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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那管家轉過身,向前走去,我和羅蒙諾教授跟在後面,我又吩咐那管家道:“你一路向前去,將所有的燈開着!”

    老實説,如今我制住了羅教授,雖然説佔了絕對的上鳳,但是我對於勃拉克,卻還是有所忌憚,因為在傳説中,他可以在昏暗的情形之下,連發七槍,都射中撲克牌紅心七的七點紅心,而那張撲克牌是在他三十碼前面的。

    對着一個槍法如此神奇的人,如果他在暗,你在明,那你便等於有一隻腳踏進棺材去了!

    那管家依着我的吩咐,一面向前走,一面開着了所有的燈。

    屋子之中,大放光明,我仍然不敢絲毫怠慢,我將羅教授的身子當着盾牌,擋在我的前面。

    事實只不過是三四十尺,但等到來到了廚房中,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時,我竟鬆了一口氣,像是走了一段長路程一樣!

    廚房中的一切,和昨天我所看到的一樣,那隻曾為勃拉克握過的咖啡壺也還在,我斷定冷血的勃拉克如今一定不在屋子中,否則,他早已出來了。

    那管家在通向儲物室的門前站定,轉過頭來看我。

    我已經決定,先要羅蒙諾承認勃拉克是在這裏,然後,再逼他説出王彥和燕芬的下落來,這一切,當然最好是在勃拉克回來之前辦好!

    我揚了揚手,道:“將門拉開來。”

    那管家將門推了開來,不等我吩咐,又着亮了儲物室的燈,我用力推了推羅教授,使得他踉蹌地向前,然後喝道:“你看——”然而,我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踏前一步,將羅教授扶住,本來我那一推,是要將羅教授推跌在地上的,然而這時我卻趕緊將他扶住,唯恐他跌倒。

    剎時之間,靜到了極點,我們三個人,誰也不出聲,我只覺得心頭怦怦跳。在寂靜中,唯一的聲音,便是一隻貓在“咪咪”地叫着。

    不錯,是一隻貓。

    儲物室中有一隻貓,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儲物室通常都雜亂無章,在許多雜物的空隙之中,正是貓最喜歡藏匿的地方,可是這隻貓,卻使我一見之下,就整個人怔住了,作聲不得!

    那頭貓兒,有着黑白交雜的斑紋,我是見過的,那正是昨天身中幾槍,從雜物上跌下的死貓!至少十分相似,但如今這隻貓兒,正望着我們在叫着。

    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儲物室中的情形。

    不錯,那是一間儲物室,其中堆滿了雜物,和所有的儲物室一樣。但是卻一點也沒有什麼暴力的痕跡,沒有槍洞,沒有被破壞的物事,沒有倒下來的東西,塵埃甚厚,顯見堆在其中的雜物,久未給移動了。

    老天,這算什麼,我是在做夢麼?

    我乍一見到儲物室中的那種情形,我的腦筋的確混亂到了極點。

    但是,沒有多久,我立即鎮定下來。

    我還不知道目前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昨日的遭遇,絕不是幻覺,而我如今,也正是在同一的屋子中!

    當然,事情已經過去近二十個小時了,有那麼長的時間,來佈置一間滿是埃塵的儲物室,將有彈孔的東西搬去,噴上塵埃,補好牆壁,另外找一隻相同的貓兒,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羅教授的身份是什麼呢?他顯然是要掩飾勃拉克的存在,那麼,我如今的處境,可以説是危險到極點了。

    我將羅教授的手臂握得更緊,我只想到一點:我必需立即離開這裏。早就有人疑心勃拉克表面上是單獨行動,但是在他的背後還是有着一個大組織的,現在我不可以證明這一點了。而我一個人,是絕對沒有辦法和這樣的一個大組織作對的,我要立即離開這裏,並和警方秘密聯絡,那時,羅教授以無可奈何望着我,這老狐狸,他的表演功夫真好。

    他道:“年輕人,你剛才提到儲物室,這裏就是了。”我道:“啊,我一定弄錯了,你們這裏很和平,是不是?”

