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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色的陽光帶着些微涼意自綠蔭間鋪展而下,穿過玻璃帷幕映照於矮櫃上的黃金葛,為嚴肅的辦公室增添了幾分暖意。

    C大的學務長鄭慶國站在窗邊,居高臨下地遠眺窗外景緻,由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可以飽覽校園美景,成海棠形狀的「澄月湖」尤其漂亮,還有幾隻白鵝悠閒地在湖上游水。

    看着美麗的風景,但鄭慶國的心情卻不怎麼悠閒,反而有點複雜。C大向來以人文學科聞名,這幾年和T大政治系一直處於明爭暗鬥的情況,終於在今年成功打敗T大,在學術研討會、論文發表和新生入學分數都十分亮眼。

    成功的因素當然要歸功於眾師生的努力,而才到校兩年的副教授更是主因之一,他為這個嚴肅的科系帶來了生氣,並且積極提升研究品質,這是個好現象,但這位副教授也熱門到令鄭慶國的頭都痛了起來。

    驀地,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鄭慶國的思緒。他轉過身,門扉已被推開來,與他共事多年的周秘書站在門口。

    「學務長,政治系的韓慎爵副教授來了,要請他進來嗎?」周秘書素淨的臉上掛着一抹明顯的笑容。

    「請韓老師進來,麻煩幫我們泡兩杯茶。」鄭慶國點點頭,走回辦公桌後坐下。

    「韓老師,學務長請您進去。」周秘書轉頭對着走廊上的韓慎爵示意,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謝謝。」韓慎爵點了下頭,臉上保持一貫的温爾微笑。

    「不客氣……」周秘書抬頭對上他俊雅的臉龐,感覺一股澎湃的熱情在她的胸口炸開來,有如火山爆發那樣的熾熱。

    當韓慎爵經過她的身邊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淡而好聞的古龍水味道,襯上他偉岸俊挺的身材,更是一舉擄獲了周秘書的心,讓她兩眼發直捨不得移開目光。

    他修剪合宜的短髮濃密黑亮、黑眸深邃有神、薄唇性感迷人,高挺的鼻樑上戴着一副眼鏡,不但沒有遮掩俊朗的丰采,反而更襯出他優雅斯文的學者形象,讓周秘書怎麼看怎麼迷戀。

    看到周秘書的「不正常」表現,鄭慶國搖頭嘆息。一個年逾四十的女人見到韓慎爵都迷到暈頭轉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更遑論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學生,難怪他開的課必定每堂爆滿,下課時總是如眾星拱月般被團團圍住。

    所幸韓慎爵教學認真,私底下也與女學生們保持距離,目前除了有死忠粉絲組成後援會之外,從未出現任何負面消息。

    「咳……周秘書,﹃麻煩﹄倒兩杯茶進來。」鄭慶國忍不住揚高音量,對着發愣的周秘書吩咐。

    周秘書這才回過神,目光從韓慎爵身上難分難捨地移開,嬌聲回答。「好的,我馬上去倒茶。」

    韓慎爵無福消受周秘書投來的熱情目光,只好轉頭面對鄭慶國。「學務長,請問您找我有事嗎?」

    周秘書離開後,鄭慶國招呼韓慎爵入坐,面帶微笑地説:「韓老師,恭喜你在這次的教學評鑑會被評選為優秀教師。」

    「謝謝。」韓慎爵客氣回應,邃亮的眼眸隔着鏡片打量學務長,思忖着他找自己來談話的原因。

    學務長的臉色有點怪怪的,應該不是單純想恭喜他獲選為優秀教師,那是為了什麼呢……

    「我聽系主任説,你們上星期舉辦的﹃全球戰略和台海安全學術研討會﹄相當成功,與會的教授都對你讚賞有佳。」

    「謝謝大家的厚愛。」韓慎爵微微一笑,仍是客套地回應。

    「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我跟系主任討論過,近期要擬一份研究計劃向國科會申請補助經費。」韓慎爵如實報告,雖然知道學務長的重點可能另有其它,他還是沈穩地應對。

