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紅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並不回答。
高允一字一頓道:“我只叫他劍還出來!”
高允這一句話,説得十分繚亮,他內功又高,直震得人耳際,吩吩直叫,沈冰紅的身子,更是發起抖來,她記得的事情確是那樣!
高允嘆了一聲道:“如果你父母迷途知返,那自然也不會深究,你也不用在崖壁中躲那麼久,你的雙腿,也不致於麻木不能動彈,你可以和常人一樣……”
沈冰紅的面色,變得極其蒼白,她失聲道:“住口。”
接着,她急速喘起氣來,高天英就在她的身邊,看到沈冰紅那種痛苦的情形,立時踏前半步,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向上扶了一扶。
而就在沈冰紅的身子,一被扶起之際,她倏地一伸手,已經將那柄翠鳳劍從樹幹中拔了出來。沈冰紅一握住了翠鳳劍,高允大驚道:“英兒,快退。”
高天英在乍見劍尖一閃之際,心頭也是駭然之極,幾乎不等高允警告,他便想向後退了開去。
但是,他卻並沒有動,在高允大聲叫喝之後,他仍然不動,他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
“不,爹,我要是一退,沈姑娘就要跌倒了,我要扶着她。”
沈冰紅一拔劍在手,高天英已覺得眼前的碧光大盛。
但是,他還是保持着鎮定,將他要講的話講完。
沈冰紅的翠鳳劍,幾乎已要插到高天英的面門了,但是她聽得高天英那樣説,卻也突然收住了勢子。
在那剎間,只聽得三湘神劍高允,陡地吸了一口氣。高允雖然一生之中,經歷過了不知多少兇險,但是像剛才那樣的兇險,卻還是第一次!
在沈冰紅突然收住了劍之際,翠鳳劍離高天英的面門,只不過寸許,高天英只覺得劍上寒浸浸的光芒,映在自己的臉上,有一股極度的寒意。
但是他仍然扶住了沈冰紅,沈冰紅也怔怔地望着他。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沈冰紅道:“你……將我的竹拐取來,我……自己就可以站立了。”
高天英轉過頭去,這時,高允已將一副竹拐握在手中,向前拋了過來,沈冰紅一伸手,將拐接住,身子再一挺,已然將竹拐夾在脅下。
她手一彎,翠鳳劍的劍光,插入拐中,但是劍身還有一大半在外,高天英回頭向他父親望去,高允向前走近了兩步,叫道:“沈姑娘!”
沈冰紅的竹拐點動,向後退出了一步倚樹而立。
高允的神色十分嚴肅,道:“沈姑娘,當年在崖洞之中所發生的事,雖然是由你父母而起,但事後,我也好生後悔,你在十年之後,為父母報仇,已連殺了兩人,我看也可以歇手了!”
沈冰紅凝視着高允,一言不發。
高允又道:“你剛才劍已揚起,但是卻未對英兒下手,可知你天性未泯,你可以要了這柄劍,但我卻不能不告訴你,這柄劍是武林至寶,學武之人,人人想要,從此之後,你的麻煩就多了!”
沈冰紅的身子,略震了一震,然後,她才冷冷地道:“那可不干你的事!”
高允淡然一笑,道:“或者不關我的事,但是他卻寧願冒着被你一劍刺死的危險,也要扶住你,難道,也不關他的事情麼?你倒想一想!”
沈冰紅連忙轉頭向高天英看去,她一接觸到高天英的眼光,便立時轉過頭來,心頭抨抨亂跳了起來。
她心頭的感覺十分奇妙,那種奇妙的感覺,是她以前從來也沒有過的。她只當自己要替父母報仇,只消出劍如電,將四個仇人一一殺死就行了。
她卻未曾想到,和其中一個主要的仇人的兩個兒子,都有了那種難以形容的感情上的糾葛!
高允見沈冰紅不出聲,他又道:“沈姑娘,如果你雙腿,不是生出來便殘廢,我也略通醫理,或者可以代你珍視一下,看看是不是還可救藥!”
沈冰紅一聽,她的身子突然劇烈地發起抖來!
她陡然間,發出了一下尖厲的叫聲,竹拐一點,身子已經轉了過來,向前疾掠了出去,她的身法十分之快,一個起伏間,已在兩三丈開外了。
高天英看到沈冰紅突然離去,怪叫道:“你別走!”
而三湘神劍高允立時道:“讓她走,她不來找我,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人能令得她像常人一樣走路!”
三湘神劍的話説得十分快,在他講完那幾句話時,沈冰紅的身子,才落下地來。她自然也聽到了高允的話,是以當她站直了身子之後,她呆立着不動,心頭思潮起伏,激動到了極點!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望定了高允,一時之間,不知該説甚麼才好。自從她的雙腿麻木而沒有知覺之後,她日思夜想的事,除了報仇,就是想她自己,能夠和常人一樣走路,用自己的腳來走路。
如果這時,講那一番話的人,不是三湘神劍高允,而是另一個人的話,那叫她爬過去求那人,她也是願意的,可是,高允卻偏偏又是她的仇人!
在那片刻之間,沈冰紅心中的矛盾,複雜得真是難形容,她只是呆呆地站立着,一動也不動。
一看到沈冰紅停了下來,高天英首先嘆了一口氣道:“爹,你看,沈姑娘不走了,你替她瞧瞧!”
但是三湘神劍高允的神色,卻十分嚴肅,他緩慢地道:“從來只有人求醫,沒有醫求人的!”
高天英身形掠起,來到沈冰紅的身邊,他笑着,令得沈冰紅感到十分親切。本來,高天英是仇人的兒子,忽然掠到了她的身前,她應該感到十分緊張才是,但是她心中卻一點也沒有那樣的感覺。
高天英到了她的身前道:“沈姑娘,莫錯過了機會!”
沈冰紅乃是性格何等強硬的人,十年之前,在崖洞之中,她還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可是,當她目睹自己父母遇害時,她也可以忍住了一聲不出!
現在,如果她肯求高允,她就可能再像平常人一樣,用腳來走路,她心中思潮起伏,忍不住身子在微微地發抖,忽然只聽得她叫了起來,道:“你,你們,你們為甚麼不殺了我,為甚麼?”
三湘神劍高允長長的嘆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殺你?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只不過是個孩子!”
沈冰紅緊抿着嘴,一字一頓道:“可是我要殺你,我一定要殺你,替我父母報仇,一定要!”
高允默然半晌,道:“可是你現在打不過我!”
沈冰紅的身子又發起抖來,她突然竹拐一點,掠到了高允的身前,道:“好,你替我瞧瞧,我這兩條腿,是不是還有希望和常人一樣走路!”
高允神情嚴肅,突然伸出手來,沈冰紅本能地身子一縮,可是高允出手奇快,已經握住了沈冰紅左手脈門,二指搭在她的脈門上,半晌不語。
沈冰紅的神色十分緊張,在那片刻間,他們三個人,人人都不出聲,靜靜地等着,好一會,高允才嘆了一聲,道:“辦法不是沒有,但……”
他一面説,一面鬆開了沈冰紅的脈門,但是,也就在他五指剛一鬆開沈冰紅的脈門那一剎間,沈冰紅右手一振,‘嗖’地一聲,翠鳳劍已疾刺而出!
那一劍的去勢,可以説來得突兀之極,饒是三湘神劍高允的武功極高,經歷過多少驚險,一時之間,也不禁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而在那一剎間,高天英根本嚇得呆住了,連聲音也難以發得出來,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嗤’地一聲響,碧光已斂,高允的身子,向後疾翻而出!
