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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救星

    青青。

    來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見這個穿着身初雪般紗衣的女人,遠遠的就笑了。她的笑聲也清悦如銀鈴。

    雪衣女遠遠的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藍藍,我也想死你了。”

    現在柳若松才知道,他這位救星的名字叫“藍藍”。

    她們一個叫青青,一個叫藍藍,她們看起來簡直親熱得要命。

    青青是他對頭的妻子,青青正準備要他的命。

    藍藍為什麼要救他?

    難道這根本就是她們設計好的圈套?× × ×

    柳若松幾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沒有逃,並不是因為他聽話,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藍藍剛才施展的是輕功,還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鷹抓小雞還容易。他連動都不敢動。

    青青和藍藍還在笑,笑得又甜又親熱。

    藍藍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當然想你,我簡直想死你了。”

    藍藍道:“我也想死你了。”

    青青道:“我想你想得要命。”

    藍藍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兩個人既然彼此都這麼想念,當然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説的。

    兩個女人碰到一起,好像總有説不完的話。

    想不到她們的話居然已經説完了。

    忽然就説完了。

    青青忽然轉過身,走人了黑暗中。

    藍藍忽然倒了下去。× × ×

    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來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這結果更意外。他想過去看看,藍藍怎麼會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敢動。

    幸好藍藍忽然又燕子般飛起,飄過來捉住了他的臂:“我們走,快走。”

    她走得真快,比來的時候還快。

    她又帶着他回到萬松山莊的後花園裏,才長長吐出口氣:“好險。”

    這兩個字説完,她又倒了下去。× × ×

    現在柳若松已經有點明白了,藍藍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做過這種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藍藍傷得不重。

    因為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救星。

    藍藍總算已坐了起來,用最標準的道家打坐的姿勢,盤坐在雪地裏。

    過了片刻,她頭上就忽然有一陣陣熱氣冒了出來,下面的積雪也忽然融化,融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慘碧色的。

    雪融得很快,就像是一張白紙在中間被火點着,轉瞬間就燒了個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慘碧色的圈子,比圓桌還大。

    藍藍忽然伸出了手,捲起了袖子,露出一條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剛才青青跟她表示親熱的時候,好像曾經在她這條手臂上輕輕地拍了拍。

    她又伸出右手,用兩根春葱般的纖纖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拔出了一根三寸長的銀針來。

    柳若松一直在盯着她的手,卻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把這根針拔出來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脱離了險境,因為她已站起來,又輕輕吐出口氣,道:“好險,若不是我也有準備,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裏了。”

    柳若松也鬆了口氣,苦笑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她説她想死你的時候,原來是想你死,她説想你想得要命的時候,原來是想要你的命。”

    藍藍嫣然道:“你真聰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為什麼又忽然走了。”

    藍藍道:“因為我在説想死她的時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聲又恢復了清悦:“所以她給了我一針,我也給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的罪絕不會比我輕,如果不趕快走,恐怕死得比我還快。”

    柳若松也笑了。

    這種事他也做過,可是比起她們來,他最多隻能算是個學徒。

    藍藍道:“現在你總該也已明白,我為什麼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為青青?”

    藍藍道:“一點也不錯!”

    她恨恨地接着道:“我平生只有一個對頭,我的對頭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幫丁鵬,我就要幫你。”

    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爭氣。”

    藍藍道:“就因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點都不比丁鵬差,所以我才會選上你,就好像青青選上了丁鵬一樣。”

    柳若松的心在跳。

    青青選上了丁鵬,所以嫁給了丁鵬。

    她選上了他,是為了什麼?

    藍藍道:“我不但可以救你,還可以替你做很多你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接着道:“我甚至可以嫁給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藍藍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妻子,我一定會嫁給你。”

    她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丁鵬原來沒有妻子,你只有這一點比不上他,除非……。”

    柳若松道:“除非怎麼樣?”

    藍藍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的接着道:“每個人都要死的,早點死,晚點死,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柳若松不説話了。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藍藍又道:“你説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對你也沒有什麼分別。”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經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確沒有什麼太大分別。”

    藍藍道:“可是她走了之後還會回來,既然她還是柳夫人,她要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經不是柳夫人了呢?”

