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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台灣

    熾熱的豔陽穿過玻璃帷幕,映在一間佈置雅緻的小套房上,不到十坪的空間裏擺放了一張單人牀、衣櫃、雙門小冰箱、裁縫機,還有堆着一迭圖稿的設計桌,矮櫃上的史奴比鬧鐘指着八點鐘,不斷地發出惱人的叫聲。

    「嗶——嗶——」

    隆起的被單裏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臂在櫃子上摸來摸去,終於摸到鬧鐘的按鈕,但鬧鐘卻突地滑下矮櫃,不偏不倚地砸在陶穎潔的額頭上,她吃痛地悶叫了聲,這一痛,也將她從夢境拉回現實。

    她按掉鬧鐘,恍惚地坐在牀上。眼前沒有蔚藍海景,也不是五星級的度假飯店,而是她租來的小套房。

    她走到浴室,擠了點牙膏在牙刷上,開始刷牙,看着鏡中五官清麗但滿嘴牙膏泡沫的自己,忍不住又想起在大溪地度假的時候,她就像一個愛鬧不聽話的小孩,常會趁紀行顥在刷牙時,故意擠到他的身邊,和他搶水龍頭。

    有一次,她還撒嬌地幫他刮鬍子,卻不小心劃傷了他剛毅的下巴……

    過去的甜蜜記憶一一浮現她的腦海裏,明明已經離開大溪地快兩個星期的時間,她的心卻還是沈溺在他温柔的寵愛裏,無法自拔。

    對於兩人在西爾飯店的約定,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勇氣赴約,對她來説,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旅行中的一幕風景,再美都帶不走,只能成為她心底永恆的記憶。

    洗完臉後,她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窄裙迅速換上,然後坐在鏡子前化好淡妝,將鬈曲的長髮紮成髮髻,拎起手提袋,撈起桌子上的鑰匙,鎖上門後,便迅速走下樓。

    她坐公交車來到市區一間舊式的商業大樓,搭電梯到三樓的「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後,便推開透明的玻璃門,走了進去。

    「早安,穎潔。」櫃枱的總機小妹向她打了聲招呼。

    「早安,迪克進辦公室了嗎?」她放下手提袋,拿起卡片,打卡。

    「他還沒有進公司。」總機小妹説。

    「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成立近十年,現在的負責人張迪克是穎潔的大學同學,兩人在唸服裝設計系時便建立起革命情感,所以當張迪克成立了這間公司時,恰巧陶穎潔也要找一個穩定、有固定收入的工作,所以他們便一起在「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打拚。

    從大溪地返回台灣後,她在MSN上遇到在法國留學的大學同學,告知她「巴黎國際時裝藝術學院」與知名時裝品牌聯合舉辦了一個時尚設計大賽活動,目的就是為了要甄選來自世界各地優秀的人才。

