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書桌的設計古典化,桃花心木精製,是十六世紀法國宮廷武,我一眼就看出這可能是真正的古董,這樣大的書桌,本來説不定屬於哪一個顯赫人物所有。
書桌放置的方位,也很奇特。它放在老大書房的一角,人若是坐在桌子前,就變成面對牆角了——這是很不平常的擺法。
我在書桌前站了片刻,心想使用這書桌的人多半是一個很孤僻的人,所以才寧願面對牆角,又或者他的工作需要專心一致,所以才寧願面壁,而不讓其他的事物分心——大書房中除了一桌一椅之外,空無一物,只怕也是這個原因。
照這樣分析下去,這書桌的使用者,很有可能是一位作家。
我在推開這書房的門時,曾以為那是關夫人的書房,但關夫人顯然不是作家,看來她最專心一致的工作,應該是飾她美麗的容顏,這張書桌,看來不是屬於她的。
我一面想,一面拉了拉抽屜,發現抽屜都上了鎖,而且是一種很是隱秘的暗鎖——由一個總鎖,控制着所有的抽屜。這把暗鎖,還可能極其精巧,要用複雜的密碼,才能開房。
我對自己的開鎖本領,當然是有把握的(在全世界,可以排名在十大高手之中),但這時,甚至沒有去找尋暗鎖的所在。
我只是向桌子四隻鼓形雕花的“腳”望了一下,估計暗鎖藏在其中一隻之中。
我不對這桌子作進一步探索的原因是,我偷進來的目的,是尋找和真人一樣大小的假人。這書目課一邊有四隻抽屜,當中任何一隻,都絕放不下一個和真人一樣大小的假人,所以我沒有節外生枝。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又花那麼多筆去提及這書桌呢?當然有理由——日後,這書桌還會在故事中出現,而且扮演有一定地位的角色。
我在二樓,也沒有所獲,就上了三樓,三樓的格局和二樓一樣,也是兩間大睡房。很出乎意料,關老頭和他妻子,竟是分房睡的,而且看來,一直是這樣。
關老頭的房間沒有鎖,很容易就進去,老頭的睡相不是很好看,我是化了四五分鐘的時間,就作了徹底的搜查,這老傢伙很講究衣着,和睡房相連的衣帽間,各種中西服裝之多,幾乎使我疑心進入了電影公司的道具間,簡直誇張之極。
那些衣服,都掛得很整齊,看來都曾分門別類,這可能是作為億萬富豪的一種嗜好。
連牀底下也看過了,除了關老頭之外,別無人形物體,我向着被麻醉過去的關老頭,作了一個鬼臉,退出了他的房間。
關夫人的房間下着鎖。我在門口,佇立了一分鐘,考慮是不是要進入她的閨房——當然我絕沒有非份之想,可是若是在她的閨房之中出了事,不但多年英名一起喪,很可能還會擔上一個“採花大盜”的惡名。真是如此,只怕天下之大,難有容身之處了。
我考慮的結果,還是要進去。因為在整件事中,關夫人是個關鍵的人物。
若是她曾向小唐提及過“假人”而令得小唐相信了李遠的故事。那麼,她更應該知道,李遠的經歷,實有其事。她自然也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才使李遠成了“妄想症患者”,知道何以會有這樣的怪事發生!
我化了三分鐘,雖然明知屋中人盡皆昏睡,但我還是小心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開鎖是一種藝術,必須一絲不苟。
一推開門,便是一股幽香,撲鼻而來,那是天然乾花的香味,單是這股香味,已是叫人感到浪漫之至。向牀上看了一眼,且看來清純無比,我頓時感到自己的行為很不正當——不應該採用這種方法,大可光明正大地當面去問她!
我把視線自她的臉上移開,定了定神,才繼續開始尋找,除了發現她的衣服,比關老頭更多之外,還在她的衣服間中發現了許多人形的衣架。
那些衣架,全為名貴的衣服所設,為的是怕那些衣服在普通的衣架上掛久了會走樣。
那當然和我要找的假人無關——在關夫人的房間中,我也沒有發現。
當我離開那幢洋房的時候,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在洋房中的人,除了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後,感到口渴之外,不會有別的害處,而我的行事也很小心,他們不會有任何機會知道曾有人入侵過。
回到家裏,白素見我面色難看,先給了我一杯酒,我一口喝完,才嘆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年幻大了,使得這一類行動,很……很……”
我一時之間,竟無法確切形容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白素微笑,表示諒解,她攤了攤手:“或許,是由於我們沒有掌握確切的資料之故,所以才感到無緣無故,騷擾了人家,所以才感到不安!”
