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突然笑了起來:“要是我會讓你那樣做,那我算什麼?”他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好了,把一切全都忘了吧,走,喝酒去!”
原振俠先是一愣,但這時侯,他們兩人的心境,大有相通之處,他自然知道年輕人忽然來了一個大轉變是什麼用意,所以他也裝着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響應年輕人的提議:“去,喝酒去!”
在碧綠的草坪上,他們舒服地躺在躺椅上,慢慢呷着酒,年輕人喝得比較急,原振俠順手拔起了一朵苜蓿草的紫色小花來,在手中緩緩轉動着,天色早已黑了下來,上弦月的月色悽清,兩個人都維持了至少有半小時的沉默,原振俠才道:“人類總以為科學已進步得很,可是你看我手裏的這朵小花,就算集中全世界的財富和科學知識,也無法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
年輕人的目光冷冷地投了過來,自他的喉際發出了“嗯”地一聲:“人類科學,哼,人類正處在什麼都不懂的混沌時期,現在和幾萬年之前,沒什麼差別!”
原振俠沒有和他爭辯--差別自然有,但不大,年輕人心情激動,思想自然難免偏激一些。
他吸了一口氣:“反正現在沒有事,我們何不推測一下黑紗的計劃?”
年輕人立時蹙着眉,眉宇之間,現出十分厭惡的神色來:“不知這魔鬼……在鬧什麼花樣!她有計劃,為什麼不對我們説?”
原振俠堅持着:“不管她是魔鬼,或是天使,我們必須肯定一點,年輕人,她有真正想幫助你的誠意!”
年輕人悶哼一聲,神態仍然不是很願意接受,但是他也提不出任何反駁。過了一會,他總算勉強點了點頭:“可以這樣假設。”
原振俠接上去:“肯定了這一點假設,就可以進一步推測,她不把計劃告訴我們,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以推測,她的計劃必然對你有利!”
年輕人喝了一口酒,抿着嘴,過了一會才道:“理論上可以如此説!”
原振俠又道:“讓我們仔細回想一下她請來的那兩個同類的話,一定要仔細想,因為我覺得黑紗的計劃,超越我們的想像之外!”
年輕人眯着眼,盯着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的月光,聲調緩慢:“他們曾説:‘黑紗説,她的能力只能幫助一個靈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準備幫助哪一個靈魂?”
原振俠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
年輕人道:“顯然不是我。”
原振俠望向黑而深遂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準備盡她的所能,使公主的靈魂自禁錮狀態中解脱出來!”
年輕人突然震動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濺出了少許,他一面吮舐着手指上的酒,一面用充滿了疑惑、焦急的目光,向原振俠望來。
這時,他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他的那種眼神,等於在急切地問:“你根據什麼來推測,而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原振俠直了直身子:“那兩個幽冥使者又曾説,如果你的靈魂被禁在一個平面上,不會有什麼力量可以使你解脱。而黑紗卻行使了一種力量,使一個被禁的靈魂解脱!”
年輕人急速喘氣:“這有點説不通,黑紗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別的幽冥使者也應該做得到,何況她還受到了懲罰,能力大不如前!”
原振俠側着頭:“這一點,確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紗有別的幽冥使者所沒有的特殊能力。”
(這時,被他們認為“不容易理解”的一點,其實再簡單也沒有。而當其時,他們確然難以理解。)
(後來,當然恍然大梧,什麼都明白了!)
年輕人同意:“只好這樣假設,那樣……她的計劃就逐步明朗化了!”
原振俠神色凝重:“是,相當明朗。黑紗的計劃第一步,是通過她運用力量,使公主的靈魂解除禁錮!第二步,使你的靈魂在不被禁錮的情形下,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會--”
當原振俠開始説的時候。年輕人的神情興奮之至,可是原振俠説到了一半,他就大口喝酒,神色陰沉,接着,又完全恢復了正常,打了一個哈哈,不讓原振俠再説下去,原振俠住了口,兩人互望着,誰也不説話。
分析到了這裏,黑紗的計劃,的確相當明朗,可是卻又進入了一個死衚衕--沒有可能照黑紗的計劃來逐步行事,沒有可能使計劃逐步實現的!
因為那兩個幽冥使者説得再明白也沒有:地球人的靈魂,無法單獨進入幽靈星座,無法單獨接受空間的轉移,必須兩個或兩個以上!
