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別干擾我們的生活,在地球上生活的歷史,我們比人更悠久。如果我們的生活環境起了變化,使我們無法生存,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來報復,我們有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人不給我們海洋,我們也不給人海洋!已經發生的一些不能解釋的事,就是我們努力的結果!”
李邦殊講得十分緩慢,温谷和蘇耀東兩人都聽得十分清楚,可是他們同時也感到了極度的迷惑。李邦殊在住口之後,帶來的是一片沉寂。蘇耀東首先打破沉寂:“聽起來,像是在警告……警告人類……不要去擾亂海洋的生活秩序!”
李邦殊神情嚴肅,點着頭。蘇耀東的神情疑惑之極:“這種警告,自然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某種生物提出來的,那是……甚麼生物?”
李邦殊並沒有立時回答,温谷苦笑了一下:“已知海洋之中,智力最高的生物是海豚。科學家説海豚甚至有語言,可是我不相信它們會運用文字!”
李邦殊陡然激動起來,大聲叱責:“你對海洋生物一無所知,最好別胡亂發表意見!”
温谷的臉漲得通紅,反斥着:“你是專家,那麼,請你告訴我,在海水之中用文字和你溝通的,是什麼生物?”
李邦殊的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神情極其激動,口唇也發着顫,可是對於温谷的問題,他卻沒有回答。温谷悶哼了一聲,轉身向陽台,蘇耀東過去,按住了李邦殊的肩頭,道:“你想到了什麼?”
李邦殊的聲音十分苦澀:“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這又是唯一的可能!”
蘇耀東有點不明白,望着李邦殊,李邦殊嘆了一聲:“海洋之中的生命有幾十萬種,耀東,最多的一種是什麼?我想你可以立即回答得出來!”
蘇耀東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皺着眉。李邦殊沉聲道:“海洋生命的主流,是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在一滴海水中,就有上百萬、千萬個浮游生物!”
蘇耀東搖着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浮游生物會有思想,能和人溝通?”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對於地球上的微生物,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蘇耀東仍然不表示意見,李邦殊道:“或許是這些生物實在太小了,小到了引不起注意的程度。但是它們的形體小,並不代表它們不能發展為具有高級智力的生物。舉一個例子來説,有許多導致疾病的細菌,甚至懂得如何改變自己的生理結構,來和藥物對抗,人和脊椎動物,就做不到這一點!”
蘇耀東謹慎地回答:“我在某種程度上同意你的説法。但是,以海洋中的浮游生物而論,在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之下,可以把它們放大一千萬倍,把它們的身體結構,看得清清楚楚──”
李邦殊不等他講完,就道:“你的意思是,並看不出它們是有智力、有思想的?”
蘇耀東點着頭,李邦殊嘆了一聲:“耀東,就算你把一個人放大一萬倍,做最徹底的解剖,你能找到人的思想在哪裏嗎?”
蘇耀東怔了一怔,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多少捕捉到了李邦殊想表達什麼。他用十分謹慎的語調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海水中看到的字句,是由海中的浮游生物,顯示給你看的?”
李邦殊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蘇耀東委婉地道:“體積那麼細小的生物,如何有可能展示文字呢?”
李邦殊沉聲道:“浮游生物的過量繁殖,甚至可以使海水變成了紅色。它們數量之多,多得可以用天文數字來展示它們的力量!”
蘇耀東的聲音,在不由自主之間,變得十分尖鋭:“你是説,數以百萬計的浮游生物,排成了文字,來和人類溝通?”
李邦殊轉過了頭去,喃喃地道:“我説過了,這是絕無可能的事,但是又是唯一的可能!”
蘇耀東還未曾回答,一直面對着陽台,但在聽着李邦殊和蘇耀東對談的温谷,陡然轟笑起來:“想象力太豐富了!我敢擔保,世上任何一個幻想家的想象力,都未曾達到這一地步!”
李邦殊最初的反應,十分憤怒,但是他隨即冷靜了下來,只是瞪了温谷一眼。然後,他徐徐地道:“不管警告是來自海洋中的什麼生物,總之,我接到了警告,也覺得如果人類大規模地開發海底資源,雖然可以帶來暫時的利益,但也必然擾亂了海洋生物的生活秩序,可能給人帶來巨大的災害!”
蘇耀東“嗯”地一聲:“所以,你願意接受警告?”
李邦殊苦笑道:“不單是警告,朋友,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用我們全然不明白的方法,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温谷到這時,才算是明白了李邦殊使用了“它們”這個代名詞的意思。實實在在,在這個海洋學家的心中,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東西所發出的力量,他曾設想那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但是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定!
蘇耀東道:“所以,你才要這個會開不成?”
李邦殊雙手緊握着拳,用力點着頭。
國際海底資源分配會議開幕那一天,氣氛顯得十分不尋常。所有的代表,早已聚集在會場之中,交頭接耳,望着一列空着的座位,座位上的牌子指出,那是阿拉伯世界代表團的席位。
一直到預定時間前的三分鐘,全副軍裝的黃絹,才帶着她的大批隨員,走進會場來。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因為她盡了一切力量,都未曾找到李邦殊。原振俠一直在酒店之中,接受監視,他沒有和任何外人作聯絡。這時,原振俠就坐在大會代表的一個特殊座位上。
黃絹的出現,又引起了一陣交談。然後大會開始,按照程序進行着,在幾個要人發表了簡短的談話之後,主席宣佈:“本次會議的主角,李邦殊博士突然決定不參加大會,可是他派了一個代表,代他宣讀一篇簡短的聲明,請原振俠醫生!”
當原振俠走上台去之際,掌聲十分零落。黃絹的臉色更難看,以致原振俠連望也不敢望她一下。
上了台,原振俠定了定神,用嘹-的聲音道:“我,李邦殊,作為一個將一生貢獻給海洋研究的人,我作如下的聲明:從現在起,我會致力於維持海洋平靜的努力,我反對任何人為的行為,破壞海洋固有的形態。這種形態的存在,和地球歷史一樣悠久。我反對在海中開採人類所需的物資,雖然以前我在這方面,做過很多探測工作,我已決定把我的所有工作記錄完全銷燬……”
原振俠才把聲明唸到這裏,十幾個記者已經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好些代表忍不住驚愕,紛紛站了起來,會場立時紊亂了起來。
原振俠還想再念下去,可是黃絹已經飛步上台,一下子推開了原振俠,大聲道:“這是強國的詭計!我代表阿拉伯世界,宣佈我們絕不放棄,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黃絹的行動是如此突兀,紊亂的會場,反倒靜了下來。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和黃絹會在這樣重要的一個國際性會議上,在世界各國的政要和科學家之前,成了敵對的雙方。他心中苦笑,想着:只怕世上再也沒有一對男女,關係和遭遇比他和黃絹更奇特的了!
他大聲道:“請允許我把李博士的聲明宣讀完畢!”
黃絹一聲冷笑:“不必了!李邦殊的聲明,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可以肯定,李博士受了挾持,挾持他的,當然是某些想獨霸海底資源的大國,我們不必指出這些強國的名字──”
黃絹的話,有着強烈的煽動力,會場之中,一些小國的代表,立時大聲叫着,附和着。幾個大國的代表,神情馬上變得相當尷尬。
黃絹揮着手,大聲繼續:“沒有李博士,沒有這個會議,海底資源一樣會被開發。我宣佈,從現在起,阿拉伯集團有權在任何公海之中,進行我們認為需要的活動。我們準備接受任何挑戰,並且將我們在海洋中所得到的利益,公平地由真神阿拉信仰者共享!”
會場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很多代表已看出,這個會議已不可能再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了,有的代表已經收拾文件,準備離去。
黃絹還在繼續:“所謂法國探測船隊的失蹤,也是同樣的政治把戲。法國代表在哪裏,能提出合理的解釋嗎?”
法國代表是一個看來很有君子風度的中年人,但這時他也失去了風度,大聲道:“我不會對一個瘋子作任何解釋,再見了!”
黃絹冷笑着,傲然走下台去,原振俠還想再宣讀聲明,可是會場中已亂成了一片。他只好嘆了一口氣,在幾十個記者向他圍過來之際,他把李邦殊的聲明,交給了其中的一個記者。
當原振俠走下台的時候,兩個大漢,公然一邊一個挾着他,把他直推到了黃絹的面前。
黃絹的神態冰冷:“告訴李邦殊,我對他不再有興趣。世上有的是海洋學家,我們可以集中世界上所有的海洋學家,為我們工作!”
原振俠望着亂成一團的會場,苦笑着:“你很成功,可是你何必與全世界為敵?”
