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韓克仰和向彤首次出席社交派對,兩人來到市區一家精品服飾店,他囑咐店員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讓兩人能專心購物不受打擾。
幾名穿着深色制服的店員,紛紛拿出新上市的禮服,熱絡地在胸前比劃着。
“韓夫人,您覺得這件洋裝怎麼樣?剛從義大利空運來的,全台灣只有一件,穿出去絕對不會跟其它名媛撞衫。”店長説。
韓夫人……
向彤輕皺起眉,對這稱謂還是有點不習慣,好像自己真的完全屬於他了。
“還是這套粉紅色的晚禮服呢?您的膚色白皙,穿這款很適合喔~~”另一名店員也跟着積極推銷。
面對她的不為所動,氣氛顯得有些僵,店員們只能尷尬地唱着獨角戲。
“你們不用忙了,我親愛的老婆只信任我的眼光,喜歡我親自替她挑選衣服……”韓克仰將手貼在她腰側,親匿地摟着。
“韓先生真是疼老婆啊……呵呵……”店長笑了笑,識相地跟店員退到一旁,故作忙碌地整理貨架上的商品。
韓克仰牽着她的手來到陳列着各式禮服的地方,很認真地替她挑選,半晌,便拿起一件黑色露背洋裝遞給她。
“去試試這一件、這件也試試……”他又拿了一件銀色緞面禮服塞進她手裏。
“欸,你做人一定要那麼高調囂張嗎?”向彤細聲抗議,這家店為了他們兩個暫停營業也太……
結婚後,向彤終於見識到韓克仰的財力有多雄厚,上回他們倆去吃飯,他竟然可以包下整間餐廳,要所有的工作人員只服務他們兩個。
更遑論他在婚後送給她許多名貴的珠寶首飾了,甚至有一回,她在翻雜誌時,不經意地説了句這件洋裝真好看,幾天後,她便收到快遞送來的包裹,裏頭就是那件洋裝。
就算她再驕傲、再倔強,也是一個平凡的女生,面對他刻意的討好與寵溺,説沒有感覺、不動心是騙人的。
更何況,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是她的“丈夫”,天天摟着她睡覺、向她説早安,送她上班時還會在頰畔印下一個吻。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頑固地抵抗多久,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寵壞自己。
“我又怎麼了?”他一臉無辜。
“只不過是買一件衣服而已,有必要這麼誇張嗎?”她沒好氣地説。
“如果你嫌買一件太少,我可以把整家店的商品全都買下來。”他豪爽地道。
“你都是用這招來討好女人嗎?”她瞪着他,話一出口馬上就後悔了。
她的口吻聽起來好像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但他囂張的態度令她不由自主聯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帶着一個女人入住頂級villa……嗯,他好像很習慣用金錢討好女人。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他眯起邃亮的黑眸,凝視着她。
“誰在吃醋。”她一副不在乎的口吻。“你要在外面交多少個女朋友,要把整家店買下來送她們也不關我的事。”
“但從現在開始,我只會討好你一個人。”他性感的薄唇流露出笑意,沒將她略微嘲諷的話放在心上。
“那還真教人受寵若驚哪!”她自嘲道。
婚後韓克仰的行為比她想象中收斂許多,鮮少參加聚會,連花邊新聞也沒有,但她把他的安分守己歸於兩人還處於“保鮮期”,所以他依然對她“興致高昂”。
其實,不要説他了,自己好像也漸漸習慣他的親吻和擁抱,習慣在他的熱情下融化……
“我是很想再跟你鬥嘴下去,只可惜我們只剩下四十分鐘。”韓克仰看了一眼手錶,手拿着兩件禮服要她挑。
她隨手抽起黑色的洋裝走進更衣間,脱掉套裝,換上洋裝,將過肩的長髮攏到胸前,伸手拉起背後的拉鍊,可拉到一半,卻和頭髮纏在一起。
她狼狽地遮住差點滑落的洋裝,打開更衣室的門,探出臉,低聲道:“那個……小姐……”
兩名店員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整理商品,壓根兒沒聽到她的呼喚,倒是距離較近的韓克仰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好奇地盯着她探出的半張臉。
“你可以幫我叫店員過來嗎?”她臉色微窘。
“發生什麼事?”
