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故事開始之前,我簡直可以説忙得不可開交,在前後差不多半年時間裏,幾乎走遍了整個世界,其中呆的時間最長的,還是三個地方,南美的一個國家、美國的一個城市和海灣的一個國家。
我跑了這麼多地方,不是為了一件事,而是在辦着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南美那個國家的王妃迪瑪發現她的丈夫被人暗中調包,委託我和大偵探小郭前去調查,其間頗多驚心動魄之處,因為與本故事無關,且已經記在《大陰謀》那個故事之中,在此略過不提。
第二件事本也記在《求死》那個故事中,原也沒有多提的必要,但因為那個故事後來的發展,多多少少與我現在要講的故事有一點聯繫,所以需要略提一下。
我和小郭結束了在美國的邁阿密所辦的事之後,便趕去海灣地區那個獨裁小國見一個人,在此之前,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這個人因為謀殺獨裁者,成了獨裁的死囚,獨裁者當然不會將這個人留在世上,但用盡了辦法,卻無法將其處死。
也就是在這時候,那個人對獨裁者的手下説:“除非是找衞斯理來。”並且告訴他們怎麼才能找到我。於是,獨裁者便派了一名上校來邁阿密找我。
我和小郭趕到時,那個壁壘森嚴的監獄牢房中已經只有一具不成形的屍體,而在牆上卻有幾個字“我將去找你”。
當時,我就意識到那個人並非死了,而是以某種特殊方法,靈魂逃離了這座死獄,只留下一具皮囊和那一句與我約會的字,我覺得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神秘和怪異,也很想結識一下,便回到家來等着和這個奇特的人約會。
我現在在要講的故事,正是在這種等待之中發生的事。
回到家以時候我自然是將這些奇特之至的經歷向白素、紅綾和温寶裕説了,他們也覺得這個人簡直是怪異莫名,很想見識一下。
但是一直過了差不多兩個月,連一點音訊都沒有,就在我們覺得他不再來的時候,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走進書房時,卻發現老蔡跟在我的後面,像是要説什麼話,卻欲言又止。
我問:“老蔡,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老蔡猶豫了又猶豫,才吞吞吐吐地説道:“有一件事,是一件很特別的事。”
我看了老蔡這種神情,就認定他是有什麼事求我。老蔡同我們衞家的淵源極深,從他的父輩起在我們家了,雖説他是我家的下人,但從感上,我是將他當作一家人的,因此我説:“老蔡,你有什麼事,只管説出來,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
老蔡又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件事不是我的事。”
不是為了他的事,那就一定是為了他的朋友或者親戚的事了。
許多年來,老蔡幾乎就沒有求過我什麼,僅僅只有兩次,一次是為他的一個侄兒在外國的一個煤礦裏殺了人,求我去查一下,那件事怪異莫名,記在《眼睛》那個故事中;另一次還不能算是他求我,求我的是他一個非常特別的朋友,這件事記在《從陰間來》和《到陰間去》兩個故事中。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求過我。
我當時便拿定主意,無論是什麼事,只要是老蔡求我的,這個忙我一定要幫。
但我沒料到,老蔡卻説:“也不是我的朋友的事。”
我知道老蔡的脾氣有點古怪,但也知道他是一個頂直爽的人,今天卻是這副模樣,很讓人心裏生疑,如果換了別人,我肯定是早便將他罵出去了,但他是老蔡,我就是有再大的脾氣,也無法衝着他發起來。
白素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顯然聽到了我們所説的話,便在這時走了進來,對老蔡説:“老蔡,你有什麼事,就快點説出來吧!幾十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他的急性子?你如果再不説出來,會把他急得跳樓去的。”
老蔡於是對白素説:“這幾天,天天都有一個人來找衞哥兒。”
我連忙問:“有一個人天天來找我?他找我有什麼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這時,我多少有點對老蔡責怪的意思,因為我正在等那個奇怪的約會者,我以為這個找我的人就是那個人。
老蔡見我這樣問,立即又道:“不,不,不,他不是找你,他是來找一個叫周昌的人。”
我想,這老蔡是不是老糊塗了?一會兒説是來找我,一會兒又是找一個叫周昌的人,這周昌是什麼人?“到底是找我還是找周昌?”我問。
