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蘇瑪總算已鎮靜下來,説出了他剛才親眼看見的事。
這三十四名旋風快刀手,就是倒在“貓盜”手裏的。
他們就像是鬼魂般忽然出現,他們的身子是人,頭是貓,額上長着貓耳般的角。
他們都有種妖異而邪惡的魔力,所以久經訓練的快刀手們,還來不及拔刀,就已慘死在他們手裏。
他們留下蘇瑪的這條命,只因為他們要他傳告一句話給衞天鵬──殺人劫金的都是他們,無論誰再追查這件事,必死無疑,死了後還要將他的魂魄拘在聖母之水山根下的冰雪地獄裏,受萬年寒風刺骨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天色已漸漸暗了,天地間彷彿忽然充滿了一種邪惡肅殺的寒意。
小方很想找點青稞酒喝。
旋風快刀手的身上,就算沒有酒至少總帶着水,可惜貓盜不但奪走了他們的性命,連他們的羊皮水袋都被劫走。
衞天鵬靜靜的聽蘇瑪説完,忽然轉過身,盯着卜鷹:“你相信他説的話?”
卜鷹道:“我想不出他為什麼要説謊。”
衞天鵬冷笑,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那種貓頭人身的怪物?”
卜鷹道:“你不信?”
衞天鵬道:“無論什麼人只要戴上一個形式像貓頭的面具,就可以自稱為貓盜。”
小方道:“無論什麼人都可以?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在一瞬間殺死你三十四個旋風快刀手?無論什麼人都可以殺死鐵膽神槍和他的鐵血三十六騎?”
衞天鵬不説話了。
就算這羣貓盜不是妖魔,是人,一定也是些極可怕的人。
他們不但行蹤飄忽,而且一定還有種詭秘而邪異的武功。
卜鷹忽然道:“我只相信一點。”
小方道:“哪一點?”
卜鷹道:“如果他們要殺一個人,絕不是件困難的事。”
衞天鵬的臉色變了。
卜鷹冷冷的看着他,道:“還有一點你也應該明白。”
衞天鵬道:“你説。”
卜鷹道:“如果我是貓盜,現在你就已不是個活人!”
衞天鵬走了。
在他臨走前的那片刻間,小方本來以為他會出手的。
他已經握住了他的刀,每一個指節都已因用力而發白。
他的刀法絕對可以名列在天下所有刀法名家的前十位,他的斬鬼刀鋒利而沉重,而且特別長,他的人也遠比卜鷹高大雄壯。
卜鷹卻很纖弱,除了那雙兀鷹般的鋭眼外,其他的部分看來都很纖弱,尤其是他的一雙手,更纖弱如女子。
幾乎連小方都不信他能接得住名震天下的怒箭神弓斬鬼刀。
但是衞天鵬自己的想法卻不同。所以他走了,帶着他“旋風三十六刀”中僅存的兩個人走了,連一句話都不再説就走了。
衞天鵬無疑是個極謹慎的人,而且極冷酷。
他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躺在地上的那些刀手,他們雖然是他的子弟。
小方卻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不將他們埋葬了再走?”
衞天鵬的回答就像他做別的事一樣,都令人無可非議。
“我已經埋葬了他們。”他説:“天葬。”
卜鷹還沒有走。
他又躺了下去,躺在沙丘後的避風處,用那件寬大的白袍將全身緊緊裹住。
沙漠就像是個最多變的女人,熱的時候可以使人燃燒,冷的時候卻可以使人連血都結冰。
一到了晚上,這片酷熱如洪爐的的大沙漠就會變得其寒澈骨,再加上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在無聲無息中就能扼殺天地間所有的生命。
現在天色已漸漸暗了,卜鷹顯然已準備留在這裏度過無情的長夜。
小方在他旁邊坐下來,忽然對他笑了笑,道:“抱歉得很。”
卜鷹道:“為什麼要抱歉?”
小方道:“因為明天早上你醒來時,我一定還是活着的,你要等我死,一定還要等很久。”
他已經找到了那隻曾經想食他屍體的鷹,理在他已準備吃它。
他嘆息着道:“現在我才知道,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一個人和一隻食屍鷹就變得沒有什麼不同了。”
卜鷹道:“平常的時候也沒什麼不同。”
小方道:“哦!”