沈冰紅的那一劍,是疾刺向高允的心口要害之處的。
而且,她發出那一劍,是如此之突兀,和刺向西門衝、葛鷹時並沒有不同,她自以為一定是一劍擊中的了。可是奇怪的是,她心中一竟一點也沒有刺向西門沖和葛鷹時那種報了仇的樂趣。
她只感到心中起了一陣難以形容的落寞之感,在剎那之間,她五指一鬆,‘當’地一聲,那柄翠鳳劍,一竟然把捏不穩跌在地上,她人也木然而立。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會那樣?三湘神劍高允,是她的仇人,她若是一劍刺死了高允,正該感到極度的高興才是,何以會有那樣的感覺呢?
在那一剎間,沈冰紅的心中,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湧上了心頭,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殺了高允,高天英就一定不會再來扶自己了,自己也難有和他再親近的機會了。高天英自然也將自己當作仇人!
而高允曾説,自己的只腿,並不是無可救藥,他死了之後,自然沒有甚麼人再能令自己和常人一樣行走了,重重思想,翻來覆去,沈冰紅在那一剎間,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只感到一片茫然。
就在她翠鳳劍才一落地之際,高天英也已緩過氣來,他驚叫了一聲道:“爹!”
那一下叫聲中,充滿了驚恐,和難以掩飾的難過!
隨着那一下叫喚,沈冰紅也陡地定下神來,她連忙抬頭向前看去,只見三湘神劍高允的身子,已從半空之中,直翻了下來,落在兩丈開外。
高允在落地之後,身形並沒有跌倒,只是穩穩地站着,站得十分挺直,而在他的左肩之上,則有一股鮮血,汨汨流了出來,染得他衣衫通紅。
三湘神劍高允的武功,究竟非同小可,沈冰紅突如其來,疾如閃電的一劍,本來是刺向他的心口,但是還是被他在最緊要的一剎間避開了幾寸!
是以,他只是肩頭上受了傷,並沒有死在劍下!
沈冰紅一看到高允只是受傷,而未曾被自己刺死,一時之間,她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她杖尖一挑,立時挑起了翠鳳劍,又接在手中。
高允站定之後,低頭向自己的肩頭之上一看,道:“出劍真快,但是出劍的手段,未免有欠光明!”沈冰紅只是橫劍當胸,一時之間不知説甚麼才好。
高允又嘆了一聲道:“沈姑娘,你要能和常人一樣行走,卻是有一個辦法可行,但是若不是有堅毅之極的決心,還是沒有用處的。”
沈冰紅嘴唇掀動着,她心中實在想問高允,那究竟是甚麼辦法,然而高允卻是她的敵人,她適才還刺了高允一劍,幾乎將高允刺死,她又如何問得出口?
高允緩緩地道:“你雙腿為寒泉所廢,若要復原,卻需以陽火之氣攻克,要將雙腿浸在極北冰田之中的一個温泉內。那地方,方圓三四百尺,不論是任何東西,一進入冰田範圍,立時凍結,人只要走進兩步,便被凍僵,那温泉就在冰田之內!”
沈冰紅怔怔地聽着,一聲不出,高天英失聲問道:“爹,那温泉在冰田之內,人一進冰田的範圍,又立時凍僵,卻如何能到那温泉?”
高允並不回答高天英的問題,只是繼續説下去道:“那温泉在冰田之中,終年熱氣蒸暖,但是熱氣上升,至多四五尺,便凝成冰屑,紛紛下墜,蔚為奇觀,温泉能在如此嚴寒的冰田之中不凝結為冰,由此可知,泉水温熱,可以令沈姑娘雙腿復原了!”
沈冰紅聽到這裏心中又驚又喜,雙腿能夠治癒,能夠和常人一樣行走,那正是她夢寐以求之事!
那時候,她也不由自主,失聲問道:“可是……人若是一到冰田便自凍僵,那便……如何?”
三湘神劍高允的肩頭,仍然在汨汨流着血,但是他的臉上,卻已現出一個十分安祥的微笑來,他道:“是以這件事,當真是十分之艱鉅……”
他講到這裏,停了一停,凝視着沈冰紅,半晌不語。在那片刻之間,沈冰紅的臉上,現出極其堅毅的神色來,那是她不論如何艱難,也要達到目的的一種顯示。
高允續道:“要進那冰田,必需先在南海火島的火山口中,取得一顆火珠,有那大珠在手,陽温之氣,得以不絕,人才可以走進冰田之中……”
高天英在一旁,伸了伸舌頭,道:“如果人在冰田之中,忽然失了那火珠,那又會怎樣呢?”
三湘神劍高允嘆了一聲,道:“這件事,還是別去想它的好。若是失了火珠,人自然立時凍僵,在冰田之中,化為玄冰,絕沒有法子可以挽救的了!”沈冰紅聽到這裏,身子慢慢向後退去,退開了丈許,才道:“我知道了,等我取到了火珠,再在冰田的温泉之中治癒了我的雙腿,我自然會再來找你!”
高天英忙叫道:“沈姑娘!”
沈冰紅冷笑了一聲道:“你叫我做甚麼?可是説我聽了救治之法,非但不感激,還要來找你們麼?哼,我要報父母之仇,勢在必行,別以為給我一些小恩惠,就可以改變了我的主意!”
高天英等地一口氣講完,才笑了一下,道:“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先取火珠,再赴冰田,迢迢萬里,你一個人未免太寂寥了,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沈冰紅一聽,真的呆住了,她呆得如此之甚,一剎那間,她甚至於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甚麼!
實際上,她根本甚麼也沒有做,只是支拐而立。
過了好一會,她才一聲不出,轉過身去。她只聽高天英道:“爹,我要和她一起去!”
高允道:“英兒,取火珠,赴冰田,兇險莫名,你可真想清楚了?真要和她一起去冒這個險?”
高天英連想都不想,便斬釘截鐵道:“是!”
這時侯,不但高允在問‘為甚麼’,連沈冰紅的心中,也在問:“為甚麼?為甚麼你要對我那麼好?”
高天英呆了呆,他道:“為甚麼?我要幫助她啊,她和我難道也有仇恨?仇恨是上一代的事了。”高允道:“可是上一代的仇恨,卻深印在她心中!”
高天英的聲音十分低,他道:“仇恨是可以化去的,而且,爹,我……很喜歡沈!”
娘!”
他們父子兩人的交談,沈冰紅是完全可以聽得到的。
當沈冰紅聽到了‘我喜歡沈姑娘’之際,她的芳心如小鹿亂撞一般,從來也沒有人對她那樣説過,而她再也想不到,聽了那樣的話之後,會有那麼異樣的感覺,她甚至對‘喜歡’這個字,也有點模糊之感,因為她只知道恨,不知道喜歡。
高允望了高天英半晌,道:“你想得很好,我做了這許多,也正是為了想那樣,但是隻怕……”
高天英忙道:“爹,你不必擔心,我會努力去做的。”
高允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道:“好!隨你的意思去做好了。”
高天英滿面笑容,轉過身來,當他望向沈冰紅的時候,她的笑容更真切,他道:
“沈!”娘,我們一起啓程,先取火珠,再赴冰田,如何?”
沈冰紅的神情,十分激動,但是她卻甚麼也不説,只是轉過身,向前疾掠而出,高天英身形一個起伏,便緊緊地跟在沈冰紅的後面,轉眼間兩人便掠遠了。
高允望着他們兩人,漸漸去遠,才突然長嘆了一聲。
這時,高天威也趕了出來,高天威一看到了西門衝的體,大吃了一驚,連忙叫道:
“爹!”