老蔡道:“我也弄得不是很清楚,他説,你就是周昌,周昌就是你。”
這真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當然是衞斯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哪裏跟一個叫什麼周昌的人扯得上關係?這時,我可真是忍不住了,衝着老蔡喊:“是哪裏來的一個瘋子,你將他趕走就成了。”
白素當然是最知道我的脾氣的,便對我説道:“你也別太性急,聽老蔡慢慢説下去。”然後,她又轉向老蔡:“老蔡,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別急,先坐下來,慢慢説,最好是從頭説起。”
老蔡卻不坐,仍然站着:“我也以為他是個瘋子,第一次將他趕走了,可他第二天還來。”
白素又道:“第一天來的情形是怎樣的?你説詳細點。”
老蔡便道:“那天,是好幾天前,具體是哪一天,我也記得不是太準了。”
我應道:“具體是哪一天並不重要,你只説當時的情形。”
老蔡應了一聲:“約莫是八九點鐘,我聽到有人敲門,而且敲得很響。那時,你們都出去了,就只我一個人在家。我心中就覺得奇怪,這是誰呢?放着門鈴不用,為什麼偏偏在敲?我知道,不按門鈴卻用手敲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曹金福,不過,現在,就連曹金福也已經學會按門鈴了。”
我道:“這些你不必説,只説與那人有關的事。”
老蔡愣了一下,續道:“我就去打開了門,見外面站着一個人,問我:‘請問這位老伯,周昌可在?請他出來見我則是。’”
我又忍不住打斷了他:“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總該説得詳細點,而且,他説的話怎麼古裏怪氣?”
老蔡説:“他就是這麼説的,當時,我覺得這話太怪了,所以一時沒有聽清楚,就在心中默唸了一遍,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麼,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再問:“長得什麼樣?穿着什麼衣服?有多大年紀,説的是什麼地方口音?”
老蔡想了想:“是個年輕人,總之不會超過三十五歲,長相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和普通人差不多,穿着的衣服倒是有點怪,像是電視上那些武林高手穿的一樣,袖口和褲口都是緊束着的,手裏還有一把長劍,説的口音……像是,像是山西陝西那一帶,我聽得也不是很準。”
他在介紹的時候,我心中迅速將我所認識的人過了一遍,我所認識的人極多,當然不可能在那一瞬間全都想起來,但我至少也能想起我是否曾與這樣一個有有過交往,結果卻是否定的。
白素似乎也被這個怪異的人所吸引,催道:“後來呢?”
老蔡便説:“我在心中將他的話想了一遍,就知道他要找一個名叫周昌的人,我一下就來了所,‘你找錯了,這裏是衞府,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走吧。’當時,我覺得這年輕人雖然古里古怪,但也算客客氣氣,所以沒有對他發火。我也知道,找錯人的時候是常有的。但是,那個年輕人卻説:沒錯,我知道他躲到這裏來了。我已經找了他幾千年,這回,我一定不能讓他再跑了。”
我連忙打斷了老蔡:“等一等,剛才,你介紹他説第一句話的時候,古古怪怪,現在,他説話怎麼突然又正常起來了?”
“哪裏會正常?”老蔡説道:“他説話還是那麼古古怪怪,只是他説的那種話,聽起來不知有多彆扭,我哪裏句句記得消?不過,他説的意思,我還是能夠理解的。”
我知道了,那個怪人説話仍然是古怪,但老蔡在向我們介紹的時候,按照他自己的理解進行了翻譯。我原想要求老蔡按原話轉述,但轉而一想,這個要求似乎太高了點,別説那個人所説的話很古怪,就是一個正常的人,説了許多的話,事後讓另一個人一句不錯地轉述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於是對老蔡道:“行,你接着説。”
老蔡續道:“當時,我以為是遇到了一個瘋子,也沒有多説,便將他趕走了。那人見我趕他,便説:這次,我是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惡人的,等周昌回來了,你告訴他,我還會來找他。然後,他就走了。我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你們回來,我也沒有説。”
老蔡開始講述的時候,我還有着濃厚的興趣,後來聽他如此説,我的興趣頓時大減,甚至想告訴他,這件事我不感興趣,下面的事沒有必要再説下去了。
白素比我要平靜得多,便問道:“後來,這人是不是又來了?”
