朝她瞥視一眼,回身向曹秉城點點頭,穿林揚長而去。
眾人大出意料之外,牟漢平更是惑然不解,相對沉默了一會,趙孟岐向荊娘道:“這女孩子好膽識。”
荊娘望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牟漢平道:“娘妹,見過趙伯父。”
荊娘淡淡的福了福,趙孟岐道:“我和你父雖無深交,但彼此仰慕已久,他近日可好?”
荊娘冷淡的道:“託福。”
牟漢平大為不快,但眾人面前,不好斥責,只得蹙眉望了她一眼,憋迴心裏。趙孟岐哈哈一笑轉身指着仍在地上趺坐的悟性和尚道:“平兒我替你引見,這位是少林達摩院監寺悟性禪師。”
牟漢平謙和的長揖為禮,悟性和尚緩緩睜開雙眼,望了他一下,旋又閉上。
牟漢平微覺尷尬,趙孟岐一旁忙道:“禪師方才和曹秉城激戰,曾受內傷,目下正在運功自療,平兒你別介意……”
牟漢平道:“小侄不敢。”
趙孟岐道,“平兒,你怎會也到此地?”
牟漢平遂將數月來發生之事,前後概略説了一遍。趙孟歧道:“你迭逢奇遇,可算福緣不淺,江湖傳聞説你已得長公主藏寶,不知這話可是事實?”
牟漢平正欲回答,荊娘突然道:“大哥,我餓啦!”
牟漢平更是不快,斥道:“娘妹,你好沒規矩……”
趙孟岐笑道:“荊姑娘既感肚餓,可去就近林中攫取幾隻山雞烤來充餓,此地四野荒涼無人,除此以外,可不易覓到吃食呢?”
荊娘冷冷的道:“這林子根本沒有山雞,前輩可曾想到?”
牟漢平心中極為氣惱,但他不禁又暗自困惑,荊娘平時温文嫺淑,除時常與自己撒嬌鬧性以外,從未對人如此,今日怎麼一反常態?
他想着,斥責的向她望了一眼,見盈盈如水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急迫和焦慮的表情,牟漢平輕輕皺了下眉頭,收回眼光,卻聽荊娘嬌聲道:“你陪我去抓兔子……”
牟漢平斥道:“跟小孩子一樣。”
荊娘噘起了嘴。趙孟岐打個哈哈,道:“既是這樣,平兒,我們就在附近找處人家打尖的歇歇也好。”説到這裏,又轉頭向悟性和尚道:“禪師,你怎樣?”
悟性和尚緩緩由地上站起,道:“老衲現已無事。”
這悟性和尚好高的身材,坐在地上尚顯不出什麼,站起身來,足比常人高出尺餘,他目光開合間,凌芒電射的向荊娘望了一眼,澀聲道:“這位女施主,老衲曾在嵩山會過一次,那位小施主沒同行嗎?”
荊娘冷冷的道:“和尚有意要見他麼?”
在嵩山時,悟性和尚曾遭殷葆玲肆意戲弄,是以聽得荊娘這樣説,即道:“如有機緣,老衲正要再為領教。”
荊娘道:“好得很,總要讓你稱心就是。”
牟漢平正欲對荊娘喝斥,荊娘卻俏臉一揚,當先向前走去。
於是一行人在樹林中相攜而行,片刻工夫,即走出林外。
出林後荊娘即搶着道:“我知道由此往南,五里之外有座村莊……”
趙孟岐道:“荊姑娘熟悉此處地形,再也沒有了。”
荊娘道:“那麼跟我來吧!”
説完扯了一下牟漢平的衣袖,當先縱起,如飛向前馳去,趙孟岐等三人,在後匆匆追隨,片刻之後,那村莊已遠遠在望。
進得村來,荊娘在一間茅舍門前停下腳步,抬手輕叩一下門環,那門打開以後,一個乾癟的、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伸出頭來。她望見荊娘歡喜的張大了嘴,嚷道:“姑娘又來啦?”
荊娘道:“婆婆,我們有四個人要吃飯,你準備一下,銀子加倍算。”
老婆婆咧着嘴笑道:“你上次給我的銀子,還沒花完呢,那位小爺沒一起來?”
荊娘道:“婆婆,我們要快……”
老婆婆顫巍巍的閃開了門口通路,道:“好,請進來。”
四人進到屋中坐下,那是一間極普通的破舊民房,房中傢俱簡陋,靠壁有一座黃泥土炕,炕上鋪着草蓆,一些被褥之物,堆積在牆角上。
荊娘嬌笑着望了牟漢平一眼,道:“前幾天我和小玲兒在這裏打過尖,所以那老婆婆還認得我。”
牟漢平道:“那小耗子什麼地方都能竄到。”
悟性和尚突然道:“施主説那位小施主是銀鼠堡的嗎?”
牟漢平點點頭,道:“不錯。”
悟性和尚冷冷的哼了一聲,坐在椅上眼皮垂了下來。荊娘在一旁輕輕在牟漢平的手上捏下。
趙孟岐向荊娘道:“據我所知,你父似與銀鼠堡無淵源。”
荊娘道:“我父親跟他們沒淵源,我有淵源呀!”
