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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百日靜修

    江湖上的事,就和天上的浮雲一般,瞬息萬變。

    三十年前,武林雙聖,仁義滿天下,贏得了黑白兩道一致的稱頌。

    誰知道三十年後的今天,代之而起,全力維持正義的,竟是三十年前惡名遍播,人人切齒痛恨的“冥陰教主”應成倫。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該是應成倫今天的寫照了。

    他不但摒棄了“冥陰教主”的頭銜,而且對昔年“冥陰敦”下的餘毒,更是除惡務盡,絕不稍存姑息之念。

    是以,黑白兩道對今天的“萬家生佛”應成倫,感佩至深,有許多奇人異士,更投身他的麾下,組成了一支“正義之軍”,負起了扶傾舉廢,排難解紛的重任。

    並且在九疑山頂,建起了一個“仁義之宮”,統行指揮之責。

    照説,江湖之中,有了這支正義之軍,理應風平浪靜,太平無事了。

    怎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湖之中竟然又有了一股為非作歹的暗流,明偷暗襲,做出許多慘絕人寰,駭人聽聞的事來。

    只把應成倫的“正義之軍”,弄得疲於奔命,難於建樹。

    應成倫憑着他一身絕學,第一次解了華山派滅派之危,第二次又解了終南派覆門之禍,以及做了許多令人欽佩景仰之事,這也就是他獲得“萬家生佛”的美號的原因。

    今日的武林,已是“萬家生佛”應成倫一人的天下了!

    這天,黃鶴樓上,來了一老一少二個遊客。

    那位老人,雞皮鶴髮,竟是一個婦道人家。

    那位少年人,長得有如玉樹臨風,倜儻瀟灑,就像是一個太陽,令人不敢仰視。

    他們二人的關係,令人看不出來。

    如説那少年人是那老婦的晚輩嗎?那老婦似乎不應對那少年如此尊敬。要説那老婦是那少年的隨從嗎?那少年人又似乎不應對她如此客氣,何況他是一個大男人,為什麼不帶一個書僮,偏偏帶了一個老婦人。

    原來他們二人,正是陰煞黃彩霞和沈元通。

    沈元通從小由陰煞黃彩霞一手帶大,雖沒有吃她的奶,也等於是個奶媽,再則,陰煞黃彩霞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她雖投身沈家,乃因感恩圖報,卻不是真正的下人,連慈航玉女都得尊稱陰陽雙煞夫婦一聲大哥大嫂,沈元通自然不敢以小主人自居。

    陰陽雙煞李氏夫婦,對沈元通的愛護自然更不用説了,但是他們二人,也不敢以長輩自居,仍稱沈元通為少爺。

    要不是深知他們底細之人,任你是誰,也看不出他們的關係。

    沈元通憑柵落坐,喊了幾樣小菜,和陰煞黃彩霞俯視滾滾長江,極目千里,小酌細談起來。

    忽然,沈元通劍眉一軒,輕輕對陰煞黃彩霞道:“伯母,右側二丈之外有一對老年人,正在商量對付你,他們是什麼人物?”

    陰煞黃彩霞回首一瞟,瞼上略一變色,低聲道:“他二個便是早年江湖上較我夫婦二人惡名更着的‘勾漏二惡’,對我夫婦有過殺子之恨。”

    她話剛剛説完,那邊“勾漏雙惡”之一的厲魂已經走了過來,裂着黃牙,嘿嘿陰笑道:“老婆子你還沒死呀!你那老鬼哩?”