我有點焦躁,用力一揮手:“整件事都莫名其妙!”
白素神定氣閒:“許多事,一開始的時俟,都是莫名其妙的!”
我自己也感到好笑:“我還是要強逼李遠去接受一次精神檢查——本來我還準備偷進關老頭的辦公室,現在看來也沒有必要了!”
白素很會鼓勵,她突然道:“在一次錯誤的決定之後,能立刻有一個正確的決定,是好現象!”
我輕吻了她一下,明天我會去見故事中另一個有重要作用的人物——
白素立刻知道我説的是什麼人,她道:“總裁的秘書金兒!”
我點了點頭;“這個人在李遠的故事中,也相當重要,要見他,想來容易得多了!”
因為要見到關老頭,很不容易,甚至動用了和超級大豪富陶啓泉的關係,所以才那麼説的。
可是卻沒有想到,要見那位總裁秘書,非但困難,竟成了不可能的事。
第二天上午,打電話到關氏機構,要總裁秘書接聽,得到的答覆是:“金兒秘書沒有到公司來。”
電話打到第六次,已經是下午時分,聽電話的女秘書語帶哭音:“全世界人都在找他,總裁已大發雷霆,他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我不禁用力一頓足,大是懊喪,感到必然有意外發生,埋怨自己為什麼一直只是打電話,而沒有采取行動。我道:“能不能給我他的住址?我去找她。”
女聲沒了氣:“本來不可以,但現在無所謂了,他住所定滿是找他的人——”
女職員給了我一個地址,又咕噥了一句:“想不到這人竟然那麼重要!”
我明知到金兒的住所去,不可能得到什麼,可是不但要去走一遭——很多時候,事情是在許多次沒有發現的累積之中,突然出現一絲光明來的。
當我到達那幢位於全市最佳位置的大廈時,發現有三輛警車,停在大廈門口的空地上——那是一幢設備豪華之極的大廈,門口有大幅空地,用雲石鋪成。
我向門口走去,還沒有進去,就有兩個穿制服的護衞員,用極不友善的態度喝問:“找誰?”
我忍住了氣:“頂樓的金兒先生!”
兩人悶哼一聲:“找他?不必了,兩車警員,都在找他,他不在!”
這兩個傢伙的態度竟然如此惡劣,我正待發作,大廈的門打開,一陣喧譁聲,隨着一堆人,一起湧了出來。我首先看到的是關老頭,他雙手揮舞,正在大叫大嚷:“我有權!你們不能阻止我,我是他的老闆,我有權!”
在他身邊,有一個高級警官,用很平靜的聲音回應他的咆哮:“不,你沒有擅自進入他人居所之權,你沒有,即使這居所是你的僱員所住,你也沒有這個權!”
這聲音一入耳,我一則以喜,一則以疑。那是黃堂的聲音,我認得出來,他和我極熟,有他在,我辦事自然會方便得多,這是我高興的原因。
可是,黃堂是高級警務人員,地位十分特殊,專管各種“疑難雜症”,這裏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要他這樣的大人物出馬?
黃堂的話才一住口,關老頭就暴喝道:“我有權!”
另一個聽來較蒼老的聲音道:“黃主任説你沒有就沒有!看你也像是有身分的人,行為卻這樣無賴!”
關老頭更怒:“什麼?你説我無賴,我可以把整幢大廈全買下來!”
和關老頭在對話的也是一個老人,可是卻穿着保安人員的衣服,多半是大廈的保安主任,現出不屑的神情:“就算是,你也不能隨便進入他的住所!”
另外還有人在七嘴八舌,場面十分混亂,關老頭明顯地不願離開,可是那保安主任卻不住地推他,行動很是粗魯,那便令得關老頭怒氣沖天,發出一下又一下的吼叫。
我估計混亂之由來,是關老來找金兒,金兒不在,關老頭破門而入,遭到了大廈保安人員的阻止,關老頭堅持,所以才驚動了警方。
(後來證明我的估計完全正確。)
令我不明白的是,這樣的糾紛,只是小事,何以竟然會驚動了警方的特別工作室主任黃堂?
我向前走出幾步,在關老頭的兩下怒吼聲之間,趁機叫了一聲:“黃堂!”
我的叫聲嘹亮,黃堂立是抬頭循聲望來,當然也立刻看到了我。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再也料不到,至多隻應感到驚訝而已。
可是,他的反應卻遠不止驚訝,只見他陡然張大了口,足有十秒鐘之久,我已走近他,他伸出雙手來,像是想阻止我前進,接着,尖聲叫了起來:“衞斯理,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的?”