高允不等他問出來,就説:“威兒,你兄弟和沈冰紅一道赴火島取珠去了,你在暗中跟向前去看看。”
高天威苦笑道:“爹,為了她,我和明珠,唉!”高允呆了一呆,道:“你也……也喜歡沈冰紅?”高天威怔道:“當然不是,但是她卻令得明珠生氣而去,我想明珠一定是回家去了……”
高允點頭道:“是的,她將她父親也一起叫走了。”
高天威道:“那麼,我向南去,一則暗中看看英弟和沈冰紅的情形,二則,也好去追明珠,向她解釋,爹,我這就去了!”
高天威心中十分焦急,話一講完,身形掠過,已向前疾奔了開去,轉眼間,也已經奔遠了!
高天英的身法極快,但如果沈冰紅真要撇下高天英,點拐疾行的話,那麼高天英也不容易追得上她的。但沈冰紅卻沒那樣做,所以高天英追出了半里許,便已來到了她的身邊。
高天英笑道:“沈姑娘,你一定未曾到過南海?”沈冰紅愛理不理,道:“你去過麼?”
高天英碰了一個釘子,也不生氣,只是道:“我在想,為甚麼人忽然會變,本來是一個很聽話,受人欺侮的小化子,何以一下子變得又兇又愛殺人?不過,變了之後,卻是美麗動人……”
沈冰紅不等他講究,叉點拐疾行,她在點拐疾行之際,簡直整個人都像在水面飄行一樣,白衣飄飄,長衣幾可及地,看起來姿態十分美妙。
高天英有時追上了她,説幾句話,但是沈冰紅總像不怎麼愛理,高天英的耐心倒好,仍是不斷地講着,不知不覺間,已走出五十來裏。
那時,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他們兩人正走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中,前不着村,後不巴店,眼看暮色四合,一定要連夜趕路了,高天英一面走,一面已紮好了幾個火把,沈冰紅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高天英握着火把,還未點燃,只見沈冰紅突然站住。
高天英看到沈冰紅的身形一凝,十分出奇,心中便已陡地一動,連忙抬頭,向前望了過去。
一望之下,他才暗中叫了一聲慚愧!
原來沈冰紅的感覺,比他敏鋭得多,他直到此際,才看到十來個人,自前面的樹上,紛紛落了下來,但沈冰紅顯然是早已覺出樹上有人,是以她才停下來的!
那從樹上跳下來的十來人,身法都極其俐落,落地無聲,高天英一看有人攔路,神色便已十分緊張。
他身形一閃,已到了沈冰紅的身邊,只見沈冰紅面罩嚴霜,冷冷地望定了前面,一動不動。山間的勁風,吹着她身上的白衣,發出輕微的聲響來。
高天英定睛向前望去,一看之下,他緊張的心情,登時鬆了下來,原來前面那十來個人中,他倒有一大半認識的,竟是八臂金剛童洪的手下。
童洪富甲一方,常年在童家莊中的高手,不知多少,有的在童家莊中盤桓經年,童洪也未必見得地們一面,眼前這十來個,卻是不同,早已在童家莊中生了根,是童洪十分得力的幫手。
為首那一個,手持着精光錚亮的銅,便是童家莊的總管,雙霸天南興火。
高天英看到他們十餘人那種劍拔弩張的樣子,唯恐生了誤會,忙道:“南總管,是我,你們也認不出來了麼?”
南興火雙手部持着,是以他在向高天英一抱拳之間,‘當’地一聲響,雙相砸,迸出一串火星來,他道:“高公子,請你讓開些。”
高天英大是訝異,忙説道:“南總管,你們是想……”
南興火手臂一伸,銅湯起‘呼’地一股勁風,指向沈冰紅,道‘莊主和大小姐,叫我們來對付她,高公子,你快讓開,以免失去了兩家和氣!’高天英聽到這裏,不禁長嘆了一聲,他搖頭道:“我不會讓開,我要和沈姑娘一起到南海去!”
南興火手背一振,那十來人身形閃動,陡地散開。當他們散了開來之後,已形成了一個大圓圈,將高天英和沈冰紅兩人,包在圓圈之中了!
高天英站得跟沈冰紅更近些,低聲道:“你別怕!”
沈冰紅聽得高天英那樣安慰自己,她心中又不知是甚麼滋味,她似笑非笑地:“我怕甚麼,你才怕呢!”
南興火大聲道:“童莊主勢在必得,高公子,你若是再不讓開,那就難説得很,這小妖女也是高家的仇人,你難道不知,還維護着她?”
沈冰紅本來,只是冷冷地望着南興火,並不打算理會他的。但是一聽得‘小妖女’三字,雙肩陡地一揚,伸手向南興火一指道:“你叫我甚麼?”
南興火大聲道:“小妖……”
卻不料他只説了兩個字,沈冰紅的身子突然向前,掠了出去,當她掠出去之際,手臂振動,翠鳳劍已從拐中拔出,是以當她的身形掠出之際,到逼近南興火時,已經湯起了一股翠綠!
南興火的武功也頗高,可是沈冰紅説來就來,而且來勢如此之快,那也是他絕對想不到的。
百忙之中他雙並舉,一起向前疾擋了開去。
如果沈冰紅此際,手中所持的是一柄普通兵刃的話,那麼她的攻勢雖然快,南與火的那一檔,也足以將沈冰紅的那一擊擋了開去的。
但是,沈冰紅手中的兵刃,卻是一等一的翠鳳劍!
南與火雙才一檔出之際,只聽得‘當’地一聲卻,翠鳳劍的劍鋒,已將兩柄熟銅削開,翠鳳劍已直逼南與火的面前!
南與火在剎那之間,只覺得雙手之上,輕了一輕,翠鳳劍寒森森、碧殷殷的光芒,已直逼面門!
翠鳳劍的劍尖抵在南興火的雙腿之中,南興火的身子,在不住發着抖,但是沈冰紅卻未曾再將劍向前刺去,只是發出一下清脆的笑聲。
隨着那一下笑聲,她的拐一點,整個人已突然向後,倒翻了出來,剎那間,只見她白衣飄飄,手中的翠鳳劍,湯起一股碧也似綠的翠虹來。
她身形快絕!轉眼之間,連向五個人,各攻出一劍!
那五個人只是木然而立,因為沈冰紅的攻勢,實在太快,令得那五個人根本不知如何預防才好!
而沈冰紅一擊則退,等到她又站到了高天英的身邊時,那五個人中,有一個胸前衣服,盡皆劃開,一個掉下了一大片頭髮,一個衣袖斷落,一個手中本是握着一柄刀的,但是刀已被齊柄削斷!
另一個大胖子最狼狽,沈冰紅一劍削斷了他的腰帶,令得他忙不迭要雙手提住了褲子!
沈冰紅在剎那之間,劍擊六人,身形之快,出劍之妙,都到了極點,簡直令人難以相信,她卻是一個雙腿麻木,根本不能如常人一樣行走的殘廢人!
那六個會被沈冰紅翠鳳劍在他們身邊掠過的人,全都站立着,如同泥塑木雕一樣,沈冰紅並沒有點他們的穴道,但是他們卻呆立着不動。
因為他們在剎那間,根本難以決定自己是死是生!
而別人看到那樣的情形,也是人人呆若木雞!
高天英這時,也感到意外之極!高天英感到意外的,並不是因為沈冰紅的那一劍,如此之妙,他只是感到沈冰紅一掠出劍,絕對有殺死各人的把握,但是她卻劍下留情,連傷他未曾傷他們!
這種事!發生在沈冰紅的身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現在,卻的確發生了!高天英在感到意外之後,心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歡喜,他陡地高叫道:“南總管,還不帶着人,快點逃走!”
高天英這一句話,提醒了眾人。
只聽得眾人發一聲喊,也根本不必南興火帶着,各自向前,奔了開去,逃得狼狽之極!