黃絹放肆地縱笑起來:“我?才不,我只是和我的敵人為敵!”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掙脱了那兩個大漢的挾持,又望了黃絹一下,想説什麼,但是終於沒有説出口。他轉過身去,推開前面的人,向外走去,他只覺得腳步異常沉重。
第二天,報上登載着會議失敗的消息,也刊登着黃絹離開夏威夷的新聞。黃絹在臨上機之前,又重申她所代表的阿拉伯世界,將以驚人的資金,立時開始她所稱的“人類大規模利用海底資源”的工作。
在那座大廈的那個單位中,原振俠、蘇耀東、温谷和李邦殊一起看着報紙。在原振俠知道黃絹已離開之後,他就來到這裏,和各人交換着意見。
他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因為在這裏的四個人都知道,有一些事情發生了──一股奇異的力量,已經做出了一些事,來阻止人類對海洋的侵涉。而黃絹以及太多人,顯然並不明白這一點。
蘇耀東嘆息着:“看起來,只有那種力量本身,才能阻止海洋被幹擾的行動。”
温谷搖着頭:“那些失蹤的人、失蹤的船隊,都是這種奇異力量造成的?”
李邦殊發出了不滿的一下悶哼聲,像是在説,這已經再明白也沒有了,何必再説。
原振俠小心地移動了一下身子,道:“難道在海鮮市場失蹤的那一對男女,也是?還有,那對死得如此離奇的中年夫婦?”
沒有人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因為那幾乎是無可解釋的。温谷有點暴躁起來,用力一拍桌子,道:“關於海洋的,我不參加意見,或許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有着這種神奇的力量,但是在陸地上──”
李邦殊沉聲道:“誰知道,或許海洋中的微生物,和空氣中的微生物之間,有着某種奇妙的聯繫,它們組成了同盟──”
温谷雙手抱住了頭,叫了起來:“夠了!或許,或許,全是假設,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
李邦殊倒十分平靜,他望向蘇耀東:“所以我要你來,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要和它們接觸。”
温谷咕噥了一句:“我立刻和白恩警官接觸,看看他在調查那一對中年夫婦死亡上,有什麼新的進展!”
他一面説,一面拿起電話來,在説了幾句話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
由於温谷的臉色在-那間變得如此難看,其餘三個人立時覺察到這一點,一齊向他望去。
温谷慢慢放下電話,張口想説話。可是顯然由於驚駭太甚,所以他的喉際,先是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咯咯”聲,然後才能講出話來:“白恩警官死了!”
在離開了黃絹的遊艇之後,白恩的思緒十分混亂,心中一直在想着温谷的話: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以作為懸案來處理,不必深究。
當然,那一對夫婦的死亡,他可以用含糊的措詞作一份報告,就此列為懸案。這樣做,在公事上是可以交待得過去的,但是,他卻無法對自己交代!
他可以絕對肯定,那對夫婦的死,是出自不可解釋的一種因素。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隻手,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這種想法,如果持續在腦中,那會使人變成一個瘋子的!
可是白恩卻又無法不想那隻手!除了那隻手之外,還有什麼力量可以扼死兩個人呢?冷藏庫中只有兩個人,可是有五隻手。兩個人的四隻手,是不會互相扼死對方的,那麼剩下來的唯一可能,就是……
白恩用力搖着頭,想把這種可怕的意念自他的腦中抹去,可是他顯然不很成功。所以當他回到警局的時候,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樣子也顯得十分兇狠,以致看到他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差,不是很敢和他打招呼。
那天下午,當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有一個同事走過來:“有一位小姐在你辦公室,等你很久了!”
白恩咕噥了一聲,他想不起曾約了什麼小姐。他用力推開了門,看到了一個動人的女郎,緊張地站起來,望着他。白恩立即認出,這個女郎是玉代市場的收銀員,可是他卻記不起她的名字來了。
他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道:“市場的工作很忙嗎?你是──”
那女郎忙道:“喬絲,警官先生,我……我……”
白恩看出她神情很猶疑,就儘可能温和地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説!”
喬絲作了一下手勢:“説出來,你……能保證我不被警方拘留?”
白恩呆了一呆:“那要看你做了些什麼,要是你殺了人,我可不能給你作任何保證!”
白恩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心中不免有點嘀咕:為什麼提到殺人呢?這個美麗的女郎,顯然不會殺人的,自己是不是被太多的失蹤和死亡案件,弄得有點心神不定呢?
喬絲現出了一個為難的笑容來:“當然不是殺人,只不過是我……我曾不合法地收了十元錢。”
白恩有點煩躁:這樣的小事情找我幹什麼?事情已經夠煩的了!剛在他的神情上表現了不耐煩,還沒有開口之際,喬絲已經接着説了下去。
(如果白恩早一秒鐘,用語言表示了他的不耐煩,阻止喬絲講下去,那麼,他可能不會死,以後的事不會發生,可是世事往往差在一線之間!)
喬絲接着道:“那十元錢,是那一對失蹤了的新婚夫婦給我的!”
白恩的精神,陡地為之一振,不耐煩的情緒一掃而空。那對新婚夫婦!這也是一件懸案,看來喬絲小姐可以提供新的線索。再也沒有比突如其來的新線索,更可以令得一個負責的警官興奮的了。
他忙道:“什麼時候,經過的情形怎樣?”
喬絲又遲疑了一下,低低嘆了一聲,才將那天傍晚發生的事,她怎樣接受了十元錢,容許那一對新婚夫妻進去“捉”一隻龍蝦,然後,兩個人進去之後,就沒有再出來的事,講了一遍。
白恩用心聽着,等喬絲講完,帶着哭音問:“我會被警方起訴嗎?”之際,白恩的思緒極亂,他道:“當然不會,喬絲,你的意思是,他們兩個人,進去之後,沒有出來過?”
喬絲咬着下唇,點着頭:“是的,我在唯一出路的門口,他們沒有出來!”
白恩心想:“這情形倒有點和在殮房發生的事相像,不過一件是兩個人失蹤,一件是兩個人神秘死亡!”
喬絲又道:“這兩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我心中一直很內疚,可是我也不敢來告訴警方……”
白恩問:“是什麼事,終於使你下定決心的呢?”
喬絲嘴唇掀動着,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道:“今天……像往常一樣,我是最後離開市場的一個人。當我結好了所有的帳,準備離開之際,我……我聽到……那個養龍蝦的池中,有人在講話。”
白恩驚駭問:“什麼?”
喬絲被白恩突然而來的喝問嚇了一大跳,忙道:“我不能十分確定,我是説,我不是聽到有人講話,不,我是説,我聽不清在講些什麼,但是的確是有人在講話,真的!”
喬絲説得相當慌亂,但是白恩還是弄懂了她的意思:“是不是還有人沒離開呢?”
喬絲道:“我一聽到有講話聲,也是這樣想,我想那可能是──一個約了我幾次,都被我拒絕了的小夥子,敢意躲起來在嚇我!”
白恩又開始感到不耐煩,一個躲起來嚇女孩子的小夥子,對於白恩來説,那實在是引不起他任何興趣的事。而且他的確十分疲倦,所以他用很大的聲響,打了一個呵欠,想使喬絲不要再講下去。
可是喬絲卻現出又恐懼又詫異的神情,全然不理會白恩那種厭煩的動作,她甚至在急速地喘着氣:“可是……可是我聽了一會,又喝問了幾句,聽到那是一男一女在對答。他們講得十分快速,我不是聽得很清楚,好象他們是在討論,要捉一隻最大的龍蝦……”
喬絲講到這裏時,白恩已經打了三個呵欠。可是他的第三個呵欠打到了一半,就陡然停止,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以致他的樣子看來怪到了極點。
而喬絲在那時候,聲音發着顫,講出了令白恩陡然發呆的話:“我可以肯定,在講話的那一男一女……就是那天給了我十元錢,後來又失蹤了的那一男一女……我記得他們的聲音!”
白恩瞪着喬絲,心中迅速地轉着念:眼前這個女郎,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呢?她看起來很正常,可是她説的一切,卻又是那麼不可相信!
為了尋找那失蹤的一男一女,警方可以説用盡了一切努力。尤其他們的私人重要對象,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中被發現之後,尋找工作更是不遺餘力!