年輕人的靈魂要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聚,必須要有一個“護送者”。
這個“護送者”,不論是什麼人,都必須先死亡,靈魂才能和年輕人的靈魂一起到幽靈星座去!
誰肯那樣做?
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俠就算肯,年輕人又怎能接受?問題又回到了根本解不開的死結上來,年輕人聲音淡然:“都是你,分析什麼計劃,我不是説過把一切全都忘記,算了!”
他用力一揮手,表示他的決心。可是臉上的肌肉,又不免在痛苦的抽搐。
原振俠卻坐直了身子:“別以為一定無法可施!”
年輕人笑,笑容有點悽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調侃:“為朋友兩肋插刀,不顧自己的性命,那是武俠小説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會答應你胡來。”
原振俠微笑:“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年輕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視原振俠。原振俠道:“幽冥使者説,兩個或兩個以上地球人的靈魂在一起,就可以通過他們的幫助,轉移到幽靈星座去--一個是你,一個可以是任何人!”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無比,希望的火花,在他們之中閃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隱沒。他一字一頓:“誰肯為我犧牲性命,而我又願意接受?”
原振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説,必須被執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絕症的病人?”
年輕人一躍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來回走動,幾分鐘後,他陡然站定,盯着原振俠:“絕好的設想,我會再和幽冥使者聯絡,詢問他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如果可以,我會安排一切!”
原振俠懇切地道:“醫院中常有絕症患者,我可以幫助做一部分安排。”
年輕人興奮得鼻尖沁出汗珠,他搓着手:“若是這種方法可行。那就簡單得多了!”
原振俠長長呼一口氣,兩人又一起回到書房,試着再次通過電腦。和那兩個幽冥使者接觸,可是卻沒有結果。一直到天色將明,兩人才放棄,年輕人答應:“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原振俠回到了宿舍,雖然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睡不着,因為自從年輕人出現以來,他又接觸到了他生命中以前從來未曾接觸過的另一面:靈魂的空間轉移!
靈魂已經是人類實用科學範圍之外的事,虛無縹紗,不可捉摸。
空間轉移,也是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同樣不可捉摸,而如今,兩種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離!
原振俠的想像力再豐富,也無法想像靈魂在轉移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是一種什麼情形。也無法想像,年輕人的靈魂和公主的靈魂相聚之後,如何互相溝通?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為“護送者”,靈魂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怎樣?
想到這裏,他不禁失笑--別説靈魂在幽靈星座的情形如何,難以想像,就算靈魂在地球上,也一樣無法想像,那等於是一個全是未知數的方程式,沒有人可以把它解得開來!
想着想着,他濛濛朧朧地睡了過去,在睡意極濃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聽到了一些不應該有的聲響,可是他卻沒有被驚醒。
一直到他自己睡夠了醒來,首先感到閉着的眼睛感到了異樣的光亮,他睜開眼,看到了一片金黃色的光芒--並不是他到了什麼特殊的環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簾,而其時已是黃昏,夕陽的光芒,正從窗中斜射進來。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坐了起來,這一覺竟睡了將近十二小時!
他坐起來之後,立時感到事情十分不對頭,在枕頭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淡而熟悉,這表示有一個女性曾和他共枕。而這種香味……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我醒了!”
他這時,已聽到了浴室中的水聲,他再提高聲音:“我醒了!”
他叫着,一躍而起,在經過了長時間的休息之後,他覺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極需要一次酣暢的淋浴,把那一點蒙朧的感覺驅走。
他走到浴室門口,推開門,正在蓮蓬頭下淋浴的是一個動人之極的胴體--他又熟悉又陌生,當然他是熟悉的。他氣息急促,走過去,在她的身後,輕輕環抱着她。
急驟的水灑下來,他立時全身透濕。她也用手環抱着他,半仰起頭來。
從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經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可是這時,看到滿布水珠的俏臉,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着氣,把她的身體轉過來,令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然後深深地吻着。
半閉着眼,任由水淋着,那樣享受着男性的温柔的美女,這時,從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麼也沒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將軍的銜頭聯在一起。
可是事實上,她卻又不折不扣,是一個充滿了野心的女將軍!
黃絹!
原振俠沒有問她怎麼來,為什麼來,他只是緊緊擁着她,用力吻着她,吮吸着她柔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來了,而此刻又正是他最需要異性的時候,在那種時候,若是再花時間去問問題,那是白痴做的事!
