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加仍不轉身,他的這種行動,自然是表示了他對各人的不滿:“印第安人説,那大石球根本是火山的精靈。被我們採了出來,火山自然要發揮力量把它弄回去,而且,必然會降下巨大的災禍……”
温寶裕應道:“好啊,那你有沒有到開出它來的礦洞中去看過?”
李加怔了一怔,像是絕未想到過這一點。温寶裕“哈哈”一聲:“怎麼不去看一看?火山已發揮力量,把它的精靈弄回去,它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去了!”
李加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温寶裕一眼。温寶裕為自己的惡作劇哈哈大笑,李加的神情十分惱怒!
原振俠大聲道:“他的話有點道理,如果要找尋何以會有那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至少應該到開出它來的礦洞去看看……”
李加喃喃地道:“那有什麼用?它已離開了礦洞……怎麼會回去?”
原振俠雙臂向上伸,懶洋洋地改變了一下姿勢:“沒有去看過,怎知道有沒有用?”
李加想了一想,向各人彎腰鞠躬道歉:“真對不起,剛才我失態了。實在是由於事情太怪,而且唐勒又是我的好朋友!”
温寶裕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所謂”的神情:“只聽你的敍述和看幾張照片,實在作不出什麼結論。建議你回去之後,再繼續蒐集資料,歡迎隨時和我們聯絡……”
李加苦笑了一下,嘆了一聲,胡説送他出去。在胡説沒有回來之前,所有人,竟然不約而同,沒有一個人開口説話的。
而且,大家的視線,也都在陳列着的水晶礦石上移來移去。但想着的事,自然也是那麼大的一個大石球,如何會消失,和唐勒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雖然和他們無關,可是卻實在十分怪異,莫可名狀。
胡説回來之後,看到各人出神的情形,他拍了一下手,朗聲道:“能令原醫生驚悸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原振俠坐正了身子。瑪仙仍然偎在他的身前,這時,把他的手拉了過來,捏住了他的中指,伸進她掛在髮梢的那個金環之中,又屈起他的中指,勾住了那個金光燦然的金環。
當瑪仙在這樣做的時候,她的動作十分輕柔,也十分自然,可是各人看了,卻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瑪仙也覺察到了各人異樣的神情,她淡淡地笑:“當女巫真不好,什麼動作,都被人當作和巫術有關!”
那位先生目光如電,盯着那金環:“難道不是?”
瑪仙伸了伸舌頭:“是,我想給他一點信心!”她轉問原振俠:“勾緊一點,你會感到自己信心大增!”
在眾目睽睽之下,原振俠的神情有點尷尬,但是他還是緊緊勾住了那金環。
良辰美景大感興趣:“這金環……是什麼法寶?”
瑪仙道:“很難解釋,是一種小小的巫術力量,來自我的頭髮……嗯,是一種發自我體內的力量,通過頭髮,傳到這金環上,再傳到他的體內!”
温寶裕咕噥了一句:“越解釋越胡塗!”
瑪仙笑:“要是一解釋就明白,那麼,豈不是人人都是巫師了?”
原振俠望了各人一眼,發出了一個各人想不到的問題:“生物外形的美醜,和內心的善惡,是不是有聯繫?”
各人都不知他為什麼忽然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胡説先道:“相由心生,兇惡的人有兇相,那也是有的,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
原振俠苦笑:“我最近見了一種外星生物,樣子可怕極了!”
那位先生苦笑了一下:“外星生物的形狀,要是怪異起來,會把人嚇瘋掉……因為超過了人所能負擔的極限。前一個時期,有一種通體鮮紅的‘紅人’,就曾嚇瘋了兩個人,樣子可怕之極。可是他們的心地,卻十分良善。”
良辰美景自幼就喜歡鮮紅色,她們的一切衣飾,都是鮮明得奪目之極的紅色,一聽竟然有一種鮮紅色的外星人,不禁大感興趣,連問了七、八個問題。可是那位先生並不回答,只是自顧自説下去:“原醫生見到的外星人,樣子也極恐怖?”
原振俠嘆了一聲:“樣子可怕倒還罷了,最恐怖的,是他們向地球人傳播知識的方法……我絕無法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傳授知識的行為!”
瑪仙輕輕閉上眼睛,原振俠的中指勾得那金環更緊:“他們有許多紫色的觸鬚,伸進人的七竅去蠕動,像是通過七竅直入腦部,真……是可怕!任何人看到了這種情形,都會聯想到恐怖電影之中,不知名的怪物在侵襲人類,人類的末日到了!”
原振俠描繪着這種情形,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種震慄,良辰美景的身子靠在了一起。
原振俠繼續道:“而且,他們最後會把地球人的形體,改變得和他們一樣……據説,那是一種十分進步的形體,比地球人的身體結構進步得多……”
温寶裕打了一個冷顫:“落後一點也沒有什麼,我可不想變成一條紫色的章魚……”
原振俠笑了一下,神情有點無奈:“早在我在醫學院學到人體解剖時,我就知道人體的結構十分落後,許多不必要的器官,使人的身體變得十分蠢笨。”
温寶裕不同意:“至少,人的外形是美麗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也曾想到過這一點,這一次,我看到了看起來那麼可怕的外星人,觀念有了改變……我們看人家可怕,人家看我們,何嘗不可怕?”
那位先生徐徐地道:“原醫生,你的問題中心是什麼?”
原振俠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由於我看到的情景如此可怕,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在幫助某些地球人,在建立一個樂園……”
那位先生嘆了一聲:“人一直在追求樂園,但究竟什麼樣的環境才是樂園,每個人心目之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兩個人達到同一想法,已經很不容易了……”
原振俠神情迷惘,嘆了一聲。瑪仙用她柔軟的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撫過:“別再去想那種可怕的景象了,那些人,接受外星人的改造,至少他們是自願的,是不是?”
原振俠更迷惘:“不知道,或許是外星人有力量,影響人類腦部的活動,使他們變得自願……”
那位先生攤了攤手:“地球人的性格缺點,或優點,就是懷疑。瓜田納履,人家以為你偷瓜;李下整冠,人家懷疑你偷李──”
原振俠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那些外星人真的沒有惡意?”
那位先生的臉上,也十分罕有地現出迷惘的神情:“我沒有那樣説,只是指出地球人的性格之中,有懷疑一切的一面。進步或阻滯,都由這種性格產生,也體現了人性的矛盾面……”
温寶裕低聲説了一句:“越説越胡塗!”
客廳中靜了下來,瑪仙柔情似水地望着原振俠,原振俠又嘆了一聲:“在這種形體的轉換中,一個本來可以説是地球上最──”
他説到這裏,陡然停了下來,伸了伸舌頭,作了一個十分尷尬的神情。瑪仙並不看他,但卻立即道:“最什麼啊?説下去──”
原振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麗的女性之一,變成了一個怪物!她竟那樣捨得放棄自己美麗的胴體,真出人意外之極。”
那位先生笑:?“再美麗的胴體,也只是臭皮囊……”
瑪仙卻眉開眼笑:“你在‘最美麗的女性’下面,加上‘之一’,那是什麼意思?”
原振俠把她摟得緊了一些:“那表示,有許多美麗的女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神情很不以為然,可是眉梢眼角,卻滿孕笑意:“這種故意討好人的話,女人最喜歡聽,原……你進步了!”
