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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有了你的孩子

    小方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一件永遠無法挽回的錯誤,兩個沒有臉見人的人。

    如果你是小方,你會怎麼做?

    過了很久小方才開口,無疑已下定決心才開口。

    “我們再等一天。”

    他説:“不管我們要怎麼做,都要再等一天。”

    “等什麼?”

    “等趙羣。”

    小方道:“我一定要讓他知道。雖然我也沒有臉見他,卻還是要等他回來。”

    蘇蘇看着他,眼中已露出了她從未向別的男人表示過的愛慕與尊敬。

    又過了很久她才問:“如果他沒有回來呢?”

    小方回答道:“如果他不回來,我就走。”

    這次蘇蘇問他:“你打算要到哪裏去?”

    “去找呂三,去死!”小方道:“到那時不管你要怎麼樣,我都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你不能陪我到別的地方去?”

    “我不能。”小方的回答顯得堅決乾脆。

    “為什麼?”

    “因為我忘不了這些人,這些事。”

    小方説:“不管我們躲到哪裏去,就算能躲開別人,卻還是有一個人是我永遠躲不了的。”

    “誰?”

    “我自己。”

    每個人都有逃避別人的時候,可是永遠都沒有一個人能逃避自己。

    他們等了一天。

    趙羣沒有回來──非但沒有回來,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天色又漸漸暗了,又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蘇蘇已經很久沒有開過口,小方也沒有,他們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有去看過對方,彷彿生怕對方眼中的表情會刺傷自己。

    因為他們都無法忘記昨夜的事情,那種激情,那種纏綿,本來就是很難忘得了的。

    ──以後怎麼辦?

    ──兩個沒有根的人,一次無法忘懷的結合,以後是不是就應該結合在一起?還是應該從此各奔東西?讓對方一個人單獨地去承受因為錯誤而造成的痛苦和內疚?

    ──這些問題有誰能答覆?有誰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窗户開着,小方站在窗口。

    窗外幕色漸臨,寧靜的天空,寧靜的山谷,寧靜的黃昏,天地間是一片蒼茫寧靜。

    小方的心忽然抽緊。

    他忽然又發現有件事不對了。

    每個人都要吃飯,每家人廚房裏都有爐灶,屋頂上都有煙囱。

    到了快要吃晚飯的時候,家家户户屋頂上的煙囱都會有炊煙冒出。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炊煙處處,一直都是人間最能令遊子思歸的美景之一。

    這裏有人家,有煙囱,現在已經到了快要吃飯的時候。

    可是這裏沒有炊煙。

    ──難道住在這山村裏的,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小方忽然問蘇蘇:“你以前到這裏來過沒有?”

    “我來過。”

    “你知不知道這裏的人平常都吃些什麼?”

    “吃魚,吃肉,吃米,吃麪,吃蔬菜水果。”

    蘇蘇説:“別人吃什麼,這裏的人也吃什麼。”

    她當然也發覺小方問的話很奇怪,所以反問他:“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奇怪的事?”

    “我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小方已經想到,除了那樵夫夫妻子女外,他到這裏來還沒有看見過別的人。

    小方説:“所以我要出去看看。”

    他早就應該去看的。如果是卜鷹和班察巴那,一定早已將這裏每户人家都檢查過一遍。

    那“五個人”説不定一直都躲在這山村裏。“陽光”很可能也沒有離開過。

    他沒有想到這一點,這實在是他的疏忽。

    造成錯誤的原因有很多種,疏忽絕對是其中最不可原諒的一種,而且也同樣永遠無法彌補。

    他們借住的這個樵户石屋就在山村的邊緣,入山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這一家。石屋前有條小路,沿着這條小路再走百十步,才有第二家人。

    這家人的屋子也是用石塊砌成的。同樣用松枝粗紙糊成的窗户裏,現在已有燈光,剛燃起的燈光。

    窗關着,門也關着。小方敲門。

    他敲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應門。

    ──屋裏有燈,就應該有人。

    ──他開始敲門的時候,蘇蘇就跟着來了。身上穿着那樵夫妻子的粗布衣服,褲管衣袖都卷得高高的,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腿。

    小方立刻問她:“以前你有沒有到這一家來過?”

