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抱着白棗兒,和粉面玉郎君退出客店,直到上了車她還樂得花枝亂頤,粉面玉郎君不再被人制押,心情自然也十分輕鬆,他一手摟着雪娘柔軟的細腰,一手揮着鞭,高聲呼叫着,趕着車,飛也似向東駛去。
雪孃的身子,半靠在粉面玉郎君身上,她斜着眼望若粉面玉郎君,笑得滿面皆是春意,看得粉面玉郎君心頭,霍霍地動,忍不住又俯首下去,在雪孃的朱唇之上,輕輕吻着,雪娘一看到粉面玉郎君俯首下來,早已半閉着眼,媚眼如絲,昂起了頭,氣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來。
等到粉面玉郎君吻住了雪娘兩片朱唇之際,雪孃的丁香小舌,已微微向外吐來,粉面玉郎君只覺得雪娘吐氣如前,一陣陣沁人肺肺的異香,襲上心頭,令得他幾乎像是在雲端飄蕩一樣,可是,就在這時,‘砰’地一聲,他的面上,忽然着了一拳。那一拳,其實一點也不痛,可是粉面玉郎君卻陡地一震,立時抬起頭來,連雪娘也呆了一呆,然而,當粉面玉郎君看清,向他擊出那一拳是甚麼人時,他又不禁可可笑了起來。
突如其來,打了粉面玉郎君一拳的不是別人,正是被雪娘抱在懷中的白棗兒,這時,白棗兒還手捏着拳頭,睜大了眼睛,一面的怒容,望定了玉郎君,彷彿她打了玉郎君一拳,還不夠泄憤一樣。
粉面玉郎君‘可可’笑着,道:‘白棗兒,為甚麼打我?’白棗兒發着怒道:‘不教你親雪娘!’
粉面玉郎君笑着,伸出手指來,逗着白棗兒的下顎道:‘白棗兒,你知道甚麼?雪娘已是我的人了!’白棗兒陡地一呆,接着,她小嘴一扁,便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瞪着小腿,雙手亂揮,要自雪孃的懷中撲過來打粉面玉郎君。
白棗兒那種情形,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會覺得有趣,而不會生氣的,粉面玉郎君自然也不例外,他笑得更是有趣,伸手扭着白棗兒的面頰。
可是,就在那一剎間,忽然着到雪孃的面色一沉,雙眼之中,現出十分厭惡的神色來,叱道:‘白棗兒,你胡鬧些甚麼?’粉面玉郎君本來是在笑着的,但在突然之間,聽得雪娘那一下厲叱,實在是冷酷之極!
白棗兒也呆了一呆,可是她立時大聲哭了起來,雪娘眼中厭惡的神色更甚,突然將白棗兒舉了起來。
粉面玉郎君看到雪娘將白棗兒舉了起來,他仍然笑着,扭着白棗兒,道:‘看你,惹惱了雪娘,要打屁股了,乖乖地別哭了!’粉面玉郎君正在説着,只聽得雪娘已罵道:‘小雜種,趁早死吧,免得礙手礙腳!’隨着她的一聲咒罵,她雙臂一揮,便將白棗兒自她的手中,向外直拋了出去!
這一下變化,實在是粉面玉郎君做夢也想不到的,馬車正在路面上疾駛,路面上又有許多石塊,車座離地,足有七八尺高下,白棗兒被雪娘自車座上拋了出去,跌在地上,焉能有命?
粉面玉郎君的武功,算是極高,他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呼叫聲,手在車座上一按,身形已倏地離座而起!