原振俠不禁苦笑,但是瑪仙的話,也使得氣氛變得較輕鬆了一些。有一個人道:“很多幻想家,幻想進步的人體會像章魚,看來很有點道理……”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是,尤其,當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時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形要改變,內臟結構也要改變,那……想起來也叫人害怕……”
原振俠急速地揮着手:“她向我解釋,若是有一個原始人,看到了如今的醫生,正用最新的外科手術在施行心臟手術,原始人也會昏過去,感到可怕之極。因為那全然出乎原始人的知識範圍之外……”
原振俠當時,在聽到了這樣的“解釋”時,曾大受震動。
這時,他提了出來,所有聽到的人,也大是震動……胡説在一怔之後,竟熱烈地鼓起掌來,由衷地道:“多麼直截了當的譬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當也沒有了,原醫生,你不應該再懷疑什麼。雖然你看到的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於地球人的知識程度太低的緣故……”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位先生的話,給了他極大程度的安慰,他喃喃地道:“她這樣決定,怕也是由於只有這樣做,才能真正忘記過去,才能真正從控制她的組織中逃出來,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才能從一個人形工具,變成一個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宰的人……”
原振俠越説越激動,甚至有點慷慨激昂的味道。
瑪仙輕拍着她美麗的手,臉上卻有嘲諷的神情。原振俠的這番話,在場的人,真正聽得懂的,也就只有瑪仙和那位先生兩個人。
其餘人,連良辰美景、温寶裕、胡説在內,也不甚了了。但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人,也可以從原振俠的神態中,看出他在説着的那個人,曾在他的感情領域中,佔過相當重要的位置。
而瑪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麗的超級女特工海棠……曾在一生充滿了傳奇的原振俠醫生的生命中,佔有什麼樣重要的地位!
海棠不願繼續在組織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得到了神秘莫測的愛神的幫助,不但徹底改變了外型,使她自己的整個記憶,進入了一個叫玫瑰的美女的複製人之中,而且,也成功地消滅了所有計算機中有關她的資料。
甚至,更不可思議地,令許多人的腦中,對她的記憶也消失。
她可以説是自從有了“組織”這種結構以來,最成功的逃亡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對別人而言。對她自己來説,她還是無法逃得出什麼……她見到了原振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他講話,而且,為了原振俠能認出她原來是誰而高興!
她只有再一次徹底地改變,變成了一隻紫薑色,如同章魚一樣的怪物。這樣她才能徹底擺脱過去,得回她自己!
對海棠來説,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對曾和她有過如此不尋常感情的原振俠來説,那卻是一樁令感情豐富的他,傷感失落之極的事!
從此之後,美麗而奇特,熱情而可愛,迷離而矛盾的海棠,就永遠消失了,永遠在原振俠的生命之中淡出。雖然原振俠知道她在南極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見面的機會?
而且,就算再見了,原振俠又怎能和一個紫色的怪物親熱交談?
過去許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為他腦部記憶系統的一部分,頑固地停留在他的腦中。那更使他全身產生一種空蕩蕩,完全無所依據的感覺!
這才使他説出了那番話來。
接着,在瑪仙的清脆掌聲和各人錯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彷徨無依。那種悽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心酸!
原振俠高大強壯,可是當他雙眼之中,現出那種神色之際,他看來十足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
瑪仙低嘆了一聲,那位先生道:“別沉湎在記憶中,為她的新生命祝福。她這次是真正得到了新生命,並不是把地球人的軀殼換來換去……”
他説着,舉起杯來。各人雖然不是很知詳情,但個個都是聰明人,單從原振俠的話,和瑪仙的神態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也都舉杯喝着酒。
瑪仙嬌笑説:“原醫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記憶中。他有太多記憶了,不知想哪一樁好……”
原振俠知道瑪仙是在譏諷自己,但今晚的聚會,使他心理上的負擔得到釋然。雖然想起海棠十分傷感,但那種傷感的情懷,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會之前來,他情緒好了不知多少。
他一挺身,站了起來:“謝謝各位,今晚的聚會對我來説,意義重大之至……”
良辰美景忙道:“原醫生,再多説一點,關於那個美麗的特務變了形體的故事……”
原振俠搖頭:“太複雜了,你們這年紀,聽了也不會明白的……”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
原振俠一站起來,瑪仙也站了起來,仍然偎在他的身邊。原振俠向各人道別,瑪仙自然而然,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出去,同時轉頭道:“不必送,我們自己會出去……”
當他和瑪仙經過這所巨宅的花園時,他們都不説話。一直到上了車,駛出去,瑪仙才低聲道:“我可以感到你好多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臉,輕輕在瑪仙的臉上貼了一下:“謝謝你……”
瑪仙垂下眼簾,長睫毛在不住抖動,忽然抬起頭來,俏臉上竟大有害怕的神情。原振俠一怔,一手把着駕駛盤,一手把她摟了過來,用一下輕吻代替了詢問。
瑪仙吁了一口氣,完全回覆了常態,懶傭傭地靠着原振俠。過了片刻,臉上紅豔得異樣,聲音也低得聽不見:“真好笑,剛才我一想起,今晚你……我可能……我竟會害怕……”
她在這樣説的時候,那種羞、那種嬌、那種膩、那種柔,已是女性媚力的頂點(再加上巫術的力量)。
原振俠怦然心動,把她摟得更緊:“害怕的應該是我……我終於要成為一個女巫的俘虜了!”
瑪仙又輕輕笑了起來:“你不對,你不必害怕。你註定要成為一個女巫的俘虜,已經肯定不能改變,只有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實,那有什麼可害怕的?”
原振俠笑:“那你怕什麼?”
瑪仙的聲音極低,可是卻可以聽得十分清楚:“我害怕,是由於我有可能,成為俘虜的奴隸,永世不得超生!”
原振俠只覺得全身發熱,體內的血液像是要沸騰,他陡然停下了車,半轉過身來,捧住了瑪仙的臉,直視着她。瑪仙並不迴避他的視線,原振俠可以清楚地在她的眸子之中,看到自己那種極度興奮的神情。
他要勉力壓抑心中的激動,才能把話説得完整。他道:“如果真是劫數難逃,那麼,今夜就讓我們應劫!”
瑪仙陡然震動……以前許多次,她在挑逗原振俠的時候,都是原振俠在閃避。
根據巫術的原則,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原振俠。照説,原振俠這時的提議,是理所當然會發生在她生命歷程中的事,可是這時,她卻有異樣的震驚!
她並沒有逃避,反而發出了一下低吟聲,撲進了原振俠的懷中,緊抱住了他。但是她柔軟的嬌軀,卻在劇烈發着顫……那不是興奮、激動的發顫,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懼的發顫……
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所以他在極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後,心頭狂跳着,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我的提議……可以取消……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
瑪仙又發了好一會顫,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把原振俠的手放到自己的口邊,輕輕地吻着、吮着、咬着,聲音仍然極低:“我不……要太草率。”
原振俠怔了一怔,隨即道:“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婚禮?”
瑪仙笑了起來,這時她的笑靨,真正燦爛豔麗無比:“婚禮不是為我們這種人而設的……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先知道,當你成了一個女巫靈肉一致的俘虜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原振俠笑着把瑪仙的頭髮撥到了後面,露出她雪白腴嫩的頸子來,側頭去輕吻:“會發生什麼事?不是説這個女巫,會成為我的奴隸嗎?”
瑪仙給原振俠吻得有點癢,她稚氣地縮着頭:“還有很多——事,你需要知道的……”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搖頭:“太麻煩了,我放棄了!我沒有進取心,別逼我做大情人!”
原振俠這樣説,自然是開玩笑,可是瑪仙聽了,卻緊蹙起秀眉,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我就是想説明這一點……在巫術上……用你的話説,如果我們應了劫……那……你就不能放棄……”
原振俠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真的會放棄嗎?”
瑪仙卻在急急地自言自語:“不過也不要緊,我會盡一切力量,使你不受到傷害。你可以不受任何約束,完全將我當普通人……”
她在這樣説的時候,態度十分認真,又顯得十分焦切。瑪仙説她會盡一切力量,不使原振俠受到任何傷害,對於這一點,原振俠絕不懷疑,因為她已經這樣做過!