    陰煞黃彩霞正要起身,卻被沈元通用眼色止住。

    厲魂見陰煞毫不答理,火氣更大,回手懷中,取出一面黃色令牌,高揚着大聲宣佈道:“‘正義之軍’處置積惡鉅奸陰煞黃彩霞,請各路朋友,有力出力。”

    勾漏雙惡厲魂黃牌一舉,交代清楚,黃鶴樓上游客,頓時就走了一半。

    另一小半,卻人人摩拳擦掌,向這邊走了過來,把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二人團團圍住。

    沈元通劍眉一鎖,俊目微盼,看出圍住他們的一眾人物,除了“勾漏雙惡”面帶煞氣,眸子不正,不像一個好人之外,其他聞風過來助學之人,都是一臉正氣,不似為惡之輩。心中一團疑雲解結不開。

    陰煞黃彩霞也是滿面迷惑之色,想不出“正義之軍”的黃色金牌,為什麼會在勾漏雙惡的手中出現,難道應成倫手下的“正義之軍”傳言失實。竟是由這類作惡之徒所組成的麼?

    沈元通用“傳音入密”神功問陰煞黃彩霞道:“勾漏雙惡已經向善了麼?”

    陰煞黃彩霞也用“傳音入密”神功答道:“三十年前的應成倫,今日能成武林人物心目中的萬家生佛,勾漏雙惡雖與我仇深似海,但我也不敢斷言他們惡性未改。”

    沈元通又道:“伯母,這件事侄兒全聽你的?”

    陰煞黃彩霞淚光盈然,但卻毅然道:“只要勾漏雙惡真已改惡向善,我還有什麼可説的。”

    沈元通聞言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朝勾漏雙惡一揖道:“兩位厲老前輩請聽在下一言。”

    勾漏雙惡互望一眼,厲魂一陣陰笑道:“‘正義之軍’除惡務盡,少俠有話儘可明説。”

    沈元通神色怡然道:“‘正義之軍’誅惡對象,不知憑何標準?”

    厲魄接道:“沽惡不悛之徒。”

    沈元通笑道:“黃老前輩過去行事,雖然稍失檢點,但近三十年以來,已一心從善,小生可以證明擔保。”

    厲魂冷笑道:“你是什麼人!也有資格為人作保?”

    沈元通反問道:“要什麼樣的人?才夠資格作保?”

    厲魂仰首向天道:“如系第一流人物,應由‘萬家生佛’應老前輩,或各大門派掌門人擔保,至於陰煞黃彩霞這類二流腳色,亦應有位聲名卓著的江湖人士出面保證。”

    沈元通劍眉一挑,忍着氣道:“要是時機不巧,找不到這樣條件的人呢!”

    厲魂哈哈大笑道:“這個結果,還用問麼!”

    “如此説來,‘正義之軍’倒真是鐵面無私的了!”顯然心中已大起反感。

    厲魄卻仍大聲道:“寧冤無縱,好小子,今天有你一份。”

    沈元通玉面一寒,分別看了勾漏雙惡厲魂厲魄二人一眼,一字一頓地道:“小生沈元通,二位應該有所耳聞吧!”

    沈元通大鬧武當山,天下早已知名,他這一報名姓,一眾助拳之人,臉上頓現驚容,退了開去。

    二惡卻全不為動,厲魂狂笑道:“沈元通早已成了一塊廢料,小鬼不知死活,竟然冒起他的名來,即使………”

    陰煞黃彩霞再也按捺不住,大聲喝道:“住口!你們雙惡,居心不良,假公濟私,以為我們不知道麼?你們只要有種,就請出手。”

    她腳踏子午,雙手一合,靜如泰山般,屹立待敵。

    勾漏雙惡厲氏兄弟,陰笑連連,一陣金鐵交鳴,各人手中已都拔出隨身兵刃。

    眼看一場流血慘劇便將開始。

    這時,忽從樓外走進一位身穿青色長袍,年約七十左右,道貌岸然的老者,老者手捋頷下一叢柔須,慢步走了過來。

    陰煞黃彩霞面色陡變,對沈元通道:“‘萬家生佛’應成倫來了!”

    勾漏雙惡厲氏兄弟,也是一震,倏然,各將兵刃收起,臉上堆滿笑容,彎腰起身,迎着“萬家生佛”應成倫,行禮齊聲道:“應老前輩來的正好,作惡多端的陰煞黃彩霞拒不受命,請老前輩示下。”

    萬家生佛應成倫聲音和藹的道:“難為你們兄弟了!”接着又對陰煞黃彩霞道:“你們夫婦還沒回廬山麼?我贈給沈小俠的‘續斷神膠’送到沒有?”