沈冰紅倏地還劍入鞘,哈哈大笑起來,高天英陡地踏進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沈冰紅的俏臉之上,陡地紅了起來,將手掙了回來,退開了一步。
高天英的臉上,略略現出失望的神色來,然而,他的失望,始終敵不過他的高興,他興奮地道:“沈姑娘,你只是將他們趕走,未曾殺他們!”
沈冰紅也像是直到高天英提了起來,她才想到自己做了甚麼一樣,她陡地呆了一呆,皺着眉頭:“是啊,他們想來害我,我為甚麼不殺他們?”
她那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接着,她便望着高天英道:“我可以殺死他們的,你不信?”
高天英忙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感到高興!”
沈冰紅又像有些不明白,她揚眉道:“你高興?”高天英點着頭,他臉上的神情,十分誠摯,道:“是的,我高興,沈姑娘,你是一個好姑娘,雖然你不能像常人一樣地走路,但是你可以有和常人一樣的心境,你可以和常人一樣地做人,不必怪那麼多人,不必……”
高天英才講到這裏,沈冰紅已陡然之間,轉過身去。
高天英也住了口,沒有多講甚麼,剎那之間,四周變得靜得出奇,只有風吹着草兒發出的聲響。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沈冰紅緩緩地道:“我不明白,常人難道是有仇不報的麼?父母深仇,不共戴天,我做的又有甚麼不對了,你説!”她在講到‘你説’兩字之際,突然轉過了身來。
高天英立時沉了一口氣,道:“父母深仇,自然要報,但是冰紅,你可得想想當年的情景!”
高天英在自然而然之間,叫出了沈冰紅的名字來。但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突兀,連沈冰紅聽了,也沒有甚麼異樣的感覺,她只是激動道:“我就是時時不忘當年父母慘死的情景,是以才要殺盡仇人!”
高天英沈聲道:“如果你父母肯將盜去的劍交回,還會有甚麼慘景?”
沈冰紅大聲道:“我父母沒有錯,他們沒有錯。”
高天英的聲音更平靜,他道:“冰紅,如果你真認為他們沒有錯的話,我是你仇人之子,你為什麼不殺我?”
沈冰紅料不到高天英會那樣説,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高天英,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是的,高天英是仇人之子,她為甚麼不立時拔出劍殺了他?
可是,她又怎能出劍殺了他?沈冰紅呆了半晌,才道:“只怕我肯不殺人,人亦不肯不殺我!”
剛才,高天英的一句話令沈冰紅呆了半晌。現在,沈冰紅的一句話也令高天英呆了半晌!
的確,沈冰紅就算肯罷手了,人家又怎肯放過她?
當年追趕沈盾夫婦的四個人,已被沈冰紅殺了兩個,但就算沈冰紅完全未曾出過手,西門衝、葛鷹、童洪等人,一知道她是沈盾的女兒,也定然會‘斬草除根’,不肯留她在世上活下去的!
高天英只想到,自己的父親,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然而武林之中,氣度涵養,能夠如三湘神劍高允的人,能有多少?沈冰紅這句話可説對了口是的,高天英在呆了半晌之後,長嘆一聲。
沈冰紅睜大了眼睛望着高天英,顯然是還在等着高天英的回答,高天英只好道:“冰紅,至少我爹,他是絕不會害你的,也只希望……”
沈冰紅苦笑了一下,道:“他一個有甚麼用?我如果不去殺人,那我一定被人趕盡殺絕!”
高天英勉強笑着道:“可是你剛才就沒有殺人!”沈冰紅道:“我已經後悔了,我剛才不殺他們,異日,我就有可能死在他們之手!”
高天英又是一聲長嘆,武林中的爭殺殘鬥,永無休止,全是因為‘我不殺人,人就殺我’這種想法而來的,這種想法自然可怕之極但卻又是事!
呆了半晌之後,高天英才無可奈何地道:“我看還是先別説這些,等我們取了火珠,再到冰田,等你的變腿如常之後,你武功又高,還有翠鳳劍在手,只怕也就沒有甚麼人敢再來惹你了!”
沈冰紅不再出聲,只是竹拐點地,向前疾飄而出。
高天英跟在她的身後,一起向前趕路,當天,路上十分平靜,甚麼事也沒有,只是高天英好像隱隱感到,有人正在暗中,跟隨着他和沈冰紅。
高天英有相當的武林經驗,是以才會有那樣的感覺,至於沈冰紅,根本未曾覺察到這一點。
但是即使高天英細心留意,卻也察看不出甚麼究竟來。
第二天,又趕了一天路,到了天色漸黑,他們走進了山中,也無處投宿,高天英搬了乾草,鋪在一個乾爽的山洞中,給沈冰紅睡覺。他自己則在洞外不遠處的林子之中,以臂作枕躺着。
雖然一日趕路,他已十分疲倦,但是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透過樹葉,望着天上的星星。
他在想,等到沈冰紅可以和常人一樣行走時,她會對自己怎麼樣?高天英想到這一點時,又禁不住苦笑了起來,因為他感到沈冰紅實在太難捉摸了。
一直到半夜,他還沒有睡意,突然,他坐了起來。
他聽到一種十分奇異的聲息,那種聲響,像是有許多人,都在忍着呼吸,但是總不免有點聲音發出一樣,高天英忙用心向前仔細看看。
可是天色十分黑,他根本甚麼也看不清楚,他想到山洞去警告沈冰紅,叫她別睡得太沈。
然而,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已經退了一步!
就在那一剎間,只見一股極強烈的火光,突然湧現,接着就聽到‘轟’地一聲巨響,那一聲巨響,驚天動地四字,實在不足以形容萬一!
高天英本來是坐在地上的,被那一下巨響,震得整個人都向上,直彈了起來,他連忙一提氣,落下來時,人已站在地上,可是他仍然在震動,他竟站立不穩!
在火光中,他可以看到,整座山都像是翻了過來!
無數大小的石塊,夾着泥土,連根拔起的樹,一起翻壓了下來,轟轟隆隆之聲,震耳欲聾,火光不斷迸現,林中的飛鳥,一起振翅飛起,千餘頭受了驚的獐子,在高天英的面前,一竄而過。
高天英完全楞住了,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未遭受過那麼大的變故,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然而,高天英卻是楞了極短的一剎那,他立即想到,沈冰紅還在山洞之中,而如今,山石一齊滾跌了下來,沈冰紅正在熟睡,怎能逃得出來?
一想到這一點,高天英不由自主,發出一下怪叫聲來!
他一面怪叫,一面向前,直衝了過去,轟隆轟隆咎着,自山上拋下來的大小石塊,在他的身邊,四下迸散,拳頭大小的石頭,如雨而下。
高天英向前衝去,自然不免被石塊擊中,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他直衝到了山腳下。
然而,等他衝到了山腳下時,他整個人都楞住了!
那裏還有甚麼山洞?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堆亂石!
高天英像是瘋了一樣,雙手飛舞,將大小石塊抓住了向後便拋,可是石塊實在太多,堆得好幾丈高,他能抓到多少?他一面還高聲叫着沈冰紅的名字。
這時,轟隆聲已經停止了,除了偶然還有一兩下石塊的震動聲之外,一切都靜得出奇,是以,高天英的呼叫聲,廳來也分外覺得刺耳驚人。
高天英不斷地叫着,絕不知身邊又發生了甚麼事。直到他身後,又傳來一下冷笑的聲音道:“天英,你還叫甚麼,你當她會聽到你在叫她麼?”
高天英突地轉過身來,站在他前面的是童明珠!
一看到童明珠,高天英完全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山崩地裂,全是童明珠造成的,而童明珠炸崩了山,是為了要將沈冰紅活埋在山中。
一路上,高天英就覺得有人在跟蹤他,但是童明珠行事竟如此巧妙,直到她發動了,高天英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高天英只覺得一陣頭眩!