    「你才到校任職兩年,現在就有這樣的教學成績,真的很不錯。」鄭慶國走向他,讚許地拍拍他的肩頭。

    驀地,門外又傳來一陣叩門聲,中斷兩人的談話。

    「進來。」鄭慶國朝門口應聲。

    韓慎爵抬起頭,見到周秘書手裏端着兩杯茶,丰姿綽約地走了進來,而她原本素淨的臉龐此刻堆棧了繽紛的彩妝。

    「學務長、韓老師,請喝茶。」周秘書嬌聲細語地説:「這是我去韓國旅行時帶回來的高麗人蔘,有滋補養氣的功效,趁熱喝看看。」

    鄭慶國聞到人蔘的香氣,吹了幾口,顧不得燙嘴,馬上喝了一口。和周秘書共事將近十年,拜韓慎爵所賜,這還是他第一次喝到她泡的蔘茶,太珍貴了……

    唉!套一句學生們常説的流行用語——這就是型男和宅男的差別。

    四十歲以前的男人靠長相,四十歲以後的男人是以智能分勝負,偏偏韓慎爵兩者兼具,不但外型迷人,教學成績更是有目共睹,才三十歲就當上副教授。

    「韓老師,您快趁熱喝,這是我親手替您沖泡的蔘茶。」周秘書催促着,她眼睛裏已經看不見學務長,只容得下韓慎爵的存在。

    「謝謝。」韓慎爵端起茶杯,低頭喝茶,藉此迴避周秘書熱情到幾乎噴火的眼神。

    周秘書看着他性感的嘴唇貼近杯沿,緩緩喝下蔘茶,恨不得可以化成他手中的瓷杯,被他的唇瓣親吻。

    老天……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俊雅又性感的男人,讓自喻冰清玉潔的她,也完全抵擋不住他迷人的男性魅力。

    人家説「四十女人一枝花」,她可是正值「花樣年華」呢,但如果對象是韓慎爵,她願意跨過年齡的藩籬與他共譜一段姊弟戀情。

    「周秘書、周秘書……」鄭慶國受不了她的花痴相,直接開口趕人。「這裏沒有妳的事,妳可以下去了。」

    周秘書怔忡地回過神,仍不死心地另開話題。「需要我為你們訂便當嗎?」

    「不需要!」鄭慶國不耐煩地打發她。

    韓慎爵始終低垂着眼,聰明地不與周秘書多作接觸,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周秘書離開後,鄭慶國乾咳幾聲,又將話題拉回來。「韓老師,我們學校就是需要像你這樣年輕優秀、又富有教學熱忱的人,才能提升學生的素質,我和系主任都十分肯定你在學術上的成績。」

    「謝謝學務長的鼓勵,我會繼續努力。」韓慎爵維持着不卑不亢的態度,炯亮的雙眼暗暗觀察學務長略顯不自然的臉色。「學務長是不是還有話要跟我説?」

    被看穿了……鄭慶國尷尬地輕咳幾聲,從茶几下抽出一本男性時尚雜誌。

    雜誌封面上有個男模特兒,他穿着襯衫和長褲,上衣整排的扣子都沒扣上,露出平滑結實的胸膛,賣弄一身性感的肌肉線條。

    男模特兒的五官幾乎與韓慎爵一模一樣,差別只在於髮型有些不同,另外韓慎爵的臉上多了一副眼鏡,氣質較為斯文內斂,不若模特兒張揚狂放。

    「韓老師,雖然我很肯定你在教學上的成就,學校方面也沒有特別約束老師,但是我認為你拍攝這些照片,還是有些不妥……」鄭慶國翻開雜誌內頁,裏頭的性感照片足以讓每位女性心蕩神馳。

    這些照片連鄭慶國都忍不住讚歎,明明韓老師的課十分密集,研究論文也是一篇接着一篇,怎麼還會有時間鍛鍊這一身完美的肌肉?

    「學務長,我可以解釋——」看到攤在桌面上的時尚雜誌、看到雜誌中的男人,韓慎爵的下顎隱隱抽動,眼鏡後方的黑眸迸出怒意。

    「雖然這是本外國雜誌,但你應該知道現在信息很發達,很多書店都有販售國外雜誌。」鄭慶國頓了下,又尷尬地開口。「你是不是還拍過男性內褲廣告……」

    「學務長,您聽我説——」韓慎爵試着想解釋,卻又被鄭慶國打斷,有如啞巴吃黃連,積了一肚子的怒氣和悶氣。

    鄭慶國拍拍他的肩膀苦勸。「年輕人多元發展是不錯,但有時候你也該以﹃校譽﹄為重,畢竟為人師表,幾近赤裸的照片出現在雜誌跟廣告看板,實在是……」

    「學務長,您誤會了!」韓慎爵乾脆直接打斷學務長的滔滔不絕。「照片上的男人不是我,他是我的雙胞胎弟弟韓慎祈。」這是他第N次感受到身為雙胞胎的壞處。

    從小到大韓慎祈就像一匹脱繮的野馬,四處闖禍,身為哥哥的他只好跟在他身後收拾殘局,誰叫他們用的是同一張「臉」。

    「不是你?」鄭慶國戴起老花眼鏡,翻閲着上頭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仔細研究內容。

