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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映雨在醫院待了半個多月,經醫生診治確定能出院後,瞿牧懷替她辦好出院手續,開車接她回家。

    天空剛剛下過雨,柏油路上蓄著一窪窪的水漬,兩側的行道樹上還綴著一顆顆圓潤的水珠。

    瞿牧懷將休旅車停靠在住宅大樓旁附設的停車場,將引擎熄火,轉頭覷著映雨的表情,看她眨動瑩亮的大跟睛,好奇地觀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牧大哥,你就是住在這棟大樓嗎?”映雨轉過臉問道。

    “嗯。”瞿枚懷點頭,從後座拿出一條圍巾,體貼地圍在她的脖子上。

    她無辜的視線與他沉凝的目光相互交纏,他才意識到這舉措太過親暱,於是一把將圍巾塞進她懷裏。

    “外頭很冷,把圍巾繫上。”他別開眼,淡漠地叮嚀。

    “好。”她愣愣地點頭,雖然牧大哥忽冷忽熱的態度讓她無措,但他體貼的叮嚀與關心,還是讓她覺得很温暖。

    雖然牧大哥老是板著一張撲克臉,説話的語氣近乎命令的口吻,但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她發覺他並不像外表那般嚴肅疏離,很多時候她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關心。

    瞿牧懷見她繫好圍巾後,打開車門,繞過車頭替她開門,見她笨拙地拄著枴杖踏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擔心濕滑的路面會讓她跌倒。

    “你把枴杖放下,我抱你上樓。”他先關上車門,然後將她打橫抱起,就這樣抱著她走進大樓裏。

    ‘那行李和枴杖怎麼辦?”她圈住他的頸項問道。

    瞿牧懷邁開長腿,跨進一樓的大廳裏。“你別擔心,我等會兒再下樓來拿。”

    兩人進人電梯內,等待電梯緩緩往上升,靜謐的空間裏僅剩下他淡而好聞的古龍水味道縈繞在她的鼻尖,她的臉頰貼近他的心窩,感覺到他胸膛下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如此親呢的貼近,令她的心熾熱地怦跳,覆在長髮之下的耳郭不禁紼紅灼燙。

    當!電梯鏡門滑開,瞿牧懷抱著她踏在冷硬的大理石磁磚上,轉進長廊裏,讓她幫忙按下密碼鎖,然後穿過玄關,直接將她安置在舒適的沙發上。

    “牧大哥,這就是你家?”

    “嗯,你先坐一下,我下樓幫你拿行李和枴杖上來。”

    “我的房間在哪裏?”她好奇地環視室內一眼,最後回到他冷肅的面容上。

    “書房旁邊最角落那間。”他緊盯著她不安分的姿態,慎重地囑咐。“你的腳還沒有復原,坐在這裏別亂動,等我拿枴杖上來。”

    “遵命!”她頑皮地朝他行了一個童軍禮。

    瞿牧懷瞧著她清麗的臉蛋,她紅潤的唇角揚起了一抹甜美的笑容,輕輕的、柔秉的,拙動了他冷寂的心。

    驀地,一陣隱痛自心頭浮上,令他的眉眼糾結成嚴肅的線條,因為他知道,不管他將兩人的愛情埋得多深,只消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輕易地撩撥他的情緒。

    他淡漠地轉過身,邁開步伐,往玄關走去。

    映雨朝著他俊碩的背影俏皮地扮了個鬼臉,聽見大門扣上的聲音後,好奇地環視了室內一眼,不安分地站起身。

    她不知道過去的“江映雨”是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乖乖脾,但現在她只是一個好奇寶寶,不待瞿牧懷將枴杖拿上來,她已經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扶著沙發,單腳跳躍,笨拙地移動步伐。

    瞿牧懷的寓所位於市區,光潔敞亮的落地窗向外延伸出一個岑裏島風情的露台,咖啡色的木質地板,還有兩張躺椅和小圓桌,牆角種植著幾盆綠色植物。

    她小心地關上落地窗,扶著牆壁徐緩移動,首先推開陽台旁的房間門,這一看就知道是瞿牧懷處理公事的書房,長桌上除了有一台銀色的筆記型電腦,還堆疊著一落落的卷宗。

    書櫃上擺放著有關行銷概論、資訊科技和經營學的書籍,其中一層放了幾本感性的小説,在一堆冷硬的科技專書中顯得有些突兀。

    她收回探索的目光,準備離開書房,卻不經意地瞥見牆上掛著一幅由拼圖所拼成的畫作。她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幅缺了一塊的拼圖,心裏頓時浮現了好多疑問……