    藍藍道:“那麼分別就很大了。”

    她輕輕的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記住,你想要有什麼樣的收穫,就得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 ×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沒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了丁鵬,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鵬那閃電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當然還是藍藍。

    藍藍的神秘,藍藍的美,藍藍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藍藍挽着他時那種甜美的温柔,藍藍裸露出的那條晶瑩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條裸露的手臂時,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輕人的衝動。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牀共枕。

    如果他能有個像她這樣的妻子,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愁?

    他當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説過的那些話,不管你想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所以他一早就起來了,去找他那久已沒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變成了條母狗。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

    這種想法畢竟並不十分令人愉快。× × ×

    他的妻子並沒有變成母狗,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母親”。

    並不是他們孩子的母親。

    他們沒有孩子。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宋中的母親,因為宋中就像是個孩子般睡在她懷抱裏。

    看到他來了,宋中當然就變得像是條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麼樣一個人。

    他們夫妻間本來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該這麼早闖到她房裏來的。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因為他根本不能生氣。

    她也沒有生氣,並不是因為她沒有理由生氣,而是因為她實在太累。

    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累”,心裏是什麼感覺?

    柳若松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心裏有感覺,臉上也沒有露出來。

    柳夫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才勉強笑了笑,道:“你今天起來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這裏再睡一會兒?”

    她問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卻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着再等到明天,你現在就走吧!”× × ×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對自己説這種話,一定都會問:

    ──你為什麼要我現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數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絕不會連一句話都不説的。

    她卻跟大多數女人都不同。

    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説。

    柳若松道:“隨便你到哪裏去,隨便你去幹什麼。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後我更不會管你了,從今以後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們互不相關,你也不必再回來了。”

    他的話已經説得很絕。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説出這種絕情絕義的話,如果不跳起來大哭大罵,大吵大鬧,也會傷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一個人悲傷到了極點,失望到了極點時,往往就會變成了這樣子。

    柳若松慢慢地轉過身,不再看她。

    他心裏多少也有點難受,他們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藍藍,他的心腸立刻又硬了下來,冷冷道:“七出之條,你都已犯盡了,我不殺你,已經是你的運氣,你還……”

    他沒有説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腰上一軟,腰眼附近的四處穴道在一瞬間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當獨門點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將這一手送給她作為賀禮。

    那時他還認為很得意,因為她問他要的本來是一串珍珠鏈子。

    那串珠鏈上最小的一顆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價值最少在五萬兩以上,而且已經被她看見了。

    這一着點穴手法卻用不着他花一文錢。

    他對他的妻子並不慷慨。

    因為他一向認為,要妻子對丈夫温順忠實,就不能讓她手上掌握太多錢財,否則她的花樣就多了。

    他認為那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就正如將武器交給敵人同樣危險。

    聰明的男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無疑是個聰明人,絕頂聰明。

    所以他現在倒了下去。× × ×

    秦可情看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又露出了甜蜜動人的微笑。

    “現在我才知道,你送給我的這份禮物實在比那串珍珠鏈珍貴得多,我實在應該謝謝你。”

    她微笑着走出去,又拉着宋中的手走進來。

    宋中還是不敢面對他。

    可情笑道:“現在他已經不是我的丈夫了,你何必還要難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還要把我趕出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嫁給他十幾年,還不如別人家裏養了十幾年的狗,他要趕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滾蛋。”

    宋中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可情道:“你帶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這個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變成了個老太婆,我也絕不會變心。”

    可情又笑了,笑得更甜蜜,柔聲道:

    “你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麼?”

    可情道:“我還不想真的變成個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兩銀子一付的珍珠粉,免得我臉上起皺紋,我穿的衣服,都是從天竺和波斯運來的絲綢,好讓別人看得年輕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幾個丫頭侍候着我。”

    她輕撫着宋中的手:“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個吃慣了,穿慣了,花慣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給了你,你能不能養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聲道:“我可以去做強盜來養你。”

    可情道:“你為什麼要去做強盜?那又不是你的專長。”

    她淡淡地接着道:“殺人才是你的專長,你只要殺一個人,我們就可以過一輩子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殺誰?”