    陰煞黃彩霞恭敬地道:“晚輩已經回過廬山,這位便是小主人沈元通。”

    “萬冢生佛”應成倫聲音鏘然地大笑道:“老夫應成倫,小兄弟的傷勢好得好快!可喜!可賀!”

    沈元通不敢失禮,忙謝道:“老前輩賜藥之德,晚輩終生不忘。”

    勾漏雙惡見應成倫與對方如此寒喧,神色數易,忐忑不安,-又不敢擅自離開,額上竟然見了汗跡。

    “萬家生佛”應成倫忽然朝他們二人瞥了一眼,輕輕一笑。

    勾漏雙惡更是面如死灰,雙膝悚悚打顫。

    “萬家生佛”應成倫臉色一正道:“你們假公濟私,有辱‘正義之軍’的威譽,以後的事,還要我交代麼?”

    勾漏雙惡欲哭無聲,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

    “萬家生佛”應成倫微笑着對陰煞黃彩霞道:“厲氏兄弟,惡性不改,老夫收容他們在‘正義之軍’麾下,原望他們能夠放下屠刀,做一番事業,誰知甚是使人失望。”

    沈元通見萬家生佛應成倫頗能自責,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萬家生佛應成倫接着又道;“厲氏兄弟,今後再也不會麻煩你們二位了!”

    沈元通和黃彩霞遊興被擾,也無心再坐,付過酒資,走下黃鶴樓,目光所觸之下,勾漏雙惡赫然在望。

    不過這時的勾漏雙惡,目光渾濁,神色悲苦至極。

    在他們身後,站着一個漢子,漢子一見沈元通等出現門口,立向二人走來,禮貌周到地道:“勾漏雙惡已奉命廢去一身武功,請沈小俠和黃大俠賜察!”

    沈元通想不到“萬家生佛”部律之嚴尤甚國法之令,一時瞠目答不出話來。

    陰煞黃彩霞江湖經驗老到,知道這類禮貌上的過節交代,只宜完全信任對方,否則便是失禮,於是含笑答道:“多承應老前輩賞臉,我們應有急事在身,容後面謝了。”

    陰煞黃彩霞和沈元通傯傯走出黃鶴樓,行末數丈,忽然那勁裝漢子又急步追來,揚聲高叫道:“二位大俠止步,在下還有話奉告。”

    沈元通和黃彩霞停下腳步,待那漢子走近,沈元通問道:“大俠有何吩咐?”

    那漢子頓了一口氣,抹着額上的汗珠道:“二位走得太快,在下幾乎忘記將應老前輩之話轉告,真是吃罪不起。”

    沈元通見他這般惶急,只是笑了笑,同時心中閃電般的掠過一絲莫明的暗影,正待深思之際,那漢子已接着問道:“二位可是前往武當?”

    陰煞黃彩霞雙目一瞪道:“你為什麼知道我們要往武當?”

    那漢子臉上現出一臉得意之色道:“是應老前輩吩咐在下相詢的,應老前輩説:二位如是前往武當,即請快馬加鞭,去遲了,只怕見不到什麼人了!”

    沈元通心神上猛的一震,急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漢子正色道:“武當大難臨頭,應老前輩就是趕赴救援的!”

    沈元通一跺腳,在人羣之中,一幌便是十幾丈,黃彩霞也來不及再事詳細詢問,只丟下“謝謝!”兩字,一長身,隨後趕去。

    陰煞黃彩霞一直追到城外,才見沈元通呆呆的站在一顆大樹之下,似在用心思索着某一問題,她不敢打擾,停住身形,默立一旁。

    過了許久時間,沈元通仍是不言不動。

    陰煞黃彩霞不禁暗思道:“救兵如救火,武當火急燃眉,理應加緊趕路才是,為什麼想起心事來?”