“何止是又來了?”老蔡道:“他天天都來。第二天來的時候,我一打開門,見又是他,便拉下了老臉,對他説:‘你又來幹什麼?這裏是高級住宅區,你知不知道?去去去,哪裏好玩你哪裏玩去,別盡到這裏來煩我。’他不肯走,説是讓我把周昌叫出來見他。我一聽就火了,説道:‘你這人哪裏有毛病,我告訴過你了,這裏是衞府,沒有姓周的,你要找姓周的,別處找去,別到這裏來煩我。’那人又説:‘我知道周昌就住在這裏,你讓你的主人出來見我。’我説:‘我告訴你一千遍了,我的主人姓衞,不姓周,你再在這裏胡鬧,我要打電話報警了。’説着,我真走到了電話前面,做出要打電話的樣子,眼睛卻去看那人,見他轉身走了。”
這種事簡直無聊至極,我根本不想再聽下去,便對老蔡説:“你做得很對,這人肯定是個瘋子,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你就給警署打電話,讓他們來處理好了。”
老蔡不待我説完,便道:“我打什麼電話?他天天都來,來了還是那些瘋話。”
白素驚問:“他天天都來?來了以後也沒有別的話嗎?”
老蔡道:“也不知是過了幾天,他又來了,還是説要找周昌,我也懶得再聽他的,伸手就要去關門,可他卻一出手,將門頂住了,説道:‘我知道他現在改了名字,叫衞斯理了,不管他叫衞死理還是衞活理,總之我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周昌,我找了他幾千年,這次他是一定躲不了的。’我也不理他,一把就將門關上了。”
白素笑着轉向我道:“你曾經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改名換姓躲起來?從實招來。”
我當然知道白素是開玩笑,我便也還了她一句:“天知道,我想,那也許是上輩子的事,上輩子,我可能是個採花賊,將他的老婆強佔了,是以他才會找上門來向我討債的。”
這話當然是玩笑,一個人的上一輩子,也就是他的前生是什麼人,他自己哪裏會知道?就算他上輩子是十惡不赦的大惡棍,那也是上輩子的事,與這輩子的關係,那也實在是很難説。
但老蔡是一臉的嚴肅,且道:“今天,他又來了,説是要與你決鬥。”
我和白素因為開着玩笑,所以臉上都是掛着笑的,聽了老蔡的這句話,臉上的笑根本就來不及收起來,心中一凜,面上頓時一變。
這時我才想起來,老蔡説那人手上是拿着一柄長劍的,而且,他又一而再,再而三來糾纏,要見什麼周昌,這次又説什麼要決鬥。為了某一件事要以決鬥來分勝負,那早已不是這個時代的事,這個時代的法律不允許決鬥這種事存在,而那個瘋子卻説要與我決鬥,這不是瘋話還能是什麼?
當然,這樣的事,我本也不會太放在心上,因為我可以斷定,那個人定然瘋得可以,不然不會説出那樣的一些話來,更不會説什麼要決鬥之類的話。但是,這件事我卻又不能不過問一下,因為這個人可能還會來繼續糾纏,並且會一直糾纏下去,如果不管的話,那豈不是從此家無寧日了?