可是,照那女郎所説,這一男一女,似乎還在市場之中,這可以相信麼?白恩要過了好一會,才能將張大了的口,慢慢地合了攏來。然後,他盯着緊張而不安的喬絲好一會,才問:“小姐,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喬絲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不知道,我……不但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我很害怕……真的害怕。當時我不知道如何才好,我……鼓起勇氣,轉過身去看,有一個很大的冷藏櫃隔着,我看不到水槽那邊的情形……”
聽到這裏,或許是由於喬絲顫抖的語聲之中,充滿了驚懼的緣故,連經驗豐富的白恩警官,也不禁受了感染,揮了揮手:“別告訴我,你如果沒有那個櫃子的阻隔,就可以看到什麼!”
喬絲不由自主,“咯”地吞下了一口口水,猶豫而又害怕地問:“我……是不是不應該再説下去?”
白恩忙道:“不,不,只要你説的是事實,請一直地説下去吧!”
喬絲急急道:“是事實,是事實!”
她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於是,我就站起身來,走出一步,探過頭去,去看,我……我……我看到那一男一女,就在水槽前面!”
白恩陡地站了起來,神情有着被戲弄的憤怒。喬絲哭了出來,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害怕,她聲音嘶啞,幾乎是在叫着:“真的!真的!”
白恩嘆了一聲,無意義地揮着手。喬絲雙手緊握着,指節甚至泛着白色,她又顫聲問:“我……是不是見到……鬼魂了?”
白恩悶哼了一聲:“那要看以後發展的情形如何,他們──你所看到的人,是不是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恩這樣説法,是針對着喬絲的問題的,誰都可以聽得出,他的話中,有着明顯的諷刺意味在。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喬絲一面發着抖,一面連連點頭:“是,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恩震動了一下,喬絲急促地道:“我害怕極了,當時連叫也叫不出來,就逃出了市場……只是匆匆拉下了門……我想……我不該隱瞞什麼……或許是他們的鬼魂來提醒我,所以……我要來找你……”
她的語調越來越是發抖,白恩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頭:“小姐,我不相信什麼鬼魂。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他們,那麼,他們在市場中一定另有目的!”
喬絲的眼瞪得十分大,顯然對白恩的話表示不同意。白恩本來想就此把她趕走,可是他看到喬絲的神情是如此害怕,心又軟了一下:“好,小姐,我和你一起到市場去一次,弄弄清楚!”
看來,這正是喬絲想要求而不敢開口的,是以白恩一説,她就連連點頭。白恩雖然十分不願意,但也只好向外走去。當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他遇見了幾個同事,還打趣地道:“這位小姐説她看到了失蹤者的鬼魂,我去查究一下。哈哈,看看做驅魔人是什麼滋味!”
當時,那幾個同事,也感到好笑,其中一個還叫道:“嗨,別忘了帶十字架!”
跟在白恩後面的喬絲,看來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雙手互相扭着,連腳步看來都是僵硬的。
半小時之後,白恩的那幾位同事,也笑不出來了。他們接到了報告:“一個警官死在玉代市場……有一位小姐説他叫白恩警官,你們快派人來查查吧……別問我是什麼人,我是過路人,作為一個好市民,所以才通知警方的!”
警局接到這樣的電話,當然緊張了起來。當幾個警官和警員,來到玉代市場門口之際,看到喬絲雙手緊握着門口停車場中豎立着的鐵柱,身子不斷在發抖。她把那根鐵柱握得如此之緊,以致幾個路人想把她的手指扳開來,但是卻做不到。
喬絲的口中,不斷地發出沒有意義的,充滿了恐懼的聲音。她全身的任何一處,都在告訴他人:她遇到了恐怖莫名的事!
幾個警官衝進了市場,市場中燈火明亮。在冷藏櫃中的各種各樣的魚,透過有着冰花的玻璃門,魚眼睛在發出一種近乎妖異的光芒。
當然,在通常的情形下,死魚的眼睛,是不會給人以這樣的感覺的。但是當衝進來的人,看到了白恩警官的屍體之後,卻都有一種不寒而慄之感,使得死魚的眼睛,也變得可怕起來。
白恩警官的屍體,伏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上,一隻手向前伸搭着,浸在水中,水中有不少龍蝦在。他是半跪在水槽前的,有經驗的人,一下子可以看出,他是在水槽前死的,死了之後,身子倒下,靠向水槽,所以才會形成現在這樣的姿勢。
一個警官走過去,把白恩的身子,慢慢翻了過來。立時,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涼氣。白恩的臉上,現出一種恐怖之極的神情!那種神情,僵凝在一個死人的臉上,看來更是令人心悸,所有的人,竟沒有一個出得了聲!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最年輕的警官叫了起來:“天,他在死前,看到了什麼?他看起來,是被嚇死的!”
當然沒有人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來。
而白恩的死因,也很快查了出來。他並不是被嚇死的,法醫檢查的結果是:死於窒息。等到弄明白了白恩警官死因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從聽到白恩的死訊起,温谷、原振俠和李邦殊、蘇耀東就分成了兩批,各自進行他們要做的事。
李邦殊的話説得很明白,雖然他的話,聽起來令人產生一種極度的迷幻之感。他道:“白恩警官死在玉代市場?那可能是另一宗它們的行動,看來它們心急了,我們要快點行動才好!”
温谷的聲音發澀:“天,它們,它們,你能不能具體一點説,它們究竟是什麼?是你假設的微生物?”
蘇耀東看起來,顯然和李邦殊站到了同一陣線:“到目前為止,只能作這樣的假設。”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管是什麼的假設,就算是一種我們對之全然一無所知的生物也好,你們怎麼去和它們發生接觸?”
李邦殊的回答極簡單,聽來不合理到了極點,但似乎又是唯一的辦法,他道:“到海中去!”
原振俠和温谷互望了一下,温谷立時道:“我寧願先去了解一下,白恩警官的死因。”
李邦殊望向原振俠,道:“你呢?你是一個醫生,我不知道你是對一具屍體有興趣,還是對不可測的某種生物有興趣!”
原振俠十分難以決定,白恩的死因、死亡經過,他還全然不清楚,所可以肯定的,只是那一定是一宗十分神秘的死亡。而李邦殊要去做的事,似乎更加不可捉摸了。而真正令他猶豫的原因,是他什麼也不想做,黃絹已經離去,他的所有感覺,只是一片惘然,根本不想去做任何事情!
他所想到的是,黃絹是一個講到了一定要做的人,她一定會在最短期內,動員她所能運用的力量,先作海底資源的開發。而李邦殊卻一反常態,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李邦殊的力量,怎麼敵得過黃絹呢?除非李邦殊真能得到“它們”的幫助,但是李邦殊怎麼和“它們”作進一步的接觸?
原振俠也想到,黃絹對他提起過,她也在海水中看到過“警告”,但是黃絹會接受警告嗎?
他先不回答問題,只是反問道:“你準備用什麼方法,在海上和‘它們’聯絡?如果漫無目的……那可能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者,但是我相信,它們既然選中了我,和我發生了聯絡,就一定會保護我,不會傷害我!”
蘇耀東在一旁嘆了一聲:“我們自稱是海洋學家,但是對於海洋生物,實在所知太少了。邦殊,能有機會再讓我和海洋相處,我十分樂意,並且不會拒絕參加你的任何行動!”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暫時不參加你們的行動,我想,到了你們的行動,和黃絹的強勢行動發生衝突之際,我或者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當他講完了之後,他的心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苦澀,又用極度惘然的聲音道:“希望我……可以起到一點作用!”
温谷瞭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到時候再説吧!”
他這樣講的時候,望向李邦殊,李邦殊和蘇耀東兩人,都有種異樣興奮的神情。李邦殊道:“我們不等了,耀東,以你的能力,能夠辦到什麼?”
蘇耀東笑了起來:“任何用金錢可以辦到的事,我想我都可以辦得到。”
李邦殊道:“好,目前我們只需要一艘設備完善的船,我們要在海上作無目的的漂盪,一直到它們和我們進一步接觸為止。唉,在這方面來説,它們比我們進步,我們就不懂得如何與它們接觸!”
蘇耀東大有同感:“我們甚至不知道它們是什麼!”
兩個科學家在感嘆,温谷覺得有點急躁,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我想去看看白恩,唉,他畢竟是十分有趣的一個人!”
原振俠嘆了一聲,無可無不可地點着頭。
當温谷和原振俠來到玉代市場門前的時候,黑箱車已搬走了白恩的屍體。圍觀的路人相當多,市場的經理在門口唉聲嘆氣,但是沒有什麼人去理會他,注意力都集中在喬絲的身上。
喬絲仍然雙手緊握着那根鐵柱,身子在發着抖,口中發出可怖的聲響,兩個警員企圖用力去扳開她的手指。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厲聲呼喝:“住手!你們看不出,這位小姐受了嚴重的驚嚇麼?”
