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教授的車子早已遠去,但是我腦子中的問題,卻是越來越多。
直到燕芬開口,我才猛地驚醒。燕芬問道:,“衞先生,你説王彥並沒有因此罹難?”
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難説——燕小下,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她證了一怔,然後才點了點頭。我道:“剛才,他的管家在車子後窗中窺視我們,你可曾看到麼?”
燕芬驚訝道:“是麼?”
我低聲道:“燕小姐,我要去做了件事,我相信是對王彥的神秘遭遇有利的,你能幫助我麼?”燕芬抹乾了淚痕,道:“能的。”
我走向那警官,告訴他我為了要勸慰燕芬,我們要步行到山頂去,叫他們自顧自的辦事,根本不必等着送我們下山去,那警官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和燕芬慢慢地向山上走着,不一會,便已經繞過了羅教授的屋子,到了他屋後的山崗上。
那時,我們已經看不到那些在峭壁旁工作的警方人員了,我停了下來,道:“燕小姐,你在這裏等我。”燕芬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上哪裏去?”
我向前指了指,道:“我潛進羅教授的屋子看一看。”燕芬失聲道:“這是作什麼?警察就在他屋子前,你竟要作犯法的勾當。”
我苦笑了一下,道:“進人家的屋子去看一看,也算是犯法麼?要知道,或許這一看,可以有許多發現哩。”燕芬追問:“你想發現些什人?”
我踢着山坡上的小石子,道:“很難説,我如今只不過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卻還不切實際,需要有新發現來支持。”
燕芬卻不肯就此放過,道:“你心中的概念是什麼?”我道:“王彥是來找羅教授的,警方認為他是未到羅教授的家中,便失事跌落了海中。根據羅教授的證明,墮車的時間是在凌晨兩時。”
燕芬點了點頭,道:“正是那樣。”
我道:“我卻擬了另一個可能:王彥是見到了羅教授的,他的車子卻不知怎地,跌下了峭壁,當車子跌下去的時候,他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表情嚴肅地星着我,道:“你根據什麼?”
我道:“我根據的,就是車子的殘骸之中,一點血跡也沒有這一點。”
燕芬又問道:“那你懷疑羅教授什麼?”
我攤了攤手,道:“那就很難説了。”
燕芬呆了片刻,道:“好,你可是要我‘望風,麼?”我對於燕芬居然知道“望風”這一個名詞,表示驚訝,燕芬已在一塊石上坐了下來,我則攀下了山崗,到了羅教授住宅的後面。
在羅教授住宅的後面,有一間小小的石屋,大約是士多房,門上有鎖鎖着,但是我只是輕輕一扭,便已將鎖扭了開來,推門進去。裏面十分昏暗,果然是堆放雜物的地方,我穿過了許多雜物,走到了另一扇門前,打開那扇門來,發現那是廚房。
我一步跨進了廚房,可是我卻立即縮回了腳來。
同時,我又以最輕巧最迅速的手法,將門掩上。
雖然我是抱着對羅教授懷疑的態度而潛進這間屋子來的,但是我總相信燕芬所説的話:這屋子只有羅教授和他的管家兩個人,而他們兩人剛才既已離去,這裏自然是沒有人的了。
然而,剛才我一踏進了廚房,卻看到煤氣灶上,一隻咖啡壺,正在骨嘟嘟地冒着熱氣!
廚房中有咖啡壺在冒着熱氣,那即使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這屋子中是有人的,不是空的。
我立即縮了回來,已經覺得事情十分不平常,我連忙俯身,將右眼湊在鑰匙孔中,向前看去,我的視線,恰好可以看到煤氣灶的附近。
不一會,我聽到皮鞋聲傳進了廚房,有一個人,走到了煤氣灶附近。
那個人當然是來取煮好了的咖啡的,我握住了門把,已經準備突然衝出去,先將那人制服再説的,但是在剎那之間,我卻呆住了!