    韓慎爵隱忍着想撕毀雜誌的衝動,再一次澄清。「那是我的雙胞胎弟弟韓慎祈,他是一位模特兒,這些照片以及廣告裏的人都是他,與我無關。」

    「原來如此。」看過內容後,鄭慶國恍然大悟,但還是忍不住嘮叨兩句。「雖然這些與你無關,但他拍這種照片和廣告,在尺度上和形象上……要顧及學校聲譽……畢竟你們長得一模一樣,難免會引起誤會。」

    「好的,我會與慎祈溝通,請他日後接洽工作務必顧及形象。」韓慎爵無奈地保證。

    鄭慶國安心地笑了。「那就好……沒有其它的事了,韓老師你可以去忙了。」

    韓慎爵微微頷首,優雅地起身,轉身離開辦公室。

    他往研究室的方向走去,但其實心裏恨不得能立即飛到巴黎,用力賞韓慎祈幾拳,打掉那傢伙向來引以為傲的身材,讓他沒有機會繼續「賣身」,在大庭廣眾之下肆無忌憚地賣弄性感。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困擾,他一向低調,偏偏有個這麼高調的弟弟,害他三番兩次被用有「色」眼光看待,讓他老是覺得被剝光的人其實是自己,可惡!

    研究室裏,韓慎爵正在研究文獻資料,一陣敲門聲打斷他的專注。

    待韓慎爵應了聲後,門扉被推開。「慎爵,你在忙嗎?有沒有時間聊聊?」

    韓慎爵聞言抬起頭,原本以為是學生上門要討論專題報告,原來是他的恩師來訪。

    方明澤是他大學時期的導師,給他許多指點與教導,在他取得博士學位回國參加政治系的教師甄選時,恩師又主動為他寫推薦信函,令他十分感激。

    「教授,請坐。」韓慎爵立刻站起身,走到矮櫃前取出一個乾淨的杯子,打開茶包,衝了點熱水,端到茶几上。

    方明澤坐在單人沙發上,環視這間約有十坪大的研究室,一個大型書櫃靠牆置放,各種領域的書籍有條不紊地排列擺放,書桌上放着一台筆記型計算機和文件數據,一樣整理得有條有理。

    韓慎爵的研究室一如他給人的印象,內斂、沈穩,而且睿智,有點一絲不苟,但自成魅力。

    「教授,您找我有事嗎?」韓慎爵在恩師對面坐下,突然發現這幾年恩師老了許多,兩鬢已變得灰白,眼角佈滿皺紋。

    「慎爵,我下個月要去南京的大學擔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我手邊有幾門課可能要請你幫忙……」方明澤先提出公事的話題,打算慢慢進入重點。

    「教授,關於課程的問題您儘管放心,我已經答應系主任會盡全力配合。」

    方明澤點點頭,喝了幾口熱茶,接着話題一轉。「其實學校的課程我還不是那麼擔心,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女兒……」他抹抹眼角,看來像是在拭淚。「我太太十年前生病過世後,我就跟心娣相依為命,如果我去了南京,就剩下她一個人……」

    察覺到狀況不對,韓慎爵聰明地保持沉默,只是靜靜地聆聽恩師的陳述,思忖着他「分享」私事的真正動機與目的。

    方明澤見他沒反應,馬上又使出苦肉計。「我不放心把心娣一個人留在台灣,怕她要是突然發生什麼事,連個可以照應的人都沒有。但對方學校已經把課程安排妥當,實在無法推拒……」

    「教授,請您放心,您不在的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您的女兒。」韓慎爵終於聽出恩師的請託,硬着頭皮應允下來。

    受人點滴,理當湧泉以報,更何況現在提出請求的人是他的恩師,他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你又要教書又要寫論文,我怕造成你的困擾耶……」方明澤佯裝充滿歉意,其實內心正因為計謀得逞而竊喜。

    「當然不會,人家説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教授您待我有如兒子般,而心娣就像是我的妹妹,由我照顧她也是應該的。」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落入陷阱,韓慎爵真誠地回應。

    既然方心娣是他撇不掉的責任,於情於理,他都該接受恩師的請託。

    方明澤內心的笑聲更大了,忍不住滿意地點點頭,好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要是能讓韓慎爵叫他一聲「岳父」,那就更完美了!