在他離座而起的一剎間,還聽得雪娘叱道:‘別理她!’雪娘不但呼喝,而且一伸手,還拉住了粉面玉郎君的衣襟,但是,由於粉面王郎君向上拔起之勢,又快又迅疾,是以雪孃的那一抓,並未能將粉面玉郎君拔起之勢止住,只聽得‘嗤’地一聲響,將粉面玉郎君的衣襟,扯下了一大幅來,而粉面玉郎君的身子,已翻至了半空。
粉面玉郎君身子一到了半空,疾翻了兩翻,他已看到,白棗兒扎手紮腳,離地已不過兩三尺了,玉郎君心裏,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立時真氣向下一沉,‘砰’地一聲,他的身子,迅速無比地自半空之中,直落了下來,落地之後,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疾滾了兩滾,滾到了白棗兒的身下,在千鈞一髮之際,將白棗兒托住。
白棗兒被雪娘拋了下來,氣也窒住了,直到粉面玉郎君伸手抱住了她,她才接住了玉郎君的脖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粉面玉郎君也不及站起身來,仍然坐在地上,輕輕拍着白棗兒的背,柔聲道:‘別哭,別哭,沒事了!’這時,雪娘也一拉馬繮,兩匹健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雪娘在車座上,轉過身來,柳眉倒豎叱道:‘你作甚麼?’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了起來,也喝道:‘你作甚麼?’雪娘看到玉郎君瞪着自己,也是滿面怒容的樣子,心中更是震怒,但是她心中雖怒,面上反是不動聲色,倒甜甜地笑了起來道:‘你怎麼啦,不想和我,一起回到天香宮去了麼?’粉面玉郎君秦深一聽,不禁呆了一呆。
粉面玉郎君生性好色,而且他長得貌安潘安,又善於揣摸女子的心理,言語討人喜歡,是以只要他看中了那一個女人,可以説未曾不上手的,然而,他見過的美女雖多,似雪娘那樣的尤物,卻也是罕見!而且,雪娘不但美麗嬌媚世所無雙,她還是天香宮的總管,在武林之中,有着高不可及的地位,粉面玉郎君早已想過,若是能和雪娘在一起,不但有絕色之娛,而且,再也沒有人敢對他無禮,他在武林中,可以説是唯我獨尊了,真可以説是,人生到此,夫復何求!
所以,這時雪娘問玉郎君是不是還想跟她迴天香宮去時,粉面玉郎君不禁怦然心動!
他忙也笑了笑,又拍了拍在他懷中的白棗兒,道:‘你怎麼啦,忽然生那麼大的氣,白棗兒是小孩子,她懂得甚麼?’粉面玉郎君乃是何等聰明之人,他已然從雪孃的眼光,神色之中着出,雪娘拋出白棗兒,是存心將白棗兒摔死的,是以他雖然話説得委婉,但是卻仍然站在原地,並不向前走去,雪娘笑嘻嘻地望着粉面玉郎君道:‘你可知道,我為甚麼會離開天香宮的?’天香宮的威名雖盛,但是天香宮的人,絕少在江湖上走動,也是事實,粉面玉郎君自然不知道,何以天香宮的總管雪娘,忽然會出現在江湖上。
粉面玉郎君還沒有回答,雪娘已然道:‘我就是為了她。’春葱也似的手指,向白棗兒一指。
粉面玉郎君忙笑道:‘你是為了找她?’
雪娘‘格格’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仍然極其動聽,可是這時,連白棗兒聽到了,在她胖胖的小臉上,也不禁現出一重驚恐的神色來。
白棗兒轉頭望了雪娘一眼,立時又將頭埋在粉面玉郎君的懷中,雪娘道:‘剛才若不是你多事,事情已經了結了,現在,該你來下手了!’粉面玉郎君一聽,不禁大吃了一驚,粉面玉郎君不是甚麼善男信女,許多正派中人,簡直將他當作下三濫,採花大盜看待,他也不是未曾殺過人,可是此際,他聽得雪娘叫他下手殺白棗兒,他卻也有魂飛魄散之感,一時之間,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雪娘催促着,道:‘怎麼啦,下手啊!’
粉面玉郎君本來只是站在原地不動,雪娘一出聲催促,他立時向後,退出了兩步,粉面玉郎君一向後退出了兩步,雪娘笑得更是動聽,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麼?’在那剎間,粉面玉郎君面上也不禁出現十分猶豫,十分迷網的神色來,雖然在粉面玉郎君的身邊永遠有着豔光照人的美人兒,但是雪娘是特別與眾不同的,雪娘柔滑的嬌軀,嬌媚的風情,無不使粉面玉郎君着迷,要他驟然和雪娘分手,他這個風流種子,調情聖手,也是捨不得的。
就在他發呆之際,雪娘又柔聲道:‘過來吧,別再和我鬧彆扭了!’雪孃的那一句話,像是有極大的魔力一樣,粉面玉郎君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兩步,抬起頭來,望着雪娘,在月光下着來,雪娘更豔麗得令人心頭怦怦亂跳,雪娘一直在笑着,粉面玉郎君又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兩步,已經離得雪娘很近了。
也就在這時,突然之間,只見雪孃的身子,陡地凌空而起!雪孃的身形,才一拔起,粉面玉郎君便覺得一股勁風,當頭壓了下來,他急忙抬頭着時,只是雪娘已然到了自己的頭頂,掌影交織,如同一張網兒一樣,已經向着他的頭頂,疾壓而下!