當那個走人廚房的人,走到煤氣灶旁的時候,我從鑰匙孔中看進去,並不能看到他的全身,只能看到他的腰部。我只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粗壯,一定是一個彪形大漢。
就在我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那人已經轉過身來,他一轉身,我就看到了他的腹部,我看到那人是用一條白色的鱷魚皮帶的,而皮帶的扣子,則是白金,鑲滿了一粒一粒的小紅寶石。
紅寶石排列成為一個“B”字,在那人身子轉動之間,我的感覺中,那一個“B”字,像是由一滴一滴的血珠排列而成的一樣。
在那片刻之間,我真正地呆住了,不要説我顧不得推門進去,我甚至僵住了不能直起身子來。
我以前未曾看見過這樣的白鱷魚皮帶,也未曾見過那樣的一個豪華奢侈的皮帶扣。但是,我卻曾不止一次地聽人講起過這樣的一條白鱷魚皮帶,這樣的一個皮帶扣,和它們的主人。
它們的主人是一個國籍不明來歷不明,在任何國家的警察當局,特務部門,對他都沒有任何可資稽查檔案的一個神秘人物,而他是一個真正的殺人王,只要有他所索取的代價的話,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謀殺他的親生兒子!他殺人的方法是如此眾多,殺人的手法,是如此乾淨俐落,以致許多件明目張膽的暗殺,明明是他所幹的,卻也因為拿不到任何證據而無可奈何。
他的“服務”範圍,也廣到了極點,從為私情而要除去妻子,為了爭奪權利而要除去政敵,他都可以“代勞”,他不認識任何人,只認識錢!他不但有着冷酷如石的心腸,而且有着驚人的聰明,尤其在各種機械方面,往往有着驚人的發明。年前,轟動國際,某國元首遭暗殺一事,誰都知道“兇手”又被人槍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冷血的勃拉克——這是殺人王的外號——當時正駕駛着單人飛機在上空盤旋呢?當然,那個國家的保安人員,事後曾經傳訊冷血的勃拉克,可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軍火專家,也無法證明勃拉克是有罪的。
因為當時勃拉克的飛機在極高的高空,似乎還沒有什麼槍械,可以由那麼高的高空致人於死,於是,他又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獲得了釋放。
只是,那個國家的保安人員和國際警察部隊都知道一點:當時既然有勃拉克在場,那麼不論他在天上,還是在海底,事情總是和他有關的,勃拉克可以窮三五年的時光,去研究一件世人所難以想象的殺人武器,而只使用一次,絕不再用,使得世人對他的謀殺,捉摸不到任何線索!
這是全世界三十億人中,最最瘋狂,最最恐怖的人,許多幹練的警方人員,寧願面對魔鬼,也不願面對冷血的勃拉克!
而如今,這樣第一號危險的人物,居然就在我視線可及的地方!
在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之內,事情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本來,我只是對羅教授和他的管家起疑,懷疑王彥可能到過這裏,所以才潛進來看一看的。
但如今,我竟在這裏看到了那麼危險的人物!換句話説,這裏也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地方了,天哪,我竟叫燕芬在外面“望風”!
我身上感到一陣一陣發涼,只盼勃拉克快快走出廚房,好讓我立即退了出去,和燕芬一齊離開,再想辦法。
但是,勃拉克站在那裏,卻像是沒有意思離開一樣,他的皮帶扣閃耀着紅光,使我幾乎難以忍受下去。過了約摸有一世紀那麼久,我才看到勃拉克慢慢地轉過身去,出了廚房。
當他向廚房走去的時候,我連忙後退。
唉,平時我絕不是遇事慌張的人,而且,我所經歷的冒險生活,也絕不自今日始,但是一切有關冷血的勃拉克的記錄,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而且,我又想及,若是燕芬給勃拉克發現的話,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所以我行動竟慌張起來,在向後退之際,腳後跟竟踢在一隻空了的鐵桶上!
那一下,發出了似乎是震耳欲聾的“嘭”地一聲!
在那時候,我知道我絕不能再慌張下去了,若是我再慌張下去的話,我可能成為勃拉克手下的第八百號犧牲品!
在那“嘭”地一聲,還未曾散盡之際,我身子一躍,已躍到了那扇通向廚房的門的旁邊。
也就在這時,“嘭”地一聲響,廚房門被打了開來,廚房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恰好在門後,我並沒有看清楚勃拉克其人,在那不到十秒鐘的時間,我只聽得一連串“嗤嗤嗤嗤”的聲音,和無數縱橫交楷的火光,像是有人在廚房的門口,放了一個大煙花一樣。
但是,那當然不是煙花,煙花是不會令得鐵罐發出巨響,飛上半空的,也不會令堆放着的雜物,受到那麼徹底可怕的毀壞!
每一道閃光,都是一顆子彈,而它的聲音是如此低微,速度又是那樣地快。
照我的估計,在那十秒鐘之中,至少有兩百發子彈發射了出來。
老實説,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有什麼槍械,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發射那麼多槍彈的,這當然又是勃拉克的創作了。
在那十秒鐘內,即使儲藏室中原來有一連人的話,這時一定也盡數死亡了!
但是我卻僥倖地還活着,因為剛才,我一踢到那鐵罐,我便立即躍到了門旁,勃拉克所發射的子彈,及到了儲藏室的每一個角落,就是門旁的“死角”,是子彈所及不到的!
勃拉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仍然未曾看清楚,我的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在剎那間,我耽心燕芬,多過耽心我自己!
因為儲藏室中發出的聲響不小,而燕芬則在離儲藏室只不過二三十碼的山坡上,如果她聽到了聲音而來查問的活,那實是不能設想了!
我屏住了氣息,一聲也不出,儲藏室中,突然又靜了下來,接着,又是“拍”地一聲,從上面高處,跌下了一隻死貓來。
那死貓的身上,已中了四五槍之多!