“拉鍊卡住了。”她聲音低低的。
“我幫你。”他悍然推開更衣室的門,卻被她擋住。
“這裏是女生更衣室耶……”她一手擋住門,一手忙着拉洋裝,以防胸前曝光。
“顯然我親愛的老婆記憶力不夠好,這間店暫時被我包下來了。”他直接推開門走進來,盯着她發窘的小臉。“哪裏卡住了?我看看……”
原本就不算寬敞的更衣間,多了他之後更顯窄小,牆上光潔的鏡面映出兩人的身影,令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她一手拉住胸前的衣服,一手撩起髮絲,露出一截白皙的美背。
韓克仰將拉鍊輕輕往下拉了一截,抽出糾結的髮絲,再拉起拉鍊,手指有意無意地碰觸她的肌膚,感覺她身上的幽香正一絲一絲地沁入鼻端。
他將她轉過身,激賞的目光掃過她全身,盯着她那美得出奇的臉龐,眼底有着無限迷戀與寵溺。
兩人的視線交纏着,彷彿有一股電流在空氣中流動,他伸手將她垂落在頰畔的髮絲輕輕撩至耳後,睇着她紅潤的嘴唇,忽地興起一股想吻她的衝動——
望着他灼熱的視線,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即使對他的親吻感到熟悉,也漸漸習慣兩人之間親密的舉止,但每次對上他熾熱的眸光,心悸的感覺依然強烈。
“……”我先到外面等你。”他猶豫了會兒,深怕弄糊了她唇上的口紅,無奈地放棄吻她的渴望。
韓克仰走出更衣間後,她輕靠在門扉上,撫着發燙的胸口,看着光潔的鏡面映出一張被愛情困住的臉龐。
她是怎麼了?
明明韓克仰是俘虜自己的敵人,她為什麼對他有這麼多感覺?
她搖搖頭,不讓他繼續幹擾思緒。
向彤用手順了順身上的洋裝,走出更衣間,迎上韓克仰的視線,他手裏拿着一雙高跟鞋,牽起她的手,讓她坐在沙發上。
“這雙鞋應該和你身上這套衣服很配……”
韓克仰單膝蹲在地上,托起她的腳,褪去娃娃鞋,將她細白的腳丫緩緩套進高跟鞋裏。
面對他突然的舉措,一抹羞澀的紅潮撲上耳廓,向彤困窘地蜷縮着腳趾,連忙制止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為親愛的老婆服務,是老公應盡的義務。”他眼神含笑,仍舊堅持替她穿鞋。
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温柔態度討好她,企圖令她感覺自己是被珍愛寵溺着,以彌補兩人不算太完美的開始。
她尷尬地不知該看哪裏,卻又拿他霸道的行徑沒轍,只好被動地任他裝飾着自己,韓克仰招來店員替她盤起頭髮,配上精巧的髮飾,又挑了一條鑽石項煉戴在她脖子上。
沁涼的鑽煉圈住她細白的脖子,彷彿也圈住了她的心。
面對他霸道的寵疼與示好,她感覺自己用倔強築起的心牆似乎出現了裂縫,正一點一點地崩坍中……
※※※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一輛銀色的跑車駛過街頭,停在市區一家五星級飯店門口,泊車小弟立即走向前,禮貌地為賓客拉開車門。
韓克仰跨出車門,將鑰匙丟給服務人員,牽着向彤的手走進派對裏。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社交場合曝光,自然引起許多人關注,這對一向低調不愛出風頭的向彤來説簡直是一大折磨。
“韓總裁,恭喜您,新婚愉快。”一位穿着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熱絡地與韓克仰握手。
“李副總,謝謝你的祝福。”韓克仰輕笑道。
從一踏入派對,向彤便被這一連串緊湊的社交介紹詞弄得頭昏腦脹,根本記不得誰是誰,只能一路僵笑到底。
“韓總裁,這位一定就是韓夫人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呵呵……”