我張開雙手:“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裏出現?”
黃堂竟激動得不住用手拍打自己的頭,嚷叫道:“怎麼你會來?何以你無處不在?”
他這種過激的反應,倒令得混亂的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我心知黃堂如此失常,必有原因,但是一時之間,也無法探究,我只好説明來意:“我有事要和金兒先生談,他不在公司,我就找到這裏來,請問有什麼不對?”
黃堂這時,也知道了他的失態,已經迅速地鎮定也下來,可是,他額上的珠珠,卻掩飾不了心中的緊張,他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有話要和我説,可是卻不是現在就説。
接着,他轉向關老頭:“關先生,屋子是金兒承租的,不管你是他的什麼人,你絕對沒有權破門入屋!”
關老頭很是精明,他提出了一個我想問的問題:“這件小事,為什麼要勞動你這樣的高級警官出馬處理?”
黃堂答來十分輕描淡寫:“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恰好在附近經過。”
關老頭悶哼一聲:“我思疑金兒在屋子裏,有了意外,若是延遲開門,可以使他遭到不測,失去了挽救他的機會,你是不是負責?”
黃堂問:“你有什麼特別理由,懷疑他遭到了意外?”
關老頭提高聲音:“公司有要事,他絕不應該不出現。他酗酒,又有吸食毒品的習慣,這都很容易使他有意外。”
黃堂吸了一口氣:“好,警方根據你的舉報,決定破門而入!”
黃堂向那保安主任看了一眼,保安主任很是固執:“根本沒有金兒先生回來的記錄,金兒先生,根本就不在,就算發生意外,也不會在這裏!”
關老頭大怒:“你的手下難道不會疏忽?我看你老得不適宜擔任任何工作了!”
保安主任也是一個倔老頭,頓時漲紅了臉:“不會比你更老!”
黃堂一揮手:“警方的決定,你不要擾!”
保安主任這才不出聲。黃堂指着幾個警官和警員:“你們跟我來!”
關老頭大聲道:“我也要在場!”
黃堂“哼”了一聲向我望來:“衞先生,請你也來見證一下!”
我有點莫名其妙:“見證什麼?”
黃堂像是一時之間,難以回答我這個問題,可是“請你來見證一下”這句話,又是他自己説的。這更使我感到,他的態度閃爍不定,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黃堂在想了一想之後,才回答:“見證一下警方是在有人堅持投訴之下,才採取了破門而入的行動。”
關老頭豪氣干雲:“不必他人見證,屋主人若是不滿這項行動,一切後果,由我負責!”
黃堂的回應很冷淡:“關老頭,請你明白,現在是警方在採取行動,和你完全無關!”
平日頤指氣使的豪富,這時處處碰釘子,氣惱可知。恰好這時,有幾個關氏機構的高級職員,氣咻咻地趕了來,聽候總裁的差遣,自然也及時作了總裁的出氣筒,單是找不到金兒這件事,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在關老頭展示他總裁的威風時,黃堂帶頭他的手下,向升降機走去,又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就緊跟着他。等我們進了升降機,關老頭再想進來時,直達頂樓的升降機不是很大,已經擠不下了——大廈為頂樓住客設有專用直達升降機,而頂樓的住户,只有一户。
一個警官老實不客氣地斥道:“滿載了,下一次!”
另一個警官更口出惡言:“走樓梯也可以!”
關老頭氣得額綻青筋,可是也無可奈何。
樓高六十二層,升降機的門一關上,我就問:“有什麼特別之外?”
這句話乍一聽,無頭無腦,但黃堂必然明白,我是在問他,事情有何特別,要他親自出馬。黃堂果然明白了我在問他什麼,可是他立即反問:“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我怔了一怔,確然,我看到黃堂出現,感到事情必有特別之處,黃堂看到了我,也必然有同感——這一點,已在他乍一見我時的異常反應,得到了證明。
我不由自主,嘆了一聲:“是有些特別,但是太複雜了,三言兩語,難以説明白!”
黃堂竟也嘆了一聲:“看來咱倆同病相憐,先去看了頂樓再説!”
我滿腹疑惑,因為黃堂的態度很怪,看起來,他很想去看看金兒的住所,但是卻又成是應關老頭之請的模樣。那就可以推卸外界對警方鹵莽行為的指責。
這樣看來,金兒這個人有點問題了。
我在思索着,黃堂又問:“你對頂樓沒有興趣?”