一個警員不服氣地道:“我們只不過是想幫助她!而且她也不能一直在這裏不走,她是這件兇案發生時,唯一的在場者!”
原振俠來到喬絲面前,憑他行醫的經驗而論,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美麗的長髮女郎所受的驚恐,已經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程度!
從喬絲被驚嚇的程度來看,如果處理不妥善,可能由於極度的驚恐,而使她的腦神經受到永久的傷害。所以,當救護車來到,兩個醫護人員跳下來之際,原振俠立時用他專業的權威聲調吩咐:“鎮定劑注射,動作儘可能緩和!”
一個醫護人員走過來,伸手向喬絲的眼睛,想把她的眼皮翻開來看看。但喬絲立時尖叫了起來,原振俠也忙把他推開。
原振俠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長髮,儘量把聲音放慢,聽來柔和地道:“一切全過去了,沒有事,你接受注射之後,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喬絲像是聽到了原振俠的勸慰,閃動着眼睛,望向他。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醫護人員把鎮靜劑,緩緩地注射進喬絲的手臂。
一分鐘之後,喬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握住了鐵柱的手鬆了開來,整個人也軟倒了下來。原振俠忙扶住了她,由醫護人員把她抬上了擔架。
一個看來職位頗高的警官走了過來,和温谷握手,作自我介紹。
一小時之後,在醫院的病房中,他們先聽喬絲説出事情的經過。
喬絲的臉色還是十分蒼白,不過看得出,極度的驚恐已不像她在市場門口時,那樣影響她,她先説了她去找白恩的經過。
當他們一起來到市場門口之際──由於喬絲離去時的匆忙,所以市場之中,還是燈火通明,大門也只是虛掩着。白恩是自己駕車來的,停好了車,他和喬絲一起下車,指着市場的門口,道:“好了,讓我們去看看,鬼魂和人有什麼不同!”
喬絲帶着怯意:“警官先生,請別這樣説,我並不覺得……很有趣!”
白恩揮着手:“如果鬼魂也能商量,是不是該捉一隻大一點的龍蝦,我就認為很有趣!”
他一面説,一面已來到了門口,用力拉開了鐵門,發出“嘩啦”的聲音。然後走了進去,大聲喝問:“裏面要是有人,把手放在頭上走出來,我是警察!”
那時,喬絲還在門口,踟躕着不敢向內走去,不過那只是十分短暫的猶豫。
白恩警官的大聲呼喝,和市場內燈火通明,都足以把任何膽子小的人,害怕程度減至最低,喬絲於是也跟着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是收銀櫃台,繞過了收銀櫃台,就可以看到那個養龍蝦的水槽。
當喬絲走進去的時候,還可以聽到白恩的呼喝聲,但是白恩的呼喝聲,是突然停止的。照喬絲的説法是:“警官先生的呼喝聲突然停了下來,-那之間,四周圍都靜得像是任何東西都凝結了一樣!”
喬絲陡然一怔,恐懼又襲向她,但是她看到了白恩,她看到白恩用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站立着,半曲着身,一隻手指向前面,神情更是怪異莫名,像是他看到了什麼絕不可相信的東西一樣。但是喬絲卻絕對可以發誓:“在白恩警官的前面,完全沒有甚麼可以令得人驚懼的任何東西或任何現象。”
緊接着,白恩又陡然叫了起來:“別走!”
他一面叫,一面便用極快的速度,取了他的佩-在手。喬絲一看到這種情形,已經驚惶得發不出聲來,她只可以肯定,白恩一定是一拔-在手,就想發射的。
可是也就在他才一揚起手來之際,他忽然之間的動作,更是奇特,像是有什麼可怕之極的毒蟲,突然在他的右腕上爬行一樣,他的左手陡然握緊了右腕。本來他是用右手握着手-的,在此同時,他右手一鬆,手-也落了下來。由於他正在水池之前,所以手-一落了下來,就跌進了水池之中。
(喬絲的敍述,立即得到了證明。在一旁同時聽喬絲敍述的警方人員,一聽到這裏,立即派人去找,一下子就在水池中,找到了白恩的佩。)
手-一落下來之後,白恩的神情更怪。
當喬絲説到這一部分之際,她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道:“警官先生開始掙扎,他的那種情形,就像是他和一個無形的魔鬼在打架一樣,而他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可怖。我給嚇壞了,轉身向外就逃,雙手握住了門口的那根鐵柱之後,就再也放不開了,只是尖叫着。一直到有人……好象有人大聲問我,裏面的那個人是誰,我才説出了白恩警官的名字。”
可能是在喬絲奔出來之後不久,白恩就倒在水池邊上死了,而喬絲的尖叫聲,又吸引了路人。
那個打電話到警局去的路人,也是第一個發現白恩屍體的人,他的敍述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那個路人走進市場,看到白恩倒在水池邊上,一看就知道已經死了。他再走出來,據他説,他喝問了一百次以上,喬絲才告訴他死在市場中的是什麼人,他就打電話給警局。
温谷和原振俠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白恩警官的死因:“死於窒息。”
原振俠還和驗屍的法醫討論了一下:“窒息,是什麼意思?是他的頭部浸進了水池之中,引致了窒息的?”
法醫搖頭:“不,他肺部一點積水也沒有,只是窒息,並非受溺而致窒息。”
温谷本來就十分性急,這時由於白恩死得怪,更是急躁,大聲問:“那是什麼意思,死者沒有傷痕,怎麼會窒息致死?”
法醫瞪了温谷一眼:“譬如説,用枕頭壓着一個人的臉部,阻止他呼吸,就可以令一個人窒息而死,而不留下任何傷痕!”
原振俠揮了一下手:“白恩警官是一個十分強壯的人,而且受過自衞技擊訓練,若要令他在沒有傷痕的情形之下窒息,至少要兩個以上的人行兇。而喬絲小姐卻説,根本沒見到別的人!”
法醫顯得很不高興:“或許是她在説謊,我只知道,他的死因是窒息。你是醫生?你應該可以明白他的死因!”
原振俠苦笑道:“當然,我不是懷疑你的判斷,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原振俠也無法説得上來。一個強壯高大的人,會突然之間,因為窒息致死,事情怪異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令一個人窒息致死的原因,可能有七、八十種,但是沒有一種適用於白恩的死。而原振俠和温谷,又相信喬絲的恐懼,絕不是假裝出來的。也沒有什麼人,能在這樣恐懼的情形下,還能從容説謊。
那也就是説,喬絲的敍述是真的,白恩的死因不明。和那對來自緬因州,在殮房中神秘死亡的夫婦一樣,死因不明。
兩人的心中也都想到了李邦殊的話:“這是它們行動的又一例子!”
“它們”!
難道真有什麼生物,有那樣的能力,可以令人消失、死亡,甚至,可以令得整個船隊,在海面之上失蹤?
當温谷和原振俠回到了住所之際,天色已經大明瞭。他們也不覺得肚餓,不覺得疲倦,只是紊亂和抓不到任何頭緒,不知道如何才好。
李邦殊和蘇耀東已經不在了。温谷和原振俠都躺着,不住地抽着煙,一句話也不説。一直到中午時分,温谷才問了一句:“原,你是一個醫生,你相信,如果許多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聯合起來,就可以和人類相對抗麼?”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你的問題太含糊了,你是想否定李邦殊的假定?”
温谷重重在一張椅上-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我的思緒,從來也沒有這樣紊亂過!”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也一樣,但我們必需靜下來,先肯定一些事……”
他停了片刻才繼續:“剛才你的問題,其實可以説:是不是小到肉眼見不到的微生物,有着不為人所知的力量,可以和人對抗?”
温谷苦笑了一下:“隨便怎麼説,總之,微生物和人對抗……這真令人無法想象。不管這種微生物生活在海中,還是在陸地上……太令人無法想象!”
原振俠望着温谷,道:“作為一個醫生來説,倒並不覺得太不可想象!”
温谷睜大了眼,原振俠解釋着:“整個人類的醫學,一大部分就是人類和微生物對抗的過程,是人類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對付致病的微生物的過程!”
温谷呆了一呆,道:“你弄錯了,人對抗微生物是存在的事實,但是不能倒過來説,微生物也會對抗人!”
原振俠道:“為什麼不能呢?有些藥物,例如抗生素,才被培養出來之際,就可以十分有效地對付多種細菌,但是抗生素問世幾十年之後,有些細菌就不會被抗生素消滅,它們有自己的方法,對抗人類用來消滅它們的藥物。這種情形,也存在很久了,説明了微生物一直和人類在對抗,一直是這樣!”