“趙董事長,好久不見。”韓克仰與迎面而來的賓客寒暄着。
“您好。”向彤微微一笑,目光越過趙董事長的肩頭,尋找着能讓她喘口氣的地方。
“我們先到那邊和幾位熟人打聲招呼,一會兒再過來跟您聊。”韓克仰霸道地將她的手貼在腰際,領着她走到派對的另一方。
“我一定要跟你出席這些無聊的派對嗎?”她細聲抗議。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他俯下身,貼近她耳邊,惡作劇地説:“如果你不想每天早上‘累’得爬不起來,我很樂意尊重你的意見。”
每晚,他把滿滿沒有説出的感情化為行動,用身體告訴她,他有多麼為她心動、多麼迷戀她……
太過驕傲的兩人,都不肯輕易把對彼此的感覺説出來。
“你……”她嬌瞪了他一眼,再笨也聽得懂他曖昧的暗示。
“來,我介紹我的工作夥伴給你認識。”韓克仰牽着她的手走到吧枱旁。
魏格非拿着酒杯,身邊圍繞着好幾位身材姣好、頻頻向他撒嬌示好的女子,待韓克仰走近後,他便示意女子離開。
“向彤,這位是‘D&B創投公司’法務部部長魏格非,負責公司的法律事務……”韓克仰介紹兩人認識。“格非,我的妻子紀向彤。”
“您好。”向彤淺淺一笑。
“韓夫人,你們結婚時我剛好到上海考察,沒來得及參加你們的喜宴,真是抱歉。”魏格非説。
“沒關係的,您的心意我收到了,謝謝您。”向彤得體地回了句。
“我跟格非有些事要聊,你可以先到外面的陽台透透氣,等會兒我再過去找你。”韓克仰感覺到她全身緊繃,很不自在,便開口説道。
“好。”她斂起笑得快僵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避開迎面而來的賓客,走到派對外的觀景陽台。
韓克仰戀慕的視線緊緊跟隨着她,直到她消失在眼中才收回目光。
“克仰,明明我們計劃好是要收購飯店,不是要收服女人,你沒事替自己搞個老婆來幹麼?”魏格非不以為然地道。
“我想看看這世界上是不是有我得不到的東西?”韓克仰意味深長地説。
一個多月的婚姻生活,他知道她對他並不是全然沒有感覺,他有自信讓她愛上自己,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不是已經娶她了?這還不算得到她?”魏格非仰頭喝了一口威士忌。
韓克仰低笑不語,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所謂的“擁有”,是她也回應他對等的熱情。
魏格非嘲弄道:“你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像什麼嗎?就像古時候出國征戰的戰士,打完仗,還把敵國的公主給搶來做俘虜,娶回來通婚。”
“聽起來滿有趣的,人財兩得。”韓克仰朗笑。
他和向彤兩人的關係就彷彿是場愛情攻防戰,他不只想俘擄她的人,更渴望征服她的心。
※※※
四月的第二個週末,正好是韓克仰和紀向彤回陽明山陪奶奶共餐的日子。
向彤從衣櫃裏挑了件雪紡紗洋裝,配上小外套,着裝完畢後,坐在梳妝枱前拿着刷子在眼窩上塗上一層淡淡的眼影,又搽了點腮紅,望着鏡子裏那張嬌豔明媚的臉龐,忽然覺得好陌生。
將近一個月的新婚生活裏,兩人不知不覺建立起一種默契,他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偶爾必須加班應酬時會事先告知,當然,每週也會固定陪她去醫院探望父親。
他們在人前扮演一對模範夫妻,人後則猶如兩頭互相廝咬的野獸,她用言語當作利爪尖鋭的對待他,而他則用炙熱的吻懲罰她,在她的身上烙下一個個吻痕……
鈴鈴!
正當陷入沉思之際,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向彤嚇了一跳,看着螢幕上的來電顯示,覺得心跳好像停止了——
厲呈韞!