    “映雨——”瞿牧懷提著行李和枴杖回到屋內,在客廳找不到她,看見書房的門敞開著,於是走了進來。

    她聞聲同眸,怔怔地靜睇著瞿牧懷。

    他順著她發愣的目光,望向牆壁上那幅拼圖,心跳漏了一拍——這該不會讓她想起了什麼……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深邃的眼眸,困惑地問:“牧大哥,這幅拼圖……”

    “怎麼了?”瞿牧懷神色平靜,但內心卻緊張地糾結著,深怕她會從這幅拼圖裏噍出什麼端倪。

    “這幅拼圖中間怎麼少了一塊呢?”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地眨著。

    “不小心弄丟了。”他仔細覷著她眼裏的疑惑,確定她什麼都記不得。

    事實上,那塊拼圖被孩子氣的她耍賴藏起來了,一直到他將整幅拼圖送去裝裱前還找不到。

    “這幅拼圖很漂亮,可惜缺了一塊就不完整了……”她睇著他冷峻的側臉,納悶地追問:“牧大哥,既然這幅拼圖缺了一塊,你為什麼還要將它裝裱呢?難不成它對你有特殊意義?”

    瞿牧懷沉下俊臉,深邃的眼眸端詳著她純摯的神情,嘴裏就像煨了一塊火炭,什麼話都説不出口,只能將滿腔澀苦隱忍在心裏。

    他的人生就像這幅缺漏的拼圖,失去了一塊再也不完整,再也回不丟從前。過去只有她能撫慰他心底深處的寂寞,而他卻狠絕地破壞了這一切……

    “牧大哥?”映雨輕聲喚回他遠揚的思緒,看著他沉凝的側臉,機伶地猜測。“這幅拼圖對你來説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吧?我猜對了吧?”

    “對了,我不是叫你坐在沙發等我上樓,為什麼擅自進書房呢?要是跌倒又摔斷腿怎麼辦?”崔牧懷刻意避開敏感的話題,數落她的危險舉止。

    她理虧地垂下臉,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盯視著腳尖,不敢搭腔,乖乖地聽他訓話。

    “還是你想回醫院去,讓護士小姐一天二十四小時把你盯得緊緊——”

    “不要、千萬不要……”她著急地打斷他的話,軟軟地央求道:“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不要再送我回醫院,躺在病牀上哪裏都不能去,很悶的……”

    “俅都已經傷了一條腿,還想去哪裏?”他沒好氣地低斥。

    “牧大哥,我傷了一條腿已經夠可憐了,如果再被拴在病牀上不是更慘嗎?”

    她拉著他的衣角,甜甜地撒嬌。對於她的甜軟姿態,瞿牧懷拿她沒轍,妥協地將手中的枴杖遞給她。

    “謝謝。”他神情擔憂地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拄著枴杖,步履蹣跚地走出書房,揪緊自責的心更是難以平復。若不是他,她根本不必承受這些苦。

    “牧大哥,你看我拄著枴杖走路是不是已經很熟練,所以你不要再請張護士來家裏好嗎?”她將枴杖放在一旁,安分地端坐在沙發上,表現出一副乖馴的模樣。

    “為什麼不讓她來呢?”他不解地反問。

    “因為我不喜歡她。”她在心裏更正,應該是她不喜歡張護士看牧大哥的眼神,那過分熱絡討好的姿態,總會讓她感覺窒悶不舒服。

    “如果她不來,我去上班時,誰來照顧你?”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不是説過我很小的時候就去美國留學,那我應該很會照顧自己才對。再説,我只是左腿有點不方便,又不是什麼大病,根本不需要再請一個特別看護照顧我。”他拗不過她,只好妥協。

    “牧大哥,我保證一定會乖乖的,不會亂跑,會按時服藥,我們就不要浪費錢了嘛……”她軟聲央求。

    “我可以請張護士不要來,但負責打掃房間和準備午、晚餐的李太太一定要來,你不可以拄著枴杖一個人靠近瓦斯爐,那太危險了。”瞿牧懷做出最大的讓步。

    “嗯!我就知道還是牧大哥對我最好了。”

    他凝睇著她甜笑的表情,心想,不管有沒有失憶,她愛撒嬌的個性依然沒有改變。

    但改變的是他的身份,他成為她的“牧大哥”——一個只能默默地守護她,卻不能愛她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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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午後,江映雨按照醫生的囑咐回醫院複診,平時瞿牧懷都會排開手邊的公事親自接送她,但今天他要接待美國總公司派來考察的高階主管,所以她只好一個人搭著計程車到醫院。