    她正自百思莫解,沈元通忽然猛一點頭,大聲自語道:“是了,一定就是他!”

    陰煞黃彩霞接口道:“少爺,你説什麼?他是誰呀?”

    沈元通面現淺笑,道:“伯母,小侄有幾句話請教,請你但憑直覺回答我可好。”

    陰煞黃彩霞笑道:“你今天怎麼啦,有話只管問罷!”

    沈元通一句一句地問道:“先父之死,兇手用意何在?”

    “破壞沈羅兩家的情感,使武林雙聖同歸於盡。”

    沈元通點了點頭道;“羅爺爺斷臂,小侄血脈暴裂,那狠毒之人幾乎達到了目的,可惜天不從願,小侄應死不死,沈羅兩家該破不破………”接着又問道:“那人暗害於我,而嫁禍武當,目的又何在?”

    “打擊武當聲譽,也就是削弱羅老前輩的後援主力!”

    “丐幫魏伯伯的失蹤?”

    “丐幫弟子遍天下,使沈家無法運用丐幫的力量。”

    “三叔祖的失蹤?”

    “這……可能是因為王老前輩已有所發現!”

    “顧師伯祖被迫遠上廬山呢?”

    “廬山‘明軒小築’因有‘天機連環九元陣’之故,外人難越雷池一步,對方為了加害於你,只有逼使顧老前輩滲入了。”

    “小侄被人暗中下了‘亢元’之毒,又該如何説法?”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羅老前輩在你功力陡增之下,極可能大意死在你的手中,而你也將血管炸裂而亡。”

    沈元通點點頭道:“總結一句話,此人之目的,在使武林雙聖在江湖之中同時除名,好讓他隨心所欲,獨霸武林。

    由此觀之,在羅爺爺傷殘斷臂,小侄幾瀕於死,家祖志意消沉之消息傳出江湖之後,那班膽敢公然作惡,肆無忌憚的人固然大有嫌疑,而那突然脱穎而出,贏得美號的人,也脱不了干係!”

    陰煞黃彩霞聽了沈元通的話,略一思索道:“‘萬家生佛’應成倫,造福武林,行為端正,我們不應對他有所疑議,至於那股處處殺人放火的強徒,倒是極有可能。”

    沈元通微微一笑,對於陰煞之話,不置可否,但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陰煞黃彩霞默思有頃,忽又發問道:“少爺,你為什麼對應成倫生起疑心來,難道為惡之人,便無從善之日麼?”

    她的語氣神色,大有不平的意味。

    沈元通知道陰煞黃彩霞,是有感而發,輕輕的道:“應成倫突出江湖,所行所為,光明正大,小侄只有欽佩景仰,焉敢稍有疑異。”

    他語氣一轉,又道:“只是,他臨走之時,處置勾漏雙惡的那種手法,使我疑雲湧現,想起了許多過往之事,並深覺他仍然有些邪氣,不像一位表裏一致的仁者。”

    陰煞黃彩霞一嘆言道:“少爺幼受家學祖訓,自能處處寬仁禮讓,表現出泱泱君子風度,但應成倫能夠放下屠刀,也屬難能可貴的了。”

    沈元通知道陰煞黃彩霞對應成倫已好感不移,不願多説,乃改變話頭道:“我們趕赴武當,就你計算,約需何時可到?”

    陰煞黃彩霞看了沈元通一眼,似是覺得沈元通此話問得奇怪,暗忖道:“由江夏至武當,你走過數次,為什麼還要問我?”但仍是答道:“由此到武當,不下千里以上,以我的功力急趕之下,約需明日清晨拂曉可達。”

    沈元通笑道:“我們若是在明天拂曉趕到武當,恐怕武當派已遭劫多時了!”

    陰煞黃彩霞道:“‘萬家生佛’應老前輩去得較早,也許能趕到吧?”

    沈元通神秘地道:“‘萬家生佛’應成倫趕到時,武當弟子必已死傷大半,也不過是挽救武當派一個沒有了實力地軀殼而已。華山、終南二派殷鑑在先,武當派又何能例外!”