但原振俠也看出,瑪仙這時自有她的難處。她當然不會拒絕他剛才的“提議”,而且,內心一定極樂於接受,這一點,自她的眼神中可以完全看得出來。
可是,她卻又礙於不知什麼原因,覺得不能就在今晚……原振俠猜到,多半是為了巫術的理由,所以他無法表示意見,只是等着瑪仙的解釋。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摟住了原振俠的頸,在原振俠耳邊,聲音低柔得叫人心醉:“原,答應我一件事!”
原振俠“嗯”了一聲,瑪仙又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怎麼生活,住在哪裏……”
原振俠深深地連吸了幾口氣,貪婪地吸着自她身上沁出來的幽香:“你是超級女巫,神出鬼沒,誰知道你是怎麼生活的?”
瑪仙的氣息有點急促:“如果我邀請你來,到我的女巫洞天來?”
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這時,他多少也有點明白剛才瑪仙所説的“不要太草率”的意思了。剛才他提議就在今晚,那自然是回到他的住所去。
一對相親的男女……原振俠不敢在和瑪仙的關係上,用“相愛”這個詞。他愛瑪仙嗎?他沒有答案;瑪仙愛他嗎?他也沒有答案;他和瑪仙之間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係之間,有愛情的成分嗎?他也沒有答案。所以,他們只好説是相親的一對男女。
對他們來説,在什麼所在,其實是沒有分別……他自然知道“女巫的洞天”,會比單身醫生的宿舍隆重得多!
原振俠問:“好,請問這洞天福地,在什麼地方?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是不是我們這種對巫術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去的?”
瑪仙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着:“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去,島上有巫術的防禦系統。對了,是一個小島,屬於巴哈馬羣島許多私人島嶼中的一個,完全由我所擁有。”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略微失望的神情。
當他一聽到“女巫的洞天”這個名詞時,他所想到的是一個極神秘的地方。譬如説新幾內亞腹地的人跡不到處,或者是西藏高原中,一個亙古無人的山谷等等。而巴哈馬羣島中若干私人島嶼中的一個,自然沒有那麼曲折離奇,比較平淡了一些。
巴哈馬羣島上千個島嶼之中,有一些小島出售給私人擁有,那並不是神秘的事,瑪仙自然有能力擁有一個。使原振俠恍然的是:原來瑪仙一直在巴哈馬羣島的一個小島之上!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什麼,她解釋:“這個島,叫巫師島,在屬於我之前,是大巫師的。那個大巫師,是所有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黑巫術和白巫術的總巫師,是巫師之王……”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就是由於他施術,你才成為超級女巫的,我見過這個大巫師!”
瑪仙又道:“在他之前,是上一代的巫術之王所有。世世代代,那個巫術之島,一直和巫術有密切的關係,你可別小看了它!”
原振俠忙道:“不敢,只是……我也不想進一步去了解它!”
原振俠説得十分委婉,瑪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在那裏,我們會處於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擾的環境,真正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會有宇宙之中,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感覺!”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於這樣的邀請,大抵沒有什麼男性可以拒絕。他點頭:“好,我來!嗯,日期,地點?”
瑪仙一伸手,把她一直系在髮腳上的那隻金環摘了下來,塞在原振俠的手中。原振俠一衝動,乘機緊握住了她的手。
瑪仙並沒有縮回手來,温柔地任他握着:“金環上有小島所在地的經緯度,我這就回去,隨時歡迎你來。”
她説到這裏,現出一個令人目為之眩的美麗神情:“這是巫術的邀請,要是你爽約……你不來的話,我將無法離開那個小島!”
原振俠苦笑:“有必要嗎?”
瑪仙低嘆了一聲:“有……因為你……可能會不來,而且,期限只有一年……”
原振俠笑了起來:“期限太長了吧!我立刻動身,三天之內大概可以到了……”
瑪仙輕輕抽出手來,把金環留在原振俠的手中,然後用手指輕按他的鼻尖:“人的一生之中,會有太多料不到的事情發生的……”
原振俠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對啊,如果我搭乘飛機失事了,那就永遠到不了。所以,不如考慮我剛才的提議……”
瑪仙氣息急促,胸脯起伏,顯然原振俠的話,使她感到了極度的誘惑。
原振俠繼續他的引誘:“或者,反正時間還早,先到我那裏,喝點酒,聽聽音樂?”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的引誘伎倆太拙劣了,他這兩句話一出口,瑪仙如夢初醒,一下子掙了開去。同時,以極快的動作打開門,閃身而出。
(她的動作是如此之快,就像是她根本未曾打開過車門,人就到了車外。因為原振俠立時伸手去拉她,手已碰在車門上。)
(原振俠絕非反應遲鈍的人……)
原振俠只來得及叫:“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想打開門追出去。可是瑪仙一個轉身,用她的身子頂住了車門。
原振俠應該是可以硬將車門推開來的,可是就在那時候,隔着玻璃,他接觸到了瑪仙的眼神。
在她的眼神之中,如水波一樣的柔情,正盪漾出“請不要”這三個字來。那種魅力令人無法抗拒,原振俠自然而然,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
他只能按下一個掣鈕,使車窗玻璃落下,立即聽到了瑪仙的聲音:“那小島,幾百年都歸巫術宗師所有,所以有着不少神秘而不可思議的事。你來了,不論住多久,都保證不會寂寞……”
原振俠笑着搖頭:“何必要其它的……只要有你在,就不論住多久,都不會寂寞……”
瑪仙笑得極甜,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怵然而驚。她道:“別在一個女巫面前胡亂許願!女巫要是一認真,你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她一面説,一面還把手指在原振俠的嘴唇之上,輕輕按了一下。
在原振俠感到飄然不知所以時,她已經轉過身,飄然而去。
原振俠後來,一直不能肯定,那一天晚上,是他在車中怔呆了太久,還是瑪仙的動作太快?總之,當他定過神來,推開車門時,寒風襲來,他揚目四顧,黑暗之中,哪裏還有瑪仙的蹤影?
原振俠沒有追出去尋找,也沒有出聲呼叫,因為瑪仙是如此不尋常,她不想出現時,怎麼叫也沒有用。而當她願意出現時,她自然就會出現……她甚至能在萬里之外,知道他情緒是好是壞!
回到車子之後,原振俠又發了一會怔,才駕車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剛才聽了瑪仙的“警告”,竟然怵然而驚,那是為了什麼?
瑪仙那麼能幹,那麼豔麗,作為伴侶,實在不能再好了……然而原振俠知道自己的性格:伴侶是一回事,甚至長期伴侶,也可以是同一回事,但是永久伴侶,那卻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在感情上,不相信有永恆呢?還是在觀念上,認為永恆的愛情,會成為一種不能變化的束縛?是天性追求絕無羈絆的自由,還是在潛意識中覺得,只有一個異性無法滿足?
原振俠不斷想着……自然沒有結論,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都沒有結論。或許這也正是他的性格,他不要下結論,任何事,一有了結論,就成了定局,就不再有變化,就和他的想法不合。
當車子在屋子前停下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和任何單獨一個人,永遠在一起,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感到寂寞的……”
他的話,在這樣的寒夜中,當然沒有聽眾。在他走出車子的時候,他在想:瑪仙不知在哪裏?應該不會很遠,她是不是能用巫術的力量,感應到我所説的那句話?還是她早已知道了,所以才會在我那樣説的時候,警告我不要亂許願?
進了屋子之後,原振俠突然感到再也沒有一個時候那樣需要酒過。他大大喝了一口,讓烈酒化為一股暖流,在他體內緩緩流轉,閉上眼,設想着到了巫師島之後,可以料到會發生的那種情形。瑪仙嬌豔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現,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燥熱。
正在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電話鈴響得十分不合時宜,打斷了原振俠的遐思,他極不願意接聽。
若不是為了電話有可能是瑪仙打來的,他一定不會去接聽,他嘆了一聲!