    羅教授道:“就是你來得太不和平了。”

    我冷冷地道:“我退出的時候,也非用武力不可。”羅教授道:“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我道:“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我卻也不想被人傷害,我要你陪我出門口。”羅教授點頭道,“可以。”

    我推着他,出了花園的鐵門,濃霧依然在,這對我很有利,因為當我放開羅教授之後,可能有許多人持着槍想殺我,但是在濃霧的遮蔽之下,他們將難以如願。

    出了鐵門,我將羅教授一推,推出了幾步,而我自己,即立即向後倒躍了出去,沒入了濃霧之中,躲了起來。

    濃霧像毛毛雨一樣,草叢之中,早已濕透,我躲了五分鐘,身上也濕了,我沒有聽到有任何動靜,向前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羅教授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後向門內走去。

    他只走出一步,我便看不到他了。

    但是,我卻聽到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接着,便是那管家的聲音,道:“教授,要報警麼?”羅教授道:“不必了,年輕人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我想他是不會再來了,快將我的自衞手槍收好,你一直不贊成我槍中不放子彈,但今晚幸而沒有子彈,要不然,我一發現他的時候,只當他是小偷,幾乎要放槍了。”

    羅教授的聲音,漸漸遠去,再接着,便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我又呆了半晌。

    事情仍然有兩個可能。其一:羅教授根本是無辜的,是我庸人自擾,找錯了目標、但是,冷血的勃拉克的出現,又怎麼解釋呢?其二,羅教授和管家,是明知我沒有離去,這些話是講給我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兩人也實在太深謀遠慮,是太難以對付的敵人!

    我又伏了三十分鐘左右,才輕輕地順着路,走了下去,走出了二十碼,我摸到了我的車子,打開了車門,我駛着車子下山去。

    我十分心急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聯絡——這個工作室的存在,也是不公開的,它所擔負的,是最繁重和最難以應付的事情,例如勃拉克的出現之類——所以我下山時,車速仍然很高。

    我的車子在潮濕的路面滑行着,在一條坡勢陡峭的路上,我突然發覺,車子下滑的速度,已不受控制,同時,我看到路面之上,閃起了一種奇異的反光,那是油而不是水!

    在陡峭的路上,有人倒上了油:

    這是何等卑劣的謀殺手法!

    我心中不禁冷笑,因為想害我的人、手法也未免太低了,憑我的駕駛技術,在路面上倒些油,就可以使我命喪了麼?

    我踏了下車掣,可是,車掣卻是松的!

    我立即感到,我是太樂觀了,敵人十分高明,他們將我的煞車掣也破壞了,車子迅速地向下滑去,去勢越來越快,我已不及作其他的考慮,我打開了車門,身子向外,穿了出去。

    幾乎是我的身子才一着地,還在打滾間,在我前面六七碼處,已經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我的車子,不知撞在什麼地方了。接着,便是熊熊的火光,在濃霧之中,亮了起來,我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這時,倒是路面上的污油救了我。

    因為我曾在路上滾了幾滾,令得我的身上,也都沾滿了黑色的滑潤油,所以,儘管火光可以及到我伏身的地方,我伏在地上,卻也不容易為人發現。

    我之所以説污油救了我的命,那是因為我又看到了冷血的勃拉克!

    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面,是因為火光閃耀,和濃霧的原故,但是我卻看到了那人腰際一團閃耀的紅光,那紅寶石的腰帶扣子。

    同時,那種站立的姿勢,也是勃拉克所獨有的,他站在那裏,就表現出他那種冷酷、無情、嗜殺成性的可怕性格來。

    破壞我的車掣,在路面上撒上滑油,使我車毀人亡,這對勃拉克來説,實在是太小的事了,因之他站着欣賞的時間並不長,便動身向外走了開去。我兩次見了勃拉克,但是我兩次都沒有見到他的本來面目。

    勃拉克沒入了濃霧之中不久,我便聽到了有汽車發動的聲音。

    我站起身來,我的車子仍在燃燒,但已只剩下一堆廢鐵了。

    我並無意憑弔我的車子,我只是站在車旁,回想剛才那生死一線間的經歷,如果我遲躍出車子十秒鐘,那麼我……我如今它是一國焦炭了。

    我在想:勃拉克一定是太自信了,這人是可怕的魔鬼,但是他的自信,則是他致命的弱點!

    他除非不失敗,要不然,他一定失敗在他的自信上。

    而事實上,他已經失敗在他的自信上了。

    昨天,他自信在他自制的特級快槍瘋狂掃射之後,便不會再有生存的物事。但是我卻恰好躲在門後避過了他。

    而如今,他以為車毀之後,我一定燒死了,竟不詳細檢查一下,就離了開去,而事實上,我則早已躍出車子了!

    我本來,認為和勃拉克作對,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但如今我的想法不同了。

    一來,是因為勃拉克既然要將我置於死地,我必需與他周旋,這其中,絕對沒有轉回的餘地。二來,我已發現了他的弱點!

    只要發現了他一個弱點,便可以進而發現他更多的弱點,使他失敗!