粉面玉郎君大吃一驚,身子向後便倒,他一倒在地上,一手抱住了白棗兒,一手按地,在剎那之間,連翻了七八個筋斗,向外翻了出去,雪娘掌勢一收,人落了下來,卻未曾擊中!
以雪孃的武功而論,粉面玉郎君的身法雖快,本來也是逃不過去的,可是雪娘只想掌擊白棗兒,並不想擊中玉郎君,有這一重投鼠忌器的關係在,是以掌上稍慢了一慢,才被玉郎君逃了開去!
粉面玉郎君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以自己的功夫而逃開去的,是以他在翻出了七八個筋斗之後,站定了身子,面色青白,連聲道:‘這是何苦,這是何苦!’雪娘冷冷地笑道:‘好,白棗兒可真得人緣,捨命保護他的人,又多了一個!’粉面玉郎君聽出雪孃的口氣不善,剎那之間,像是全身浸在冰水之中,道:‘雪娘,這小女娃那麼可愛,你……你怎麼下得了那樣毒手?’雪娘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的面,開始變得陰沉,道:‘那是我的事,現在,要看你自己,如何取捨了!’粉面玉郎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那剎間,其實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了!
粉面玉郎君心中的決定是:一定要保護白棗兒,寧可得罪雪娘這樣罕見的大美人,但是粉面玉郎君為人機靈,口舌圓滑,心中已有了決定,卻並不直接地講出來,他陪着笑,道:‘雪娘,我們在一起,何等快樂,何必為了一個小女娃兒,鬧得不開心?’雪娘笑道:‘本來是嗎,你一出手,我……我就永遠是你的人了!’她在講到後來時,輕輕咬着下唇,嬌媚之態,真叫任何男人看了,都恨不得能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消受一番才好,粉面玉郎君更是給她引得心癢難熬,可是粉面玉郎君仍然道:‘這……這我可下不了手。’雪孃的面色,恢地一沉,厲聲道:‘哼,原來在你看來,我還不如這小毛丫頭!’玉郎君道:‘那是甚麼話,可是白棗兒──’粉面玉郎君才説到這裏,雪娘皓腕一翻,手掌已揚了起來,人也跟着直欺了過來,‘呼’地一聲響,直欺向玉郎君,粉面玉郎君大吃一驚,身子急忙向後退去,身形一閃,閃到了一株大樹之後。
也就在他的身子,剛剛到了大樹之後的那一剎間,只聽得‘叭’地一聲響,這雪孃的一掌,已擊在大樹之上,那株大樹,足有一人合抱粗細,雪娘一掌擊了上去,樹枝便發出一陣蔌蔌聲響來,枝葉紛落,而玉郎君也感到了一股大力傳來,‘騰’地一聲,震退了一步!