趙孟岐笑道:“這就使我不解了。”
荊娘“哼”了一下,突然顏燦如花的道:“老前輩,起先在樹林中浮蕩着一股奇怪香味,那是什麼呀?”
趙孟岐聞言面色微變,瞬息又變平和的道:“樹中繁花甚多,一股香味不很平常嗎?”
荊娘詭譎的笑道:“這股香味並不平常呢!”
趙孟岐訝然道:“哦,老朽未曾聞到這種什麼怪異的氣味呀!”
荊娘冷冷一笑,轉向牟漢平道:“大哥,你現在想出黑袍彩褲的女人是誰了嗎?”
牟漢平道:“此人功力高深莫測,我懷疑她可能就是黑狐馮禹。”
荊娘瞟了趙孟岐一眼道:“一點不錯。”説着譏諷的趙孟岐道:“前輩也不識此人嗎?”
趙孟岐哈哈乾笑一聲,道:“荊姑娘責怪得對,老朽因當時一心與平兒話舊,故將此事忽略,未能及時提醒……”
荊娘道:“他因初涉江湖,對事一切懵懵無知,黑狐奸狡陰毒,功力強絕,若趁那時候突起發難,只須一擊,他這小命可能就會斷送呢!”
趙孟岐連聲哈哈,老臉剎時陰沉下來,他目光閃灼,面色連變數變,片刻之後,卻又恢復常態。他乾笑道:“荊姑娘好厲害的一張小嘴。”
荊娘脆聲一笑道:“您過獎啦!”
又待得片刻,老婆婆已將飯菜備好,和尚忌葷,一邊獨自進些乾糧,牟漢平等三人草草吃過,不覺日已偏西。
眾人就地略作調息,傍晚時分,荊娘抽得空兒悄悄向牟漢平道:“這趙孟岐心懷叵測,你要格外小心在意。”
牟漢平道:“趙伯父為人雖無什麼可取之處,然他與我父莫逆相交,我怎能對猜忌懷疑!”
荊娘恨聲道:“好,你大仁大義,看你……”
這時趙孟岐走了過來,笑道:“平兒,你真福氣,尋得孃兒這樣美貌伶俐,異日你洞房花燭,老朽這杯喜酒是要討的。”
荊娘俏臉微微一紅,牟漢平躬身道:“小侄自幫毀父亡以後,孑然一身,再無長者可供仰恃,似此之事,尚望伯父等執之輩權為作主。”
荊娘一聽,心中大為欣喜,芳心亦不禁霍然“卜卜”猛跳起來,牟漢平此語不啻已承認娶她的決心。荊娘朝思暮想,心中焦慮着,就是為他緋聞頻傳,拿捏不定,而今親耳聽得此語,哪能不心花怒放,欣喜萬分?
她微紅的面頰,越發嬌嫩紅豔起來,她輕輕地咬着下唇,低埋了粉頸,聽得牟漢平又道:“荊娘為南拳邱前輩的義女。此事早經邱前輩明訂,所以……”
趙孟岐突地暴起一陣大聲,道:“作主不敢當,不過我這個媒人不會推辭的。”停一會,他聲音有點勉強的道:“既有南拳王作主,這事已經定了,二位龍鳳之姿,異日江湖必然傳為佳話,平兒,你可知邱伯起現在何處?”
牟漢平正要答話,荊娘嬌聲道:“乾爹和我們同來黃陵,前日傳説赫家堡有傳説赫家堡有殺人練功之事,他前去察看,約定今夜三更在林中聚首,前輩如有興致,晚輩當代為引見。”
趙孟岐聞説臉色大變,勉強幹笑一聲,道:“邱老武林奇人,老朽能以拜識,自是求之不得,不過今日實在不巧,荊姑娘盛意,老朽心領。”
突地趺坐在一旁,雙目垂瞼的悟性和尚,驀然睜開眼,他沉聲道:“女施主,這話當真嗎?”
荊娘冷冷的道:“我用不着騙你。”
悟性和尚道:“老衲與南拳淵源極深,今夜欲隨同前往一見,女施主可願對老衲指引?”
荊娘心中“突”的一跳,故意冷笑道:“我從未聽説少林寺和尚和他有甚淵源。”
悟性和尚和聲道:“此中詳情,江湖知者甚少,無怪你不知內裏曲折,女施主只須指引路徑,老衲自會尋往。”
荊娘輕輕地舒口氣,道:“你自己去尋他,那不關我的事。”
悟性和尚目光如刃的在荊娘面上註定半晌,重又垂下眼瞼。趙孟岐在一旁眼光閃灼,臉色瞬息數變,兀自陰睛不定,荊娘抓住時機,緩緩站起,向牟漢平道:“我們走吧!”
牟漢平隨之起身,向趙孟岐長揖施禮,誠摯的道:“不知伯父近日落腳何處?平兒知道也好趨謁問候!”
趙孟岐道:“不需要尋我,有事我自會盡速告知。”
牟漢平回身再向悟性和尚拱手示意,和荊娘魚貫走出茅屋。
時已夕陽西下,暮色蒼茫,荊娘給了些碎銀與那婆婆抵償飯資,二人即相攜出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