原振俠伸手拿起電話聽筒來的一-間,他感到瑪仙不和他到這裏來,真有道理……一個只屬於兩個人的島,和如今這樣一個小小的空間,差得太遠了!一方面可以把快樂擴大千萬倍;而另一方面,卻可以把快樂減少千萬倍……
他拿起了電話,就聽到了一個急促的聲音:“原醫生?你是原醫生?”
由於原振俠是從甜蜜美麗、令人神馳的遐思之中硬被拉回來的,他的思緒還有一半逗留在他編織出來的情景之中。所以那聲音儘管聽來很熟,可是他一時之間,竟想不起那是什麼人來!
他的聲音很不耐煩:“閣下是誰?”
那邊傳來了一下奇異的聲響,像是由於原振俠認不出他的聲音,而感到了十分意外和屈辱。過了幾秒鐘,才有回答:“我是李加,來自巴拉圭的那個礦務工程師……”
原振俠“啊”地一聲,也有幾分歉意。才聽他説了一個奇異的故事,又作了相當程度討論,竟會認不得他的聲音,多少有點説不過去。但是他也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李加的聲音苦澀:“是今晚聚會的主人告訴我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沒有反應,這已經表示了他的不滿。李加顯然可以覺察到這一點,所以他急急道:“真對不起,實在是因為事情有了變化……”
原振俠“嗯”了一聲:“什麼事?什麼變化?”
李加簡直是在嚷叫:“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中在想:事情只有和一個人本身有關,才是最重要的。那大水晶瑙對李加來説,重要之至,但對別人來説,只不過是一個神秘故事而已!
李加繼續着:“我一回酒店,就和礦務公司通電話。原醫生,昨天……昨天……昨天……”
他一連重複了三次“昨天”,又在不由自主喘着氣,可知昨天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原振俠也不禁挺了挺身子。
李加終於説了出來:“昨天,山區裏發生了地震!”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苦笑。
那當然不會是大地震,如果是的話,昨天發生的地震,今天早已傳遍了全世界。山區發生了一點不能算是外地新聞的小地震,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李加等不到原振俠的反應,很焦急地問:“原醫生,你在聽?”
原振俠沒好氣地道:“如果是在地球的地震帶上,那沒有甚麼特別……”
李加忙道:“不,不!這地震很特別,就在礦區,地動山搖,壓死了不少在開工的工人。而大多數工人,由於害怕山脈的精靈被採走,大山會發怒,所以不肯開工,結果都安然無事。原醫生,大山真的發怒了……”
原振俠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嘆了一聲:“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李加的聲音更急促:“不是,不是!原醫生,地震……或者説整座大山的震動,是從那個礦洞開始的,就是那個開採出大水晶瑙的礦洞……”
原振俠已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不起,現在我沒有興趣,和你討論印第安土人的傳説……”
李加急叫了起來:“那不是印第安土人的傳説,是已經發生了的事實。因這次事故,死傷的人數超過一百人!那是事實……”
原振俠悶哼一聲:“那你找我做什麼?”
李加又嘆了幾口氣,才道:“我想請那位先生,到我們的礦區去調查一下。因為我肯定在那裏,有極度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
原振俠語音平淡:“我想他不會答應的……”
李加的聲音沮喪之極:“是的,他拒絕了,他建議我來請你……”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不滿的聲音:“那不算是一個好建議,我也不會答應!而且,我確實有極重要的事情在身,明天一早就動身,到巴哈馬羣島去……”
李加簡直是在哀求:“綿延幾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在發怒,就不能引起你的興趣,去了解一下?”
原振俠笑:“你可以改行去做煽動家!你的話雖然誇張,可是我還是不能應你所請。大山真要發怒,我去了有什麼用?”
李加喃喃地道:“那倒……也是真的……原醫生,絕不是巧合,那大水晶瑙絕對有着神秘莫測的怪異。唐勒是對的,我們都錯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且讓對方聽到他的吸氣聲,以表示談話可以結束了。
李加停了停:“原醫生,你到巴哈馬去?如果有必要,我怎麼和你聯絡?”
原振俠回答得十分決絕:“你沒有必要和我聯絡,我去的地方,也不會有任何通訊設備!”
李加的聲音懊喪莫名,原振俠已搶先放下了電話。給李加的電話一打擾,原振俠無法再繼續編織他剛才的美夢。
不過,當晚他在睡着了之後,還是做了不少夢。而在夢醒之際,回憶夢境之餘,他也想起了李加在電話中所説到的地震。
那是巧合嗎?看來只好這樣認為。因為如果説那是大山的震怒,似乎太超過人類的知識範圍,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原振俠又聯想到的是:重達四千公斤的一個大石球,是怎麼消失的?
那個大水晶瑙之中,是不是真有如另一個礦務工程師所説的“亙古以來的大秘密”在?
斷斷續續的夢,零零星星的雜思,迫不及待地等着天亮,他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李,直赴機場。
在航空公司的票務櫃枱前辦手續的時候,他在想,要是在機場遇上了瑪仙,那倒是極有趣的事。他期待着瑪仙嬌柔甜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可是卻沒有等到。
辦妥了票務,離他要搭乘的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他進了貴賓候機樓,向院長打電話告假……自從他表示過要向醫院辭職,院長竭力挽留之後,院長答應了他“隨時可以請假”的條件。只是用極不友善的聲音告誡他……一個隨時要離開崗位的醫生,絕不是一個好醫生!
原振俠的回答是:“對,我完全同意,我不是一個好醫生,絕不是……”
院長當時目瞪口呆,無可奈何。所以這時原振俠並不是“請假”,只不過是通知院長,他要離開一陣日子。多久?未能決定,至少,唔,兩個月吧……
院長在電話中,發出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聲音,使用了和他仁心仁術、高級專業知識分子身分,絕不相稱的語言來作為回答。原振俠沒等他發言完畢,就掛上了電話,而當他轉過身來時,就看到了李加。
(期待着想見到的人不曾見到,不想見到的莫名其妙的人,反倒會時時在面前出現……)
原振俠怔了一怔:“真巧!”
李加搖頭:“不是巧,我一早就在機場等你,看見你進來,我才跟着進來的……”
原振俠望着他,李加道:“情形又有進一步發展,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在地動山搖的時候,有人目擊了一個十分奇異的景象。”
李加略停了停,望着原振俠。原振俠作了一個“請説下去”的手勢,李加才道:“在礦區的一個山峯上,就是那個礦洞上面的山峯。那山峯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高達一百多公尺的、十分尖削的主峯……”
原振俠隨口道:“那主峯在震動中倒了下來?”
李加搖頭:“不,有人看到,有一個大石球懸空在那主峯之上,和峯尖相距不到一公尺,那大石球像是還在轉動……”
原振俠皺了皺眉,沒有表示意見。
李加的聲音很乾澀:“原醫生,這種異象,應該是你探索的目標……”
原振俠自然絕不可能改變他的行程。在巴哈馬,一個小島上,瑪仙正在等着他,他要和那個美麗無雙的女巫,完成他們之間不可避免的劫數……或者,稱為“孽緣”,那也是很中國傳統的説法。
他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否定李加的話……就算他決定要到巴拉圭去,他也會那樣説。他的聲音相當誠懇:“通常所謂‘目擊者’的話,不是很靠得住。請問,所謂目擊者,究竟有幾個?是隻有一個人,還是許多人?”
李加苦笑:“不知道,長途電話之中,不可能瞭解太多的情形。我會回去,找到目擊者,我想,那個在峯頂上空,空懸着的那個大石球,多半就是我們開採出來的大水晶瑙……”
原振俠毫無感情地道:“太神奇了……如果你見到了那個目擊者,我提議你先問他,在地動山搖的大地震時,他如何還會有這份閒情逸致,去遙觀山景……如果不是那樣,他看不到峯頂上的奇觀!”