粉面玉郎君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知道,雪娘這一掌,並不是擊不中他,才笤詿笫髦上,而是可以擊中他而不擊,特地一掌拍在大樹上,好讓自己知道她的武功之高,自己萬萬不是敵手?br>粉面王郎君一想及此,忙將白棗兒放下來,指着附近的草叢,推着白棗兒,向草叢中奔去,白棗兒也十分乖巧,連跑帶奔,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草叢之中,而雪娘也在這時轉過了大樹來,粉面玉郎君早已躍起,雪娘一轉過樹來,他就從雪孃的身後,雙手一伸,輕輕挽住了雪孃的細腰,將面埋在雪孃的頸際,輕輕吻了一口。
粉面玉郎君真不愧是調情聖手,雪娘被他在頸際吻了一口,便自全身酥軟,倒在他的懷中,喘着氣,頓着足,道:‘冤家,那──’粉面玉郎君也不等她再説別的,已轉過了她的面來,吸住了她的朱唇,雪娘‘伊唔’作聲,卻是再也講不出話來,玉郎君將雪娘摟得更緊,雪娘也反手抱住了玉郎君,兩人一起倒跌在草地上。
白棗兒在草叢中向前奔着,腳高腳低,心中又害怕,又不敢出聲,好不容易,奔出了草叢,來到路上,只見一輛馬車,疾馳而至,白棗兒一看到有人也不管是什麼人,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趕着馬車疾馳而來的,正是譚盡,顧不全和金不嫌三人,金不嫌在車廂中,看不清路上的情形,而譚盡和顧不全兩人,看到路邊的草叢之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影,奔了出來,心中已是陡地一動,可是他們還是不相信白棗兒能自己逃了出來,及至白棗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是再無疑問之事了,譚盡立時勒住了馬,顧不全何等心急,早已忘了他自己的一條腿,不能動彈,車還未停,他已然一縱身,向下直跳了下去。
只聽得‘叭’地一聲,他老大的身軀,跌在地上,他還想一挺身,站了起來,可是急切之間,如何站得起,顧不全大聲叫着白棗兒,就在地上,爬了過去,而這時,白棗兒也已認出向前爬來的是什麼人了,她一面哭着,一面迅速向前奔去,一大一小兩個人,轉眼之間便已緊緊擁在一起,顧不全抱住了白棗兒,仍然站不起來,只是在地上打着滾,譚盡也早已竄了下來,一伏身,向前掠出了丈許,來到了顧不全的身前,伸手將白棗兒抱了起來,金不嫌也推開車門望來。
白棗兒緊緊接住了譚盡的脖子,還在不斷地哭着,顧不全掙扎着站了起來,單足跳着,來到了譚盡的身邊,兩個大人,看到白棗兒哭得那麼傷心,心中卻有説不出的難過,他們兩人,一箇中了紫氣摩雲掌,只不過半個月的壽命,另一個被雪娘一指,彈斷了足少陽經,成了個廢人,然而他們卻連眉頭也未曾皺一下,反倒是這時,白棗兒抽噎着,他們的眼中,倒潤濕了起來。
顧不全立時罵道:‘見鬼麼,看看白棗兒是不是受了傷,何以哭成那樣!’一言提醒了譚盡,忙將白棗兒抱離了自己的身前,仔細端詳着,只見白棗兒雪白的身子上,除了被野草割損了幾處之外,別無傷痕,兩人放下心中,白棗兒也漸漸止住了哭聲,她又摟住了譚盡,抽噎着,道:‘雪娘將我拋下來,我……好怕!’顧不全一聽,立時破口大罵,他罵的全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穢語,白棗兒自然聽不明白,而一拐一拐走過來的金不嫌則問道:‘雪娘在那裏?’譚盡替白棗兒抹着眼淚,白棗兒道:‘我不知道,我……奔了過來,雪娘拋下我,是那個大哥哥抱住了我的,他又抱住了雪娘,叫我逃走!’譚盡等三人,久歷江湖,什麼樣的古怪事未曾見過,白棗兒此際,説來無頭無惱,語焉不詳,但是他們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既然早已知道,自然也可以聽出其中的因由來,他們知道,一定是雪娘在中途,便起了殺機,是粉面玉郎君救了白棗兒,而且,現在粉面玉郎君一定是用軟功穩定了雪娘,白棗兒乃是一個小女孩,能跑出多遠,雪娘和粉面玉郎君,一定就在附近處無疑。
譚盡一想到這裏,便抱着白棗兒,來到了車邊,顧不全和金不嫌便將白棗兒放在車中,道:‘白棗兒,現在你知道了,有人要害你,你千萬不可再哭了!’白棗兒睜大了眼,看來,她仍然不明所以,但是至少她心中感到害怕,是以譚盡一説,她便止住了聲不哭,只是仍在抽噎着。
譚盡又轉過頭來,向顧、金兩人道:‘你們在這裏守着白棗兒,我去看看,他們必在附近!’顧不全忙道:‘我也去!’
譚盡怒道:‘你只剩了一條腿,跟去了反倒累事!’顧不全瞪着眼,不服道:‘誰説我只剩下了一條腿,我兩條腿好端端地全在,只不過有一條不聽使喚罷了!’譚盡也不與他多爭執,只顧自己一直向前奔去,顧不全大叫一聲,向前跳出,可是他才跳出一步,便‘叭達’一聲,跌倒在地。
就在這時,只聽得白棗兒叫道:‘顧叔叔,我要你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