    只要將作品寄到該校參加比賽,列為優選作品的學生,全年的學費和住宿將全部由學校提供,甚至還可以到著名的時尚品牌公司實習。

    為此,她這陣子都待在家裏趕製設計圖,所幸迪克是個很夠義氣的朋友,全力支持她的夢想,所以特別通融的又給了她一星期的假期。

    「可以把工作連絡簿借我翻一下嗎?我記得今天我們好像要去新客户那兒……」穎潔接過本子,翻看了一下,的確約好早上十點要去拜訪新的案主。

    此時穎潔才想起來,上星期她都忙着構思參加甄選比賽的設計圖,完全忘記要先預習新僱主的個人資料了。

    而那份裝有資料的牛皮紙袋,好像被她塞到書桌抽屜的最底層了。

    總機小妹湊到穎潔的身邊,笑咪咪地問道:「穎潔,聽説妳上個月休長假去大溪地旅行,有沒有豔遇啊?」

    「妳想太多了,快幫我打電話催一下迪克,他再不出現會遲到的。」她機伶地轉移話題,但腦海卻自動地浮現出紀行顥俊挺的臉龐。

    不管她有多捨不得這段感情,兩個人都早已回不到過去,而時間也會慢慢沖淡她對他的記憶。

    現在的她應該好好認真工作,如果在設計大賽中脱穎而出的話,她甚至不用等到年底就可以出發到法國實現夢想,而且連住宿和學費都可以省下來。

    不然,以巴黎昂貴的物價,還有念服裝設計系時裁製作品的錢,她怕自己恐怕不能當個專職學生,還得半工半讀才能負擔得起開銷。

    在總機小妹拿起話筒要撥電話的同時,張迪克推門而入,高聲喊道:「剛才路上塞車,我拿份數據就可以去新客户紀先生那兒了。」

    話甫落,張迪克便衝進辦公室內,抽起桌上的牛皮紙袋,和穎潔一起坐電梯下樓,開車前往新客户的住處。

    「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的客户幾乎全都是金字塔頂端或高級商務人士,所以每位擔任管家的職員除了職前訓練外,還要定期進修,就是為了帶給客户媲美五星級的高檔服務。

    兩人的座車陷在擁擠的車流中,張迪克趁着空檔換了一張小野莉薩的專輯,輕快悦耳的歌聲輕輕滑過穎潔的耳膜。

    「穎潔。」張迪克側過臉,凝視着她線條優美的側臉説道。「我們認識也六年多了,我是認真的,妳想去法國留學我可以借錢給妳,等妳學成歸國後,再慢慢還我就好了。」

    在大一新生訓練報到當天,張迪克一眼就被她清麗可人的外形給吸引住,而恰好之後的分組報告兩人都在同一組,因此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感。

    認識的這幾年,他也曾暗戀過她,但告白後,把氣氛搞得相當尷尬,好一陣子她都故意避開他。後來張迪克想開了,當情人是一時的,但當朋友卻是一輩子,於是兩人談開後,變成無話不談的死黨。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還是想慢慢存錢。」她回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要不然就當我投資妳怎麼樣?等妳從法國學成歸國,自創品牌,成立公司,讓我當妳公司的股東。」張迪克笑得痞痞的。

    他從大學開始就看她一個瘦瘦的小女生老是騎着機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拚命打工賺錢的模樣,説不心疼是騙人的,尤其是他們念服裝設計系特別燒錢,每次裁剪布料就像要割肉一樣,常常把大家搞到三餐不繼,要靠泡麪吐司度日。

    「迪克,你給我工作就是在幫助我了,不一定要借錢給我……」她側過臉,擠出一抹脆弱的微笑。「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法國留學,如果我順利取得『巴黎國際時裝藝術學院』的獎學金,就可以馬上出發了,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啦!」

    「説的好!我們陶小姐是有理想、有志氣、有抱負的有為女青年,不用我這根廢柴為她擔心。」張迪克故意調侃自己化解沉重的氣氛。

    「拜託,你可是『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的小開耶,就算是根廢柴,也是一根身價數百萬的柴。」穎潔揶揄他。