他雙手緊緊地握着拳道:“你……是你做?”
童明珠冷笑着道:“自然是我,只有這個辦法,才能令小妖女死在山洞之中!”
高天英只覺得忽然之間,自已全身乏力,他苦笑着,道:“你……為甚麼要那樣做,為甚麼?”
童明珠雙目一揚道:“你這是甚麼話?她是我們的仇人,你還以為我做得不對,哼,你別想歪了念頭,這小妖女,她喜歡的是你的大哥!”
高天英身子陡地一震,童明珠的話,給他心頭上的震動,可以説比諸剛才那驚天動地的爆炸更甚!他呆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説道:“你怎知道?”
童明珠不住冷笑着,道:“我怎不知道?我為甚麼從你家衝了出來?哼,為了那樣一個瘸子,兩兄弟都神魂顛倒,高家怎全出沒出息的東西!”
高天英的面色,蒼白得難以形容,他木然而立,而童明珠一揮手,只見二十多人,從隱蔽的地方走了出來,童明珠一聲喝道:“大功告成,我們走!”她轉過身,那二十多人跟在她的後面,轉眼之間,便已經走遠了,而這時侯,山中真是靜到了極點,連發出細微的聲音也沒有,高天英則一直呆立着。
在那片刻間,高天英實在不知該做些甚麼,想些甚麼好!
當變故突然發生之際,在山洞之中熟睡。
她正在做夢,夢見她在火山口中,取那顆火珠,突然之間,山震動了起來,她的身子也搖動着。
她突然醒了,山洞之中,轟隆的聲音和火光,正在那時一起發生,她已知道那不是夢,那是真的災難發生了!連忙沈冰紅正去摸她的竹拐。
可是這時,震動實在太劇烈了,她只來得及抓到竹拐上的劍柄,她人就接連幾個翻滾。
接着,她眼前突然黑了下來,火光不見了,轟隆聲突然變得極沈悶,聽來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幸而她及時握住了劍柄,是以她還是將那柄翠鳳劍,自竹拐中拔了出來。
她手上的劍,發出一股碧瑩瑩的光芒來,那股光芒,是她可見的唯一光芒,沈冰紅喘着氣,她在亂石堆中,找到了竹拐,支着身子,站了起來。
她直向山洞的出口處去,可是當她來到山洞口時,她卻呆住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將洞口堵住,堵得一絲風也不通,一絲光也不見!
沈冰紅大聲叫了起來,她在那時,連考慮也未曾考慮,就叫着高天英,她叫:“高二哥!”
可是,她的叫聲在山洞中迴盪着,連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聲音是難以傳到外面的,她用翠鳳劍掘着,石頭一塊塊被挖開,但是上面的石頭,又倒瀉了下來,仍然將洞口緊緊堵住!
沈冰紅也不知道自己慌亂了多久,才鎮定下來。
當她鎮定下來之後,她知道,自己以前的行動,全是白費了,在下面掘石頭,是沒有用處的,她應該爬上去從上面將石頭搬走,才能逃出去。
而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山洞中被困多久,她記得自己有一點乾糧帶進洞來的,她忙摸索着。
當她摸到了那一小包乾糧的時候,她心中的高興,實在是難以形容,那一包乾糧雖然不多,但是總也可以維持她三四天不致於餓死了。而就算在三四天之內不能出去,她還可以再捱上三天。
沈冰紅小心翼翼,將那包乾糧,揣在懷中,向亂石堆上,爬了上去,當她向上爬的時候,竹拐便沒有作用,她只是用兩手之力,向上爬着。
好不容易爬到了亂石堆頂上,她開始用翠鳳劍挖掘起來,她身在山洞之中,除了翠鳳劍的劍身所發出的那股碧瑩瑩的光芒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光線。她也不知道何時天亮了,不知何時天又黑了。
她只是不斷地挖掘着,當石塊不太大的時候,她用手撥開,當堵住的石塊太大時,她用劍亂削,先將石塊弄碎了,然後再從石塊上推下去。
她不斷地挖掘着,她幾乎甚麼都不想,她只想出去出去!她不要活埋在這個山洞之中!
當她實在精疲力盡之際,她才伏在亂石上喘着氣,當她實在餓得不堪的時候,她才上一小塊乾糧,而且,她還要小心地咀嚼着,慢慢吞下去。
她不能浪費一粒糧食,因為她不知何時出得去!
她在山洞中找到了一股細細的泉,每當她渴得實在忍受不住的時候,她就爬到那泉下,那清洌的泉水,潤着她乾枯的喉,然後又再回去挖掘。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候,儘管她每次餓極了的時候才啃吃一小塊乾糧,但是她的乾糧還是吃完了而到那時侯,她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知多少次,她將翠鳳劍上的光芒遮掩起來,睜大了眼睛,向前看看,希望能夠給她看到一絲光芒。
但是結果,她還是失望了,她在肚鐵的時候,只好忍着,等到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她只好去飲那泉水,她仍然不斷地挖掘着,但是她覺得,她已越來越軟弱了。
她甚至搬不動一塊百來斤重的大石,到後來,她甚至難以揮動翠鳳劍,最後,沈冰紅絕望她哭了起來!
沈冰紅是從來也不哭的,她小時侯,看到她父母慘死在四大高手的手下,她也忍住了沒有哭。
但這時侯,當地想到,她將會在這個山洞中,活生生餓死之際,她哭了,在她的哭聲中充滿了恨!
她緊緊地咬着牙,心中詛咒了千萬遍,發誓自己就算死了,也要化為厲鬼,也要將害她的人,剝下皮來,也要令害她的人,死得和她一樣慘!
沈冰紅伏在右上,傷心流淚,令得她更是昏眩,令得她有天旋地轉之感,她像是要從石塊上滾跌下來了。
她緊緊地抓住了石柱,不讓她的身子向下跌去。
但是,她還是在向下滑去,她抓住的那塊石頭,和她一起滾跌了下來,她從石堆上滾到了地上。
沈冰紅在跌到了地上之後,幾乎昏了過去,地想張開口來大叫,她實在需要大叫,就算她非死在這個山洞之中不可,她也一定要大聲叫喚。
她張開大了口,也張大了眼,可是,她卻未曾叫出聲來,當她張大了眼之後,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抬頭向上看去,她看到了光!
那雖然是十分黑暗的光芒,但總是除了她的翠鳳劍之外的另外光芒,她看到的是一塊漆黑的天空,她甚至還看到了那塊天空上面的星星!
沈冰紅真正呆住了,她已經無法記得起她已有多少日子未曾看到過星星了,星星掛在漆黑天空上,那本來是普通之極的情景,但這時,那幾顆閃耀着的星星,卻令得沈冰紅激動得淚水長流。
她的精神恢復了,她拾起了竹拐,她向着石堆上,爬了上去,她拚命爬着,當她爬到了那缺口之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幾乎是滾出山洞去的。
當她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時,她支着竹拐,站了起來。
那時,正是黑夜,可是沈冰紅卻看到就在不遠處,有一點昏黃的光芒。沈冰紅陡地呆了一呆。
她幾乎沒有多考慮,便立時點動竹拐,向前掠去。
當她來到近前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間屋子,那屋子可以説是世上最簡陋的屋子,是用一些木枝,和幾塊獸皮,胡亂搭成的,沈冰紅漸漸走近,當她肯定屋中沒人時,她才走了進去。
屋中,有一張板牀,還有幾柄缺了口的鐵撬,一塊木板上,有半隻烤熟了的鹿腿在,一看到了那隻鹿腿,沈冰紅便捧了起來,大口地咬着。
她只咬了幾下,就聽到有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沈冰紅一聽到有腳步聲,便立時緊張了起來,她立時放了鹿腿,在剎那間,她心中只想到了一點,害自己的人來了,害自己的人在將自己埋在山洞中之後,竟還捨不得離去,惟恐自己逃了出來!