    看完門診,領了藥後,她拄著枴杖穿過長廊,走到中庭,坐在長椅上看著幾個小朋友在草地上玩皮球。

    她將枴杖放在身側,掏出手機檢視有無來電紀錄,看著空蕩蕩的通訊欄裏僅有瞿牧懷的名字,不禁輕嘆口氣。

    承以為只要出院之後,就能找回屬於過去的一切,但是她錯了.她留在牧大哥家裏的東西實在太少,少到不足以拼湊出完整的記憶。

    她曾試著問牧大哥關於過去的事情,包括她在紐約的生活、交友圈、工作情況,但幾次下來,總明顯地感覺到他閃躲的態度。

    她成了一個沒有過去、沒有記憶的人,面對茫然空白的日子,説不心慌害怕都是騙人的。她不知道以前的“江映雨”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現在的她只能無肋地依賴他……

    她的生命只剩下一個牧大哥,為了不讓他討厭,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對於過去的好奇心,不去多問。

    “江映雨——”一陣熟悉的男音打斷了映雨的思緒,她循著聲音的來源轉過頭,對上了汪景曜閃著温文笑意的臉龐。

    汪景曜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裏,朝著她走去。

    “嗨,汪醫生,你看完門診啦?”一見到他,映雨斂去眉宇間的愁悒,露出笑容來。

    “對啊,那你呢?在這裏做什麼?”他大步跨越過草皮,坐到她的身邊。

    “曬太陽……”她舉起手遮在額頭上,望向緩緩朝西邊落去的金橘色夕陽。

    “難得這幾天沒下雨,我想曬曬太陽。”

    汪景曜覷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思付著該如何繼續接下來的話題。“左腳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映雨偏過臉,盯著他斯文的臉龐調侃道:“汪醫生,明明有失憶症的人是我,為什麼現在看起來好像你也有失憶症。”

    “什麼意思?”他不解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這個問題剛才在診療室就問過了。”她無奈地嘆息。“有時候晚上左腿打上鋼釘的地方會抽痛,除了生活有點不方便之外,一切都還不錯。”

    他侷促地輕笑。“大概是最近比較忙,記性有點差。”

    “汪醫生,你該不會是忙著和女朋友約會吧?”她頑皮地打趣。”

    “你誤會了,我是忙著趕一份‘多發性骨髓瘤’的論文……”他連忙澄清,熾熱的目光膠著在她的小臉上。“再説我單身,並沒有女朋友。”

    “哦。”她尷尬地垂下臉,不敢迎視他那雙過度熱切的眼神。她又沒問他的感情狀況,不懂他為什麼要坦白得這麼徹底。

    “你説有時候晚上左腿動過手術的地方會痛是吧?”

    “對啊。”她點點頭。‘但通常吃過止痛藥就會好多了……”

    汪景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寫下一串數字,遞給她。“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撥電話身我,除了在門診或手術室,其餘的時間我都會開機。”

    “汪醫生……”她愣愣地接過名片,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突然感覺身體不舒服的話,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汪景曜温柔地説。金橘色的夕陽映照在她的身上,他瞧著她清麗的面容,纖細的頸項圍著一條米色的圍巾,那纖弱無助的模樣更惹他動心。

    雖然他分不清楚憐惜和愛有什麼不一樣,但他對她的關心已經跨越了醫生和病患的關係,成為一種温柔的羈絆。

    “你既要開刀、又要看門診、巡視病房,趕論文報告什麼的.我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

    “那如果我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在關心你呢?”

    “朋友?”她一臉困惑。

    “之前你來複診時,不是説失去記憶後,你也失去了人際關係,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那我有榮幸當你的第一個朋友嗎?”他終於把擱在心裏的話説出口。

    “你已經是啦。”她輕笑回應。聽到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他順勢地取出手機問道:“那給我你的手機號碼,要是我有收到好玩的簡訊笑話可以轉發給你。”

    “好啊。”她大方地念出一串數字。確定取得她的連絡放式後,汪景曜將手機收進口袋裏。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她拄著枴杖,笨拙地站起身。他立即扶穩她,關心地問:“你一個人要怎麼回去?”