李加自然聽得出原振俠話中的譏諷之意,他漲紅了臉,賭氣道:“我會問,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曾出現那樣的異象,目睹者一定不止一人……”
原振俠“嗯”了一聲:“沒有紅雲繚繞、霞光萬道?”
李加大聲道:“我會回去詳細瞭解,現在我所得到的資料太少了……”
原振俠攤了攤手,李加嘆了一聲,低下了頭一會,忽然道:“這些怪現象……加在一起,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振俠也嘆了一聲:“在地球上發生的事情之中,有很多是人類知識無法理解的,非但無法理解,而且無法想象……嗯——這次地震,對礦務公司的損失,一定十分巨大?”
李加垂下了頭:“是,礦區的破壞不算大,可是不會再有工人肯進礦區工作……誰敢進入發怒的火山中,去自取滅亡,所以,總公司已經着手,在草擬解散的方案!”
原振俠輕拍了一下李加的肩頭:“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一間礦務公司解散,算不了什麼大事!”
李加苦笑一下:“是啊,那位先生的名言之一是:地球毀滅了,不過是宇宙之間,少了一粒微塵而已!可是,對地球人來説,這粒微塵就是一切!礦務公司對我來説……”
他搖着頭,難過得説不下去。
原振俠笑了一下:“猜測和傳説,有時無稽得可笑,有時又自相矛盾得叫人吃驚。如果大山因為它的精靈被開採了而發怒,那麼既然有人看到大石球出現在峯頂,就表示大山已得回了它的精靈,那還發什麼怒?”
李加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原醫生,你有心事?”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的確有心事,他願意把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想去到了巫師島之後的風光。所以,李加這樣問,他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李加,為什麼會那麼説。
李加嘆了一聲:“真對不起,我真是打擾你了!原醫生,剛才你説的話不能成立。試想,你突然失去了一樣極重要的東西,固然生氣,就算失而復得了,難道你就不懲罰盜竊者了嗎?”
原振俠心神恍惚,根本沒有集中精神聽他在講什麼,只是隨口問:“誰是竊盜者?怎麼懲罰?”
李加悶哼了一聲:“人!人是竊盜者,所得的懲罰,應該是毀滅!”
原振俠沒有表示什麼。李加還想説什麼,但是看原振俠的神情,只怕説了也不會聽得進去,所以嘆了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原振俠也沒有在意他的去留,盤算着在漫長的旅程中,怎樣才可以打發時間。一直到飛機起飛,他遇上瑪仙的希望才算是破滅……他心中很有點責怪瑪仙,為什麼要分別旅行上萬公里,而不結伴同行。
那麼遙遠的旅途,兩個人結伴,和一個人獨行,有趣與無趣,差得太遠了!
那是原振俠又一次長而熱悶、心焦又不耐煩的長途旅行。等到飛機在拿騷降落時,原振俠早把巫師島所在的位置記熟了……它在羣島的極東南端,接近海地,所以原振俠必須先搭機到海地的太子港,再租船隻到那個巫師島去。
他不打算多耽擱時間,他想到過,從接受邀請起,到到達目的地,他採用的旅行方法是最快捷的了。除非瑪仙有私人飛機,不然不會比他更快。
他知道瑪仙多半有私人飛機……別説她自己是超級女巫,她的義父,更是亞洲超級大富豪,私人飛機對富豪來説,早已不是奢侈品了。
就算瑪仙早到了,他也是早到一刻好一刻。所以他不離開機場,等候兩小時之後飛往海地的飛機。
原振俠知道,海地是巫術的大本營,著名的巫都教所施的黑巫術,就源自海地。
原振俠生平第一次和巫術有接觸,在好幾年之前,就是從一箇中了黑巫術血的咒語的人開始的。他感到,那個巫師島離海地不是很遠,可能對海地的巫術發展,有相當大的影響。
在熱帶風情佈置的候機樓中,人不是很多。棕色皮膚的女侍,遞了一大杯顏色看來很豔麗的酒給他,他翻閲着雜誌,被一篇報導的標題吸引了視線:
“巴拉圭西部山區的奇異地震……不可解釋的山嶺怪異變動”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想:這本雜誌的工作效率好高……這場地震發生了沒有多少天,就居然有文章刊出來了!
文章並不是很長,原振俠用心看着,不到二十分鐘就看完了。看完了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轉動着手中的酒杯,看浮在酒上的冰塊輕輕相碰,心中充滿了疑惑。
就在這時,他聽到對面有一個相當嘶啞的聲音,用不是十分純正的英語,説了幾句話:“想不到那麼枯燥的一篇文字,也能使人看得那麼用心,而且,看完之後還會出神!”
原振俠正在發怔,所以一直聽到了那幾句話的最後部分,才知道話是向他説的。他抬起頭來,看見就在他的斜對面,坐着一個老年紳士,穿着一套不入時、但是剪裁十分得體的白西裝,在他的身邊放着公文包,和一柄白色的手杖。
在巴哈馬,很少人西裝筆挺,但這老紳士服裝整齊,卻更顯得他氣派非凡。他正盯着原振俠,原振俠向他禮貌地笑了一下:“閣下也看過這篇文章?”
老紳士笑了一下,作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原振俠手上的那本雜誌:“我就是這篇文章的作者。”
原振俠“啊”一聲!
這種情形雖非絕無可能,但總也是一種巧合。他在看這篇文章之前,注意過作者的名字,所以他立時道:“貝沙博士?”
老紳士顯得十分高興,伸出手來,原振俠一面和他握手,一面作了自我介紹。貝沙博士十分奇怪:“醫生怎麼會對一場奇異的地震有興趣?”
原振俠道:“相當特別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説,這場地震,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
貝沙博士搖頭糾正:“不是絕對,只是説它不應該發生。理由在文章中已説得很明白了……”
原振俠點頭:“因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帶,從來未曾有過地震的紀錄……難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帶產生?”
貝沙伸手在鼻子上撫摸了一下:“我是一個地質學家,從三十年前開始,專門研究地震學,地球板塊理論的建立,我出了相當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結構,何況,熱感應的高空攝影,把地球上會發生地震的地區,調查得清清楚楚;人造衞星一直在高處監視,每四十八小時,就有報告傳到研究中心……”
貝沙一口氣説到這裏,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還認為,有突然產生新地震帶的可能嗎?”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是,事實上,的確是有一場地震發生了……”
貝沙的神情變得極迷惘:“是,裏赫特級六點二,極強烈的地震!事實上,我寧願相信,不知什麼政權在那山區進行了極強的地下核爆,也不願相信那裏曾發生過一場地震,因為,那不可能……”
貝沙博士説到這裏,神情激動,陡然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原振俠才注意到他有點跛,所以身子傾向右邊。他順手抓起了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頓着,發出啪啪的聲響:“要是找不出原因來,人類的地震學,將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
貝沙的大聲和動作,引得貴賓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過來。原振俠忙和他作了一個手勢:“別激動,博士,我倒覺得,人類科學之中,地震學是相當薄弱的一環。至今為止,人類還不能準確地預報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是所有災害中最強烈的……”
貝沙博士的神情變得十分難看,有一種失敗者的沮喪。他喃喃地叫了一句:“所有自然災害……有許多人為的災害,能造成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損失,例如世界大戰!”