他們的身子緊貼着。在那時刻,他們都不覺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説,不再有原來的自己,他們都變得只是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幾乎是永恆的,他們在以前,已經有過很多次同樣的變幻,每一次都在以後的日子中,給他們帶來無窮的回想,無比的悵惘,無底的欷噓,無限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連他們自己也説不上來。
但是,當他們相遇,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共享那時刻,那美妙之極的時刻。
水一直灑下來,灑在他們身上,他們卻全然不覺,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為一,變成了新的一種存在。
水聲、喘息聲、低吟聲、心跳聲,每一個細胞發出的歡愉聲,交匯而成生命中最奇妙的樂章,當最後一個音符也靜止時。他們面對面,鼻尖和鼻尖之間,是一顆汗珠--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他們都睜大着眼,凝視對方。在這種距離凝視另一個人,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現象,可以看到對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佛已經進入了對方的瞳人之中,變得那麼小,原來的自己不見了,可是卻又那麼心甘情願,從心裏感到甜蜜。
黃絹的眼神之中,另有一種十分急切的期待,這種期待,像是永遠都不能滿足!
原振俠對黃絹的這種眼神,自然絕不陌生,他心中低嘆了一聲,在她的眼上輕吻着,喉間發出了一陣模糊的咕咕聲,可是黃絹卻又完全可以知道他在説些什麼,他是在對她作無言的安慰:不要這樣,親親寶貝,不要這樣!
至於“不要這樣”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只怕連原振俠也説不上來,幾乎可以是一切內容,可以是“不要再那麼大的野心”,也可以是“不要委屈自己”,更可以是“不要抑制自己的感情”……
黃絹閉上了眼睛一會,原振俠轉過頭去,不再面對她,因為他知道,當黃絹再睜開眼睛來時,她就是她自己。那一段時刻,已經過去了!
每當這時。原振俠的心中都會有一陣刺痛--時間不長,可是那是真正的劇痛,有時,甚至使得他也不由自主要彎下身來,運用全身肌肉的力量,來和那陣劇烈的刺痛作對抗!
原振俠轉過頭去,他覺出兩個灼熱的、緊貼着的身子分開了,有一股涼意--出自內心,但旋即恢復正常。
原振俠再轉回頭來,黃絹半撐起身子,低着頭,像是正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視線,停留在她自己飽滿高聳、誘人至極的胸脯上,原振俠忍不住用自己的臉頰輕輕靠上去,聽着黃絹的心跳聲。
沒有人想説話,過了好久,黃絹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原振俠恣意欣賞着她的胴體,黃絹走向廚房,不一會,她只圍着圍裙,捧出了兩杯咖啡,神情相當訝異:“你開始酗酒?”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是我,一個朋友!”
黃絹把咖啡遞給原振俠,神情有點惘然:“不記得誰説過,快樂的人是不會喝酒的!”
原振俠想起年輕人的情形,大是感嘆:“可以這樣説,我那朋友--”
他本來想把年輕人的倩形説一説,可是事情實在太曲折離奇,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講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沒有再説下去。
黃絹也沒有再問,接下來的一小時,原振俠看着只圍着圍裙的黃絹,在廚房中進進出出,弄出了一餐可口之極的晚餐,等原振俠挺着吃飽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來時,黃絹才換了衣服:“你睡得好沈,如果偷進來的人要對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
原振俠笑:“誰會對我不利?”黃絹側着頭,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誰會對原振俠不利。想了一會,沒有説什麼,只是輕咬着下層出神。這時候,這個女將軍神態可愛動人,看得原振俠有點痴。她終於開了口:“有兩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請説!”
黃絹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氣生分。原振俠便改口:“只管説!”
黃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沒有海棠的消息?”
原振俠不必刻意偽裝,是出於真正的自然:“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她主動來找我,像她那種身分,我沒有法子和她聯絡的!”
黃絹秀眉略展,但旋卸又緊蹙:“很怪!”
她沒頭沒腦説了兩個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俠自然現出關注的神情,黃絹望着他,神情又有點不自在:“本來,要和她聯絡,雖然不容易,但總有法子通過一些管道和她聯繫的!”