我於是對老蔡道:“他説了再什麼時候來沒有?我會會他。”
老蔡連忙説:“説了,説了,他説他明天再來。他還説,還説……”
我急道:“他還説了什麼?你只管説出來,凡事都有我擔待,你放心好了。”
他道:“他還説……還説,明天,你如果還當縮頭烏龜的話,他就一把火將這房子燒掉。”
聽了這話,我真正是怒了,這人也實在囂張得可以,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竟敢口出這樣的狂言。
在這件事情上,白素始終都比我冷靜。當然,白素比我冷靜的,實在不止這一件事,她在任何事上都比我冷靜得多。當即,她問老蔡:“那個人説明天要來找他決鬥?他是這樣説的?”
老蔡道:“他是這樣説的,而且,他還説了些其他的話。”
我已經拿定了主意,明天哪裏都不去,要等在家裏會一會這個瘋子,因此,下面的話,我也不想再聽下去了,正想要制止老蔡,白素知道我的意圖,便伸出一隻手來,讓我先不要開口。
她對老蔡道:“他還説了些什麼?你儘量説得詳細點。”
老蔡略想了想:“今天上午,有門鈴響,在最初,我也想到還是那個瘋子,但仔細一想,又想到不是,因為那個瘋子每次來都是用手捶門,這次是按門鈴,我想可能是別的什麼客人,所以就將門開了。可是,我開了門一看,門口站着的,又是那個瘋子,我當時就氣了,衝着他喊道:‘滾遠點,你再來,看我不拿槍一槍崩了你。’説着,我就要將門關上。可是,那人卻説:‘你別忙着我門,我只説一句話,説完就走,如果你不讓我説出這句話來,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我道:“你應該將門關上,何必聽這種人羅嗦。”
老蔡看了我一眼,又轉頭去看白素。
白素鼓勵道:“你繼續説下去,他後來到底還説了些什麼?”
老蔡接道:“他對我説:你告訴你的主人,我不管他改了什麼名字,總之,我知道他就是周昌,他是躲不了的。你對他説,他的債主來了,我與他之間的那段千年恩仇,到了最後了斷的時候了,就算他躲得過今天,也一定躲不過明天后天,我總會找到他的。”
我不滿老蔡道:“什麼債主來了,什麼千年恩仇,這完全是一些瘋話,你也有耐心聽下去?”
老蔡道:“是啊,我當時也説:你討什麼債?我看你應該進瘋人院才是真。他卻説:總之,你將我的話告訴你的主人,他自然會明白的,你對他説,我明天還會來找他,如果他還當縮頭烏龜躲起來的話,我就一把火將他的這個窩給燒掉。要我説,他還是大大方方地出來為好,躲是躲不過去的,千年的恩仇,總是得有一個了斷的,他也不要想不開,早了斷早好,他也可以早點再世為人。”
那個奇怪的人來了許多次,話是説了一大堆,正經的卻是沒有一句,也虧老蔡好耐性,這種瘋話,他竟然還能聽下去,不僅聽了,而且還正經八股地向我轉述,真正是豈有此理。
當即,我知道老蔡説完了,便對他説:“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會處理的。”
老蔡雖然應了,卻沒有馬上離去。
白素知道他似乎還有話要説,便問道:“還有什麼事沒説嗎?”
老蔡囁嚅了半天,才道:“衞哥兒,你自己當點神,我見那人來意不善。”
我正想説一聲:老蔡,你怎麼變得羅嗦起來了?事情你已經説清楚了,我也都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一個瘋瘋顛顛的年輕後生,也沒有什麼大了不起,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的話還沒有出口,白素卻道:“我們自然會留神的,你去休息吧。”
老蔡走了,我站起身來,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白素要不要,她卻是一臉的嚴肅,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問話。
我道:“只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後生,説了一些瘋瘋顛顛的話,難道這些話就將我們的白大女俠唬住了不成?”
話音剛落,就聽到紅綾的聲音傳過來:“世上還有什麼事能唬住白大女俠的?我倒是想聽一聽。”這孩子在深山中由靈猴帶大,身上有着一股野性,偶爾就會發作一下。
我原以為白素不會去理我們的玩笑,誰知她卻説:“紅綾,你回來了正好,我有事要問你。”
最初聽到白素這樣説時,我還想是什麼別的事,但等她説出口,我才知道,她要問的,竟還是這件無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