原振俠也很同意他這個見解,所以點了點頭:“既然人類對地震認識不多,那麼,一場不知原因的震動,也就可能發生。重要的是,它已經發生了……”
貝沙博士無話可説,只是苦笑,用手在臉上用力撫摸着,現出疲倦的神情來。説話的神態,像是在自言自語,可見他心情十分沉重。他道:“那裏是一個礦區,在地震過後,許多礦洞都震塌了……”
他説到這裏,抬起頭來,望着原振俠:“你或許不知道,在地震時,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礦洞之中……”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被建築物倒坍壓死的人多,礦洞上面是整座山或整個大地,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地震之中,當時正在煤礦礦坑下工作的三萬多個礦工,遇難的不過幾十個,而在地面上,遇難人數超過三十萬人……”
貝沙感到有點意外:“想不到你對地震的新聞,那麼注意──”
慮振俠苦笑:“那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慘劇,多少要有點了解……”
貝沙用力一揮手:“地震過後,我第一時間到達災區,卻發現了十分奇異的現象。那地方盛產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礦洞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來,以無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將所有的礦洞都壓坍,乃至消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亂表示意見。
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個主要的山峯,塌陷最甚,竟然達到二十二公尺。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挖了許多洞,然後,再一錘敲在沙山上所形成的後果一樣……”
原振俠仍然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貝沙指着那篇文章:“這只不過是一個開始,我估計,就算有十個或更多的專家參加研究,從各方面蒐集資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來,就算好的了。何況,各國政府只是忙於增加軍備,撥出來作地震研究的經費,説出來笑死人……”
原振俠道:“對,我的一個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説地震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災害,説地球總有一天要毀滅在地震上,也不算誇張,可是人類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錢,卻少得不成比例。他曾算過,人類如果不造步-,省下的那筆錢,已經比全世界研究地震的經費多!他還説,這種情形要是給外星人知道,不知會把地球人列為什麼等級的生物!”
原振俠的那一番話,使貝沙博士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聲鼓掌:“真精-,你這位朋友,他也是地質學家?”
原振俠搖頭:“不,他只是有感而發。”
貝沙吸了一口氣:“這次地殼的震動……整個山形都起了變化,毫無疑問,是屬於地殼的變動……還有一個極怪異的現象,就是那個塌陷了的山峯,峯頂竟然凹陷下去,像是一個火山口!”
原振俠想説話,貝沙一下子攔住了他:“絕不是火山地震,根本沒有火山爆發……而且那個山峯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一百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峯。”
貝沙説到這裏,原振俠陡然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在那一-間,他只覺得這一句話,熟悉之極,曾聽什麼人説起過。
接着,他立刻想起來了:李加曾在機場和他説到過那個山峯。他忙又向貝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下去。
貝沙道:“那主峯的最頂處,只不過十多平方公尺,卻突然凹陷了下去,這不是奇怪之極嗎?”
原振俠皺着眉:“那一帶,是十分偏僻的山區,沒有什麼人到過。那山峯上的情形,可能原來就是凹陷下去,不曾為人發覺?”
貝沙笑了起來:“青年人,你真會假設!一個山洞,或是山頂上有了一些什麼變化,是什麼時候形成的,一個地質學家可以輕而易舉就辨認出來。我搭直升機上去,縋落下來,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極短時間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俠脱口道:“在那個山峯之下,有一個相當大的水晶礦洞。”
貝沙博士一聽,神情訝異之極,連聲音也高了八度:“你怎麼知道?”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欲語又止,終於只是擺了擺手,沒有説出什麼來。貝沙等了一會,沒見他説話,用十分奇異的目光望着他,原振俠笑了起來:“山區的印第安人,有一個傳説……”
貝沙立時接上:“我也聽説了,崩陷了那麼多礦洞,而遇難的人數又不是很多,原因是當地人早知道大山會發怒,所以拒絕進礦洞工作……”
原振俠又問:“你也知道了大山會發怒的原因?”
貝沙説:“説是……礦務公司把大山的精靈開採走了?”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貝沙一副忍無可忍的神情,大聲道:“嗨!小夥子,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你到過那個礦區?”
原振俠指着雜誌:“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看你的文章?因為我才會晤了一位,來自那個地區的礦務工程師……他向我講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貝沙現出極有興趣的神情:“你有時間?”
原振俠笑:“大概還可以轉述一下,但是我不認為這件怪事和怪異的地震有關……”
貝沙博士豎起了一隻手指,指着原振俠:“A=B,B=C,就是A=C!”
那是代數學上最簡單的一個公式,原振俠知道他在這時,這樣説的意思是:這場地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説的,也是一件怪事,怪事等於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於怪事,那麼,怪事和怪事之間,至少也有若干共通之處。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別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間,可能一點關係也沒有……”
貝沙嘆了一聲:“不瞞你説,由於這場地震實在太怪了,我接受任何假設。剛才我説過,我假設過強烈的地下核爆。我也會作進一步荒謬的假設,去假設有一個外星人的基地,在那座大山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設施又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動……”
原振俠笑了起來:“博士的想象力竟然如此豐富,那可以假設一下,這宗奇事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簡單扼要地,把那個大水晶瑙被開採出來,把唐勒工程師的失態,把最後最神秘不可思議的結果,都告訴了貝沙博士。
貝沙一直沒有打岔,聽得極用心,只是不住發出讚歎聲。諸如:“真是大自然的傑作!”、“只有懂得地質學的人,才知道它的奇妙!”、“七千萬年的奧秘,誰能解得開呢?”等等。
聽他的那些讚歎詞,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俠補充説:“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地震發生時,有人看到那個失了蹤的大石球,懸在那座山峯……就是突然凹陷了下去的那個山峯上……”
貝沙博士的雙眼睜得老大,樣子迷惑之極,過了好半晌,他才吁了一口氣。
原振俠道:“博士,請運用你豐富的想象力,設想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能接受一切假設!”
以原振俠經歷之怪異,的確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設,只要能假設得出來!
貝沙急速地眨着眼,看來,他雖然是一個科學家,但卻有十分豐富的想象力。這時,正在努力作他的設想。
可是原振俠對貝沙,卻沒有寄以多大的希望。當日,他們聽李加説怪事的發生,聽的人之中,想象力豐富的人還少了麼?
單是年紀最小的温寶裕,異想天開起來,就可以叫人目瞪口呆。連那麼多人都作不出假設來,貝沙博士又能有什麼新的意見?
所以,原振俠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過了好一會,貝沙才道:“那個大石球,人人都以為它是一個大水晶瑙,但實際上,它不是……”
原振俠連“那麼它是什麼”都懶得問,只是翻了一下手掌,請他繼續説下去。
貝沙的臉紅了起來:“那是一個生物,一個……活物!”
原振俠不知該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着貝沙。貝沙吸了一口氣:“當地人當它是山的精靈,或是稱它為山精,或是山靈。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離開了實驗室,飛向半空,在半空中,對山峯施以巨大無比的壓力,令山峯變形、礦洞崩陷、大地震動!”
貝沙對他自己的假設,還相當相信,不但説的時候神情認真,而且,説了之後,胸脯起伏,顯得十分激動。
原振俠終於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反應了,他長嘆一聲,表示對貝沙想象力的敬服。
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脈的年齡,都以千萬年計,在那麼悠遠的年代中,什麼事都可以發生……”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場怪異地震的原因……”
貝沙博士居然漲紅了臉,他這時才聽出原振俠是在諷刺他,他無可奈何道:“由於事情太怪,每一個可能都不能放過……”
原振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區作研究,李加工程師會是一個好夥伴!”
貝沙忙道:“當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國去,請幾個人,找一些資料,尋求一些協助……”他講到這裏,壓低了聲音:“你知道,這種奇異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造成的,那麼這種力量就可怕之極。發生在偏僻的山區,不會有大損失,如果發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區……”
貝沙講到這裏,發出“嘿嘿”兩聲乾笑聲,沒有再講下去。
原振俠也沒有要求他再講下去,因為有少數科學家,的確正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量的方法。例如人為的地震海嘯,人為的旋風暴雨,人為的嚴寒酷暑之類,不過原振俠並不認為,已經有人研究成功了!