    陰煞黃彩霞對這話有點莫測高深,嚅嚅地道:“那麼我們沒有去武當的必要了!”

    沈元通肯定的道:“我們要在今晚三更之前趕到武當!”

    陰煞黃彩霞大吃一驚道:“三個更次趕一千里路?………”

    沈元通一把拉住陰煞黃彩霞的左臂,豪氣吞雲地道:“我們要不能出奇制勝,‘萬家生佛’應成倫豈不空費了一番心機!”

    這句可反可正,似是而非的話,陰煞黃彩霞聽得莫明奇妙,就在她腦中急轉之際,耳中只聽得沈元通大喝了一聲:“走!”

    一個身子已被沈元通帶得風馳電掣而去。

    時間,是二更剛剛過去!

    秋高氣爽,萬里無疑,在點點繁星眨眼俯視之下的武當山麓,突然暴起了二條疾似流星的人影,一閃進入了武當下院真武廟前。

    其中一人揚聲叫道:“廬山沈少俠,請見貴派掌門人!”

    陰煞黃彩霞發話之後,迎門端立,靜待觀中反應。

    沈元通則背手仰頭,看着天上閃閃的星星。

    廬山沈少俠五個字,似乎使武當派真武廟內的人大為困惑,當時竟然無人應門。

    陰煞黃彩霞見半天無人答應,粗眉一緊,冷冷的一哼!就要再次開門。

    沈元通嘆了一口氣道:“武當派對我猶有成見,守護之人不敢擅自接納我們,必定是向輪值之人請命去了。”

    陰煞黃彩霞怨道:“這種小人心腸,怪不得武當聲譽一落千丈。”

    沈元通笑道:“他們是驚弓之鳥,不得不爾,我們倒不可錯怪了他們。”

    陰煞黃彩霞大嘴一裂,沒好氣的道:“憑………”

    她忽然覺得要説的話有些不妥,連忙住口。

    沈元通察言觀色,雖已知道不是一句好話,卻奇怪她為什麼忽然頓住,遂道:“伯母,有話請講無妨!”

    陰煞黃彩霞笑道:“我是説,你今天是新女婿上門,居然吃了閉門之羹。”

    沈元通當時玉面緋紅,“哎”了一聲道:“伯母,你也真是!”

    就在這時,真武廟右邊側門嘎然而開。

    武當七劍之一的陳其俊,面上帶着驚異之色地走了出來。

    武當派雖已知道了沈羅二家誤會已經清除,卻不曉得沈元通已經恢復了功力,是以陳其俊開門之後,一雙朗目,死死的盯在沈元通臉上,似乎未盡相信自己的眼睛地期期問道:“果真是沈少俠麼?”

    沈元通迎上去揖道:“小弟身有急事,求見貴派掌門人,煩請代為通報。”

    陳其俊劍眉略略一皺道:“值年師叔,入定未醒,小弟不敢擅專,沈兄請先入內奉茶。”

    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被迎入廟內,由執役弟子奉上香茗後,又等了片刻,仍不見值年之人出來。

    陰煞黃彩霞心急不耐道:“貴派值年人是誰?何時可以出來?”

    陳其俊苦笑道:“今日的沈少俠已經不是外人,實因孫師叔每晚行功,不至三更過後,不會醒來,在行功時間,小弟等曾奉嚴諭不得打擾,是以,有請二位稍待。”

    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深知陳其俊所言屬實,但是,目前火急燃眉,如真要等到三更過後,便沒有時間佈置禦敵了。

    沈元通不願浪費時間,亦不便再催陳其俊往請值年人琴劍書生孫翊,遂默運神功,對着別院輕輕吐語道:“晚輩沈元通,請孫老前輩速即賜見。”