原振俠沒有説什麼,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揮了一下手。
他知道,控制得再嚴密的特務機構,也必然有叛徒,每一個特務人員,都有可能具有雙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錯綜複雜,盤根錯節,局外人簡直難以想像。
所以,各國的特務組織,幾乎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雙重身分的人,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用種種方法,把秘密泄露出去。
在這樣的倩形下,海棠雖然地址極多,身分神秘,行蹤不明,但是黃絹掌握的阿拉伯特務系統,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難事。
而她居然探聽不出有關海棠的消息,竟要到這裏來打聽,原振俠立即想到:海棠是不是遭到了什麼嚴重的意外?
一想到了這一點,他更加焦切:“你……説很怪,那是什麼意思?”
黃絹對原振快的焦切,看來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俠的頰上輕拍了一下,再握住了他的手:“三個月前由於一件事,想和她接觸,就開始和她聯絡--”
原振俠失聲道:“三個月前!”
黃絹道:“通常,要和海棠這樣身分的人取得聯繫,快則三天,慢則一個月,一定可以成功。”
原振俠握緊了黃絹的手:“這一次--”
黃絹嘆了一聲:“三個月了,一點結果也沒有--問題不在於能不能和她取得聯絡,而是經過的情形,怪異莫名!”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怪到什麼程度?”
黃絹道:“我們的人,通過各種關係和她聯絡,聯絡不上,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們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
原振俠“嗯”地一聲:“情報機構,大多數採取‘縱’的關係只有領導人和被領溥者有聯繫,沒有‘橫’的聯繫--同事之間,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為奇。”
黃絹道:“我當然想到過這一點,有六個像海棠一樣的女孩子,自小就接受嚴格的特務訓練,事實也證明她們都出色之極,她們都以一種花的名稱做名字--”
原振俠點頭:“我聽説過,除了海棠之外,另一個相當活躍的叫水葒。”
黃絹道:“我們也知道,這情報工作中的六朵花,歸一個特別組織領導,直屬情報機構的最高當局,負責和她們聯繫、指揮她們工作的,是一位將軍--一個獨腿將軍,他的左腿在戰爭中喪失!”
原振俠越聽越難受:“是,這位獨腿將軍十分著名。”
黃絹的聲音低沉:“我們的人從獨腿將軍那裏,打探海棠的下落--”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黃絹的話:“那怎麼會有結果,獨腿將軍的警惕性何等之高,他怎會透露屬下的消息?”
黃絹笑了一下:“我們的人既然能夠接近獨腿將軍,在他們那邊,自然有絕不被懷疑的身分!”
原振俠“嗯”了一聲,黃絹徵求他的意見:“要不要聽聽當時談話的錄音?”
原振俠不禁駭然:“在最高情報首長面前偷偷錄音?”
黃絹笑了起來:“現代科技進步,可以把錄音裝置植入一個人的身體之內!”
原振俠不知為了什麼,嘆了一聲,攤了攤手,表示沒有意見。
黃絹向客廳走去,取了皮包回來,拿出一具小小的錄音機,按下一個鈕掣。
聲音居然出奇的清楚,獨腿將軍那種中國黃河上游特有的土腔,聽來如在眼前,和他對話的,是一個極其動聽的女性聲音--聽來年紀已經不輕,可是那種略帶有磁性的聲音一入耳,教人四肢百骸有一種説不出的舒服!
原振俠首先聽到的,是那個動聽之極的聲音在問,聽來像是完全不經意地:“這兩個月,好像沒見到海棠來彙報!”
隨隨便便的一句問話,已使得原振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
黃絹也適時道:“那女人的聲音,好聽之極了!”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
男聲就是獨腿將軍的土腔,充滿了訝異:“什麼海棠?哪個海棠?”
女的聲音更甜膩:“不就是海棠嗎?”
有一陣◇◇的聲音,推想是一個本來躺着或坐着的人,變換了姿勢。接着,便是笑聲:“你開什麼玩笑?”
在説這句話的時候,可能還有一些動作,因為那女的發出了一陣笑聲--能令異性心跳加速的笑聲。
黃絹按下了暫停掣,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十分訝異:“聽來,像是獨腿將軍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
黃絹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員!”
原振俠道:“那麼,就是他不願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認有海棠這個人!”
黃絹搖頭:“也不可能,那女的,我們懷疑她是‘六朵花’中的一個,而且是資格最老的一個,她和獨腿將軍的關係,十分曖昧,曾有一次,我們要和海棠聯繫,就是通過她進行的。”
原振俠皺着眉,猜不透在充滿了詭詐和神秘氣氛的情報機構最高階層,發生了什麼事。
黃絹又道:“你再聽一段錄音,是我們的人和那女人的對話,更怪!”