雖然言之鑿鑿,都説近年來,世界各地的氣候大大反常,正是由於有人掌握了這種力量,在肆虐的緣故。可是相信的人,也不會太多,只是承認各地氣候異常,確然十分怪異而已。
原振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預約這種力量,你倒可以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貝沙沒有再説什麼,看了看錶:“我要上機了,很高興認識你!”
原振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雖然未能解開整個謎團,也是好的。”
貝沙忽然道:“看來你對奇怪的現象十分有興趣,為什麼你不去作實地調查?”
原振俠攤着手:“李加曾邀請過我,可是在這之前,我已經接受了一個女孩子的邀請!”
貝沙作了一個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着手杖,走了出去。原振俠在二十分鐘之後,也上了機。他和貝沙博士的偶遇,當時談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覺得事情有什麼特別重要,所以一上飛機,想起快可以在巫師島上和瑪仙見面,早把貝沙博士的那一番談話,從記憶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俠向一間租船公司,租了一艘性能良好的遊艇,不僱任何水手,他一個人駕着船出發。
當他駕船向北駛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霞光萬道,美麗之極。順着火紅的夕陽,彷佛自海面起,有一條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這個大火球去!
原振俠把駕駛工作交給了自動駕駛系統,他在船首的甲板上,舒服地坐了下來。讓逐漸加濃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整個海面,慢慢包起來。
從船速和距離來計算,原振俠估計,明天中午時分就可以到目的地。這一段時間如何打發呢?興奮使他無法睡得着,一個人持着酒杯,又有一種異樣的寂寞感襲上心頭,使他不由自主長嘆了幾聲。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個失蹤了的大石球,當然也想起了貝沙的假設。
貝沙假設那隻大石球是山精,一種活物!
良辰美景好象也曾這樣假設過,不過她們説大石球長了腳出來,走掉了……地上沒有痕跡,會不會長翅膀,飛走了?
為什麼設想大石球長腳長翅膀?當然因為地球生物,是有腳有翅膀的緣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個活物,那當然不會是地球上的生物,為什麼一定要有腳有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狀!
活物可以像獅子,像牛犢,臉面像人,像飛馬。活物可以遍體內外都佈滿了眼睛!
〈啓示錄〉第四章中,兩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節:“前後遍體都滿了眼睛。”另一次在第八節:“遍體內外都滿了眼睛。”
隨便怎麼去設想,怎麼把這種長滿了眼睛的活物具體化呢?“遍體內外”,體外的眼睛自然看得到,體內的眼睛怎麼能看得到呢?
而且,眼睛長在體內,要來看什麼?當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麼,是不是用來看自己的內心?
別人要看這種活物體內的眼睛,用X光透視會有用?就像要看到那個大水晶瑙的內部一樣,必須動用X光透視?還是那大石球之中,色彩繽紛豔麗之極的那些結晶,根本不是水晶柱,只是一種活物體內的眼睛?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佈滿了問號,卻一個也得不到答案,連設想都沒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狀”的概念,那麼,活物自然也可以是一個大石球(唐勒工程師就一再強調,那大石球想“告訴”他一些什麼)。既然是活物,當然會移動,大石球是自己離開,甚至帶走了唐勒……
原振俠想到這裏,挺了挺身,望着閃耀着微弱光輝的海面,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因為在那一-間,他想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發生之後,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裏去了?卻沒有人想到,唐勒到哪裏去了?
自然,形成這種現象,也情有可原。因為唐勒是人,人會走來走去,會利用交通工具遠赴他方,也會在不想見人的時候藏匿起來。一個人不見了,並不能算是一樁怪事,遠不如一個大石球突然消失來得怪誕。而且,所有的人,連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俠,想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帶走了。
從來也沒有人想到過,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帶走了……自然,那首先得假定,那大石球是一個活物!
找那個怪異的大石球很難,因為它究竟是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它曾被肯定是一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並且曾用了所謂科學儀器來作鑑定。但是在怪事發生之後,對它是不是一個水晶瑙,應該有最低程度的懷疑!
它究竟是什麼?在沒有答案之前,要找尋它當然困難。而唐勒是人,一個地球人,這一點,可以肯定。要找尋他,自然容易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唐勒,就可以解開許許多多謎團!
原振俠覺得自己這時想到的意見十分可行,應該和李加聯絡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進入了駕駛艙,在通訊控制枱前坐了下來,尋找着可以作長程無線電通訊的設備,按下了幾個掣鈕,戴上了耳機。先是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聲響,接着,是一陣節奏熱烈的南美音樂,不知是哪一個電台的播音。
在經過了十五分鐘的努力之後,原振俠發現他並沒有可能和李加聯絡,他正準備放棄時,突然聽到了十種十分奇異的聲音。
這時,原振俠在使用的,是一具性能相當好的無線電通訊設備。這種設備,既能發射無線電波,也能接收。
無線電波是在空間傳播的電磁波,早已被普遍應用在通訊方面。所以,通過一具可以接收無線電波的通訊儀器而聽到聲音,那並不足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這時,原振俠聽到的聲音十分奇特,乍一聽,聽不出那是什麼聲音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調整着頻率,以求把這個聲音聽得清楚一些。一分鐘之後,他聽得比較清楚一點了,他聽出,那是一個男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叫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聲音聽來啞得,像是一大堆粗硬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搓揉。所以一時之間,聽不清楚他在叫些什麼。只是在那種聲調之中,聽得出在發出呼叫的人,心情惶急、緊張、恐懼、驚駭,都到了一個人能在聲音之中所能表現的極限!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任何人一聽得有這樣的叫嚷聲,都會自然而然想知道,這個人為什麼那麼着急?
這個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訴別人一點什麼訊息?人人都會想知道,他究竟想説什麼……
原振俠也不例外,他用心聽着。
那聲嘶力竭呼叫着的人,聲音越來越啞,可是他還是不斷在叫着。漸漸地,原振俠總算隱約可以辨認出一點叫的人使用的語言,那是西班牙語。
他叫的話,來來去去,就是那麼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來不及了,太遲了!來不及了……”
原振俠聽清楚了那聲音在叫的話之時,一聽就知那聲音重複着這兩句話,不知有多少次了。
原振俠不禁搖頭,那個在大聲疾呼的人,聲音中充滿了絕望,不知道他所説的“來不及了!太遲了!”是指什麼事而言。而他那種帶着深切無比悲哀的聲音,也確能使人相信,他説的那件事,真正已經來不及防止、挽救,太遲了,必然會發生!
問題就在於:既然事情必然會發生,他還通過無線電通訊,大聲疾呼有什麼用呢?
事情必然會發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沒有警告,又有什麼分別?還不是一樣!
原振俠在這時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國的古老話:“在劫難逃!”
不論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難逃,事先的警告再多,又有什麼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數了!
原振俠的思緒凌亂飄忽,他先想到的是,這種叫嚷,可能是不知道哪一個電台的廣播劇,或是什麼廣告上的新噱頭。
可是聽了片刻,又覺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業餘無線電愛好者的惡作劇。
果然,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耳機中又傳來了不少用西班牙語發出的責斥聲,都在責斥那個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個人的責斥作代表:“你鬼叫什麼?什麼事情來不及,太遲了?”
可是那個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訊號,只是自顧自叫着。
原振俠並沒有把這件事特別放在心上,在聽了幾分鐘後,仍然沒有什麼進展,他已經取下了耳機來。
就在耳機將離開他的耳朵時,他先是聽到了那嘶啞的聲音,發出了一下濃濁的喘息聲!接着,又聽得他道:“能有人聯絡巴西水晶礦務公司?快講,快講!”