卜鷹道:“你平常吃不吃牛肉。”
小方道:“吃。”
卜鷹道:“你吃的牛肉,也是牛的屍。”
小方苦笑。
他只能苦笑,卜鷹説的話雖然尖鋭冷酷,卻令人無法反駁。
赤犬還沒有倒下去。
它能支持到現在,因為小方將最後的一點水給了它。因為馬雖然是獸,可是馬的獸性卻比人少,至少它不沾血腥。
它不食屍。
卜鷹忽然又道:“你不但有把好劍,還有匹好馬。”
小方苦笑道:“只可惜我這個人卻不能算是個好人。”
卜鷹道:“所以別人才會叫你要命的小方。”
小方道:“你知道?”現在天色已經看不見他的臉色,他的聲音中充滿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卜鷹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小方道:“你還知道什麼?”
卜鷹道:“你的確是個很要命的人,脾氣怪得要命。骨頭硬得要命,有時闊得要命,有時窮得要命,有時要別人的命,有時別人也想要你的命。”
他淡淡的接着道:“現在至少就有十三個人在追蹤你,要你的命。”
小方居然笑了笑,道:“只有十三個?我本來以為來的還要多些。”
卜鷹道:“其實根本用不着十三個,只要其中的兩個人來了就已足夠。”
小方道:“哪兩個?”
卜鷹道:“搜魂手和水銀。”
小方道:“水銀?”
卜鷹道:“你沒有聽過這個人?”
小方道:“水銀是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卜鷹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只知道他是個殺人的人,以殺人為生。”
小方道:“這種人不止他一個。”
卜鷹道:“但是他要的價錢至少比別人貴十倍,因為他殺人從來沒有失手過。”
小方道:“我希望他是個女的,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我一定要死,能夠死在一個美女手裏總比較愉快些。”
卜鷹道:“他可能是個女的,可能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也可能是個老頭子,老太婆。”
小方道:“也可能是你。”
卜鷹沉默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也可能是我。”
風更冷,黑暗已籠罩大地,兩個人靜靜的躺在黑暗中,互相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又過了很久,小方忽然又笑了:“我實在不該懷疑你的。如果你就是水銀,現在我已經是個死人。”
卜鷹冷冷道:“我還沒有殺你,也許只因為我根本不必着急。”
小方道:“也許。”
卜鷹道:“所以你只要一有機會,就應該先下手殺了我。”
小方道:“如果你不是水銀呢?”
卜鷹道:“殺錯人總比被人殺錯好。”
小方道:“我殺過人,卻從來沒有殺錯過人。”
卜鷹道:“可是我知道你至少殺錯了一個人。”
小方道:“誰。”
卜鷹道:“呂天寶。”
他又道:“你明明知道他是富貴神仙的獨生子,你明明知道你殺了呂天寶後,富貴神仙是絕不會放過你的,你當然也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肯為他賣命。”
小方道:“我知道!”
卜鷹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小方道:“因為他該殺,該死!”
卜鷹道:“可是你殺了他之後,你自己也活不久了。”
小方道:“就算我殺了他之後馬上就會死,我也要殺他。”
他的聲音忽然充滿憤怒:“就算我會被人千刀萬剮,打下十八層地獄去,我也要殺他,非殺他不可!”
卜鷹道:“只要你認為是該殺該死的人,你就會去殺他,不管他是誰都一樣?”
小方道:“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卜鷹居然也嘆了口氣,道:“所以現在你只有等着別人來要你的命了。”
小方道:“我一直都在等,時時刻刻都在等。”
卜鷹道:“你絕不會等得太久的。”
無邊無際的黑暗,死一般的靜寂,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生命。
小方也知道自己不會等得太久,他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兆。
水銀是無孔不入的,絕不會錯過一點機會。
水銀流動時絕沒有一點聲音。
你只要讓一點水銀流入你的皮肉裏,它就會把你全身的皮都剝下來。
一個人如果叫做“水銀”,當然有他的原因。
小方受的傷很不輕,傷口已潰爛,一隻鷹的血肉,並沒有使他的體力恢復,在他這種情況下,他好像只有等死。
等死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卜鷹忽然又在問:
“你知不知道搜魂手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知道。”
搜魂手姓韓,叫韓章。
他並不時常在江湖中走動,但是他的名氣卻很大,因為他是“富貴神仙”供養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的獨門兵刃就叫做“搜魂手”,在海內絕傳已久,招式奇特毒辣,已不知搜去過多少人的魂。
卜鷹道:“但是還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小方道:“什麼事?”
卜鷹道:“他另外還有個名字,他的朋友都叫他這個名字。”
小方道:“叫他什麼?”
卜鷹道:“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