我據實回答:“我是來找人,不是來看房子的!”
黃堂的神情也很疑惑,望了我一會,卻沒有再説什麼,這時,升降機也停了。
我們出了升降機,我不禁暗歎了一聲:金兒這小子太會享受了,他的住所,看來比總裁的更華麗。升降機外,是一個極大的外堂,佈置陳設,已一如豪華的大廳。有一扇雙合的桃花心木大門,依着木紋,拼出華麗的圖案。
在那門上,找不到鎖,只有幾個小孔,黃堂向我望來,我道:“光波,聲波,或是紅外線控制的鎖——”
我説着,走過去,伸手在門上敲了幾下,發出的聲音,沉實無比,我聳了聳肩:“可能要使用炸藥!”
這時,又是一陣爭吵聲,那是保安主任和關老頭,乘搭普通升降機,再走一層樓梯上來了。
保安主任恰好聽到了我的話,他大叫起來:“不能爆炸,我怎麼向其他的住客交代?”
關老頭冷笑一聲:“你不必交代了,我才在電話中完成了交易,買下了整幢大廈,你已被解僱了!”
關老頭這一次,才算是藉助了金錢的威力,出了一口氣,年邁的保安主任聽了之後,呆了半晌,脱下了身上的警服,用力拋在地上。
他對黃堂道:“金兒先生根本不在家,你們這樣做,白費心機!”
黃堂攤手:“以業主的身分來堅持,警方更應該採取行動了!”
黃堂向我望來,我説過,我的開鎖能力,可以排名在世界十名之內。可是這扇門,照我的估計,木後還有相當厚的金屬板,而且採用的是最新科技,利用聲波或光波來控制的鎖,不知道使用頻率,絕對沒有取巧的機會,已經超出了傳統觀念中“開鎖”的範圍之外,就像一個兩百年前劍法第一的高手,無法用他手中的劍去和機槍對抗一樣,這不是我無能,時代已進入了另一個形式。
所以,我搖頭,表示我弄不開這扇門。同時,我也表示了我的驚訝,指着那門道:“這樣的裝置,已超越了普通住家的保安需要,這位仁兄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黃堂聽了我的話之後,已在密密地下了不少命川堂成了他的指揮部。
我揀了一張沙發坐下來,自袋中摸出一小瓶酒來,慢慢呷着。關老頭在望了我幾眼之後,叫了一個高級職員出來,不一會,就有一架酒車推到了他的面前。而在這段時間中,他通過流動電話,和全世界聯絡,下達了不少命令,最主要的是通知了許多部門,關氏機構的要員,金兒出現了不正常的活動,若有任何疑問,立刻和總裁辦公室詢問處聯絡。
我一直知道商場無情,卻也不知道無情到了這種程度。金兒只不過一天沒出現——通常喝醉了酒,就會有這種情形,而關老頭已毫不容情地把他從商場中踢出去,看來以前相傳他們兩關係極好,絕靠不住。
黃堂走到了我的身邊,傳達了不久以前才到的幾個專家的話:“先用激光切割,如果無效,就只好用爆破法。”
我揚眉:“警方有這樣高效能的激光切割儀?”
黃堂搖頭:“沒有,要向人借,正在借。”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擁有如此高效能的激光切割儀的人,世上當然相當多,許多精密儀器製造廠和大規模的實驗室都有——和木蘭花、穆秀珍姐妹關係極深的雲氏集團屬下的工廠就有。
但是一則遠在歐洲的儀器,救不了近火。二則,儀品太龐大,也難以運到這川堂來。
那麼,就只有向本市的兩位科學怪傑求助了。這兩位怪傑擁有一切先進的科技設備,而且大部分是自制的,效能極佳。
這兩人的名字,熟悉衞斯理或原振俠或年輕人故事的朋友,都不會陌生;他們的名字一個叫戈壁,一個叫沙漠,合起來,天衣無縫,就是戈壁沙漠!
黃堂一定是去向他們商借了,這兩人我也熟,脾氣有點怪,黃堂若是態度不好,或者派去的人不善詞令,那一定借不到,到時,説不定還要我出馬才行。
我心中這樣想,看黃堂,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很快,我就知道他玩了什麼花樣了。關小時之後,戈壁沙漠帶頭許多箱儀器趕到,見了我之後,立即就道:“警方説你老兄在場,我們立刻就趕來了!”
原來黃堂是藉着我的名義,去請這兩位怪人的!黃堂和他們也認識,兩人來到了門前,用各種各樣古怪的儀器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