    “沒有。”

    蘇蘇又想了想再説:“可是我知道這一家住的是什麼人。”

    “是什麼人?”小方問。

    “這一家住的就是那樵夫的表哥。”

    蘇蘇説:“我們到這樵夫家裏去的時候,他們一家大小就全都住到他表哥家裏來了。”

    她跟趙羣以前一定常來,這裏一定就是他們的秘密幽會之處。

    如果説小方沒有想到這一點,那是假的。如果説小方想到了這一點之後,心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也是假的。

    小方又敲門。

    他敲了很久,連門板都起了震動。就算屋裏的人都是聾子,也應該知道外面有人在敲門了。

    裏面卻還是沒有人來應門。因為屋裏根本沒有人,連個人影都沒有。

    小方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因為他已經用肩膀把這扇門撞開了。

    屋裏雖然沒有人,卻點着燈。

    一盞普普通通的油燈,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一些普普通通的傢俱。

    可是小方一走進這屋子,臉色就變了。變得就好像忽然看見鬼那麼可怕。

    鬼並不可怕,有很多人都不怕鬼。小方也不怕,比大多數人都更不怕。

    這屋子裏根本就沒有鬼。

    這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是一個普通人家屋子裏應該有的,甚至比別的普通人家裏所有的更簡樸。

    蘇蘇並不太瞭解小方。只不過這兩天她也能看得出小方絕不是輕易就會被驚嚇的人。

    現在她也看得出小方確實被嚇呆了。

    她沒有再問小方:“你看見了什麼?”

    因為小方看得見的,她也一樣能看得見。她所看見的東西,沒有一樣能讓她害怕的。

    她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張牀,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個妝台,一個衣櫃,一盞油燈。每樣東西都很簡陋,很陳舊。

    小方看見的也同樣是這些。誰也想不出他為什麼會怕得這麼厲害。

    油燈的燈芯,是用棉花搓成的,剛點着沒多久。

    小方剛才站在那棟屋子窗口的時候,這棟屋子裏還沒有點燈。

    他走出來的時候,燈才點起來。

    點燈的人呢?

    小方沒有再去找點燈的人,也沒有再到別的那些人家去。

    他坐了下來,坐在燈下。

    他臉上的表情看來已經是見到鬼了,現在他臉上的表情看來就像是鬼。

    ──難道這房子是棟鬼屋?到處都隱藏着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妖魔鬼怪、幽靈陰魂?無論什麼人只要一走進這屋子,都要受他們的擺弄?

    ──那麼蘇蘇為什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道這屋裏的妖魔鬼怪、幽靈陰魂要找的只是小方一個人?蘇蘇實在很想問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可是她不敢問。

    小方的樣子實在太讓人害怕。

    小方坐下來了,坐在靠牆的那張木桌旁,一把破舊的竹椅上。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復雜。除了恐懼憤怒外,彷彿還帶着種永遠理不清也剪不斷的柔情和思念。

    ──這個簡陋的屋子,怎麼會讓他在一瞬間同時生出這兩種極端不同的情感?

    蘇蘇又想問,還是不敢問。小方卻忽然開口:“我也跟別人一樣,我也有父母。”

    他説:“我的父親是個鏢師,十五年前在江南也有點名望。”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嘶啞地説:“我的母親温柔賢慧,膽子又小。每次我父親出去走鏢的時候,她沒有一天晚上能睡得着覺。”

    “陽光”失蹤,趙羣未返,凶兆已生,“金手”已現。此時此刻,小方怎麼會忽然談起他的父母來?

    蘇蘇又想問,還是不敢問。又過了半晌,小方才接着説:“在我五歲的那一年,我母親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小方道:“那一年的三月,我父親護鏢到中原,鏢車在中條山遇盜被劫,我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更低沉嘶啞:“鏢師的收入並不多。我父親的出手一向很大方,我們家裏日子雖然還過得去,但是連一點積蓄都沒有。他遇難之後,我們母子就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蘇蘇終於忍不住問:“那家鏢局呢?”

    她問小方:“你父親為他們拼命殉職,他們難道不照顧你們母子的生活?”

    “為了賠那趟鏢,那家鏢局也垮了,鏢局的主人也上了吊。”

    這是江湖人的悲劇,江湖中時時刻刻都會有這種悲劇發生。

    刀尖舔血的江湖人,快意恩仇,有幾人能瞭解他們悲慘黑暗的一面?

    蘇蘇黯然。

    “但是你們還得活下去。”

    她又問小方:“你們是怎麼活下去的?”