沈冰紅的身子一滾,滾進了那張板牀之下,躲了起來。
她聽到腳步聲漸漸傳近,那腳步聽來,十分沉重,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終於進了屋子。
屋子中點着微弱的燈光,沈冰紅在牀下,已可以看到一對腳漸漸走近那張炕牀!
沈冰紅緊緊地握住了翠鳳劍,她那時真想一劍橫掃而出,將那人的雙足,削了下來?但是她又怕一擊不中,是以她竭力忍着,那人來到了牀上坐了下來,接着,他就躺了下來。
木板發出‘吱吱’的聲響,那是沈冰紅最好的機會了,沈冰紅突然發出了一下尖叫,隨着那一下尖叫,她的翠鳳劍,已向上疾衝了出去!
翠鳳劍刺穿了木板,也一定刺中了那人,因為沈冰紅聽到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沈冰紅在那一剎間,心中的偷快,實在是難以形容,她立時身子一滾,滾出了牀,竹拐一點,站直了身子。
然而,當她站直了身子之後,向牀上看去時,她卻呆住了!
在剎那間,她所受的震動,可以説比諸她剛才感到自己被埋在山洞之中時更甚!躺在牀上的,不是別人,竟是高天英!
高天英的形容,十分憔悴,雙眼深陷,像是有不知多少日子未曾睡過一樣,翠鳳劍正好刺在他的左臂。
那一劍,沈冰紅用的力道十分大,是以劍身不但穿過了木板,而且穿過了高天英的身子,劍尖自高天英的左臂上冒了出來,順着碧光閃閃的劍光,濃稠的鮮血,正像噴泉一樣,突然地向外湧着!
高天英伸出手,她的手在抖着,他不是伸向傷處,而是伸手向沈冰紅,他的聲音,聽來極其含糊,他在斷斷續續地道:“你……出來了……真高興……我不斷地挖掘了十二天,你看……我沒有一天好過,我……你終於出來了,我……真高興他講到這裏,突然一陣急速的喘息,他昏了過去。在高天英斷斷續續講話之際,沈冰紅的淚水,已如泉湧,但是那時,高天英眼睛模糊,根本看不到。沈冰紅在高天英昏了過去之後,她實在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她的身子向前僕去,伏在高天英的身上,那是她第二次流淚痛哭,而她的兩次流淚,都是為了高天英對她的深情!沈冰紅看到了高天英的神情,已經完全明白,在變故發生之後,高天英是如何着急,如何日夜不斷地挖掘着,希望能將她自山洞中救出來。這一點,從高天英憔悴的神情上,已可以得到證明!但是,她卻在出了山洞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刺傷了高天英,不但刺傷了他,而且,傷得如此之重!沈冰紅伏在高天英的胸前,不斷地哭着,她的淚水,令得高天英胸前的衣服,濕了老大一片。由於淚水刺激着高天英的傷口,在一陣刺痛下,高天英又醒了過來。他傷得十分重,但是他還是勉力抬起手來,輕輕撫摸着沈冰紅的頭髮。沈冰紅捉住了高天英的手,她的淚水,下得更急。高天英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他道:“別哭,你別哭,我會好起來的……我傷得並不重!”
沈冰紅只覺得一陣陣心酸,她哽咽着,但是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她的唇顫動着,她從來只知道恨人,但這時,她卻下定了決心,她要守護着高天英,要盡一切力量,使高天英痊癒!
她緊緊地握着高天英的手,而高天英卻又昏了過去!
等到高天英可以站下牀來,緩緩走動的時候,已是半年之後的事了,他躺在那簡陋的茅屋中,渡過了一個嚴冬,在那一個冬天中,他幾乎動也不能動。
春天來了,他的創口漸漸復原,他可以走動幾步了。
一直到了夏天時分,林中的夏蟬,整日發出噪耳的鳴叫聲時,高天英的傷勢,已完全復原了。
在那大半年中,沈冰紅一直和高天英在一起,如果不是沈冰紅的微笑是那樣輕柔真摯,高天英的傷勢,可能不會好得如此快。高天英的傷好了,而在這大半年中,沈冰紅似乎也變成了另一個人。
高天英是她仇人的兒子,但在那大半年中,她卻全心全意地照顧着他,而她心中一點也沒有感到那有什麼不對!她反而感到她從來也沒有那麼高興過,雖然她並不明白,那是她的生活中,不但有恨,而且有了愛,她不單是為自己而生活着,而且還為了別人!
那一天早晨時分,朝陽的光芒透進林子來,形成了一條一條的光柱,高天英和沈冰紅兩人,並肩站着,幾隻美麗的鳥兒,在他們的頭頂,盤旋鳴叫着。
高天英挺了挺身,道:“冰紅,我們全好了,耽擱了那麼久,我們也該動程,去取火珠了。”
冰紅低着頭,道:“到火山口去取火珠……十分危險,我看還是……由我一個人去的好。”
高天英笑了起來,握住了沈冰紅的手,道:“你到現在還説這種話?我看,我們在這村子中,也憋夠了,不如快些啓程,反正我們是隨時可以動身的。”
沈冰紅靠着高天英,她望着村子深處,緩緩地説道:“我倒十分懷念這大半年,我們彷佛是居住在世外桃源一樣,唉,以後,會不會再有這樣的日子過?”
高天英忙道:“當然有的,等你的雙腿好了之後……”
沈冰紅忽然嘆了一聲,但是,她立即又笑了起來,道:“好,你説得是,反正,我們沒有什麼要收拾的,我想,人家只當我已死了,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他們兩人的手仍然相握着,身形已經向外,一起疾掠了出去,直到掠開了三五丈,沈冰紅仍然連連回過頭來,望着那間簡陋不堪的茅屋,茅屋已經看不到了,沈冰紅的心中感到了極其的沉重!
沈冰紅又重現在江湖上,但這一次,卻是悄然的,她扮成了一個村姑,大多數時間,卻躲在車廂中,由高天英趕着車,根本沒有人見得到她。
那是一個極長的路程,車輪不斷轉着,舟帆緊隨着風,馬蹄疾敲在月夜的大路上,他們一直向南走,最後,又爬上了一座滿是岩石的高峯。
那高峯的附近,根本不見人煙,火山口就在那高峯頂上,浪煙不斷自火山口中,冒了出來。
他們來到了火山口的時候,天色已黑了,在火山口中,冒出了一股暗紅的光芒來,映得他們兩人的身上,一片通紅,他們一齊向下望去。
火山口十分之深,在最深的深處,是暗紅色的,在流動着的火焰,看來,像是一團團緩緩飄動的雲。
他們開始向火山口攀下去,越攀得深,就越熱,他們兩人的臉上,都被火光逼成了通紅,汗水如同小河一樣,自他們的額上,流了下來。
他們攀下了二十來丈,眼看實在無法再向下攀下去了,沈冰紅支着雙枴,站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高天英喘着氣,道:“冰紅,將翠鳳劍給我!”
沈冰紅一抖手,掣出了翠鳳劍來,劍才一出鞘,劍身上碧瑩瑩的光芒,一絲不減,而且在突然之間,有了一股極度的清涼之感,高天英喜道:“我一定可以取到火珠了,你在這裏等我!”