她雙手顫抖地握着手機,任憑來電鈴聲撕扯着耳膜,卻沒有勇氣接聽,自從選擇與韓克仰結婚後,她便把專門與厲呈韞聯絡用的mail帳號與密碼都交給向柔了。
偶爾也想跟向柔問問厲呈韞的狀況,但仔細想想,她已經失去了關心他的權利,他過得好不好、論文進行得順不順利……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沒資格為他擔心,也沒立場為他流淚。
※※※
她對厲呈韞有太多太多説不出的歉意,覺得自己就這樣瞞着他嫁給韓克仰實在是太可惡了!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對韓克仰有了感覺,屈服在他霸道的寵溺裏,任憑他的温柔一點一點抹去初戀時甜蜜的誓約。
“你換好衣服了嗎?”韓克仰打開門,探頭問道。
“快好了。”她有些慌亂地按下拒接鍵。
“你手機響怎麼不接呢?”他盯着她的手機。
“我剛才在試來電鈴聲。”她心虛地道。
“那我先把車子開到樓下等你。”韓克仰瞟了她嬌纖的背影一眼,隨手帶上門。
向彤望着斷訊的手機一眼,將它轉為震動,拿起手提包,搭電梯下樓。
出了大廈門口,她坐上韓克仰的車,開往陽明山的路上,在市區遇上週末狂歡的人潮,兩人陷在壅塞的車流中動彈不得。
她降下車窗,側過臉望着在街邊嬉鬧的青少年,還有手牽手一起逛街的情侶,心頭有種説不出的惆悵遺憾。
驀地,手機震動了起來,她打開包包的扣環,低頭看着小小的螢幕上閃爍着一串來自異國的熟悉號碼,心,正隱隱刺痛。
她看着螢幕上的日期,忽然想起今天是她的二十七歲生日,他是打來説生日快樂的嗎?
“怎麼了?”韓克仰看着後視鏡裏一臉心不在焉的她。
她抬睫與他在鏡中對看,一股惱怒的情緒突地湧上胸臆,明知道她沒有恨韓克仰的理由,一切是她自願與他達成協議,但心底又忍不住怨懟起他惡意的收購手段。
她一直有種分裂的感覺,明明心底某個角落還偷偷思念着厲呈韞,但身體卻和韓克仰擁抱着,每晚歡愛過後,她枕躺在他結實的臂彎裏,會忍不住厭惡起沉溺於他激情懷抱裏的自己。
偏偏她的身體卻彷彿有了記憶,記得韓克仰是怎麼吻她、她在他身下被吞沒時墮落的愉悦,有時甚至還會為他心動……
“你怎麼了?”韓克仰放慢車速,盯着她怪異的神情説道。
“沒有。”她狼狽地別開臉,轉頭望向窗外。
他轉動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肩,按住她的肩膀,關心道:“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要關心我。”她一副冷冰冰的口吻,濃睫底下的眼神透着疲憊與困擾。
她以為兩人的關係可以很簡單的契約化,她當他名義上的妻子,順從他的決定,卻忽略了人是情感的動物,她默默習慣他的存在、習慣他的接送、習慣他的討好,而習慣正是依賴的開始……
她已經漸漸習慣他的擁抱,不想連心都跟着妥協,她隱約感覺兩人之間壁壘分明的界線漸漸變得模糊……
“不要考驗我的耐心。”他沉下臉,霸道地扳過她纖瘦的肩膀,盯着她的臉,不放過每個細微的變化。
“你要聽實話嗎?”她斂去眼底的脆弱與迷惘,戴上冷傲的面具迎視他。
韓克仰邃亮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對她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疑惑不解。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心底很不舒服。”她挑釁地瞪着他,像只刺蝟豎起全身的刺,急急地保護自己,拒絕他的親近。
她不要他的關心、他的討好,那會讓她變得軟弱,她情願他討厭她、疏離她,這樣或許自己對他的感覺會淡一些,對某人的愧疚也會少一點……
“你……”他咬着牙,墨黑的眼底蒙上一層愠色。
“我可以一天不當韓太太、不陪你扮演一對虛偽的模範夫妻,真實地面對自己一天嗎?”她脱口而出,一點也不在乎這些話會不會激怒他。
她受夠了內心的矛盾與衝突,厭惡起自己的自私和他的霸道。
“把話説清楚,什麼叫真實的自己?”韓克仰鉗住她的手腕,強迫她迎視他的眼。
她眼神哀傷,脆弱地道:“今天的我很累,狀況不好,沒有自信扮演好韓太太,可以讓我請假一天嗎?”