    方明澤再喝一口熱茶,狀似不經意地閒聊另一件事。「上回我遇到廣告系的兼任講師鄺楚南,聽説他安排你跟他們公司的一位職員相親,結果怎麼樣?」

    「我跟汪小姐見過一次面,不過沒什麼話聊,後來她跟我的好朋友交往,兩人的進展十分順利。」韓慎爵絲毫沒有心防,對恩師全盤托出。

    很好!方明澤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該是放出重點的時候了。「既然你單身,又不排斥人家介紹女朋友給你認識,要不然……這個星期六,你也和心娣相親看看,如何?」

    這……會不會太跳tone了?!韓慎爵這才驚覺自己太過大意,剛才竟沒有聽出恩師話中的玄機,現在要後悔也太遲了,只能咬牙點頭。「我當然很樂意認識心娣,只是我的個性嚴肅又沈悶,可能不是她欣賞的類型。」

    韓慎爵臉上維持禮貌的笑容,但心裏卻是悶到極點。

    要這樣算計自己的得意門生,方明澤其實也很無奈。不能怪自己太過狡猾,一切都是因為韓慎爵的條件太過優秀,是大家票選的「最佳女婿人選」,已經有其它教授以各種名目將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為了心娣的幸福,他不這麼做不行,畢竟肥水不能落入外人田。

    聽出韓慎爵的言外之意,方明澤當然明白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經過相處,如果他跟心娣還是不來電,那也只能説他們沒有緣。

    「慎爵,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你能答應相親我就很開心了,最主要的……還是希望你可以在這段時間替我照顧她。」

    「您放心,我會的。」韓慎爵點點頭,接受恩師的請託。

    方明澤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等會兒要跟幾位研究生討論專題報告,我先走了。」

    韓慎爵態度恭謹地送恩師離開研究室,關上門,他無奈地嘆口氣。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預料,他不奢望方心娣是飛來的「豔福」,只希望她不要是天上掉下來的「麻煩」才好……

    來不及了!

    這次真的來不及了!

    方心娣戴着安全帽,騎着小綿羊機車,以時速四十公里的速度在壅塞的車陣裏努力往前進。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只能和其它騎士一樣,乖乖停車等紅綠燈。

    唉!都是臭老爸啦,沒事叫她來相什麼親,難道他不知道她剛被男朋友甩掉嗎?

    失戀的人就是有權利過着萎靡不振的生活,窩在家裏當幹物女,一邊吃着爆米花、一邊看着偶像劇,慢慢地治療失戀的情傷,結果她熬夜看整晚的DVD,今天才會不小心睡過頭。她醒來後,趕緊從牀上跳起來,刷完牙後連妝都來不及化,就急急忙忙趕着出門。

    見到綠燈亮起,方心娣催動油門,一馬當先,疾馳而去。

    到達約定的地點後,她將機車停妥,拔出鑰匙,背起包包,有如一顆小火球般衝進「西爾飯店」的雪珈館。

    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她環視室內,搜尋着老爸口中那位得意門生,她可是為了不讓老爸繼續擔心,才勉勉強強答應和韓慎爵相親。

    哼,她才不相信韓慎爵是什麼青年才俊,肯定是個只會窩在圖書館寫論文的大宅男。

    雖然她是個幹物女,但她一點都不想和大宅男配成一對,她可是外貌協會的超級VIP,非帥哥不愛。

    「小姐,請問您要找人嗎?」一名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服務生上前,來到方心娣身邊,有禮詢問。

    「我和韓慎爵先生有約,請問他到了嗎?」心娣趕緊説明來意。

    「韓先生已經等您很久了,這邊請。」服務生領着她來到靠窗的位子,微微鞠躬後離開。

    心娣走近桌邊,看到一位穿白襯衫的「眼鏡男」正在看書,在他抬起頭時,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誤會他了……原來韓慎爵根本不是什麼大宅男、書呆子,而是一個帥到沒天良、帥到沒道理的超級型男!