他接過了翠鳳劍,又小心翼翼向下落去,每逢根本無處可着手之際,他就將翠鳳劍插進岩石之中,支持着身子,他又下落了十來丈上下。
當高天英抬頭向上看去時,他根本無法看到沈冰紅。
高天英雖然有翠鳳劍護身,可是他全身都被汗濕透了,他的雙眼也幾乎被汗水弄得睜不開來。
但是,他只是略停了一停,還是繼續着向下落去。
他又向下落了七八丈,低頭看去時,他離開流動着的火焰,已只有四五丈的距離了,他看到那些火焰,像是一片火海,而在火焰的正中,有一根三四丈高的石筍,奇峯突起,石筍的頂尖,是一粒拳頭大小,暗紅色的火珠。
高天英望定了那火珠,他的身子突然離壁而起,向着那粒火珠飛了過去,當他的身子接近石柱之際,他的衣角全焦了,他的頭髮也發出了吱吱之聲。
他左手握着劍,右手一抄,已將那拉火珠抓在手中,足尖在方柱的頂尖上,輕輕一點,人已飛身而起,在他飛身而起之際,他的衣服已經起火了!
高天英也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身上着火,他一掠到了對面的小壁,一劍向小壁之上刺去。
翠鳳劍刺進了小壁之中,身子再向上躍了上去,等到他來到沈冰紅身邊的時候,他身上的火,已是十分猛烈,沈冰紅竹拐揮動,將他身上的火一起打熄,高天英雖然眉發皆焦,可是他的神情卻極其高興!
他揚着那顆暗紅色的火珠,叫道:“你看,我們已成功了一半!”
他的呼叫聲,在四面山壁上引起了陣陣迴音,在那烈焰的轟轟發發之聲中,沈冰紅抱住了高天英,她又流下了淚,淚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他們一刻也沒有停留,立時爬出了火山口,連夜就下山,和他們向南來的時候一樣,他們根本一點也不顯露自己的行藏,又往北而去。
這一條路更長,他們最後幾天的路程,全是在白雪皚皚的冰野上經過的,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白雪之外,幾乎什麼也看不到,最後,他們渡過了一條冰凍的大河,他們已可以看到那片冰田了。
那一片冰田,老遠看去,像是一塊碩大無朋,晶瑩之極的水晶,陽光映在那一大片冰田上,閃耀起一片冷森森的光芒來,令人不寒而慄。
他們的雪撬,停在離冰田只不過兩三丈遠近處,高天英手向前指着,道:“你看,那股温泉!”
那真是壯麗無儔的景色,在那樣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有一股蒸氣,向上筆直冒升起來,蒸氣冒起的有七八尺之高,便已經凝成了冰屑,又一起灑了下來。
灑下來的冰屑,紛紛飄揚着,就像是那裏,互古不斷,一直在下着大雪一樣。
沈冰紅到了這時侯,興奮得連呼吸也為之急促起來。
她緊握着火珠,道:“天英哥,你在冰田外等我!”
高天英道:“當然,我雖然不能接近你,但是我卻可以看得見你,只要三個對時,你就可以走出來,再也不用那副竹拐了,永遠不再用了!”
沈冰紅掣出了翠鳳劍,道:“這給你防身!”
她才將翠鳳劍交到高天英的手中,竹拐點動,身子向前,疾掠而出!沈冰紅才一掠出,高天英便覺得一股寒氣,像是藴着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道一樣,撲面撞了過來,令得他疾退出了兩丈!
剛才,雖然不是他握着火珠,但是握着火珠的沈冰紅卻就在她的身邊,是以他還可以忍受得住,然而這時,沈冰紅遠去了,他卻抵受不住了!
高天英的心中,不禁大為吃驚,他剛才站立的地方,離冰田有兩三丈,尚且如此,在冰田之中,情形如何,真是可想而知,傳言任何生物,一進冰田,立刻凍僵,看來是一點也不虛的了!
高天英站定了身子,連忙向前看去,只見沈冰紅已經越過了由冰屑凝成的許多冰柱,她的身子已看不到,只可以看到她的肩以上,那股蒸氣,就像是從沈冰紅的頭頂之上,直冒出來一樣。
沈冰紅也看到了高天英向她望來,她向高天英揮着手。
高天英試着向前走去,可是,當他勉力來到離冰田還有丈許之際,就像是有萬千柄利刀,在向他刺來一樣,身子把不住發抖,逼得他退了回來。
高天英就在雪地上等着,餓了,吃着他們帶來的乾糧,渴了,就吞着積雪,一天過去了,第二天也過去了,雪地上平靜得甚麼聲音也沒有。
第三天,太陽才一從東方升起,高天英就興奮得在冰田的四周圍,跳來跳去,因為,那是最後一天了!
而等日頭正中時,高天英更是高興得難以形容,他看到沈冰紅在向他做着手勢,他也向沈冰紅做着手勢,他甚至感到,自己可以看到沈冰紅的笑容!
就算他看不清,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沈冰紅一定是在笑着,因為算起來,只差一個時辰了!
然而,突然之間,高天英卻呆住了,他首先看到在雪地上,有十來個小黑點,那十來個小黑點,正在向前移來,動作之快,快到了極點!
轉眼之間,高天英已可以看清楚那些小黑點是甚麼了,那是十來匹馬,馬上全有人騎着。
雪花在馬蹄上翻飛着,濺得老遠。高天英的心中,突然緊張起來,他奔了過去,拔起了插在雪地上的翠鳳劍,那十來匹馬,已來得十分近了!
突然之間在最前面的一匹馬上,一個人飛身而起!
那人身上,被着大紅色的鬥蓬,當她飛身而起之際,鬥蓬揚了開來,雪白的地,腥紅的鬥蓬,相映得十分奪目,而在那一剎間,高天英也已看清楚那是甚麼人了!
那是童明珠!
當他看清是童明珠之際,童明珠已經落了下來。
童明珠才一站定,便一聲冷笑道:“好啊,你果然在這裏,小妖女呢?她在甚麼地方?”
高天英還未曾回答,另外十來騎,也已趕到,八臂金剛童洪厲聲道:“高天英,你貪戀小妖女,竟連她與我們有刻骨之仇,也忘記了麼?”
高天英也知道事態嚴重,他連忙説道:“童伯伯!”
怎知他才説三個字,童洪便已一聲大喝,道:“少廢話,你讓開,明珠,你看到了沒有?小妖女在那裏!”
隨着童洪向前一指,已有兩個人自馬上疾躍前去,大聲道:“莊主,讓我們去將她擒了來。”
那兩人一面説,一面向前疾撲而出。當他們撲到了離冰田還有丈許時,突然呆了一呆。
但是,他們在一呆之後,還是向前,疾撲了出去!
高天英大叫道:“不可……”
但是,當他那一聲‘不可’叫出口時,已經遲了!
那兩個人已經竄進了冰田的範圍之中!而當他們才一穿進冰田的範圍,他們兩個人,便從半空之中,直跌了下來,他們的身子,跌在冰田平滑的冰面上!
由於他們撲向前去的勢子十分急,是以當他們跌到冰面上之後,他們的身子‘嗤嗤’地向前,疾滑而出,直到撞到了一塊冰塊,才停下來。
這時,在冰田外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那兩個人的臉上、身上,已經起了一層薄冰。
薄冰在迅速地加厚,轉眼間,兩人都已成了冰人!
童洪等人,都不禁大吃了一驚,高天英忙又説道:“童伯伯,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看這件事,還是……”
然而,高天英還是沒有機會將話説完,八臂金剛童洪突然揚起掌來,‘呼’地一掌,疾拍而出!
高天英猝不及防,身子陡地一仰,堪堪將那一掌,逃了開去。童洪又已叫道:“先將他手中的翠鳳劍奪了下來,不必對他客氣,一齊上!”
隨着童洪的呼喝聲,童明珠一抖手,一劍已然剌出。
高天英身子在雪地疾涼了開去,但是童洪等十餘人一齊逼了上來,將高天英圍在當中。
高天英並不想傷他們,但是童洪等人的招數,卻是絕不留情,不數招間,高天英已是險象環生!