温谷漲紅了臉,道:“你……這樣説……是,我承認這種對抗的現象,是早已存在着的。但是……像如今發生的一連串事,那種形式的對抗……至少,我無法接受微生物會有思想,可以通過文字的形式,去警告人類這樣的事!”
原振俠苦笑:“別激動,老朋友,我和你同樣不能接受。但是事實是,至少已有兩個人,李邦殊和黃絹,看到了這樣的文字警告!”
温谷拾起枕頭來,把他自己的臉蓋住。温谷雖然沒有説什麼,但是他顯然是在表示,他仍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原振俠喃喃地道:“希望他們能夠順利和它們接觸!”
温谷一下子-開了枕頭:“那算是第幾類接觸!”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人類渴望和外星生物接觸,其實是一種很奢侈的願望,因為人類和地球上其它生物的接觸,就少得可憐。把其它生物一概視為低等生物的態度,就很不科學!”
温谷坐起身來:“你這種説法,只是哲理上的説法。哲理上可以説,人不但對地球上其它的生物不瞭解,人與人之間也不瞭解,很少真正的接觸。甚至於,自己對自己,也不一定了解!”
原振俠十分無可奈何:“可以這樣説,但我的意思是,每一種生物,不論它們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出現在地球上,都有它們繼續生存,不被幹擾的權利。再小而討厭的生物,都有它們獨特的生活方式,甚至跳蚤──”
温谷悶哼一聲:“別告訴我跳蚤有比人更進步之處!”
原振俠也坐了起來:“正想告訴你這一點。生物學家已發現,跳蚤,有利用超高頻聲波來互相通訊的能力,那是美國西維吉尼亞大學的研究者,最近的發現!”
温谷眨着眼,想表示不相信,但是他隨即道:“或許是,我也知道,有些蛾類,可以用一種微弱的信號,和幾公里之外的同類通消息。可是,殺人和令得一個船隊失蹤,卻是另外一件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要在顯微鏡下才看得到的鼠疫桿菌,曾消滅過上千萬的人,幾個人算得了什麼!”
温谷漲紅了臉:“可是那一千多萬人的死因是知道的,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原振俠卻很冷靜:“當細菌還沒有被發現之前,當人類的科學知識還沒有知道細菌之前,患鼠疫症死的人,一樣是死於不明不白。我們只能説,白恩和那對中年夫婦,死因不明,那是因為我們的知識程度,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死!”
温谷的聲音越提越高:“被微生物害死的人,不會消失,身體還在!”
原振俠沉默了一會,才突然反問:“他們的身體現在在哪裏?”
温谷十分惱怒:“鼠疫橫行在幾百年前,屍體當然早已腐化了。”
原振俠笑起來:“我們的辯論有結果了。”
温谷憤然:“我不明白你説什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屍體之所以會腐爛,消失,全是由於細菌活動的緣故,你也承認了細菌能消滅人體的事實了!”
温谷哈哈笑了起來:“那要多久?原醫生,細菌要消滅人體,至少得好幾年的時間吧?你怎麼解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消失的那種事?”
原振俠攤開雙手來:“事實上,我也無法解釋,但是我知道,我們對於一切生物所知的太少。而且,理論上來説,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細菌的活動能令得動物的身體消滅,那麼,只要細菌活動的過程加快,就可以縮短時間,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比例式!”
温谷望了原振俠一會,忽然道:“你不覺得我們在這裏,為這種虛無飄渺的假設而爭論不已,是根本毫無意義的事嗎?”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嘆了一聲:“對,李邦殊和蘇耀東在做的事,才有意義得多!”
温谷悶哼一聲,十分不以為然地指着原振俠:“我寧願你去追求那位美麗又強悍的女將軍了!”
原振俠的心頭,像是被一枚利針刺了一下,感到了一陣尖鋭的疼痛。那種疼痛,甚至令得他的身子,也為之震動了一下。
温谷看到自己的一句話,引起了原振俠這樣的反應,大是歉然,伸手拍了拍原振俠的肩頭。他想説幾句安慰的話,而又不知道如何説才好時,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温谷拿起了電話,聽了一聽,就交給了原振俠,道:“好象是蘇耀東!”
原振俠聽着電話,卻只聽到了一連串急促的喘息聲。原振俠“喂”了幾聲,才聽到蘇耀東的聲音:“振俠,你快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到什麼地方來?”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傳來的只是一陣“沙沙”的雜聲,夾雜着喘息聲。原振俠又問了幾次,才聽到一句回答:“在海上!”接着,又是更響的雜聲,連喘息聲也蓋沒了。
那種雜聲,聽起來全然像是接收不良的收音機所發出來的。原振俠立時想到,蘇耀東還在船上,他利用了無線電話,但是通訊器材顯然有故障了!
他又連連説着“喂”,可是突然之間,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原振俠拿着電話在發怔,温谷已疾聲道:“快去找他們!雖然他只説在海上,一定是在歐胡島附近的海域,不可能船行得太遠。”
原振俠放下電話:“我們用兩艘船,分頭去找,發現他們的機會比較大些!”
温谷已經抓起了大衣,向外衝去,衝到了門口,才又退了回來,用電話向出租船隻的公司聯絡。原振俠在那幾分鐘之間,只是搓着手,不斷地喃喃自語:“天,在海上,真可以發生任何想像不到的事!”
半小時後,原振俠和温谷分別駕駛着性能良好的快艇出海。在一起駛出了海面之後,他們互揮了揮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駛出去,兩人環島行駛,可以在各自繞了半個島之後再會合。
不過,到了温谷繞了半個島之後,卻並沒有看到原振俠。他繼續前駛,一直到了與原振俠分手的海面上,仍然沒有看到他。
温谷的紅髮,在陽光下看來更是奪目,他不斷用手抓着自己的頭髮。焦急的心情,令得他幾乎什麼也不能想,只是翻來覆去,想着臨出發之際,原振俠所講的那句話:“在海上,真可以發生任何想象不到的事!”
有什麼想象不到的事,發生在原振俠身上呢?既然是想象不到的事,温谷自然不知道。他只好靠岸,去增添燃料,然後,再在海上兜圈子,希望能和原振俠會合。
在原振俠身上,當然是有事情發生了。不然,温谷不會找不到他。
當他和温谷分手之際,他向西駛,和海岸保持着五百到一千公尺的距離。就這樣,要在海上找一艘不知型號大小的船,自然是相當困難的事。不過好在海面上的船並不多,當他駛過那個被叫作“中國人的帽子”的小島之際,才遇到了兩艘。可是略一駛近,就知道那是度假人士在嬉戲,並非他要尋找的目標。
他繼續向前駛,已來到了浪頭相當大的海面上。快艇雖然速度很高,但是也不免隨着海浪起伏着,他一面小心駕駛,一面留意着海面上的船隻。不多久,就看到在前面有一艘遊艇,幾乎在海面上停留不動,在隨着波濤起伏。
原振俠加快速度,向前駛去,當他接近那艘船之際,他已經看到,有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倚着欄杆,在俯視着海面。原振俠立即認出,那個人正是蘇耀東,他一面揚手,一面大叫起來。
在那艘船上的蘇耀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叫。原振俠一直把快艇駛到船邊,蘇耀東才抬起頭,向原振俠望來,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聲音嘶啞,指着海面:“他……他已經下去超過三個小時了!我……不知怎麼才好?船上的通訊設備突然損壞……我又不敢離開這裏,你……”
在蘇耀東説話時,原振俠已經上了船,望向蘇耀東指着的海面。海水澄藍,浪頭不時捲起一條白色的邊,看出去,一點異象也沒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帶的壓縮空氣,夠支持三小時以上?”
蘇耀東叫了起來:“什麼壓縮空氣!他就是這樣子便跳下去的!”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失神地重複着蘇耀東的話:“李博士……他就是這樣跳下去的!”
蘇耀東的面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我阻止不了他,他説……它們會保護他,會在他的頭部,形成一個空間,使他可以呼吸,他曾經有過這樣的遭遇,我也經歷過。所以他就這樣下了水,他不知道給它們帶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我……”
在陽光下看來,蘇耀東的臉色慘白,原振俠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也好不了多少。蘇耀東用盡氣力,才能繼續説下去:“我怕……他也會和那些失蹤的人一樣,就此在……海水中消失了!”
雖然陽光燦爛,但是原振俠仍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不會吧,它們要和他聯絡……他是接到了什麼信號才下水去的?”