    這句話比平時説話的聲音還要小得多,可是穿門越户,傳到琴劍書生孫翊耳中,卻不啻天音神雷。

    琴劍書生孫翊何等人物,那有不識貨之理,立即草草收功,走出殿來。

    他因為值年的關係,並未在武當大祭盛典上露面,所以和沈元通乃是初次相見。

    二人目光一對,都有一種相惜之感。

    琴劍書生孫翊穿的是一身淡灰色儒服,風度翩翩,瀟灑已極,再加他年已五十開外,而外貌猶似三十許人,所以兼具了壯年人的體形和老年人的修養,使人一見,便覺得他有一種汪洋如海的氣度。

    在沈元通的心目中,琴劍書生孫翊是僅次於他父親玉面書生沈震宇的俊朗人物。

    而琴劍書生孫翊對沈元通的觀感便更不同了,概括起來説,就是俊!俊!無一不俊。

    他們二人都在微一失神之後,臉上同時泛起了愉悦的笑容。

    沈元通不待陳其俊介紹,縮步上前,躬身施了一禮,道:“請恕晚輩有擾老前輩清修。”

    琴劍書生孫翊朗目似電,還禮敞聲説道:“沈少俠人中龍鳳,連夜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沈元通在這個時候,不願多所寒喧,長話短説道:“今晚將有人前來偷襲貴派,晚輩特來報訊,請即速佈置防禦,遲恐不及。”

    琴劍書生孫翊臉色一變道:“請沈少俠賜示詳情。”

    沈元通道:“老前輩請先吩咐戒備,詳細情形,晚輩當在山上途中稟告。”

    琴劍書生孫翊不敢怠慢,叫過陳其俊吩咐妥當後,立和沈元通陰煞黃彩霞二人展開輕功,向三元觀狂奔而去。

    起初,琴劍書生孫翊見沈元通年歲太輕,不敢放開腳程,怕他追趕不上,及至走了一陣,沈元通腳下,行雲流水,一絲不慢,並且尚能一面細説江夏得訊經過,和自己的判斷,以及僅用大半天時光,趕來武當的事實。

    只聽得琴劍書生心頭大為震駭,腳下加勁,身形似箭,直衝而去。

    琴劍書生孫翊的輕功,在武當人老之中,首屈一指,這一展開腳程,真比流星還要快了數倍。

    沈元通就像一片飄蕩的白雲,緊隨在琴劍書生身後,不徐不疾,悠悠而行。

    陰煞黃彩霞的功力雖也不弱,但説什麼也難以趕上琴劍書生和沈元通二人,故隨着路程的過去,逐漸落後。

    及至到達武當派重地,上院三元觀前,琴劍書生孫翊不但頭上見了汗,而且呼吸也已微顯粗重。

    陰煞黃彩霞更落後了十丈有餘。

    只有沈元通玉容不變,氣靜神閒,腳上依然點塵不沾,就像沒有走過一步路似的。

    琴劍書生孫翊見了,無限感佩地道:“沈少俠年紀輕輕,即見如此絕世功力,甚是令人佩服。”

    沈元通微笑遜謝。

    三元觀雖是武當派的重地,但有琴劍書生孫翊先導,很快地便會見了武當派掌門人靜靈子。

    沈元通以後輩之禮參見後,琴劍書牛孫翊即將沈元通之來意轉告靜靈子。

    靜靈子不愧是一派掌門之人,面上雖是略有驚異之色,但仍然先以禮謝了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然後始吩咐鳴鐘聚眾。

    琴劍書生孫翊應了一聲:“是!”就要傳命下去。

    沈元通腦中電轉,忽然覺得鳴鐘集合之事,甚不妥當,他乃是胸懷坦蕩之人,一有所慮,便不忍不説,遂阻住琴劍書生道:“敵人夜襲,旨在攻其不備,在他們心理上,原未料到貴派已有準備,貴派如果鳴鐘聚眾,無異乎是告訴敵人,貴派已經有了風聞,正謀應付之策,萬一惡徒在貴派佈置未妥之時,提前發動,豈不可慮?要是貴派能夠密令集合,不露聲色,靜以待敵,則我被動之勢,便可反為主動,出敵不意,勝卷在握矣!”