    「感謝妳的讚美哦!」

    一路上,兩人不斷地鬥嘴,互糗對方,談話當中張迪克還問了她大溪地好不好玩,有什麼新鮮事發生。

    她一一向他分享了每個景點和遊樂項目,但絕口不提關於紀行顥的事。

    紀行顥成為她生命裏最甜蜜、也最苦澀的回憶。

    她很想愛他,但現實裏卑微的身分,卻讓她連赴約的勇氣都沒有,更遑論去靠近他。

    ★★★

    紀行顥在日本參加完為期一週的日舞影展後,又與電視台和投資廠商開了幾個商務會議,敲定下半年度「星傑影視製作傳播公司」企劃的戲劇合作事宜。

    昨晚,他搭着班機飛抵台灣,地上還擺着兩個行李箱,一早起牀後,他換上了輕便的休閒服,煮了一壺咖啡,從行李箱內取出襯衫和待洗的衣服。

    看着這幾件折迭整齊的襯衫,他的腦海又浮現陶穎潔慧黠嫺雅的模樣,心裏有種很温暖的感覺。

    在她的身上,他經歷到愛情的美好與甜蜜,而這世界的紛擾與醜陋,彷佛都被阻隔在愛情的膠囊之外。

    突地,一陣門鈴聲響起,他這才想起今天是新管家報到的日子。

    本來,他是很排斥有陌生人入侵他的私人領域,但這幾年因為忙着拓展公司業務的關係,工作太過繁忙,三餐也不定時,因而累出了胃潰瘍。

    去年底,他在特助周哲亞的建議下,聘請了一位私人管家照顧他的飲食和生活起居,但上個月底他的管家離職了,總公司答應今天會再派遣新的管家報到。

    他起身,穿過玄關,拉開沉重的門板,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男子,削剪整齊的頭髮略帶點龐克風。

    「紀先生您好,我是『迪克全能管家服務中心』的管理部經理張迪克……」張迪克斂起平日隨興的痞樣,掛着一副職業性的笑容。

    「你好。」紀行顥欠身讓他進屋。

    「您好,我是您未來的管家陶穎潔——」穎潔尾隨在張迪克的身後,正要踏入玄關時,抬頭對上了紀行顥的臉,怔愣了好幾秒鐘。

    她驚愕地瞠大水眸,沒想到兩人竟會這麼快就見面了,而且,他居然是她服務的新客户。

    「妳……」紀行顥的眼底浮現一抹驚訝的神色,定定地打量着站在玄關處的她。

    陶穎潔?!

    是那個和他在熱帶小島上縱情相愛的女人?

    他瞇眼凝看着她,發現她的五官仍然清麗動人,但不同的是她慧黠的眼底多了幾分世故的神色。

    紀行顥完全被眼前的情況給弄胡塗了,陶穎潔不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服裝設計師嗎?怎麼這一回變成了專業管家?她究竟在玩什麼遊戲?

    穎潔咬着下唇,巴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紀先生?」張迪克輕聲喚了他一下。

    紀行顥斂去眼底的疑惑,請兩人進入客廳,從開放式的廚房中端出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

    「請喝咖啡。」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兩人。

    「紀先生,我先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您未來的管家陶穎潔。」張迪克説。

    「陶小姐看起來很年輕,以前有擔任管家的經驗嗎?」他迅速地梭巡她的衣着一眼,最後停留在她的眉眼上。

    穎潔垂下臉,始終沒有勇氣迎向他過分犀利的視線,她曾經在腦海裏幻想着各種和他再次相遇的情景,但就是沒有想到他們竟會以這麼難堪的方式重逢。

    早知道剛才在車上就不該和張迪克鬥嘴的,應該事先詢問他新客户的數據……

    「紀先生,您不要看穎潔這麼年輕,她的管家經歷相當豐富,而且受過烹飪訓練,不論是中西式料理或者是家事清潔都十分出色,絕對會讓您讚不絕口。」

    「陶小姐,請問您擔任管家多久了?」紀行顥端起咖啡,啜飲一口,透過杯緣靜靜地凝視她。

    「兩年多。」穎潔艱難地説。

    「紀先生,穎潔從大學畢業就到我們公司服務了,過去的客户都對她非常滿意,她是一個很專業的管家。」張迪克隱約感覺到客廳的氣氛有些緊繃,還以為是紀行顥不滿意他推薦的人選。

    「嗯。」紀行顥俊逸的臉上浮上一層陰鬱。

    「如果日後您有不滿意穎潔的地方也可以提出來,我們可以再為您派遣其它的人選。」張迪克説道。

    紀行顥點點頭,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忽然之間,他完全弄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陶穎潔?

    是眼前穿着拘謹制服,一臉卑微的管家嗎?還是在大溪地拿着畫筆,一派純真甜美的服裝設計師?