“發生什麼事了?”盯着她虛弱的模樣,他的態度軟了下來。
“什麼事也沒有。”她倔強地説。
“那就不要這麼任性。”
“任性?”她的眼底盈上委屈的淚光,自嘲地説:“我要是夠任性就會拋下飯店一走了之,我要是夠任性就不會和你簽下結婚契約書,我要是夠任性就在奶奶的面前公佈我們結婚的真相,我要是夠任性就不會把完整的自己交給你……”
她愈説聲音愈微弱,最後哽咽到説不下去。
就因為守住飯店是她的使命,是她逃避不了的責任,所以她成為全世界最沒有資格任性的女人。
‘茉莉會館’對她而言宛若烏龜背上沉甸甸的殼,她只能永遠扛着這份責任,順着命運的牽引往前走,再也沒有為愛飛翔的權利……
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倉皇地逃了出去。
“向彤——”韓克仰將頭探出窗外揚聲喊道。
此時兩名交通警察走向韓克仰,取締他路肩違規停車,強硬地要他拿出駕照,阻去他的步伐。
向彤頭也不回地跑離韓克仰的視線,繞進路口一條小巷裏,在亮白的街燈下看見一道熟悉的招牌。
她的雙腳彷彿有意識般,想也沒想便走進那間日式燒烤店,要了一張靠窗的小桌子,點了一桌的菜色。
她掏出手機,終於忍不住按下按鍵,傾聽語音信箱的留言——
“小彤,打了兩通電話你都沒接,飯店的業務很忙嗎?該不會忙到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既然不能親口對你説生日快樂……那我唱首生日快樂歌給你……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厲呈韞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透過越洋電話傳進耳裏,一字字撕扯着她的心,痛苦到幾欲逼出眼淚。
熟悉的景緻,同樣保持高度熱情的服務生,牆上依舊張貼着琳琅滿目的拍立得照片,唯一改變的,是她的心。
如果她對韓克仰是全然麻木沒有感覺,此刻她就不會痛苦掙扎,更不會對厲呈韞有這麼多愧疚。
原來她的心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軟弱……
※※※
韓克仰違規停車招來交通警察開了一張罰單,等他處理好一切,找到停車位,走回原地的時候,早已不見向彤的蹤影。
他先打電話告知奶奶今天無法陪她老人家用餐,再撥打向彤的手機——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收起手機。
依稀記得她轉進路口的巷子裏,他循着她的步伐,驀地,在對街一家餐廳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獨坐在喧譁熱鬧的燒烤店內,桌上氤氲的霧氣蒸騰出一張哀傷寂寞的側臉,與周身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她吃了幾口菜後,站起身,望着店內的牆面好一會兒,才結帳走出來。
韓克仰頓住腳步,遠遠地望着她沮喪落寞的背影,她垮着肩,像遊魂似的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着,最後推門走入一家鋼琴酒吧。
他印象裏的紀向彤自信、聰穎,總是昂起美麗的下顎驕傲地與他對峙,不肯服輸、不肯示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看起來如此脆弱哀傷……
在跨進酒吧前,他忽然想起她站在燒烤店內望着牆壁發呆的神情,他轉過身,跑回燒烤店,推門而入,走到那堵牆前,牆壁上貼着密密麻麻的拍立得照片,每一張都是一對對熱戀情侶留下的貼臉照。
“先生,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地方嗎?”服務生跟在他的身後,盯着他突兀的舉止,疑惑地道。
他搜尋了兩、三分鐘,終於在角落的位置看到一張略微泛黃的拍立得照,照片裏的女生蓄着一頭又直又長的黑髮,秀氣的臉上笑得一臉燦爛,親匿地偎在一位斯文男生的身邊。
他撕下照片,看到下面的空白處用簽字筆寫着——
紀向彤的第一志願就是嫁給厲呈韞。
在那秀氣的字跡下,還俏皮地畫了無數個愛心,印證了兩人甜蜜的戀情。
一抹近乎嫉妒的情緒在胸臆間發酵,記憶中她從沒有在他面前笑得這麼開心過,也不曾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他。
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如此篤定自己得不到她的心,因為從一開始她的心就屬於別的男人。
