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保證有貨。”
過了不到一小時,白素又和我聯絡:“快上來扮食客,有人來了!把‘貨’帶上來,一點點就行。”
我把製造好的軟件,放在身邊,出了地室,來到店堂之中,把軟件交給白素,白素順手放在一疊碟子下面,我坐了下來,才喝了兩口咖啡,就看到門外,一輛車子停下,赫然就是載我前來的那輛,駕車的,自然也就是那個肥司機!
而從車中下來的,是一男一女,白素立時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知道這就是她剛才説過的那“一男一女”了。而那個胖司機,果然出賣了我們──本來,被人出賣,不是值得高興的事,但此際,我卻愉快之至,若沒有胖子的出賣,我的假貨,如何能有出路。
那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我偷覷了幾眼,不禁佩服白素的眼力,若不是她的提醒,我真還看不出,那男的是女人所扮,我幾乎可以立即肯定,那兩個來人,應該是朱槿她們的一夥。
兩人顯然都經過精心化裝,男的看來是中年人,女的看來面目普通,可是兩人的目光,都很是閃亮精靈,在門口向店內一掃,那女的就冷笑:“衞夫人,竟然效胡姬當爐,這不是太委曲你了麼?”
白素也不掩扮,笑道:“行逕可入唐詩,也不算什麼委曲了!”
那“男”的更是開門見山:“衞夫人在此日久,必有所獲了?”
白素一笑:“當然,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我們兩人出馬,還能空手而回嗎?”
那“男”的又踏前一步,向我望來,沉聲道:“拿來!”
他的言行竟然如此直接,令我好氣又好笑,我先喝了一口咖啡,才問:“憑什麼?”
那“男”的一直向我走過來,來到了我的座前,我抬頭看看,冷笑道:“扮得真像!”
這人答了我一句話,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他道:“我是雙性人,俗稱雌半雄,男裝女裝都可以,不能算是扮。在兩位面前,也不必扮!”
這話,連白素也感到意外,她道:“化了裝,也是扮了,像我現在那樣,能不是扮麼?”
那人悶哼一聲:“空話少説,拿來!”
我還是那三個字:“憑什麼?”
那人道:“你開條件。”
我笑:“爽快,你們先拿一點‘樣品’去看看,覺得還值得,我們再來談條件。”
那人道:“好!”
我和白素,並沒有行動,只是一起向那疊碟子望去,那女的身法快絕──絕不在良辰美景之下,一閃就到,一伸手,已把我的製成品,取在手中。
這婦子反應之靈敏,判斷之準確,動作之迅捷,當真是令人目定口呆。一流高手,我見過不知多少,然而一見就令人予“此人本領在我之上”之嘆者,這女子無疑是少數人中的一個。
她動作快如似魅,但白素也不慢,白素離得她近,她一取了軟件在手,白素突然一反手,拍開了一個水龍頭,那是滾水桶的一個出水口,白素手略沉,令出水口平向,一股滾燙的熱水,挾着嗤嗤的蒸汽,沒頭沒腦,就向那女人射了過去。
而那女人的動作也真快,白素的攻擊,可説是突兀之至,但那女子還是身子急速後退,只是她也不免退得狼狽,以致撞翻了一副屋頭,身子略慢了一慢。(此段中“一副屋頭”,原文可能有誤。)
若是沒有這一慢,她一定一下子就倒射出門口去,我再也阻不住她了!