蘇耀東道:“很奇怪,我們一起在船舷上,我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是他卻指着海水嚷叫了起來:‘看,它們來了,它們來了!’他叫了幾聲之後,就要下水,我也阻止不了他……我想,我也應該到海水中……”
蘇耀東的話還沒有講完,突然之間,整艘船,被一個在海面上突然生出的巨浪,湧了起來。那巨浪是如此之高,以致船被浪頭託高之際,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海面是在他們的二十公尺之下!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緊接着,船又迅疾無比地向下落來。浪頭向前移,隨着浪頭的移動,海面上出現了深溝,船也落進了那個深溝之中,四面的海水,也足有二十公尺高。再接着,不等他們有任何的動作,四面壁立的海水,已經合攏,將他們圍到了海水之中!
在接下來不到半分鐘之際,原振俠根本什麼也不能想,他的身子被海水包圍着,並且有一股極大的牽引力量,他可以感到這股力量。然後,在他略為鎮定一下之後,他完全可以體會到蘇耀東曾經遭遇過的經歷了,人在海水之中,但是他的呼吸,卻一點困難也沒有!
原振俠睜開眼來,一時之間,他像是身在夢境之中一樣。那股牽引的力量還在,使他在感覺上,感到自己是在急速移動。但是他卻無法肯定這一點,因為他根本看不到四周圍的情形。
在他的頭部,有一個相當大的圓形空間,像是海水湧過來,到了這一部分就被什麼東西逼住了一樣。不知是由於海水的反光折射作用,還是另有原因,氣泡的“壁”,是一種銀灰色的閃光。
原振俠叫着:“耀東!耀東!”
可是他卻得不到回答,他知道,水並不是良好的傳聲體,蘇耀東就算在他附近,也不會聽到他的叫聲。他試圖移動自己的手臂,希望能碰到蘇耀東,可是海水卻有一種將他全身緊束的力量,令他根本無法移動自己的肢體。
那種感覺,真像是夢幻,絕對不是真實的感覺。可是在鎮定下來之後,他的思索能力,卻一點也沒有受影響。他立時想到,他如今的處境,絕不是海水本身造成的,而是海水中有一種力量,在推動他,在供給他呼吸用的空氣。
這種力量,是由什麼造成的呢?真如李邦殊所説,是海中肉眼所見不到的微生物造成的?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睜大了眼。可是除了銀灰色的閃光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在他的眼前,也未見有什麼文字出現。
原振俠無法計算自己在這樣的處境之中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他覺得身子向上浮起,忽然之間,就浮出了水面。眼前相當黑,但不是黑到全然看不見,原振俠像是在潛水之後浮上水面一樣,他發覺肢體也已經能活動了,就自然而然划着水。
就着陰暗的光線,他看到就在他的身邊,也有一個人在划着水,那是蘇耀東。原振俠立時叫了一聲,他的叫喊聲,引起了一陣迴音,蘇耀東的回答也來了:“我們是在一個大巖洞裏!”
兩人互相遊近,當他們接近時,又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對,我們是在一個大巖洞中,一個海底的大巖洞。當幾億年前地殼變化,形成這個巖洞之際,空氣被包在裏面,逸不出去,一直到現在!”
原振俠和蘇耀東忙循聲看去,看到在一塊又大又平坦的岩石上,李邦殊神態很悠然地坐着,正伸手指向他們:“所以,我們現在呼吸的空氣,是幾億年之前的空氣!”
蘇耀東和原振俠忙向前游去,攀上了那塊岩石。蘇耀東抹去臉上的水:“你在這裏多久了?”
李邦殊回答:“一下水不久就被它們送來了。你們可知道,它們有能力將人在海中運送,可是那得花多大的努力,你們能估計得到嗎?”
原振俠皺着眉:“首先先要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從他的神情上看來,像是他所説的“幾億年之前的空氣”,能令他特別感到歡暢一樣。他一字一頓地道:“是最不為人類注意的微生物,生活在海水中、空氣中、泥土中,甚至煤層中的微生物。有的小到要用電子顯微鏡才能看得到,最小的甚至是濾過性的,它們實在太小了!”
原振俠用心聽着:“這樣微小的生物──”
李邦殊陡然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大或小,是比較的!人類以為人體很大,鯨很大,但是在整個宇宙之中,甚至地球也只不過是一顆微塵!”
原振俠和蘇耀東互望了一眼,兩人都不説什麼,只是急切地想聽李邦殊的意見。
李邦殊的神情有點激動:“別以為它們小,就不是生物,它們一樣是生命。雖然它們的生命形態和我們大不相同,可是它們生活在地球上的歷史,比我們久了不知道多少!像在這個海底巖洞中,空氣是幾億年之前的,那時,地球上根本沒有人,甚至連哺乳動物都未曾出現,但是早已有了各種各樣的微生物。別以為它們的生命力是脆弱的,它們生命的延續力,比人類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原振俠等他略停了一停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説,海上突然而起的巨浪,我們能夠被一種神秘力量推到這裏來,以及你在海中看到了字,全是你所指的微生物的行動?”
李邦殊用力點着頭,神情也變得十分嚴肅。
蘇耀東和原振俠深深地嘆着氣,李邦殊講得如此肯定,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
雖然當原振俠和温谷議論之際,他引用李邦殊的觀點,但是這時,他突然有一種夢幻似的感覺。尤其,當李邦殊忽然大聲宣佈:“戰爭已經開始了!”的時候。
蘇耀東和原振俠一起叫了起來:“戰爭?”
李邦殊直指着原振俠:“你是醫生,應該知道,人和微生物之間的戰爭序幕,已經進行了幾千年之久了!”
原振俠聲音低沉:“是的!”
李邦殊的神情帶着點嘲弄:“誰勝利了,誰失敗了?”
原振俠又抹了抹臉上的水。在這樣的一個海底巖洞之中,又才從海水中出來,卻要討論那麼玄幻的問題,真令得他有點在夢中之感。
在李邦殊炯炯的目光注視之下,原振俠還是作了回答:“很難説,人類勝了好幾仗,有很多細菌,已經不能再危害人的生命了。但是還有太多的微生物,人無法控制,像引致流行性感冒的病毒,此外還有致癌的變異細胞……”
李邦殊嘆了一聲:“原,你太維護現代醫學,也太高估了人的力量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譬如説天花,已經很少發生了,但這是不是證明天花病毒,已在地球上不存在了呢?當然不!地球上每天都有生物絕種,但絕不包括任何微生物在內!”
原振俠想了想:“我可以同意你的説法,但是我不明白你説的戰爭序幕,是什麼意思。”
李邦殊低下頭去一會,才又抬起頭來,在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極其深刻的憂鬱:“以往幾千年,只不過是人和微生物之間的戰爭序幕,現在,如果人類再不抑制自己的行為,真正的戰爭就要開始。地球上所有的微生物,就會用它們自己的方法聯合起來,消滅人類,使得地球上回復到幾億之前,根本沒有人的狀態!”
李邦殊講得激動而認真,但是聽者的反應,卻是木然。這種説法,對任何人來講,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情。過了半晌,蘇耀東才道:“這是不可想象的事!”
李邦殊嘆了一聲:“發生在你身上奇異的遭遇,也還不能使你相信?”
蘇耀東遲疑着:“我承認那是無法解釋的怪現象──”
李邦殊大聲道:“完全可以解釋,海洋中天文數字的微生物,各自把它們能發揮的能量,一起發揮出來。極細微的震盪力量,只要無限次地平方又平方,用幾何級數乘上去,就會變成一股龐大的力量,足以在海面上,突然捲起一個二十公尺,或者更高的浪頭!”
蘇耀東沉吟着:“理論上來説是這樣──”
李邦殊大聲疾呼:“不是理論,先生,你已經經歷了兩次這樣的巨浪,你還懷疑什麼?”
蘇耀東滿面疑惑,講不出話來。
李邦殊靜了一會,才又道:“讓我講得有條理一些,我才一下水不久,就感到──”
他略停了一停,雙眼之中,射出了一股奇異的光輝來。這是一個畢生致力於科學探索的科學家,在他的探索有了成就之後的特有神態。
李邦殊心中充滿了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到海水之中,一定會得到保護。這種信心,不是自然而然生出來,而是他在下水之前,已經在海面上,又看到了閃耀的、流動的文字。
他在船舷上注視着海面,突然之間,字跡出現了:“請下來!請下來,我們在等着你!”