    可情只笑,不説話。

    宋中並不笨。

    他應該知道她要殺的是誰。

    他雖然並不十分喜歡殺人,不過他絕不怕殺人,不管殺的這個人是誰都一樣。

    可情已經從牆上摘下了一把劍,交給了他:“只要你一揮手,我就變成了個可憐的寡婦了,不管丁鵬多兇惡,也絕不會來對付一個可憐的寡婦。”

    她嫣然道:“幸好這個可憐的寡婦恰巧又是個很有錢的寡婦,不管誰能夠娶到她,這一輩子都不必再發愁了。”× × ×

    柳若松知道自己已經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這個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計得太高,無論誰犯了這種錯誤都該死。

    “嗆”的一聲,劍已出鞘。

    宋中終於轉過身,面對着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柳若松承認。

    他的心還不夠狠,手還不夠辣,他本來應該先下手殺了他的。

    劍光一閃,已向他咽喉刺了過來。

    姓宋名中,一劍送終,他的出手不但準,而且狠,要殺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人,當然絕不會失手。

    除非有奇蹟出現,柳若松已必死無疑。

    想不到奇蹟真的出現了。

    忽然間,“嗤”的一聲,急風破空,接着“叮”的一響,火星四濺,宋中手裏的劍已斷成了兩截。

    一樣東西隨着半截斷劍落在地上,滾出去很遠,竟是一枚松子。× × ×

    這柄劍是柳若松的劍,是他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去請關外的名匠吳道古鑄成的。

    吳道古鑄劍三十年,鑄成的劍無一不是精品,連鐵錘都敲不斷。

    這柄劍竟被一枚松子打斷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發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裏卻打出了七點寒星。

    柳若松當然知道打出的是什麼暗器,這種暗器也是他花了重價請人替她鑄成的,而且還特請人在上面淬了劇毒。

    她發射暗器的手法雖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觀音那些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兩丈之內,也很少失手。

    現在他們的距離還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蹟出現,柳若松還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蹟又出現了。× × ×

    這七點寒星本來是往柳若松咽喉和心口上打過去的,竟忽然改變了方向,飛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穿着身初雪般輕柔潔白的衣服。

    她的長袖輕揮,七點寒星就已無影無蹤,接着又是“嗤”的一聲響,一縷急風從她袖子裏飛出,打在秦可情的膝蓋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來已撲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筆直地跪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

    柳若松卻忽然站了起來。

    原來風聲雖然只一響,打出的松子卻有兩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情的“環跳穴”,另一枚卻解開了柳若松的穴道。

    這輕紗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時打出了兩枚松子,不但力量驚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絕不相同。

    宋中已經看呆了。

    他從未看過這麼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説過。

    花十姑、千手觀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這個女人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個會爬在地上玩彈珠的孩子。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松相信。

    他看見過藍藍做出的那些更驚人,更神奇的事。

    藍藍道:“你為什麼還不殺了她?”

    柳若松道:“我……”

    藍藍道:“她要殺你,你就可以殺她,你不殺她,她就要殺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劍忽然飛起,到了她手裏。

    她給了柳若松:“這一定是吳道古鑄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長的一截,也可以殺得死人。”

    這截斷劍還有一尺多長,柳若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劍鋒正對着秦可情的咽喉。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為我比誰都瞭解你,你只會穿着八十兩銀子一件的袍子,喝着九十兩銀子一罈的好酒,抱着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間屋裏,叫別人去殺人,不管殺了多少人,你都絕不會難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裏拿着刀去殺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驚地看着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麼話都沒有再説,忽然衝過來,手裏的斷劍已刺人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還沒有閉,還在吃驚地看着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會殺你。”

    可情道:“你……你為什麼?”

    宋中道:“因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麼能死!”