我和白素的攻擊,同時發動,身形一閃,阻向門口,恰好那女子由於慢了一慢,被我佔了半步的先機,所以她變成了背向我疾撞了過來。
我準備“哈哈”一笑,將她牢牢抓住,可是一開口,還未曾發出笑聲來,那雌半雄已經打側,向我撞了過來,“砰”地一聲,撞中正着。
那傢伙竟然力大無比,這一撞,撞得我左肩奇痛無比,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側踢出了半步,那婦子就在這一剎間,在我身邊擦過,人已到了門外。
我一見情形不妙,雖然我樂見我製造的軟件,落入他們的手中,可是給他們到手太容易了,就會起疑。
所以,我就看那一跌之勢,着地便滾,伸手一撈,及時抓住了那女子的足踝。
這一下變招,雖然是中國武術呂這,地趟拳的精華,再加上極其巧妙的擒拿手功夫,但是在地上連滾帶跌,姿態卻是難看之至。
而且,伸手去抓人腳踝,也有點跡近無賴的打法。
不過在這種緊急關頭,打架講的是制敵取勝,又不是在演出,耍花拳繡拳也好看。
這一下,那女子被我抓住了足踝,我手腕一扭,她再也站立不穩,也翻身跌倒。她吃虧在一隻手抓住了軟件,不捨得就放,所以才一跌倒,我右肘起處,已經壓住了她的咽喉。
不過同時,我背上一沉,那雌半雄一腳已經踏到了我的背上。
同時,我聽得白素一聲清叱,我略一抬頭,在玻璃門上的倒影之中,看到白素手中,一支冰插,正抵住了雌半雄頸際的大動脈。
我抓住了那女子,雌半雄制住了我,白素又制住雌半雄,前後絕不超過四十秒的時間,變化之下,四個人都凝止了不動。
那雌半雄很鎮定:“不是説了先看樣品,再提條件的麼?為什麼要動手?”
白素冷冷地道:“誰先動手的?”
那女人想説什麼,可是咽喉被制,發不出聲,我手肘略松,她才叫:“樣品總是要給我的,我先下手取了,有何不可?”
我冷笑道:“若由得你予取予攜,豈非顯得我們太無能?”
雌半雄道:“豈敢,衞氏夫婦,能力高超,舉世欽佩!”
白素和我齊聲道:“彼此彼此,兩位也大是強者,世所罕見!”
我更道:“自我出道以來,被人用腳踩在地上,這也可以説是破題兒第一遭,能否請閣下這就高抬貴腳?”
雌半雄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情非得已。”
他説着,縮腳後退,白素也身形向旁一閃,我一揮手,自那女子手中,搶過軟件來,這才一彈而起,那女子幾乎和我同時起身,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望定了我。
我這才把軟件遞向她:“好了,這是樣品,我在家恭假兩位來談條件!”
那女子一揚眉:“好!”
她接過了軟件,想是怕再生枝節,身子立時像箭一樣,倒射出去,我和白素都忍不住喝采。
那雌半雄向我們拱了拱手,也大踏前走了出去。
等兩人走了之後,我才鬆了一口氣,回想剛才,只不過是兩三分鐘的事,可是,驚濤駭浪,此起彼伏,卻着實令人心驚!
白素已有同感:“這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嘆了一聲:“這兩人身手如此之高……我看另有來路,不屬於朱槿水葒那一類!”
白素道:“朱槿那一類人,你曾見過的,也不過一半,怎知不另有能人側身其中?”
我無話可説,連吸了幾口氣,才道:“我們該回去等他們的消息了。”
白素道:“有一點──我們的計劃,是不是要向鐵旦説明?”
我點頭:“要,雖然這會令他增加擔憂,但有他一起參詳,要好得多,畢竟他是從那個骯髒的環境中出來的,對那裏的情形,要比我們瞭解。”
白素道:“好,我們走──”
我道:“這小食店──”
白素道:“我發現浮蓮設計了一個爆炸裝置,可以將之徹底毀滅。”
白素説着,把牆上一個手掣,扳了來,就拉着我離開了小店,
當我們走出了大約半公里,正在路邊時,就看到小食店冒起了一蓬濃煙,幾下悶響。
那爆炸聲並不是很響,可是爆炸的破壞力卻極強,轉眼之間,不但小食店消失無跡,地下還出現了一個很深的大坑,老遠看去,深不可測。
我失聲道:“那是什麼炸藥?”
白素搖了搖頭。
我的這個問題:那是什麼炸藥,後來,我問過許多人,包括頂尖的爆炸專家在內,都沒有答案。我後來更有機會接觸到瑞士政府調查這次神秘爆炸的檔案資料,也未能肯定那是什麼類型的炸藥。
我想,那一定是浮蓮的獨愛發明,看來只有問她,才能有答案。
但是,自此之後,浮蓮這個人,像是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至少,在相當時日之後,還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卻説我和白素回家之後,看到紅綾和鐵旦,相處極好,鐵旦向紅綾説了不少他打仗的故事。
後來紅綾對我們説:“鐵伯伯説的故事如果只有前一半就好了!”