    我吸了一口氣,沿着路,向山下走去,經過了兩個的士站,我卻遠遠地避了開去,我身上滿是油污,接近人是會惹人注意的。我要先回家再説。

    我當然不是放棄了追蹤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落,只不過我要採取另一個方式——並不是獨力進行的方式。我準備一回到家中,便立即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聯絡、我化了將近一小時,才步行到家門口,我看到我家樓下大廳,燈火通明,這時已經是下半夜了,老蔡難道還沒有睡,正在等我麼?我快步來到了門前,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門。

    我才一開門,便聽得老蔡的聲音,道:“主人回來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來有人在等我,那是什麼人呢?我跨了進去,只見老蔡已迎了上來,他以充滿了驚訝的眼光望着我。

    的確,這時候,任何人見了我。都不免驚訝的,因為我由頭到腳,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來找我麼?”

    老蔡向大廳角落上的一張沙發指了一指,道:“不錯,有一位小姐來找你……”老蔡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壓不住他心頭的恐懼。

    我聽説有一位小姐來找我,心頭正在奇怪間,老蔡已壓低了聲音,道:“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道:“你怕什麼?”老蔡的聲音更低,道:“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那個骷髏精……是一樣的。”

    我叱道:“別胡説!”老蔡卻還拉住我的衣袖,道:“千萬要小心才好。”我一推,將他推開了一步,高聲道:“誰來找我?”

    我已向老蔡剛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一位小姐坐在一張高背沙發上,但因為沙發的背很高,幾乎將那位小姐的全身,盡皆遮注所以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發扶手的手臂,並看不清她是什麼人。

    我一面問,一面已向前走了過去。

    我才走出了兩步,便聽得那位小姐開了口:“衞先生,請你別再向前來。”

    我一聽那聲音,更是大奇,因為那分明是燕芬的聲音,我為了她一日未歸,而幾乎車翻人亡,原來她卻在這裏,她在弄什麼玄虛?

    我當然未曾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我繼續向前走去,一面問道:“燕芬,是你麼?你可有和家人通過電話麼?你到哪裏——”我才講到這裏,已來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突然離開了沙發,向後連退了兒步,尖聲叫道:“別再走近來,別再走近來。”

    我抬頭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着一條長褲,外面則穿着一件不很稱身的長大衣,帶着手套,頭上至少包着兩條深色的絲巾,將她的頭臉,完全裹住,而且,在午夜,在室內,她也戴着一副黑眼鏡。

    老蔡説得不錯,燕芬這時的打扮,和王彥上次來的時候,幾乎一樣,將她的身子,完全遮蔽了起來。

    突然之間,一股莫名的恐懼,像是突然襲到的電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一震,指着燕芬,道:“你……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芬的聲音,聽來反倒比我還鎮定得多,她道:“衞先生,你不必問這些了。王彥的下落我已找到,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後退一步,我沉聲道:“不,事情沒有過去,正在開始,王彥怎麼了?

    你怎麼了,你們必須對我説!””

    燕芬尖聲説着、幾乎是在高叫,道:“我説事情已過去了,你不必多管閒事,就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緊釘着道,“為什麼?”

    燕芬吸了一口氣道:“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何必再驚動什麼人?”我一聲冷笑:“事情過去了?燕小姐,你為什麼作這樣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後縮了一縮:“我……我得了重傷風,所以才這樣的。”

    我斬釘截鐵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彥相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説啊?你怎麼不開口?你們究竟遭到了什麼事?”

    我一面説,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過去,燕芬則一步一步地向後退着,她終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牆上,急速地喘着氣,道:“你別近來!別近來!”我自然不聽她的話,手一伸,已向她的肩頭搭去,我看出燕芬的神經,正處在極度的恐懼和震驚之中,我要先按她的肩頭,令她鎮定下來。

    在那一瞬間,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着極高造詣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頭,她猛地一側身,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覺得身子猛地一轉,身不由主,“叭”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際,卻還來得及抓住燕芬的一隻衣袖,那隻衣袖。在我整個人的重量壓墜之下,“嗤”地一聲響,被我撕裂了下來。

    燕芬發出了一聲驚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驚呼,她只不過被撕去了一隻衣袖而已,我仍然沒有發現什麼異狀,但是燕芬向外奔去,卻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撲出,燕芬慌亂地以她的手臂來擋格我,我又抓往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掙,我又將她襯衫的袖子,拉了下來。

    在她襯衣的袖子被我拉下來之際,我猛地一呆,我第一個感覺,是我在做噩夢,我第二個感覺,則是我並不是在做夢,但是我是在作什麼呢?我卻説不上來,我除了呆呆地站着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在襯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了下來之後,燕芬的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什麼樣的裸露?我看到一條完整的手背骨,一端連在燕芬的肩上,另一端,則還戴着手套!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燕芬,擺動着那條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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