    他俊酷的外型猶如從雜誌中走出來的模特兒,讓她完全看呆了眼,無法移開視線。

    「方心娣小姐?」看她一動也不動地發愣,韓慎爵率先開口詢問。

    「是……」心娣愣愣地回答,愈看愈覺得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一時間卻又説不上來。

    韓慎爵瞄了一眼教授給他的照片,照片裏的方心娣長相清秀,一頭長髮烏黑柔亮,笑容純真燦爛,穿着學士服的她捧着玫瑰花,看起來氣質婉約。

    但眼前的方心娣很不一樣,她頭上戴着一頂紅色安全帽,一身adidas的運動服,過肩的長髮燙鬈了,但那雙大眼睛仍是又圓又亮。

    她太過「隨興」的裝扮,徹底讓韓慎爵開了眼界,她比那些睡過頭的學生還要誇張,完全就是一副剛從牀上爬起來的模樣。

    「方小姐,這邊請坐。」他站起身,招呼她坐下。

    「謝謝。」她羞窘地低下頭,心中暗叫不妙。完蛋了,第一次見面就大遲到,肯定會讓他留下壞印象,得想個理由解釋遲到的原因才行。

    韓慎爵饒富興味地打量着她頭上的安全帽,沒想到教學嚴謹的恩師,居然有個少根筋的女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因為我早上起牀時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頭重重的,而且暈暈的……」心娣入戲地用力咳了幾聲,增加説服力。「咳……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才會這麼不舒服……咳……」

    「那我建議妳把安全帽脱下來,頭暈的狀況應該可以改善很多。」他忍住嘴角的笑意,好心地提醒她。

    其實他一向最討厭人家遲到,但她是教授的女兒,且看到她這麼迷糊的模樣,他實在沒辦法對她生氣計較。

    心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頭上的安全帽,糗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連忙脱下來,臉紅成一片。「謝謝你……」

    「不客氣。」韓慎爵保持紳士的風範,努力壓下往上揚的嘴角,招來服務生為她點餐。

    點完餐後,她赫然發現自己因為匆忙出門,居然忘了換下居家運動服,天啊……在西裝筆挺又帥氣有型的韓慎爵身邊,她根本就是個邋遢、不修邊幅的幹物女。

    這回真的糗大了,她的迷糊不只把自己的臉丟到太平洋去,更是搞砸了老爸為她安排的相親約會,也壞了他老人家的形象。

    她偷偷抬眼,對上他俊雅的臉龐,又怔愣了幾秒,彷佛有一頭小鹿在她心裏亂亂衝撞,害她心跳得好快。

    「韓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遲到……也不是故意要穿得這麼隨興,我不小心睡過頭了……」她説出實情,硬着頭皮承認自己睡過頭。

    「沒關係,這點小事妳不用太介意。」韓慎爵給她一抹微笑。

    當他看見方心娣後,更加確定她是「麻煩」不是「豔福」,而這個麻煩將會在這一年裏成為他的責任,不過他看開了。

    在他答應教授的請託時,已經決定將方心娣視為妹妹照顧,對於她所有的行為他將會耐心包容,也算是報答他老人家的恩情。

    他的寬宏大量更讓心娣覺得無地自容,一臉沮喪的模樣。「我怎麼能夠不介意呢?我爸安排我們認識,但我不只搞砸了,還丟了他的臉……」

    她自責的無辜表情,讓韓慎爵不忍苛責她,反而同情起教授居然有個迷糊又嬌弱的女兒,難怪他會不放心放她一個人。不過,她看起來不像需要男朋友,她好像比較需要一個監護人。

    他深邃炯亮的目光打量着方心娣,她的身型纖瘦,巴掌大的臉蛋配上一雙瑩亮的大眼睛,使得她的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完全不像是個二十三歲的大女生。

    「教授在我心中的形象,絕對不會因為妳的一點小失誤而受到影響,這點妳可以放心。」韓慎爵維持一貫的温爾微笑,不停安慰她。

    聽到他這麼説,心娣反而更加自責。像他這種型男,還怕交不到女朋友嗎?肯定是老爸恩威並施逼他來的,而她居然這麼「不知好歹」……

    「你是因為我爸的請求,才會答應跟我見面吧?」她頭低低的,拿着湯匙有一下沒一半地拌着卡布奇諾。

    「教授很關心妳,擔心他去了南京之後,沒有人可以照顧妳。身為他的學生,我很高興自己能幫得上忙,不管是學校的事,或者是他個人的請託。」韓慎爵婉轉表達自己「純粹幫忙」的立場。