    「那管家服務從今天開始,若有什麼問題您可以直接與穎潔溝通,也可以打電話來公司,我們都會立即為您處理。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先告辭。」

    「慢走。」紀行顥説。

    「穎潔,我先回公司了,加油!」張迪克站起身,對她比出一個打氣加油的姿勢。

    「再見。」穎潔回給他一記脆弱的微笑,站在玄關上送張迪克離開。

    掩上門後,紀行顥不帶有任何一絲温度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來我家擔任管家就是妳所謂的『禮物』嗎?」該不會她在大溪地説要回台灣給他的驚喜就是指這一切?紀行顥輕諷地説道。

    回國後,他特地詢問過大樓管理員有無他的國際包裹,但卻連一張來自大溪地的明信片都沒有。

    「不是的……」她旋過身,急忙地否認。

    「那妳可以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他一步步地逼近她,以往臉上温柔的線條變得冷硬緊繃,眼底藴起兩簇怒焰。

    「對不起……」她卑微地垂下臉,沒有勇氣迎向他憤怒的目光。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陶穎潔?在大溪地那個拿着畫筆的設計師?還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管家?抑或我只是剛好碰到一個跟妳同名、長相也雷同的女人?」他從唇縫裏迸出話來。

    她的心猛地揪住,沒想到她一直刻意隱瞞自己的職業,到最後竟會是以這麼難堪的方式揭穿她的謊言。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其實我並不是什麼設計師,也沒有去過法國,我只是一個派遣的管家而已。」她感覺到眼眶熱熱的,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那妳的法文?」

    「我在學校有選修過法文課,也有在外面補過習。」她沉重緩慢地説。

    「那妳要不要直接告訴我,到底妳説過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還是全部都是謊言?」他冷硬低沈的嗓子再次加重語氣。

    「我在法國留學和當服裝設計師的身分是假的以外,其餘我説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説愛——」她抬頭對上他陰鷙發怒的眼神,那句「我説愛你是真的」卻梗在喉間,不敢説出口。

    「也就是我在大溪地被妳當猴子耍很久嘍?」他凌厲地打斷她的話。

    在大溪地時,她純真美好的模樣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他是真心喜歡她,從沒有把這段感情當作是愛情遊戲,甚至認真地考慮兩人的未來,否則他不會許下甜蜜的約定。

    遇上她以後,他以為自己受傷結痂的心已有了再愛人的能力,也有了承諾的勇氣。

    他以為兩人建立了一個美好的關係,沒想到這當中卻充斥着無數個謊言,不只傷了他的心,也毀了他對她的信任。他可以接受一段感情的逝去,但無法忍受欺瞞。

    忽然之間,他的腦海浮現了周嫚莎的臉龐,她的愛就像用蜜糖包裹住的甜蜜糖衣,拆解開來卻全都是虛偽與謊言,在他傾注所有的一切去愛她時,她卻悄悄成為別人的新娘。

    此刻,在他的眼底,她倉皇無助的臉龐迭上了周嫚莎的面孔。

    他根本不介意她的職業是服裝設計師還是私人管家,他在乎的是她的坦白與否?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穎潔沒有想到當初一個無心的小謊言竟會演變成如今這麼難堪的局面,她不是故意欺騙他,也不是存心逗着他玩,她只是沒有勇氣面對卑微的自己罷了。

    他眼底的疏離與嫌惡深深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心難受地揪緊了。

    她卑微的身分還是被討厭了吧?!