    “我們是怎麼活下去的?是怎麼活下去的?……”

    小方握緊雙拳,眼中的神情就好像被人刺了一刀,刺在心口。

    “一個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女人,帶着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要怎麼樣才能活得下去?”

    蘇蘇是個女人,她當然能明白小方的意思。

    一個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女人,為了養育她的孩子,是什麼事都可以犧牲的。

    在青樓中,在火坑裏,從遠古到現在,這樣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

    蘇蘇的眼淚已經快要掉下來了。

    可是她更不懂。她不懂小方為什麼要在此時此刻,要在她面前提起這種事。

    這種事本來是一個男子漢寧死也不願在別人面前提起的。小方接着説出來的一句話,更讓她吃驚。

    “但是我的父親並沒有死。”

    小方説:“三年之後他又回來了。”

    蘇蘇的手緊抓,連指甲都已刺入肉裏。

    “你父親又回去了?”

    她緊張痛苦得連聲音都在顫抖:“他知不知道你母親在幹什麼?”

    “他知道。”

    “他……他……”

    蘇蘇用力咬嘴唇:“他怎麼樣對你的母親?”

    小方沒開口,蘇蘇又搶着問:“如果我是他,定會對你母親更尊敬更感激。”

    “你不是他。”

    小方聲音冷冰:“你不是男人。”

    “難道……難道他不要你母親了?”蘇蘇又問。

    她問出來之後,知道這問題是不該問的。看到小方眼中的痛苦,她應該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一種人生,人生中有多少這種悲劇?

    ──有多少人能瞭解這種悲劇中所包含的那種無可奈何的人生?

    小方又站起來,走到窗口,推開窗户。窗外夜色已濃。

    面對着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穹蒼,又過了很久,小方才開口。

    “我告訴你這件事,只因為我要你知道,我有個這麼樣的母親。”

    “她在哪裏?”

    蘇蘇問:“她是不是還活着?”

    “她還活着。”

    小方輕輕的説道:“那時我還小,她不能死。”

    他的聲音如淚:“那時我雖然還小,可是已經知道她為我犧牲了什麼。所以我告訴她,如果她死,我也死。”

    “現在你已經長大了。”

    蘇蘇又問:“現在她在哪裏?”

    “在一個沒有人認得她,也沒有人知道她往事的地方。在一棟小小的木屋裏。”

    小方説:“她不讓我常去見她,甚至不要別人知道她是我的母親。”

    淚已將流下,卻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劇的痛苦才能使人無淚可流。

    “她那木屋裏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個衣櫃,一盞油燈。”

    小方説:“她雖然不讓我常去,我還是常常去。她那裏的每樣東西我都很熟悉。”

    他瞪着眼睛,瞪着黑暗的穹蒼,眼中忽然一片空白:“這屋子裏的這些東西,就是從她那裏搬來的。”

    蘇蘇終於明白小方為什麼一走進屋子就變成那樣子。

    ──這屋裏的每樣東西,都是從他母親那裏搬來的。

    ──是誰搬來的?

    ──當然是呂三。

    ──呂三無疑已找到了他的母親。現在她無疑也和“陽光”一樣落入了呂三的掌握中。

    蘇蘇看看小方。小方無淚,蘇蘇有。因為她已瞭解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

    “我帶你去。”

    蘇蘇終於下了決心:“我帶你去找呂三。”

    就算她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她也要帶他去。因為她知道他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小方卻搖頭。

    “你不必。”

    “不必?”

    “你不必帶我去,不必陪我送死。”

    小方道:“可是你不妨告訴我他的人在哪裏。”

    蘇蘇搖頭。“我不能。”

    她説:“我可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蘇蘇説:“我只能帶你去。”

    小方不懂,蘇蘇解釋:“他是個謎一樣的人,每個市鎮鄉村都有他的落腳處,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落腳在哪裏。”

    她又補充:“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能找得到。”

    小方什麼都沒有再問。他已經站起來説道:“那麼我們就去找。”

    蘇蘇道:“也許我們要找很久,他的落腳處實在太多了。”

    小方道:“只要能找得到,不管要找多久都沒有關係。”

    他們找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們沒有找到。沒有找到“陽光”,沒有找到趙羣,也沒有找到呂三。