當李邦殊一看到在海水下閃耀的文字之際,他立時高聲呼叫,叫蘇耀東同時注視着海面,可是蘇耀東卻看不到什麼。
在那一-間,李邦殊心中起了一個疑問。他想起,當他第一次在海水之中,發現那種奇異的現象之際,那兩個立時衝了下來的保鑣,也什麼都沒有看到!
現在,海中出現了文字,召喚他到海中去的那種奇異現象,清清楚楚呈現在他的眼前,可是蘇耀東卻像什麼也沒有看到。
這立時使他有了一種新的設想!
以前,他曾設想,海水中會有這種異象,是數以億計的微生物,把它們自己微小的身子聚在一起,排出了文字來,使人可以看得到。
但現在,他卻知道以前的設想是不對的。能使他看到了有文字在海水中出現,當然是微生物的活動,但是那絕不是它們用身體排出了文字,而是它們放射了一種不可知的能量,用這種能量,刺激某一個人的腦部視覺神經部分,使得這個人看到了文字!
所以,只有他一個人看得到,其它人看不到。
當李邦殊想到了這一點時,他真是興奮莫名。微生物能通過那麼奇妙的方式,來和與它們生理結構全然不同,相去不知多遠的生物來溝通,這不是太奇妙了嗎?
蘇耀東當時,注意到了李邦殊的神態有異,但卻不知道他有了新的設想。
李邦殊懷着極度興奮的心情,一躍下水。當他的身子被海水包圍之後,他只屏住了氣息幾秒鐘,接着,奇異的現象發生,在他頭部的海水,看來像是被一種力量所逼一樣,向外散開去,形成了一個球形的空間,使他立時可以暢順地呼吸。
李邦殊是一個海洋學家,他自然知道,海洋中的微生物,有若干種,具有放出氧氣的功能。他可以肯定,他那時呼吸進肺部的氧氣,就是由億萬個微生物所提供的。
然後,他的身子開始在一種被海水緊束的狀態下,向前移動。沒有多久,他的身子向上浮,就到了這個巖洞之中。李邦殊才一浮出水面,以他的海洋學的知識,他立即知道自己是在一個海底的巖洞之中。同樣性質的巖洞,在他以前的深海探測生涯中,並不罕見,可是當他浮出水面之際,他看到的現象,真令得他畢生難忘!
那是在他浮上了水面之後,不到十秒鐘之內發生的事。他看到了各種各樣奇異的圖案,每一種大約有手掌大小,帶着各種奇幻莫測的色彩,有的是半透明的,有的是透明的,形狀千異百怪,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種相當高的速度在移動着。而每一種圖案的本身,又各自在活動。
當李邦殊才一見到這種情景之際,他根本無法想象那是什麼現象,他像是跌進了一個奇異的夢幻世界之中!
在那千百萬種移動的圖案之中,偶然會有一兩種,使他感到那是十分熟悉的圖形。但是,由於它們移動得十分迅速,一閃即逝,李邦殊也無法把這種圖形,和記憶之中感到熟悉的相對照。
各種不同形狀,不同色彩的圖形,像是永無休止一樣,在他的眼前浮現,李邦殊真正呆住了。突然之間,當他一連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圖形之際,他不由自主驚叫了起來!
那幾個圖形,雖然也是一閃即逝,但是其中有一個,由於他實在太熟悉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那是海洋微生物中的一種雙鞭甲藻!
一點也不錯,那種微生物,在電子顯微鏡下,經過高倍數放大之後,就是這樣的圖形,它有着橘紅色的內在色彩,透明的外膜,三個芒刺狀的突起。
這種雙鞭甲藻,能像動物一樣地攫食,也能像植物一樣自己製造養料。那曾是李邦殊專門研究的課題,他曾在顯微鏡下連續觀察過這種微生物將近一年,印象實在太深刻,深刻到了不可能認錯的地步!
當他有了這個發現之後,他真正怔呆了,連氣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來。
他立時又認出了幾種,一種會發光的硅藻,一種橈足類的微生物,有幾個扭曲的,看起來像是大腸桿菌。雖然有更多的“圖形”,是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的,但是他也知道眼前的異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李邦殊可以肯定,眼前的異象,是許許多多微生物,包括生活在海水中,和生活在空氣中的許許多多微生物,在向他介紹它們自己,讓李邦殊清楚地看到它們的樣子!
出現在李邦殊眼前的“圖形”,每一個都有手掌般大小,那可能是微生物原來大小的數萬倍。李邦殊不知道它們用了什麼方法,可以使他看到了放大了的微生物。或許是微生物用了一種特殊的信號,刺激了他的視覺神經,使他的視覺敏鋭了幾萬倍?
李邦殊整個人,像是置身於夢幻中一樣,他貪婪地注視着,不放過每一種在他眼前迅速移動的“圖形”,試圖捕捉住它們的形象。
然後,在大約五分鐘之後,所有的“圖形”全消失了。李邦殊吁了一口氣,其中,他所見過的,還不到萬分之一!
那也就是説,和人類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微生物,至少還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人類連它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別説對它們瞭解有多少了!
在定了定神之後,他離開了那塊岩石,雖然以他這時的經歷來説,已令得他絕對相信微生物和他之間,是可以溝通的,但是他也並不以為,微生物可以聽到他發出的聲音。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向我介紹了你們自己,我也知道,當然,這只是你們之間一部分。”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他四面看看,隨即,他看到了在巖洞中,平靜的水面上,起了閃光。
海面在不斷地閃着光──不論那是他的腦部視覺神經部分,受了某種力量的刺激,導致他“看”到東西,或是他真正看到東西。
(事實上,極多種海洋微生物會發光。它們為什麼會發光,就像螢火蟲為什麼會發光一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化學反應,科學家至今不明所以。會發光的海洋微生物,當它們羣集於海洋表面之際,所發出的光芒十分強烈。在波多黎各附近有幾個海灣,發光的微生物在黑夜發出來的光芒,亮到可以看書。)
李邦殊屏住了氣息。閃耀的光芒,不久就排列成了文字,不斷閃動,不斷變換,李邦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文字變了又變,足足有一小時之久。
當文字終於消失之際,李邦殊揉着眼,才感到了雙眼的痠痛。他非常激動,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不顧岩石是多麼濕,他在石上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令得自己紊亂之極的思緒,儘量先理出了一個頭緒來。由於他剛才看到的文字十分雜亂,他必須這樣做。過了許久,他才坐了起來,心情輕鬆得多了。也就在這時候,巖洞中傳來了水聲,原振俠和蘇耀東兩人,冒出了水面,也到了巖洞之中。
“你看到的那些文字,説了些什麼?”原振俠和蘇耀東異口同聲,迫不及待地問。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我無法將看到的原文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但是我完全懂得它們的意思。”
原振俠和蘇耀東盯着李邦殊,李邦殊的語調相當緩慢:“地球上的微生物,我們對它所知極少,它們是生命形態的一種。我不知道人類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對它們的生命形態有百分之一的瞭解。微生物要求它們的生命方式,不被破壞!”
原振俠大聲道:“這是什麼要求?微生物曾大量奪走了人的生命!”
李邦殊嘆了一聲:“我想微生物和人一樣,有好的和壞的兩大類。不要忘記,各種抗生素,也全是微生物,在近幾十年之中,抗生素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原振俠不禁講不出話來。是的,抗生素是微生物,抗生素所產生的一些化學物質,能消滅另一些微生物,幾十年來,不知挽救了多少人!
在微生物世界中,也和人類世界一樣,不斷有着尖鋭的衝突和鬥爭。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卻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是事實!
他作了個手勢,示意李邦殊繼續講下去。
李邦殊道:“海洋中的微生物,一直未受到人類活動太大的干擾。但是海底資源的開發,已經被人類提到日程上來了。人類開發海底資源,必然的後果,是導致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環境,起徹底的變化!”
蘇耀東喟嘆着:“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邦殊的神態十分堅決:“要儘量避免,從現在起,我要盡一切努力,來阻止人類干擾海洋!”
原振俠悶哼一聲:“為了微生物?”
李邦殊振臂:“不,更重要的,是為我們自己,為人類!”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現出不解的神情來,望着李邦殊,等着他進一步的解釋。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大家都知道生態學,知道自然環境的生物,是一種連鎖。幾乎每一種生物,都和另一種生物有關聯。這種自然的連鎖關係如果受到了破壞,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出現!”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嗯”了一聲,這是生態學的普通常識。
李邦殊繼續道:“海洋自然生態遭到破壞之後,會產生什麼結果,人類是不知道的!”
原振俠立時問:“難道微生物知道?”