我聽到門口,有人傳來了“哼”地一聲,那是冷酷低沉到了極點的聲音,接着,“砰”地一聲,儲藏室的門又被關上。
我鬆了一口氣,那隻死貓,解了我的大圍。
如果不是那隻死貓的話,勃拉克一定仍會進來查問的。他手中有着那麼厲害的武器,吃虧的毫無疑問是我。但如今,因為有了那隻死貓,他便以為剛才發生“嘭”地一聲的,是那隻貓兒了。
而且,在經過他那樣的掃射之後,除了我藏身的那一處地方之外,其他地方,有人而能不死,那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而能在兩秒鐘之內,立即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避這樣掃射的人是不多的,難怪勃拉克肯放心離去了。
我連忙又俯身向鑰匙孔內看去,只看到勃拉克的左右雙手,都提着一柄樣子十分奇特的槍。
一看那槍的形狀,便知道那絕非大規模兵工廠的出品,因為它十分粗糙,只求實用,絕不求外表的好看,乍一看來,除了兩根槍管以外,其餘的部份,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機器,整個槍,約摸有一口尺長,四口寸寬,一口寸厚,但是零件組成之複雜,我在那一瞥間的印象,只能以“歎為觀止,無以復加”來形容它。
我看到勃拉克將這兩柄槍放進了他的上衣,又拿起了咖啡壺,走了出去。
由於我自始至終,只是在鑰匙孔中張望的關係,所以我也始終未曾看到這大名鼎鼎的殺人王,冷血的勃拉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我再度後退的時候,我已有隔世為人的感覺。我曾經和不少兇徒打過交道,曾經在七八柄手提機槍的指嚇之下而面不改色。當然,我並不是自誇自己的勇敢,而是在以往的事情中,我知道,指嚇我的槍口,即使離得我的胸口再近,離開發射,總有一個間隙的,在那個間隙之中,便使人轉敗為勝。
可是,冷血的勃拉克,卻是絕對不肯給人以這樣的機會的。殺人,絕對不問情由,不問目的地殺人,他殺人,就橡我們呼吸一樣地普通,對着這樣的人,怎能不便人心驚肉跳?
我輕輕地向後退着,這一回,當然沒有再弄出任何聲音來。
當我退出了那間儲藏室的時候,天色仍是十分陰沉,但是我卻覺得,即使是十分陰霾的天色,也可愛得緊,因為我剛才幾乎與之永別了。
我俯伏着身子,揀草深的地方爬行着。
我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屋內有着這樣一個可怖人物在,所以大模大樣,絕無懼色。但這時,勃拉克卻可以在屋後任何一個窗子口看到我,我不能不小心萬分!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燕芬還坐在那塊大石上,我不由分説,一拉她,便伏了下來。燕芬被我一拉,跌倒在我的身上。
她自然不知道我的行動是什麼意思,立即翻身躍起,滿面怒容地望着我。
我低聲道:“好小姐,快伏下來!”
我的面色顯然難看之極,所以燕芬雖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面上的怒容卻已經消除,而代之以驚訝的神色,身子也蹲了下來,道:“你在那屋中,發現了什麼?”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已想到了不少事情。
我知道,世界知名的冷血的勃拉克,會在這裏出現,那絕不是簡單的事情,勃拉克就像是散佈瘟疫的瘟神一樣,他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便一定會有禍事發生的。
老實説,如果事情和我完全沒有關係的話,那麼即使由於偶然的機會,發現了勃拉克的話,我也絕不會去招惹他的。
我不想做大英雄大俠客,我也根本不是那樣的人,這樣的事,留給警方去做好了。但這時,事情和我有關,我卻也沒有退縮的打算。
事情當然不是和我有直接的關係,但是我以為和王彥有關。
在王彥究竟遭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還未曾弄清楚之前,和王彥有關的事,自然也和我有關,因為使王彥平靜的生活起波瀾的那隻銅箱。
是我交給他的,而他的哥哥王俊,又是我的朋友!
但是,無論如何,我卻絕不想令得勃拉克這樣可怖的職業殺人王,和燕芬那樣可愛的小姐聯繫在一起!
所以,當燕芬問我,在那屋中看到了一些什麼事,我便開始撒謊。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那果然是一幢空屋子!”我自己以為我説謊説得十分高妙,是足可以瞞得過燕芬這樣的女孩子的。
然而,我卻料錯了,燕芬聽了我的話後,並不出聲,卻以一種十分奇異的神情望着我。那種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是已經覺察了我在説謊,但是卻又不來拆穿我。
我感到十分窘,補充道:“燕小姐,的確……沒有什麼。”
燕芬笑了一笑,道:“好,既然沒有什麼,我們也應該離開這裏了。”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話,我決定不向燕芬説實話,因為讓燕芬那樣純潔的女郎,知道有冷血的勃拉克這種人的存在,便是大煞風景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