他拿下照片奮力撕開,將另一半丟棄在地上。
“先生,這是我們店裏的東西,你不能拿走……”服務生制止他粗蠻的舉止。
他的臉色倏地陰沉到極點,從皮夾裏取出一張千元鈔票塞進服務生手裏,説道:“一千塊買走我妻子的照片。”
他踩過被撕毀的那截照片,離開燒烤店,再回到鋼琴酒吧裏,推門而入,悠揚的琴音違邐一室,吧枱前暈黃的燈光流泄出哀傷的氛圍,映出她孤伶伶的身影。
一抹近乎憐惜不捨的感情揪住他的心,他以為自己對這一切會麻木沒有知覺,殊不知一場以征服為名的愛情遊戲已經悄然變質,他們之間已經不是勝與負那麼單純,他感覺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失控……
韓克仰認了,他是真的愛上這個驕傲又倔強的女人,儘管她心裏住了另一個男人。
但愛來了,他毫無抵抗力,只能謙卑地臣服在愛情面前,陷溺在這擁擠且複雜的三角關係中,為她嫉妒、為她痛苦、為她變得自私。
在韓克仰來到酒吧前,心情惡劣的向彤已經喝了好幾杯試管酒,色彩鮮豔的試管調酒與她抑鬱苦悶的情緒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仰頭喝完一排調酒,又向酒保要了一排,後勁強烈的調酒,令她眼色微醺,姿態慵懶地倚坐吧枱前。
“一杯龍舌蘭。”韓克仰坐在她身側的空位上。
一道熟悉的男音引起她的注意,她微微偏過頭,瞅看着身邊的高大男人一眼,輕柔的嗓音帶着幾分任性。
“為什麼你要陰魂不散地跟着我?”她支着下顎,眯起醉眼。
韓克仰凝視着她微醺的臉龐,看着她為另一個男人喝酒買醉,説不嫉妒憤怒是騙人的。
“你忘了我跟你請假嗎?我今天不當韓太太……”酒精柔化了她平日冷傲的氣質,多了幾分孩子氣。“喔……對了……我忘記寫假單給你……”
她向酒保要了一張便條紙和一支筆,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字,推到韓克仰面前。
他瞥了上面扭曲的字體一眼,猜想她大概醉得七、八分,一種獨獨為她而生的温柔溢滿心間,不知怎的,他竟捨不得對她生氣。
“今晚我準你不當韓太太,就當我們是陌生人。”他喝了一口龍舌蘭酒。
“還真感謝你今晚的慈悲。”她嘲弄地道,拿起一根藍色的試管酒,湊近他的酒杯,輕碰一下。“……讓我們來敬一下你的寬宏大量……”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他側眸瞟了她一眼。
“難道你不知道挖苦你已經成為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嗎?”她輕柔的嗓音透露出一絲脆弱。
韓克仰沒有搭腔,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龍舌蘭,辛辣的酒液順着喉頭浸泡着他發酸微妒的心。
她帶着醉意,視線渙散地盯着桌上色彩繽紛的調酒,隨手抽起一管,毫不秀氣地一飲而盡。
“韓克仰,你的人生有真心想守護的東西嗎……如果沒有……你永遠不會懂我心裏的感覺……不對……像你這種企業獵人……只會獵取別人的東西……根本不懂守護的意義……抱歉……我太高估你了……”她喃喃地自問自答,連話也説得斷斷續續。
韓克仰忽然想起她寫在照片上那甜蜜又帶着傻氣的願望,眼底的抑鬱暗影愈來愈濃。
在愛情的原野上,已經不是他和向彤兩人的狩獵了,而是他與另一個男人的戰爭。
愛是絕對的自私與佔有,他不容許任何男人分享她的美麗,就算那個人霸住她的心又如何,真正能擁抱她、呵護她、撫慰她的人是自己,他有絕對的自信戰勝那個男人。
沒多久,她將桌上一整排試管酒喝光,幾種不同的調酒混在一起,強烈的後勁令她整個人醉趴在桌上。
他掏出鈔票、結完帳,攔腰抱起醉倒的向彤走出酒吧,在路口招了輛計程車回家。
回到家後,他將她平放在大牀上,體貼地脱去她腳上的高跟鞋,拉起被毯蓋在她單薄的身上。
她忽然扣住他的手,像個小孩般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完全不像平常冷靜理智的模樣。
“對不起……”她哽咽的聲音裏含着痛楚,斷斷續續地啜泣着。“對不起……呈韞……對不起……”
他低下頭,凝視着她疲憊的醉臉,猜想她早已醉得糊塗,才會將他誤認為那個男人。
就着昏黃曖昧的光線,他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淚水,陰鬱地想着——
就一個晚上,我只准許你思念那個男人一個晚上……
這是他對她最大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