    他淡漠地退開來,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沒想到兩人在大溪地談的是一場堆砌在滿滿謊言上的戀愛,更可恨的是,他竟然還以為那是他這輩子談過最純真、最坦白的愛情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擔任你的管家,可以向公司申請換人。」她苦澀地説。

    「不需要。」他冷傲地別過臉,壓抑住內心紛亂的情緒,假裝不在乎她的存在。

    他冷漠的神色凍傷了她的心,既然他都能將自己當成陌生人,那她只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假裝兩人不曾愛過。

    她深吸口氣,努力擠出一抹生硬的笑容,以專業的口吻説:「紀先生,從今天開始就由我擔任您的私人管家,請問您早餐要用什麼?」

    聽到她這番話,紀行顥本來憤怒的臉色更加的鐵青難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甩上房門,留下她難堪地僵立在原地。

    半晌,紀行顥換好襯衫和西褲,手裏拎了一個公文包,走了出來,在開放式的廚房看見她正在洗剛才的咖啡杯。

    「我不吃早餐了,等會兒妳替我把房間內的衣服送洗,順便把冰箱填滿。」他壓抑住內心憤怒的情緒,匆匆地瞥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

    她從流理台前轉過身,拘謹有禮地説:「是的,紀先生。」

    一句「紀先生」將他們之間劃分成兩個世界,他還是那個俊朗出色的王子,而她卻不是無憂無慮的美人魚。

    ★★★

    清晨七點半,穎潔穿着白襯衫藍窄裙,腳上踩着一雙平底鞋,手裏拎着兩大袋食物和日常用品,走出超市後,沿着巷弄漫步,進入市區一棟高級住宅區內,向管理員打過招呼後,便直接搭着電梯抵達十五樓。

    她取出鑰匙,打開門,在玄關處換上拖鞋,進入寬敞、裝潢雅緻的客廳,玄黑色的真皮沙發配上大理石素材的茶几,超大型的液晶電視以及鑲置在天花板的投影機,看起來真的很有品味、很氣派,而一旁的櫃子上則擺放了各式的經典影碟和戲劇。

    牆壁上掛着一幅安迪沃荷的作品,營造出普普風藝術的時尚感。温暖的陽光一寸寸地爬進光潔寬敞的落地窗,滑進客廳。

    穎潔擔任紀行顥的私人管家,除了要打掃、維持房屋的整齊、清洗換洗衣物、幫忙繳納水電賬單、添購食材和日用品等,還要負責料理早、晚餐。

    即使她和紀行顥的關係陷入僵局,對於能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哪怕是一些瑣碎的小事,她都處理得格外用心。

    穎潔穿過客廳,來到半開放式的廚房,將購物袋內的牛奶、柳橙、蘋果、雞蛋、蔬菜和肉類放進冰箱裏,又拿起平底鍋,迅速煎了幾片火腿、荷包蛋,並將吐司放進烤麪包機內。

    此時,紀行顥穿着白襯衫和鐵灰色西褲走出房間,眼神陰鬱地望着在流理台前忙碌的纖麗身影。

    就像過去一個星期一樣,她會在八點鐘之前進入他家,然後準備早餐,讓他在瀰漫着咖啡香氣的清晨中醒來,眼前的每一幕全都是他憧憬中幸福生活的輪廓。

    他氣惱她的謊言,每次見到她都故意擺出漠然的神色,但每天卻又期待見到她。

    喀啦一聲,吐司從烤麪包機中彈起來,穎潔取出吐司,夾上火腿、荷包蛋,以及幾片生菜,製成三明治放在盤子裏,轉過身,對上他俊偉的身形。

    「紀先生,早安。」她輕垂下眼睫,柔聲地説。

    「早。」紀行顥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温度,拉開椅子,入座。

    「早餐是三明治和橙汁。」她迅速將三明治和榨好的柳橙汁擺在桌上,抬睫瞥見他臉上疏離淡漠的神情,陌生得彷佛兩人不曾認識過、不曾愛過,給她一種好冰冷的感覺。

    是的,從離開大溪地的那一刻起,他們的戀愛關係就已經結束,她沒有再愛他的資格了,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她都只是他的私人管家。

    「謝謝。」他喝了一口橙汁,故意不看她,不想讓她發現他還在乎她的事實。

    「不客氣。」她輕柔地説。

    從她擔任他的管家起,兩人的對話總是維持在拘謹與生疏之中,一股説不出口的苦在她心裏氾濫,他們之間隔着不是一張餐桌的距離,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也瞧不起現在生活中的她吧?