那聲音的這一句話,説來也是極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俠早知道,有“巴西(巴拉圭西部)水晶礦務公司”這樣的機構,他乍一聽,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説些什麼。
可是,他要求和那個機構聯絡,這一點,倒是很容易聽得明白。
原振俠也立即聽到,又有好幾個人幾乎在同時間問:“和甚麼聯絡?請你再説一遍……”
可是在一片追問聲中,那人的聲音突然靜止,再也沒有了下文。
那些人……多半是業餘無線電通訊的愛好者,還在不住追問,並且互相詢問,是不是聽清楚了那人要求和什麼地方聯絡,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忍不住調節了幾個掣鈕,把他聽到的傳送出去:“那人説,要和巴拉圭西部水晶礦務公司聯絡……”
幾個人立時十分高興,都表示他們會盡一切去辦。因為聽來,發出叫喚的人正着急無比,想要世人聽到他傳出來的訊息。
原振俠且不將耳機除下,可是也沒有再聽到那人的聲音。
這時候,他心中想的只是:為什麼偏偏又是這個礦務公司?
在這個礦務公司的礦區中,發生的怪事已經夠多了,怎麼還要加上一樁?
這個聲嘶力竭在叫着:“太遲了,來不及了!”的人,為甚麼要和礦務公司聯絡?這一切,是不是一連串怪事中的一環?
原振俠本來還想對那些業餘通訊者説,若是和那水晶礦務公司聯絡上了,可以和一個叫李加的工程師接頭。但是他想了一想,並沒有那麼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一個懶腰,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靜,船的速度雖然很高,但一點都不覺得。茫茫大海之中,極目看去,看不到有任何其它的船隻。
感情豐富的原振俠,在這時,突然感到了無可抗拒的寂寞,帶着難以想象的力量,擠進了他的體內。他甚至要張大口喘氣,以求在心理上抵消這種重壓。
天地之間彷佛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並不怕一個人獨處,他在這時一再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並沒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輕人,在公主死了之後的酗酒情形。他自己問自己:“年輕人為了公主,我為了誰?”
竟然沒有答案,或許,就是為了自己?
原振俠帶着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長嘆一聲,在甲板上躺了下來。
他思潮起伏,不着邊際,時喜時悲,時嘆時笑,時間倒也悄悄溜過。他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睡着過,但當朝陽浮上水平線時,他遠看那從海水盡頭處,慢慢浮起來的巨大無比的火球,倒也精神奕奕,不覺疲倦。
他在略微修飾一下自己之後,再回到駕駛艙,先檢查了一下航行的方向,發覺再過四小時,就可以到達瑪仙所給的那個經緯度。想起一個美麗的、位於汪洋中的、與世隔絕的小島,想起島上只有他和瑪仙兩個人,原振俠不禁悠然神往,竟有點無法詳細去想象那種快樂的時光。
純粹出於好奇,他又在通訊設備前,拿起耳機來聽了一會,卻除了正常的電台通訊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古怪呼叫聲。看來昨夜聽到了那可怕的嘶叫聲,全屬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聲,原振俠心中仍不免凜然。因為那人的叫聲中,充滿了絕望,不知有一股什麼力量,使聽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陽光普照,原振俠在船頭望着碧波大海,向四面望去。在極遠之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島的淡淡影子,由於太遠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個島,還是懸在天際的一朵雲,也未能肯定。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原振俠的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想到他要和瑪仙在一起,將無可避免,必然發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種異樣的心癢難熬的感覺,整個人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只是不斷地在甲板上踱來踱去。許多次奔進駕駛艙,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的航行路線。
雷達探測早已探到了巫師島,用望遠鏡向前看去,也可以看到那正在海面上聳立着的風姿綽約的小島了。
本來,在海上的每一個小島,都是一樣的,可是想想看,在那個小島上,有瑪仙那樣絕頂美麗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覺上大不相同……
小島越來越近,岸邊高聳的椰樹,都可以一棵棵數出來了,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通訊台上傳來了信號。原振俠忙取過耳機來,他也立時聽到了瑪仙的聲音。
自從他認識瑪仙開始,瑪仙的聲音一直悦耳動聽、爽朗清脆。
而這時,瑪仙的聲音聽來甜膩而帶着幾分誘人的羞澀。原振俠立時感到了這一點,心頭也就怦怦跳了起來。她的聲音為什麼會變得那樣?是不是也因為想到,自己到了島上之後將必然會發生的事,所以才會又興奮、又新奇、又刺激,又因為少女的矜持,而有了幾分羞澀!
光是聽她的聲音,已經有那麼多動人的聯想,如果見到了她,不知是怎麼一個銷魂法?
原振俠想入非非,一時之間,竟未能集中精神聽瑪仙在説些什麼。直到瑪仙大聲叫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聽得瑪仙在叫:“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在,在!當然在!”
瑪仙的聲音中,有着一絲嗔意:“剛才你在做什麼?”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道:“剛才,一個女巫雖然沒有施巫術,可是已經將我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
瑪仙靜了半晌,沒再出聲,在那極短的一段時間之中,原振俠可以感到她細細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聲……他已想到,把耳朵貼在她膩白豐滿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那是什麼樣的風情畫!
足有半分鐘之久,瑪仙沒説話,可以非常明顯地聽出,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未曾恢復正常。
即使不是為了巫術上的原因……原振俠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男人,這個超級女巫的生命中,只能有原振俠一個男人,瑪仙只怕也一樣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管她在巫術上掌握了多大的神通,她是一個早已到達了懷春年齡的女郎。原振俠的俊俏和他多情的性格,幾乎是所有懷春女郎戀慕的對象!
她在竭力使自己的聲音恢復鎮定:“請把船駕到島的西面,那裏有一個碼頭,可以泊船。”
原振俠又取笑了一句:“怎麼忽然説起話來,變得那麼客氣了?”
瑪仙的聲音通過通訊儀傳來,細不可聞,但是又清晰可辨。她在説:“我不知道。”
那麼簡單的四個字,可是此際聽在原振俠的耳中,直打入了他的心坎,迴腸蕩氣之至,他竟然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在那一端,瑪仙顯然也在發呆,因為大家都沒有關掉通訊儀。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猛一抬頭,看到那小島就在眼前,幾乎要撞上去了,他才“啊”地一聲,急忙道:“我知道了!”
他説了一句,又聽得瑪仙在那邊,也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等於是在説:我以為自己在發呆,原來你也是……
然後,兩個人同時聽到了對方的吸氣聲,才算是正式結束了這次通話。
原振俠照吩咐糾正航道,一面看着那小島。小島看來不大,和散落在加勒比海上的其它小島,並沒有什麼不同。
瑪仙曾説這個島上,滿是巫術的防禦,可是原振俠全然不通巫術,所以他一點也看不出來。
不一會,他就看到了那個碼頭,在潔白如紗的沙灘之旁。那裏豎着一個相當大的標誌……那是一個國際性的標誌,説明這個島,是一個私人島嶼,若是未受邀請,請勿靠近。
一般的航海人,看到了那樣的標誌,都不會去侵犯,就像在陸地上,看到了“私人產業”的標誌一樣。
原振俠減慢了速度。當他的船漸漸靠近碼頭時,他看到,從島上通向碼頭,一條兩旁全是一種高高的、開着倒掛着的鮮黃色花朵的花樹之間,瑪仙正不斷推開擋在她面前的花,輕飄飄地走過來。
她穿着西印度羣島上土女所穿的衣服……那只是一幅布,隨隨便便地裹在身上,肩頭和手臂都露在外,在陽光下,閃耀着燦爛奪目的瑩白。
她的髮型還是那樣,那個金環,隨着她的走動,一晃一晃,展開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圈。可是金環發出的光芒無論多麼刺目,都不如她那一雙妙目在顧盼之間,所射出的光芒那樣令人要屏住氣息。
相隔還相當遠,可是原振俠已經可以感到,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魅力……那是無法抗拒的魅力。
原振俠曾經想抗拒過,也真正抗拒過,但這時,他早已放棄了任何抗拒的念頭。
在這樣的情形下,發自瑪仙身上的魅力,簡直令他心頭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