我們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紅綾道:“前一半多麼感人,一羣人,為理想而戰,相互之間,有鮮血凝成的友誼,在戰場上,生死與共。可是到了下半部,自己人卻鬥起自己人來,血肉橫飛,什麼醜陋殘忍的場面都出現,真叫人噁心!”
我和白素互望,卻也不知如何回應紅綾的感嘆才好,只好輕描淡寫的道:“這種事,在歷史上,重複又重複,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了,或許是,不論是什麼英雄好漢,人都擺脱不了歷史的規律!”
紅綾只是默然,饒是她知識豐富,對於人性的卑劣,只怕也難以料得透徹!
當時,我把在瑞士發生的事,向鐵旦説了,鐵旦果然大是擔心。
他一個人默然地想了很久,才道:“這……半空城計,要是靠不住呢?”
我道:“我諒他們也識不穿,倒是那兩個人,是不是也曾是你的手下?”
我問的是那女子和“雌半雄”,鐵旦的答案令人駭然,他道:“不是,我從來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人!”
我皺了皺眉,他又道:“所以,你千萬別小覷了他們,能人異士,還有的是!”
我知道他為了關心兒子,難免神經過敏,患得患失,所以也不去怪他,我只是道:“放心,我估計三天之內,必有人來談條件!”
鐵旦雖然焦急,但也別無他法。
我們等了三天,不但鐵旦越等越心焦,連我也沉不住氣,只有白素,還很鎮定。她道:“對方精明,這是做買賣的方式之一,你急他不急,他就佔優勢了!”
鐵旦真是發了急:“我不能不急啊,天音在他們手裏,拖一天,則增一分險!”
我道:“要不要聯絡一下朱槿?”
也真是的,我多年來,處事也未曾如此被動過。
白素道:“我去試一下,但是,我認為我們不應有任何心急的表示,要穩坐鈎魚船!”
鐵旦對白素有信心:“好,聽阿嫂的!”
這一等,又等了兩天,我看鐵旦自早上起,已不斷在抹汗,我也覺得等不下去了。
那一天,等到上午十時許沒有等到人,卻來了一個電話,而且電話,也不是我們要等的人打來的,打的是我的一個極少人知的號碼,來電的是亮聲先生。
勒曼醫院的亮聲先生!
在電話裏寒暄了幾句,這個亮聲先生就道:“我們根據老人家的資料,詳細覆核了一下──替他算了一下總帳,算起來,他還有機會,可以説三句話。”
我呆了一呆,大是一明:“什麼意思?”
他道:“意思是,他生命中設定的説話次數,尚有少量的結餘,所以,他還有機會,在頭腦清醒的情形下,説到三句話!”
我,一旁在聽着的白素和鐵旦,都不禁呆了!
他們,竟然已把一個人一生的帳,算到了如此精確的地步!
他又道:“一般來説,由於他曾作年輕十年的調整,他只有呼吸心跳的情形,比他正常生命延長十年,這説話的結餘,可以在任何時候發生,也可以使用特殊的方法,使之在特定的時間發生!”
鐵旦大是緊張:“不必三句,一句就夠了,只要他説一句‘放人’,這就行了。”
我忙問:“是不是用了特殊的方法之後,要他説什麼,他就説什麼?”
亮聲道:“當然不是,要説的話,還是由他思想控制的。”
我望向鐵旦,意思很明白,你有什麼方法,使老人家説出你想他説的話來?鐵旦漲紅了臉。
情形很容易設想,即使克服了所有困難,但怎樣才使得老人家可以使用帳上三句話的話來呢?(此段原文可能有誤)
話由思想控制,也就是説,他思想只有説三句話的時間是清醒的,時間一過,三句話説完,他的帳目已經平衡,再也沒有機會了。
在那麼短暫的時間中,就算鐵旦親自向他説明一切經過,也來不及,老人家口齒一清,一連串“這個這個這個……”下來,三句話就過去了!
可是我看到鐵旦的情形,心知了對我的“半空城計”,一直不是很有信心,尤其是等了那麼多天,依然音訊全無之後,亮聲所説的情形,無疑是給了他另一個希望。
所以,他雖然也同時想到了困難的程度,但是他也絕不肯放棄。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鎮定一些,然後我問:“你所謂‘特殊的方法’,是什麼意思?”