    她只是想隱藏內心的自卑,只是想要用更美好的形象和他談戀愛,而並不是想故意欺騙他,但卻還是被他討厭了。

    「紀先生,晚上吃海鮮意大利麪可以嗎?或是您想用其它中式的餐點?」她試着找話題緩和緊繃僵凝的氣氛。

    「隨便。」他放下柳橙汁,鋭利的黑眸盯着她。

    每次聽見她細柔的嗓子喚他「紀先生」時,他就覺得分外刺耳。她編造出一個虛擬的身分和他談戀愛,然後看着他像個傻子一樣被她迷得團團轉,很好玩嗎?

    「那您有什麼東西是不吃的嗎?」她盡責地拿出小筆記本,一一詢問他的口味。「辣椒、洋葱這些重口味的食物可以接受嗎?」

    「我以為憑我們過去的關係,妳應該很熟悉這一切?難不成是我記錯了嗎?」他淡漠地勾起唇角,挖苦她。

    她淒涼的心微微地揪緊,在大溪地時兩人培養出許多甜蜜的小默契,細心的她當然會記得他的每一個喜好。

    他喜歡喝不加糖的咖啡,不愛吃甜食,特別喜歡吃意大利料理和泰國菜,最討厭快餐漢堡類的食物。

    「……那我知道了。」她悽酸地扯了一下嘴角,轉過身,故作忙碌地清理鍋子。

    「記得去街角的洗衣店替我把送洗的西裝拿回來,單據放在書房的桌上。」紀行顥吩咐她。

    「好的。」她轉過身,僵硬地點點頭。

    他墨黑的眼睛犀利地盯住她,一副要看穿她的故作鎮定,但每回看到她温和拘謹的模樣,一陣強烈的憤怒便立即湧上心田。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愛情裏的蠢蛋,傻傻地付出一切,盡情地寵溺她,甚至還自以為浪漫地許下愚蠢的約定。

    過往的甜蜜景象一一滑過他的眼底,灼刺着他的心,他不懂她為什麼要編造一個身分來愚弄他?

    還是愛情對她來説只是一場遊戲,她只是想要快樂,而是他單方面把戀愛關係看得太過嚴肅了?

    她對上他陰鬱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纏,令原本靜謐的氣氛顯得更加緊繃,她試圖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我覺得陽台有些空,需要幫您佈置一些盆栽嗎?」她的臉上維持着清淺温文的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在心口加道鎖,將滿腔濃烈的情意鎖住,獨自承受着想愛他又不能愛的悲哀。

    「隨便。」他沈下俊臉,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下午我會去花市採買,您有特別喜愛的花卉或盆栽嗎?」她一副職業性口吻。

    「什麼盆栽都無所謂,就是不要梔子花。」他從唇縫中迸出話來,拉開椅子,走到客廳,拎起沙發上的公文包,離開屋子。

    隨着被甩上的門板,她的心緊緊一窒,她當然知道他話裏的涵義,在那個充溢着梔子花香氣的小島上,他們曾互相愛着。

    而現在他最想抹滅的事,也是兩人相愛的記憶。

    她收拾起桌上喝了一半的柳橙汁和原封不動的三明治,走到晾衣間將乾淨的襯衫取下來,拿起熨斗熟練利落地將皺摺熨平。

    在大溪地時,她一直很想幫他做些甜蜜瑣碎的小事,哪怕只是燙一件衣服、或煮一頓飯討好他的胃,但沒有想到會是以管家的身分來為他做這些。

    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燙衣板的襯衫上,她輕輕地滑過手中的熨斗將它燙幹,但新的淚痕又再度沾上襯衫。

    她眼眶裏的淚水,證明了兩人的相愛不是一場幻覺,只是他們的關係已從迷戀轉變成疏離的對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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