    紅梅,白雪,綠松。

    風雞,鹹魚,臘肉。

    孩子的新衣,窮人的債,少女們的絲線,老婆婆的壓歲錢。

    冬景殘年。

    快要過年了。

    不管你是漢人,是苗人,是藏人,還是蒙人?不管你在什麼地方,過年就是過年。因為大家都是屬於同一民族的人,都是黃帝的子孫,而且都以此為榮。

    這個地方的人也一樣。

    這個地方的人也要過年。不管你是貧、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過年就是過年。

    年年難過年年過,每個人都要過年,小方和蘇蘇也一樣。

    他們已找過很多地方。

    現在他們到了這裏,現在正是過年的時候,所以他們留在這裏過年。

    趕着回家過年的旅客大多已到了家。客棧裏的客房空了九間。推開窗子望出去,積雪的院子裏只剩下一些車轍馬蹄的足跡。一張油漆已褪色的八仙桌上,有一壺酒和堆得滿滿的四碗年菜,是店東特地送來的。菜碗上蓋着張寫着“吉祥如意,恭喜發財”的紅紙。

    人間本來就到處有温情,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樂於將自己的福氣和喜氣分一點給那些孤獨寂寞不幸的人。

    這就是中國人“過年”的精神,也是“過年”的最大意義。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過年的習俗才能永遠流傳下去。

    蘇蘇已擺好兩副碗筷,還替小方斟滿了一杯酒。

    她是個好女人,她對小方已做到了一個女人能對男人做的每一件事。

    小方看着她的時候,心裏總是覺得有點酸酸的。總是忍不住要問自己:“我為她做了些什麼?”

    這兩天她身子彷彿很不安適,覺睡不着,東西也吃得不多,有時還會揹着小方悄悄的去嘔吐。

    小方挾了個蛋黃到她碗裏,她勉強吃下去,立刻又吐了出來。

    如果小方是個有經驗的男人,早就應該知道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子了。

    可惜他不是,所以他問她:“你是不是病了?”

    蘇蘇搖頭。但是她看起來的確像是有病的樣子,所以小方又問:“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什麼地方不舒服呢?”

    蘇蘇低着頭,蒼白的臉上忽然起了陣紅暈。過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氣來説:“我好像已經有了孕。”

    小方怔住,完全怔住。

    蘇蘇正在偷偷的看他。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她眼中立刻充滿痛苦之色。用力咬着嘴唇,像生怕自己會説出不該説的話。

    但是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説了出來。

    “你是不是想問我,我肚裏的孩子是你的?還是趙羣的?”

    她的聲音已因激動而顫抖:“我可以告訴你,孩子是你的,因為趙羣不會有孩子。”

    她盡力控制自己,接着又道:“在花不拉的商隊裏,我們住在你們隔壁的時候,我們每天晚上都發出那些聲音來,並不是因為我們喜歡做那件事。”

    “你們是為了什麼?”

    “我們是故意的。”

    蘇蘇道:“我們故意那麼做,別人才不會懷疑我們就是呂三要追捕的人,所以別人才會懷疑你。”

    “為什麼?”小方又問。

    “因為呂三的屬下都是趙羣的朋友,都知道趙羣根本不能做那件事。”

    蘇蘇的聲音更痛苦:“因為他是個天閹。”

    小方又怔住,完全怔住。

    “別人都在奇怪,我為什麼會喜歡一個根本不是男人的男人。”

    蘇蘇眼中已有淚光:“那隻不過是別人都不瞭解我跟他之間的感情罷了。”

    她接着道:“我喜歡他,就因為他的缺陷,就因為他是我這一生所遇到的男人中,唯一不是因為我的身體才對我好的男人。”

    ──女人的感情,女人的心事,有誰能完全瞭解?

    小方也不能。

    蘇蘇直視着她:“我告訴你這件事,並不是要你承認這孩子是你的。你還是可以不要他,還是隨時都可以走。”

    小方開始喝酒,低着頭喝酒,因為他已不敢去看她。

    他知道她的説是真話。他不能不承認孩子是他的,也不會不承認。

    他絕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只不過對他這麼樣一個沒有根的浪子來説,這件事來得實在太突然,突然得令他完全無法適應。

    ──他居然有了孩子,跟一個本來屬於別人的女人有了孩子。

    有誰能想得到這種事。

    “不管怎麼樣,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蘇蘇擦乾眼淚,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你喝不喝?”

    小方當然要喝。等到他開始想去找第二壺酒來喝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天要醉了。

    他真的醉了。

    這時外面已響起一串爆竹聲。舊的一年已過去,新的一年已開始。

    大年初一,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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