    寥寥數語,只聽得武當掌門人和琴劍書生二人大為拜服。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長吁一嘆道:“沈小俠睿智奇才,貧道空為一門之長,確是萬萬不及,要不是你一語提醒夢中人,敝派今晚只怕難逃一劫了!”

    他誠中形外的慈目一閃,注在沈元通身上,眼光之中,藴含了無限的謝意。然後,對琴劍書生孫翊道:“請師弟召集各位師弟,前來共商大計,其餘門下弟子則齊集祖師殿候命行事。”

    琴劍書生孫翊應聲自去。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對沈元通和羅拱北身受重傷之事,均系得自傳言,並不知道實際情形,有心利用這片刻時間,探聽清楚,以釋心中一片疑團,不由關切地道:“貧道聽説羅老前輩和少俠之間的誤會,已經消解,甚是欣慰,維其中詳情仍不甚了了,少俠可否賜告一二。”

    沈元通俊目精光陡射,正色道:“此事經過,説來甚是話長,老前輩可否容晚輩暫緩稟告,利用這千金片刻,先行研究一下禦敵之事!”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對沈元通的才華膽識,在二月一日的大祭之會上,早就甚為賞識,這時更是衷心的讚道:“沈小俠急人之急,英雄肝膽,所見甚是,貧道靜聽高論。”

    沈元通也不再客氣,道:“華山終南二派被襲之事,不知老前輩有所研究否?”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眉頭一蹙,略有愧色地道:“貧道雖聞華山終南二派被人夜襲,幾瀕瓦解,但因本派自身困惱之事甚多,故爾並太深入研究。”

    這時恰巧琴劍書生孫翊已經傳令完畢,走回掌門靜室,武當掌門人靜靈子轉問他道:“賢弟對於華山終南二派被襲之事,有何獨特之見?”

    琴劍書生孫翊在武當九老之中,最為聰慧多智,聞絃歌自知雅意,笑道:“掌門師兄欲借華山終南二派受折經驗,以定對策麼?”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點頭道:“沈小俠真知灼見,首昌此議!”

    琴劍書生孫翊臉上泛起讚譽之事,連連看了沈元通幾眼,旋即劍眉揚道:“華山終南被襲之後,雖末覆派瓦解,但門中精英有為之士,已被暗襲之人,有計劃的圍攻傷亡殆盡,只怕百年之內,再無復興希望。”

    沈元通接道:“由此觀之,這批惡人集團,偷襲各派之目的,並不在澈底消滅各派,而在殺傷各派精英,造成各大門派名存實亡之局。這種手段晚輩以為乃是一種陰謀,但由於時機尚未成熟,晚輩未敢斷言。貴派今晚應敵之策,只要針對華山終南二派前車之鑑,妥為安排,敵人縱是陰毒狠惡,也必鎩羽而歸。”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和琴劍書生孫翊,均以為沈元通之言,確是正論,不由同時皺起眉頭,深思起來。

    這時武當九老,已經次第來到,因見掌門人臉色凝重,正在苦思,不便打擾,一個個摒息靜立以待。

    他們既驚於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的出頭,又奇於掌門人靜靈子的失態,不由都把對對的精光稜芒,射向沈元通身上。

    沈元通只微笑一一點頭致意,也不出言説明。

    過了片刻,武當掌門人靜靈子愁容盡滌,臉上綻出了一絲笑意,似已想出了妥善應對之法,對集齊室中的各位師弟沉聲宣佈道:“沈小俠千里傳信,已經打聽出那批出沒無常,夜襲華山終南二派的惡徒,將在今晚襲擊本派,各位師弟有何卻敵之見?”