    “坐醫院門口前的排班計程車,我今天到醫院也是坐計程車來的。”

    “瞿先生不來接你嗎?”他狀似不經意地探詢。

    在她住院的那段期間,趁著巡視病房時,他曾經問過她與瞿牧懷之間的關係,她説瞿牧懷是她父親朋友的兒子,受託照顧她。但是男人的直覺告訴他,瞿牧懷看她的眼神不像一個大哥看待妹妹,那雙內斂的眼睛裏彷彿在壓抑、隱忍著些什麼“牧大哥他今天要招待重要的主管,所以我要自己搭車回去。”

    “那我開車送你回去。”汪景曜抓住這個可以親近她的好機會。

    “你不用忙醫院的事嗎?”

    “我有三個小時的空檔,可以送你回去再回醫院,時間很充裕。”

    “那怎麼好意思……”

    “我們是朋友嘛!”他固執地不容她拒絕,説著便主動扶著她走往停車場。醫院附設的停車場外,瞿牧懷坐在駕駛座,隔著玻璃窗看著汪景曜親暱地扶著江映雨上了一輛房車,緩緩地駛出停車場。

    他刻意壓縮行程,騰出時間來接她回家,沒想到竟會遇見這樣的場面——她上了其他男人的車,而他從男人身上那件醒目的白袍認出那是汪景曜。

    之前在醫院接觸過汪景曜幾次,他感覺到這男人對映雨有好感,不是醫生對病患的關心,而是一個男人對於女人的憐惜。

    他知道在宣告自己是“牧大哥”的身份時,他就已經失去愛她的權力,也明白病癒後的她遲早會離開他,走向另一個男人,會有人替代他的位置、會照顧她、會愛她,但是他沒有想過會這麼快。

    而他也太高估自己,其實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方,看到她和其他男人親暱的舉止,他還是無法剋制內心的護意,忍不住生起她的悶氣。

    瞿牧懷將車子停在街角,強烈的護意和怒氣在心裏翻湧,而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她離開。

    夕陽西下,天空黑黝黝地暗了下來,連同他的心也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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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墨黑的天際疾馳過一道銀亮的閃電,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冷冽的雨勢落在山區、市街和每一扇玻璃窗上,氤氲的霧氣讓整座城市變得好朦朧。

    雅緻的房間內,矮櫃上一盞暈黃的小夜燈映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緊閉的雙眸彷彿正承受著劇烈的痛楚,額際甚至泌出了冷汗。映雨的意識徘徊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分不清楚虛實,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爭執、哭泣、碰撞、尖叫的各種聲音交錯混雜,然後是鮮血還有眼淚,朦朧間她覺得、心被刨開了……

    血和淚模糊了她的視線,窗外轟隆的雷聲將她從夢境拉回現實——

    “不要……”她失控的尖叫聲劃破冷寂的黑夜。

    瞿牧懷在書房裏聽到她的夢囈聲,連忙放下手邊的事趕到房間,坐在牀沿安撫她的情緒。

    “映雨……”她從噩夢中醒來,首先看到的是瞿牧懷的臉龐,就像溺水者攀上浮木般,她無助地偎進他的懷裏,尋求一點熟悉的温暖。

    “怎麼了?”瞿牧懷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低聲問道:“作噩夢了嗎?”她急遽地喘息,止不住的熱淚溢出眼眶,濡濕了她的眼睫,她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只知道那心痛的感覺太過深刻。

    “好可怕……”疼痛的感覺太過清晰,令她十分驚恐。

    “沒事了,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去幫你泡杯熱牛奶。”瞿牧懷以為是窗外的雷雨讓她受到驚嚇,體貼地將被毯蓋在她的身上。

    “不要……”映雨無助地拉住他的手,不願讓他離開。“牧大哥,你不要離開我,留下來陪我好嗎?我好怕……”她知道他明天還要上班,要他留下來陪她實在太過任性,可是她真的好怕,彷彿一閉上眼睛,又會陷入可怕的夢魘裏。

    翟牧懷對上那雙泛著淚光的眼睛、軟言哀求的小臉,好像又看到過去的“江映雨”,在她出事的那一天,她也曾經這麼哀求他,求他給他們的愛情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他沒有應允,那代價就是永遠失去她。

    “好,我坐在這裏不走,你乖乖快睡。”瞿牧懷心軟地安撫她,體貼地替她覆上被毯,坐在牀沿上。

    她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般,緊緊握住他的手,就怕他離開。而他厚實的掌心,讓她感覺好温暖、好安心。

    瞿牧懷靜睇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這才體會到原來世間最殘酷的懲罰,是最愛的人就在面前,卻不能説愛、不能擁抱,只能隱忍著情感的折磨,心痛地看著她走向另一個人。