    他拔出了他的劍。

    鮮血濺出時,這截劍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殺人無算,只這一次殺得最痛快!”× × ×

    秦可情的眼睛已閉上了。

    她忽然發覺自己一直都不瞭解宋中,一直都看錯了他。

    她一直認為宋中是個色厲內荏的人,外表看來雖剛強,其實卻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無能,所以才會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牽着鼻子走。

    她從沒有想到他這麼樣做是因為愛她,真心真意地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

    為了她,他不惜去死。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感情。

    可是現在她相信了。

    她心裏忽然有了種遠比恐懼更強烈的感覺,使得她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她忽然覺得死並不可怕。

    如果一個人到死都不知道“愛”,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 ×

    “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保證你一定會有收穫的。”

    這是藍藍臨走時説的話。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來,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她來,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説的話不假。

    他把那條母狗交給了“葫蘆”。

    葫蘆是萬松山莊酒窖管事的外號,是個沒有嘴的葫蘆。

    因為他不但忠誠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酒窖的管事。

    葫蘆把這條母狗關在酒窖裏,那個已經連一滴酒都沒有的酒窖。

    等到柳若松想把這條母狗送走時,就發現這條母狗已經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蘆帶着他去酒窖裏找這條母狗,找到的竟是個女人。

    一個細腰長腿的女人,看見他時,臉上又露出那種又害怕,又快樂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這酒窖來的。

    她睡着的時候,還是躺在那張又寬大,又柔軟的牀上。

    她醒來時已經在這裏。× × ×

    奇蹟又接連出現了,清水又變成了美酒,暴斃的羊本來已被送到後面的荒山去焚化,現在又一隻只活生生地走回來。

    藍藍卻一直沒有再露過面。

    這些奇蹟當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價,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

    為了表示對她忠實,他連碰都沒有再碰過那個細腰長腿的女孩子。

    他決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無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這麼一個妻子,什麼人他都不必再畏懼,什麼事他都不必再擔心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對面山坡的莊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燈火亮起時,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天上的宮闕。

    “圓月山莊”主人宴客的請帖,也已派人送了過來。

    這位圓月山莊主人當然就是丁鵬,請客的日子果然是月圓之夕。

    今天已經是十四,藍藍居然還沒有露面。

    ──她一定會來的,她絕不會就這麼樣忘記我。

    柳若松雖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要焦急,擔心。

    如果她不來,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宮般的圓月山莊裏。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遲今天晚上,她一定會來的。”

    所以黃昏時他就準備了一桌精緻的酒菜,一個人坐在這屋裏等。

    藍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 ×

    屋子裏忽然充滿了香氣,彷彿是花香,卻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來已經被封死的窗户,忽然無風自開,窗外夕陽滿天,藍藍就像是一朵美麗的雲彩,輕飄飄地飄了進來。

    她説,這兩天她沒有來,只因為還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為要對付青青並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對抗。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説:“現在我已經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鵬根本不足為慮,只要你聽我的話,好好地去做,我不但能幫你擊敗他們,不管你心裏想做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做武當的掌門。

    他忍不住道:“武當派從來沒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門人的,可是我……”

    藍藍道:“你想做武當的掌門?”

    柳若松嘆了口氣,道:“可是現在希望最大的並不是我,是凌虛。”

    藍藍冷笑,道:“區區一個武當掌門,算得了什麼,你的志氣也未免太小了。”

    她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當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梟雄,縱橫天下,君臨武林,江湖中沒有一個人敢對他無禮,他説出來的話就是命令,從來沒有人敢違抗。

    縱然他後來死在江湖第一名俠小李飛刀手裏,可是他活着時的威風,至今還沒有人能比得上。

    藍藍道:“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能讓你的成就超過上官金虹,超過小李飛刀,超過當今江湖中名氣最大的謝曉峯……”

    柳若松的心已經在跳,跳得好快。

    藍藍道:“你剛才説的凌虛,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個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藍藍道:“明天他也會在圓月山莊,説不定現在已經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麼會來?”