亮聲道:“本來,無法確定他這三句話會在什麼情形下説出來,也不知道是三句一起説,還是分兩次或三次説。特殊方法,就是令他在一定的時間內,把這三句話,一下子説出來。”
我又問:“那特殊的方法,很複雜?”
亮聲道:“解釋起來很複雜,但是實行起來,卻比較簡單。”
我“嗯”了一聲──世上任何事情,幾乎都是如此,我又問:“簡單到什麼程度?”
亮聲道:“注射一種激素,刺激他的生命密碼的運作速度,也就是要他的生命密碼起作用,立刻算總帳,別再拖延。”
我愕然:“這和人臨死之前,注射強心針的情形差不多!”
亮聲道:“對,類似。”
這時,鐵旦雙手掩住了臉,垂下頭去,因為他也聽出,在這方面的希望,等於零。
我忙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是不是可以隨時和你聯絡?”
亮聲道:“當然可以!”
通話至此結束,我轉過頭來,對鐵旦道:“老大哥,我們要正視現實,第一,我們無法接近老人家,替他注射激素。第二,就算有辦法接近他,進行了注射,他極有可能隨便説了三句話,就此結了帳。”
鐵旦長嘆一聲,抬頭向天。
我剛想告訴他,其實不必太悲觀,我們的等待,不會白等,他是事關切膚之痛,所以特別緊張而已。可是我也覺得這樣説,太過空泛,難以使他安心。
正在這時,白素向窗外一看,沉聲道:“來了!”
我立時向穿外望去,心頭一陣狂跳,只見有一行人,正在斜路上走上來,當前一人,正是那雌半雄。
我大是興奮,也失聲道:“來了!”
鐵旦也看見了,他身子一震,竟衝動得想跳起來,不過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只是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我忙推着他,和白素一起下樓,我一下樓,就打開了大門,在門口,張開雙臂,忍不住心中的高興,大聲道:“歡迎!歡迎!”
這一行人,這時也走到了近前,我一看到雌半雄身邊的那個人,就呆住了!
那赫然就是鐵天音!
我們正想盡了方法要去救他,他竟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而他卻十分自然地叫了我一聲:“衞叔,我老爸呢?他可好?”
我側身一讓──好在讓得快,不然,鐵旦的輪椅,非撣在我身上不可。
鐵旦的輪椅直衝向前,鐵天音也奔向前來,父子相會,鐵天音雙腿一曲,跪倒在地,兩人立時相擁在一起,此情此景,極其感人,所有人,都不出聲。
是那雌半雄最先打破沉默,他道:“看來我們這見面禮,是送對了!”
我和白素都是一呆,齊聲道:“見面禮?”
雌半雄道:“是啊,我們知道鐵老在府上,心想把他的孩子帶來,令他們父子相會,衞先生作為鐵老的好朋友,必然大是高興,這可説是我們表示誠意的見面禮!”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要十分努力,才能不使自己哈哈大笑──釋放TT就是我的條件,可是對方卻由於不知道我會提出什麼苛刻的條件來,卻把釋放鐵天音當了“見面禮”,天下的賞心樂事,可説莫此為甚了!
我忍住了笑,連連點頭,向這一行人看去,只見除了雌半雄和那女子之外,其餘全是生面孔,我把他們請進屋中,雌半雄一個個介紹,我一聽來者的銜頭,就知道代表了各派的勢力。
雌半雄開門見山:“你要什麼條件?”
我連想也不想,就道:“陶啓泉和大亨,各有大項目要進行,希望你們能協調一下,以便儘快進行!”
那些人都是一呆,接着,人人大喜過望,連雌半雄也不禁大笑:“容易,一言為定,太容易了!”
我轉身上樓,取下一疊資料,交給了雌半雄,道:“看過之後,最好立即銷燬,這種東西,留在世上,總會生出禍事來!”
我其實是在為自己──假資料長存,總會有被拆穿的一天,但那一行人如奉倫音,連聲稱是,立即離去了。
鐵旦來到了我面前,伸出大拇指:“你妙計大功告成,天音,向衞叔叩頭!”
我忙扶住了鐵天音,大家心中都很高興,一陣閒談之後,説起了老人家的情形──到算總帳了,還有三句話可説,但是,“生命”卻還在。
我也想到了,和他一起説了出來!
“尸居餘氣”!
鐵旦又嘆氣又是笑:“這帳,怎麼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