    “牧大哥,你一直不肯告訴我過去的事,是不是我曾經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吠雨的聲音低低的,更顯得無肋脆弱。

    她總能感覺到他在刻意隱瞞些什麼,極力閃躲她追問過去的事,但今晚夢魘裏的恐懼與傷痛猝然湧上心房,令她好不安。

    “為什麼這麼説?”他沉凝的目光落在她憂悒的小臉上。

    “我剛才好像在作夢,可是又好像回到過去一樣……”因為胸臆間的痛楚是那麼清晰,那感覺太過真實。

    瞿牧懷的心猛然一沉,緊張地追問:“你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外面一直在下雨……我和一個男人起了爭執,我們吵得很兇……我哭得好傷心,好像有一把刀子插進我的胸口……好痛……痛到我不能呼吸……”映雨沮喪地低語,總覺得這夢境和她的過去必定有很大的關係。

    聞言,他的心彷彿沉進又濕又暗的地獄裏,一抹酸澀的苦笑浮上他的嘴角。原來在她的潛意識裏,他的絕情就像一個殘忍的劊子手,深深地傷害了她。

    “那只是一場夢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快點睡。”他放柔聲音哄道。

    “可是那感覺不像是夢,心痛的感覺好真實……好像真的發生過……”她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彷彿她曾經被誰狠狠傷害過一樣。逆著光,映雨瞧不見他深邃的眼裏浮現一抹隱痛。

    她皺起眉心,沮喪地説:“每次當我覺得自己好像快想起什麼,我的頭就好痛……腦袋全是一片空白……”

    “那你就別再胡思亂想,好好養病、照著醫生的話,認真做復健。”他頓了頓,低聲叮嚀,心底愧疚地想著,即使她失去了記憶,心裏的傷痕卻依然存在。

    “可是我也會想知道過去的‘江映雨’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細聲咕噥。

    “過去的‘江映雨’是個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而是你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才重要。”他小心翼翼地迴避過去的點點滴滴,擔心機靈的她會從對話裏拼湊出一些蛛絲馬跡。

    “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喃喃自語,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瞿牧懷,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成為一個被他愛上的人,好想就這樣握著他的手不放。

    好幾次,她都看見他一個人對著書房牆上殘缺的拼圖發呆,那憂鬱的身影感覺好寂寞,好像在思念誰,讓她忍不注想靠近他,想驅走他的孤單,也忍不住在心裏嫉妒那個被他思念的人。

    “牧大哥,你有女朋友嗎?”她盯著他看,小心地探問。

    “你問這些做什麼?”他覷著那雙慧黠瑩亮的大眼睛,心裏漾起了一股温柔又悲傷的激盪。

    “我是關心你嘛,”她答得理直氣壯。“我怕一直住在你這裏,會讓你的女朋友不高興,也怕造成你的困擾……”她垂下濃密的眼睫,試圖以合理的藉口卸下他的心防,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別擔心,我沒有女朋友,所以你可以放心住在這裏養病。”

    “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她按捺不住好奇心,翻身坐起。

    “是不是被你的撲克臉嚇跑了?”他捏著她翹挺的鼻尖,寵溺地輕笑道:“整天胡思亂想難怪會作噩夢,快點睡吧。”

    她重新躺回被窩裏,乖馴地讓他替她蓋好被毯。“牧大哥……”她盯著他看,欲言又止。“我可不可以……”

    “嗯?”瞿牧懷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她羞澀地將臉埋入被窩裏,無聲地説——

    我可以喜歡你嗎?如果喜歡一個人要經過對方的允許,那可以准許她喜歡他嗎?

    她不知道這份情愫在何時萌芽,是因為他是她孤絕的世界裏唯一的依靠嗎?還是來自於他冷冽眼神中的孤寂,令她不捨。她只明白,想愛他的衝動讓她的心裏彷彿住著一隻翩舞的蝴蝶,不斷地振動羽翼,朝他飛去。

    瞿牧懷疑睇著她無邪的容顏,見她再度沉沉睡去,忍不住伸手撥開她額前的髮絲,輕聲低哺。“該拿你怎麼辦呢……”

    他自責地想著,上一代的恩怨芥蒂與決裂的爭執,究竟有什麼意義?他報復的根本不是江振達,而是在摧毀映雨的人生,不僅毀滅她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撕裂了她的心。

    他比誰都害怕她記起過去的事,軟弱地不敢面對自己過去的殘忍。

    他情難自禁地俯下身,將積鬱在內心的愧疚與説不出口的愛,化成綿密的細吻落在她殷紅的唇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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