    「我也不是故意要讓他這麼擔心,只是我剛被前男友給甩了,情緒比較低落而已。」她嘆口氣,語氣好低落。

    韓慎爵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趕緊開導她。「別想太多,只要記得交往時甜蜜的過程,記住對方對自己的好,有時候結局並不是那麼重要……」

    結果他的話卻造成反效果,刺中她心裏難堪的傷疤,連情緒都跟着失控,激動地打斷他的話,控訴前男友的惡行惡狀。

    「你知道我的前男友有多可惡嗎?他居然同時交往了八個女朋友,而我就是排行第八的那個,風流的韋小寶也才娶七個老婆,而他竟然破了韋小寶的紀錄,還演技高超到騙過所有人。」心娣愈想愈氣。

    韓慎爵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唾棄她的前男友,一個女人他都嫌麻煩了,居然有人能一次擺平八個女人。

    「每天中午休息時間,我都替他送便當,假日還替他洗衣服、拖地、倒垃圾,連他家的馬桶都是我刷的,我一直想幫他分擔辛勞,他居然搞劈腿……」她愈説愈哀怨,心中滿是苦澀,眼眶也紅了起來。

    這大概是她的初戀吧,才會全然付出又不懂懷疑,對方根本不當她是女朋友,反而像免費的鐘點女傭。韓慎爵在心中苦笑,這個小麻煩真的很需要有人在旁邊照顧。

    「我怎麼會那麼倒黴,居然為那種人刷了半年的馬桶……」愈想愈心酸,淚珠終於溢出眼睫,濡濕了她細緻的小臉。

    韓慎爵見她哭得可憐兮兮,遞了一條手帕給她,同情地安慰。「妳應該慶幸,還好妳只替他刷了半年的馬桶,而不是當一輩子的女傭。」

    她吸吸微紅的鼻子,接過手帕,拭去臉上的淚水,哽咽地説:「謝謝。」

    她脆弱無辜的模樣牽動了韓慎爵的思緒,過往的記憶湧現腦海。時間回到十年前,他在師母的喪禮上第一次見到方心娣,那時的她就像現在一樣,小小的臉蛋上掛着兩行眼淚,哭得好不傷心。

    時間好像在她身上停格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無辜又無助的表情就像是個被幸福遺棄的小孩,一抹憐惜的情緒悄悄地漫進他的心坎。

    韓慎爵放柔了表情。「別哭了,那個不懂得欣賞妳優點的男人,不值得妳為他掉眼淚。」

    「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她忿忿不平地握緊拳頭。

    「妳的不甘心只會把自己的情緒弄得更糟,也會讓身邊的人擔心妳,卻無法改變現況。」韓慎爵有如生命線的「張老師」上身,苦心勸導她,只希望她別再掉眼淚。

    她沉默地低下頭,反覆思考這番話,這些道理她都懂,卻一直無法釋懷。但相同的話由他口中説出來,就是完全不一樣,他低沈好聽的嗓音就像一道温煦的微風,撫慰了她心裏滿滿的不甘心和憤怒。

    「妳愈是沮喪、愈是難過,那個男人就愈得意,以為妳沒有他就活不下去,有必要讓一個只會傷害妳的男人那麼得意嗎?」見她把話聽進去,韓慎爵繼續努力。

    「哼,誰稀罕那個劈腿男的愛!」她倔倔地説,恢復了原有的活力。

    韓慎爵由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以後不管妳遇到什麼麻煩,或者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可以打電話找我,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知道嗎?」

    「真的嗎?」她接過名片,難以置信地眨眨迷濛的淚眼。

    「真的!」他認真地承諾。

    「任何時間都可以嗎?」她好高興,迫不及待地將他的電話號碼輸入手機裏,然後小心翼翼地收起名片。

    「只要妳需要幫忙的時候都可以。」

    「任何事都可以嗎?」她再次確認。

    「當然。」她此時就像個疑問多多的小孩,看着她,他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

    「韓大哥,沒想到你不僅人帥,心地又好……」她感動地説,能和媲美偶像明星的超級型男當朋友,誰還記得失戀的痛呢?

    她笑咪咪地看着韓慎爵,還是覺得他很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明明她對帥哥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怎麼會想不起來呢?

    看着她臉上太過燦爛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韓慎爵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好像他將要為自己的心軟付出特別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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