原振俠連連點頭,他不但關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着難以想像的怪異。
黃絹再按下掣,談話像是在汽車中進行,兩個都是女人,可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好聽得使人覺得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在銼鐵片。
聲音好聽的女人在埋怨:“早就對你説過,我們組織里沒有一個叫海棠的!”
另一個女人訝異之極:“怎麼會?一定有!”
聲音好聽的女人,即使十分不耐煩,聲音也還是極好聽:“這不是笑話嗎?我們組織里的人,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話去問上頭,差點就被上頭懷疑我的雙重身分!”
另一個女人像是在自言自語:“真怪,怎麼曾有這種事發生--”接着,她提高了聲音:“所有重要人員一定都有檔案?”
聲音好聽的女人道:“自然,你怎麼樣?還要我去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檔案!”
另一個女人堅持:“她存在,只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絕對機密的檔案--”
聲音好聽的女人道:“早已電腦化了,沒有紙張檔案,所有資料全在電腦軟體上。”
另一個女人更堅持:“去查,你一定會查到她,代號海棠極重要、極能幹。”
聲音好聽的女人“哼”地一聲--單是那一下哼,也聽得人悠然神往。
錄音到這裏為止。黃絹作了一個手勢:“若干天后的另一次接觸--”
又有聲音傳出來,是聲音好聽的女人,很憤怒,講得很快:“為了取得電腦資料,我幾乎暴露身分!沒有!沒有!謗本沒有這個人!”
另一個女人道:“你們的系統之中,不是有‘六朵花’之稱的六個--”
聲音好聽的女人搶過去答:“五朵花,從來就只是五架花!哪來的六朵?”
黃絹按停了錄音機,凝視着原振俠,原振俠心頭怦怦亂跳,有點失魂落魄,站起來又坐下,聲音乾啞:“他們把海棠……海棠她……他們把海棠消滅了!”
黃絹抿着嘴:“這是最壤的猜測。”
原振俠頹然:“還有什麼可能?”
黃絹想了一會:“我曾設想過,海棠可能正在進行一項極機密的任務,所以要隱瞞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現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記憶中,沒有她,在電腦的紀錄中,沒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過!”
原振俠嚷叫:“她存在過!”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只能説,她現在消失了,那是極其徹底的消失--不但人不見了,而且也在別人的記憶中消失,在電腦的紀錄中消失!”
原振俠雙手抱着頭,聲音痛苦而又真誠:“她不會在我的記憶中消失!”
黃絹苦笑:“也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但是她卻不見了,要是她由於犯了錯,受到制裁,總有一點消息可以打聽出來的!”
原振俠坐着發愣,思緒一片混沌,無法設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和海棠交往的經過,卻又雜亂無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腦中閃過,有的單獨,有的重疊,令他感到了一陣昏眩。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黃絹轉過身去,原振俠聽到她深深的吸氣聲:“你自己多保重,我會盡力把她找出來,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應那麼激烈,我不會告訴你!”
原振俠苦笑,在黃絹面前談及海棠,多少有點尷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黃絹一樣--每當這種時候,海棠那種調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幾分嘲弄的神情,又浮現在原振俠的眼前。
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我--”
他才説了一個字,本來他想説:“我去找她!”可是隻説了一個字,他就發現,在尋找海棠這件事上,由於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無法進行!因為他對特務系統毫無認識,也從無接觸,根本不知從何處着手!
黃絹轉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過二十個極幹練的人,正在用一切方法找她,你起不了什麼作用,焦急也是白搭!”
原振俠長長嘆了一聲,沒有再説什麼。
黃絹一揚眉:“我一上來就説有兩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麼不問我另外一件事是甚麼?”
原振俠有點惱怒:“何必明知故問?”
黃絹咬了咬下唇,又掠了一下頭髮:“想對我説你這時心中是多麼焦慮?”
原振俠抬起頭來,逼視黃絹:“不應該嗎?”
黃絹垂下眼瞼,低嘆了一聲,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説:“你這個人!”
原振俠苦笑:“我這個人!”
他們的對話,在不明所以的人聽來,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他們相互之間,卻完全能明白瞭解那代表了什麼!所以,他們都自然而然,緊緊地擁抱了對方一下。
黃絹來回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若干年之前,有人騙走了一個阿拉伯酋長一大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