    室中一片沉寂,許久無人接腔。

    這是武當派先死存亡的關頭,武當掌門人靜靈子乃是深謀廣慮之人,自己雖已想得了卻敵之法,但仍希望師弟們各出奇謀,是以並未立將自己腹案付諸實施。

    其實這時沈元通,也想出了一個奇策,只因身居客位,不便自行説了出來。

    這時琴劍書生孫翊發言道:“敵人慾達盡殲我派精英的目的,其手段不外下列二種:

    其一、對本派各人武功,早有調查分析,決定了必殺之對象,然後合力圍攻,不達目的不止;其二、則廣肆殺戮,見人傷人,以求達到目的。

    這二種辦法,第一種着重於本派主力,自然以我們師兄弟和第二代有為弟子為對象。第二種辦法則着重於摧毀本派,根基完全於以本派新生一代為對象。

    針對此,小弟認為,只有放棄據點,集零為整,寓攻為守,保住實力,一待有機可乘之時,選定他們特出人物,合力殲之,此法,不但可減少本派損失,而且可以大挫彼輩兇威,不知掌門人以為然否。”

    武當掌門人微笑點頭默許。

    沈元通甚是佩服琴劍書生的見解竟和他的想法大致相同。

    當時,武當九老可以説完全同意了琴劍書生的看法和對策。

    只有玉拐婆婆歐陽倩芬,認為這種辦法有失武當大派氣概,略有異議,但經武當掌門人靜靈子懇切説明之後,終於取得了一致的同意。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這才毅然決定分派道:

    “一、三代弟子,集中祖師殿,備齊一切暗器,分據殿內,以暗器阻敵,不得現身出來。

    二、二代弟子和靜一、一春、靜復、周劍、陳奎、靜始、倩芬等各位師弟,在祖師殿前廣場,布成七星大劍陣,阻敵深入。

    三、靜元和孫翊二師弟,負機動接應之責,靜元師弟尤應以救傷為主要任務。

    四、本座位於祖師殿殿門待敵。

    五、孫翊師弟速發三元急訊,請紫虛師叔臨祖師殿共同禦敵。”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吩咐畢,各人紛紛散去準備。

    只有靜元道長因職責不同隨在靜靈子身側,未曾離去。

    沈元通走近靜元道長身邊,呼了道:“師伯!”拜了下去。

    靜元道長激動地抖顫着雙手,扶起沈元通,哽咽地道:“孩子,苦了你,我恩師近來可好?”

    沈元通恭聲道:“外祖父康安為昔,只是甚為想念二位師伯。”

    靜元道長道:“我和你楊師伯奉銀針之召,趕往江夏,想不到他老人家業已他去。”

    沈元通道:“他老人家為了挽救小侄殘命,不得不先行趕回廬山。”

    二人相談之時,瞼上都是一片戚然之色。

    武當掌門人靜靈子打斷沈元通和靜元道長的談話道:“小俠和黃大俠一路辛苦,請在貧道靜室休息,待情況緊急之時,再請鼎力相助。現在貧道等告退了。”

    沈元通和黃彩霞相視一笑,看着靜靈子和靜元道長二人走出靜室後,便各自開始打坐調息,以便應付事變。

    沈元通內力精湛,半日千里狂奔,並未過份疲乏,略坐片刻即己恢復。

    陰煞黃彩霞一路之上,都是由沈元通攜帶而行,本身體力消耗不大,也是極快調息完畢。

    陰煞黃彩霞看了雙目精光炯炯,臉上隱泛紅光的沈元通一眼,苦笑道:“少爺,你看今日之局如何?”

    沈元通蹙眉道:“敵人飄忽無常,身份隱匿,連創華山終南兩派之後,仍然無人知道他們的來龍去脈,是以始終處於主動,這一點,於武當派心理上打擊最大,武當掌門人靜靈子老前輩的對策雖善,但仍欠周詳,甚為可慮。”

    陰煞黃彩霞急人之難,略帶微詞道:“你既有所見,為什麼不當時指出?”

    沈元通苦笑道:“敵勢不明,運籌維艱,小侄個人之見,怎可當着眾人之前向靜靈子老前輩提出而有損他掌門人的尊嚴,到時只好你我二人,相機應付,以彌補此一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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