    藍藍道:“當然是丁鵬特地去請來的。”

    她笑了笑:“其實你也應該明白,他為什麼要特地去把凌虛請來。”

    柳若松明白。丁鵬要當着凌虛的面毀了他,要讓凌虛知道他的確有該死的理由。有他本門師兄作證,丁鵬無論怎麼對付他,別人都無話可説。連武當都不能説什麼,更不能為他復仇。

    柳若松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丁鵬做事竟忽然變得這麼仔細。”

    藍藍道:“上過一次當的人,做事總是會變得仔細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藍藍道:“如果丁鵬要殺你,凌虛會不會幫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會。”

    藍藍道:“他會不會幫你説話?”

    柳若松道:“不會。”

    在那種情況下,誰也不能説什麼。

    藍藍道:“你若死了,他會不會覺得很難受?”

    柳若松道:“不會。”

    藍藍道:“因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絕不會為他難受的。”

    柳若松並不否認。

    凌虛不吃,不喝,不賭,不嫖,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繼承天一真人的道統,繼任武當的掌門。

    因為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他對這件事的擔心,絕不在柳若松之下。他們彼此心裏都知道,對方是自己唯一的競爭者。

    柳若松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還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

    藍藍道:“我可以保證,他絕對活不了那麼久的。”

    柳若松道:“哦?”

    藍藍道:“他明天晚上就會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無病無痛,怎麼會死?”

    藍藍道:“因為有個人一劍刺穿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這個人是誰?”

    藍藍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實他早就想一劍刺穿凌虛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裏想過多少遍。

    可是這種想法實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説出來,連想都不敢想得太多。因為凌虛畢竟是他的大師兄,殺了凌虛,就等於背叛了師門。叛逆絕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這種觀念已在他心裏根深蒂固。

    藍藍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強你。”

    她淡淡地接着道:“反正現在我還沒有嫁給你,你死了,我也不會太難受的。”

    她好像已經準備要走了。

    柳若松怎麼能讓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藍藍道:“怕什麼?”

    柳若松道:“凌虛從小就開始練功夫,除了吃飯、唸經、睡覺的時候之外,都在練功夫,我卻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做。”

    他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練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太多,否則就會變成很無趣了。

    柳若松嘆息着,道:“也許我別的事做得太多了些,所以現在恐怕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藍藍道:“你本來就不是他的對手,五十招之內,他就可以殺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認。

    近年來凌虛練功更勤,內力更深,劍術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認的,武當後起一輩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藍藍道:“可是有我在,你還怕什麼?”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內,就可以殺了他……”

    柳若松的眼睛亮了。

    藍藍道:“明天正午,我在城裏的會仙樓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為什麼要在城裏等我?”

    藍藍道:“因為我要你用轎子來接我,我要讓別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轎子接走的。”

    這種要求絕不過分。

    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人,總希望能夠有一個她喜歡的男人用轎子去接她的。

    這其中無疑還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快:“我一定會準備一頂最大的轎子去接你,可是你……”

    他看着藍藍臉上的面紗:“你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讓我看看你的臉呢?”

    藍藍道:“明天你就會看見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會仙樓,就會看見一個身上穿着身湖水藍的衣裙,頭上戴着枚百鳥朝風的珠花,腳上卻穿着雙紅繡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個女人就是你?”

    藍藍道:“是的。”× × ×

    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時的陽光温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陽光下,看着他的家丁們把一枚金珠裝上轎頂,心裏覺得很滿意。

    這頂轎子還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時,特地請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儀制做成的,經過一夜的整修後,現在又變得煥然一新。可是當時坐着這頂轎子來的人,現在卻已永遠看不見了。

    想到這點,柳若松心裏雖然還是難免會覺得有點難受。幸好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個大日子,他絕不讓任何事來影響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們都已換上嶄新的狐皮短襖,腰上都系起了紅得耀眼的紅腰帶,一個個看起來全都是喜氣洋洋,精神百倍。

    藍藍這時候説不定已經在會仙樓等着他,他相信藍藍絕不會讓他失望。

    為他掌管馬廄的老郭,已經將他那匹高大神駿的“千里雪”牽了出來,在新配的鞍轡上,還結着副鮮紅的錦緞。

    他一躍上馬,身手依然矯健如少年。

    他真是覺得愉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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