在冰田之外發生的變故,冰田正中的沈冰紅也看到了!
她的雙腿,已漸漸有了知覺,她已知道自己的雙腿,快可以和常人一樣,只要再等土小半個時辰,她就可以走出冰田,去幫助高天英了!
高天英揮動着翠鳳劍,勉力支持着,他大叫道:“童伯伯,你難道要取我的性命!”
童洪聲若轟雷,道:“這等吃裏扒外的小畜牲,留存在世上,又有何用!看刀!”
他一面呼喝,一面大砍刀已挾着呼呼的風聲,砍了下來,高天英劍向後擺,將自身後攻到的人,逼退了開去,他也連忙向後,疾退了開去。
童洪的那一刀,勢子實在太猛,砍不中高天英,卻陷進了雪地之中,當他再拿起砍刀來時,帶起兩股積雪,他高大的身形,在積雪飛舞中,又逼了過來。
高天英一退再退,又快返到冰田的邊緣,丈許處了。
在她的背後,雖然沒有人,但是寒氣逼了過來,卻令得他幾乎連揮劍也難,他逼得大叫一聲,倏地向前,剌出了一劍,翠鳳劍向前疾刺,童洪也有所忌憚,高天英才向前又踏出了幾步。
但是,他剛定了定神,童洪卻又步步緊逼了過來。
高天英勉力支持着,有好幾次,他幾乎被逼進了冰田之中,他只盼沈冰紅快快自冰田之中,走了出來!
可是這時侯,時間彷佛過得出奇的慢,日頭在半空之中,幾乎凝止不動,高天英叫得聲音也啞了,但是童洪父女的手下,卻仍是絕不留情!
高天英在緊急的情形之下,逼得不能不還手,他刺傷了兩三個人,童洪更是咆哮如雷,大砍刀舞得更緊。
他們正在劇鬥間,突然又有兩匹馬,疾奔了過來。
在還根本看不清馬上的是甚麼人時,便已聽到三湘神劍高允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童二弟住手!”
緊接着,兩騎馳到,正是高允和高天威兩人到了!
童洪突然一個轉身,他根本不容高允有講話的機會,‘呼’地一刀,已然向高允疾砍而出!
高允一拉馬頭,避開了那一刀,高叫道:“童二弟!”
他才叫了一聲,便聽得高天威大叫道:“爹,看二弟!”
高允抬頭看去,也不禁大吃一驚,叫道:“明珠!”
一聽得高允叫自己的女兒,童洪也連忙回過頭去,只見童明珠正在不顧一切,連人帶劍,向高天英疾刺而出,高天英不想傷害童明珠,而童明珠的劍勢,又如此之疾,他逼得向後退去。
但是童明珠一劍不中,第二劍又已剌出,長劍的去勢,比第一劍還要凌厲,高天英已被逼到了冰田的邊緣,高允、高天威、童洪三人,一起驚呼起來。
他們三人一起驚呼,不但是因為看到高天英已來到了冰田的邊緣,而且,是因為看到,沈冰紅已從温泉之中,拔身而起,向前疾涼了過來!
沈冰紅的脅下,並沒有支着竹拐,她是用她自己的雙腳在走動,在向前疾掠而至,來勢快疾!
而就在這時候,童明珠的第三劍,又已疾刺而出!
沈冰紅在向前掠來之際,已看出高天英不想傷害童明珠,而童明珠出手如此之狠,她心中大是焦急,急叫了一聲,道:“天英哥!”
高天英再一聽到沈冰紅的聲音,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他身子向後疾退而出!
童明珠只覺得寒氣撲面,已無法再進攻,她一聲尖叫,手臂振動,長劍已脱手,向前直飛而出。
高天英再也料不到童明珠會有此一招,他身子一側,長劍已在他的肩頭疾刺了進去!
那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令得高天英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又向後退出了丈許,他竟退進了冰田之中!一進冰田,高天英立時感到了一陣窒息,他根本不能再動彈分毫,而就在那一剎那間,沈冰紅也到了他的身邊!
沈冰紅一聲驚呼,她在剎那間,根本不及去想別的,就將手中的火珠,向高天英的手中塞去。
高天英的手中一有了火珠,一股温暖,令得他又清醒過來,但是當他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沈冰紅就在他的身前,用她自己的腳站立着,她的一隻手向前伸着,臉上的神情,十分安詳,那只有一個做了一件十分滿足的事的人,臉上才會有這樣的安詳的神情,但是,在她的臉上,已起了一層薄冰!
高天英撕心裂肺地高叫道:“冰紅!冰紅!冰紅!”
可是沈冰紅卻一動也不動,而她臉上的冰屑,在漸漸加厚,不但是她的頭臉上,她的身上也是一樣。
高天英想伸手去抱住沈冰紅,但是當他抬起手來之後,他卻向後退了開去,沈冰紅身上的冰,迅速加厚,轉眼之間,她像是被包在一重厚厚的水晶之中!
高天英臉上的肌肉抽xx插着,他知道,沈冰紅死了!
沈冰紅是為了救他,將火珠給了他,才會死去的。
沈冰紅竟為了他,而犧牲自己,他呆呆地立着,不但他呆立着,在冰田之外的所有人,連童明珠在內,也一起呆立着,他們看到了剛才的一切!
過了好久,高天英才用力拔出了插在他肩頭的長劍,慢慢地走出了冰田,他直來到了童明珠的面前,童明珠不由自主,向後退了開去。
高天英的聲音,顯得十分疲倦,他也沒有甚麼責備的意思,他只是道:“好了,你要殺的人已死了,你還留在這裏做甚麼!你可以回去了!”
高允和高天威兩人,忙向前走了過來。高天英提高了聲音,道:“走!走!你們全離開,就讓我們兩個人留在這裏,就讓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高允的聲音十分沉痛,道:“英兒,沈姑娘已死了!”
高天英轉過頭去,望着冰田中的沈冰紅,他的聲音更平靜,道:“不,我當她活着,我當她沒有死。”
他慢慢向前走去,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是當他又來到沈冰紅的身邊之際,兩行熱淚,已湧了出來,淚水在他的險上流過,向下滴來,等到滴在冰田上時,已成了一顆顆的冰珠子。他背對眾人,道:“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裏,陪着她,我再也不會離開這裏,因為她在!”
太陽已漸漸西沉了,夕陽映得天際一片紅,凝在沈冰紅身上,晶瑩的冰屑,也泛起了一片冷森森的紅光,每一個人在雪地上的影子都顯得特長。
高天英一直站着不動,童洪、童明珠等人先退了開去,跨上馬,走了,高允和高天威兩人,互望了一眼,長嘆了一聲,也上馬緩緩離去。
只有高天英一個人,不,只有高天英和沈冰紅兩個人了。
天色,漸漸黑了起來,終於,上弦月升了上來,沈冰紅身上的冰屑,看來更晶瑩,她一直維持着伸手將火珠交給高天英的姿勢,站着。
她會維持着那樣的姿勢到永恆,因為當她伸出手來的一剎間,她為了她所愛的人,而全然忘卻了自己,那種感情,就是永恆的感情。
高允和高天威在以後,又曾到過冰田很多次,開始他們還勸高天英回家去,但後來他們也不再勸了。
高天英在冰田附近,蓋了一座茅屋,他每天所做的事,幾乎只是痴痴地對沈冰紅。
他不知道沈冰紅是不是知道他一直在陪着她,但是他卻必需那樣,除了那樣,他沒有任何生存的意義了。正是:人生常恨,日月盈虧。
“冰天俠侶”一文,也告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