李邦殊肯定地道:“是,那是它們的事,它們當然知道。結果十分可怕,會影響到許多種類生物的生命,可以預見的結果,它們已經有示範!”
原振俠怔呆了一下:“示範?”
李邦殊道:“是的,近日來發生的一連串生命的喪失,人的消失,全是它們的示範?”
原振俠和蘇耀東齊聲道:“還是不明白。”
李邦殊道:“如果海洋的開發,使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環境起變化,例如,海水中的鹹性比例增強,各種微生物,就會使自己分泌出更多的酸素來對抗。大量分泌酸素的結果,會使得海中其他生物無法生存,到了最嚴重的時候,微生物分泌的酸素,越來越強烈,可以使得其它生物,甚至人,都在一-那之間,被這種酸素所腐蝕,而完全消失!”
原振俠感到喉頭發乾:“你是説,在花馬灣失蹤的四個男女,和那位瑪姬小姐,就是這樣消失在海中的?”
李邦殊道:“是,在幾秒鐘內,由億萬微生物分泌出來的強酸,就可以比硝酸、硫酸具有更強烈的腐蝕力。而要注意,現在它們有能力這樣做,若干年後,當它們必須這樣做的時候,海洋中其餘生物,根本無法抵抗,海洋將只成為微生物的世界,沒有魚,沒有海草。想想看,就算人不跳進海水中去,生活是不是也受影響?”
原振俠喉際被哽着的感覺更甚:“那麼……那隻……手是怎麼一回事?”
李邦殊嘆了一聲:“那麼淺顯的警告,就是沒有人想得到。那是腐蝕了整個身體之後,留下來特地警告人類的,可惜沒有人懂──”
李邦殊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原振俠和蘇耀東插口:“它們還示範了更強烈的例子:即使是飼養龍蝦的水池,那麼一點海水之中的微生物,也有能力可以把人體消滅。它們分泌的酸素,可以強烈到這種程度!”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搖着頭:“那一對青年夫婦,不見得會把自己整個人浸在水池中!”
李邦殊道:“當然不會,也不必要,他們的手浸入了海水之中,微生物的腐蝕作用就開始。微生物把它們的繁殖加快,每十分之一秒加一倍──譬如這樣説,在十秒鐘之內,人的身體就不再存在,像是被埋在土中十年的結果一樣,完全被微生物消滅盡了!”
蘇耀東道:“可是……池中的龍蝦反倒活着?”
李邦殊點頭:“正因為消滅的過程,實際上是在空氣中進行的,所以龍蝦反倒可以生存。整個過程極快,那一對男女,連離開水池邊的念頭都未能起,所有可能被細菌消滅的東西全消滅了。只有少量的金屬品,留了下來,跌進了水池之中。”
蘇耀東道:“是你的設想,還是……”
李邦殊揮着手:“是它們告訴我的,全在我所看到的文字之中。”
原振俠大聲叫了起來,他的聲音之中,帶着極度的震慄:“這不可能,它們若是能分泌出這樣強烈的酸性物質來!它們自己也早不存在了!”
李邦殊悶哼了一聲:“原醫生,你對生物知道得太少了。你應該知道,人體內分泌的酸液,像胃酸,酸性何等強烈,可是也未見得使人的胃不存在!”
原振俠張大了口,感到呼吸極度的不暢順。李邦殊又道:“更何況,它們這樣做的話,它們自己的犧牲,也極其巨大!不過它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而繁殖方式又那麼進步,所以它們全然不怕犧牲,可以禁得起用極大的代價,去完成它們要做的事!”
蘇耀東問:“代價大到什麼程度。”
李邦殊嘆了一聲:“像在海中,把一個人移送到一個目的地去,它們的犧牲,約莫等於人類經歷一次世界大戰!天知道,它們哪來的這樣的勇氣和意志力!”
把“勇氣”、“意志力”這樣的詞彙,和微生物連在一起,真有一股捉摸不到的虛幻之感。那是存在的事實,可是這種事實,距離一切教育所形成的觀念又是那麼遙遠,那樣不可捕捉!
李邦殊看到了蘇耀東和原振俠,那種無可名狀的神情,他笑了一下:“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樣把這種事實告訴世人才好!而它們又那麼認真,它們展示的能力,實在十分驚人,遠遠超出任何人所能想象之上!”
原振俠呻吟了一下:“別告訴我……它們能令一隻手,單單的一隻手,有力扼死兩個人!”
李邦殊雙眼之中,射出異樣的光采來,聲音也變得十分尖鋭:“為什麼不能?”
原振俠用投降似的聲音道:“如果你這樣向世人説,唯一的結果,就是把你送進精神病院去!”
李邦殊用力揮着手:“科學上的先知,都是被人當精神病的,吉渥達諾?布魯諾被燒死,就是因為他是先知!”
蘇耀東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弱:“那……真是……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
李邦殊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才道:“一隻手,肌肉和骨骼結構完整,就可以活動,可以做任何手能做的事。億萬微生物的力量,不但可以使一隻手活動,甚至於可以使所有還完整的身體,譬如説,可以使一個死人,做他能做的活動!”
巖洞之中本來就不是很暖和,這時,連李邦殊在內,都感到一股極度的寒意。似乎在黑暗之中,他們都看到這樣的一幅畫面:所有的死人,包括已埋葬了的和沒有埋葬的,都蠕動着破土而出,用他們已死了的肢體,做着他們能做的事!
李邦殊不由自主喘着氣:“還不止這樣,它們更示範了可以令得一個健康的人窒息而死。這對它們來説,更加簡單了,只要大量聚集在人的呼吸器官上,堵塞空氣的進入就可以了。人腦只要缺氧三分鐘,就會形成死亡,多麼脆弱的生命!這種生命,要經歷幾十年才能成長,而在一秒鐘之內就可以消失,而且繁殖又是這樣困難。比起微生物來,人的生命形式,真是落後至極,真難想象這樣落後的一種生命,竟然能成為一個星球的主宰!”
李邦殊漲紅了臉,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有一個事實,你們總應該明白了?”
他不等回答,立即又道:“這個事實就是,如果微生物和人類之間,正式展開一場大戰的話,被消滅的,一定是人類,不會是微生物!”
原振俠和蘇耀東兩人,都不由自主點着頭,他們的確已明白了。但是,別人會明白嗎?正在作出各種各樣行動,破壞自然生態的人會明白嗎?黃絹會明白嗎?已經明白了的極少數人,能為阻止破壞自然生態做些什麼呢?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們不能做什麼,除非我們可以率領微生物,去讓全世界人明白這種情形!”
李邦殊長嘆一聲:“這正是我們提議它們去做的事。它們既然能用一種力量,使人腦中的視覺神經起作用,叫人‘看’到東西,又能用同樣類似的方法,使人‘聽’到聲音──玉代市場的那個收銀員,就聽到了交談的聲音,就應該盡它們一切力量,使世上重要的,有力量的人物,看到和聽到這一切!”
原振俠聲音苦澀:“事實上,它們是在這樣做,黃絹就曾看到過它們的警告,可是……可是……如今領導着人類的那些大人物、領導人,全是那麼冥頑不靈,那麼只顧到目前的利益,給他們的警告再多,他們也不會相信!黃絹就一點也不信!”
蘇耀東也跟着苦笑:“除非它們集中力量,把它們的示範擴大,才能使人類知道,自己面臨着一個大危機!但到那時候,人類文明大倒退,又回覆到原始時代了!”
李邦殊盯着蘇耀東:“你倒很樂觀,回覆到人類的原始時代?我想你應該聽説過史前文明,在我們這一種人出現在地球之前,早已有過高級生物,可是卻滅絕了。有的人説是被核戰消滅的,現在我知道,全是被微生物消滅的!”
原振俠心情沉重得説不出話來,把一塊小岩石踢進水中:“我們怎麼離開這裏?”
李邦殊道:“它們正在組織力量,會送我們離開的。它們其實不是想敵對,對我的船隊,它們就只是讓它迷失在海洋中,現在,應該已經‘脱險’了。耀東,我決定要盡我一切力量,向世人宣揚這件事,同時,再進一步研究它們!”
蘇耀東沉聲道:“我會盡一切力量支持你!”
原振俠緩緩地伸出手來,蘇耀東和李邦殊也伸出手,他們像是在參加一個莊嚴的宗教儀式一樣,三個人的手湊在一起,然後緊緊地互握着。
在這之後,他們就保持着沉默。巖洞之中十分靜,靜到了可以聽到相互之間的呼吸聲。
時間慢慢地過去,李邦殊在過了很久之後,才低聲道:“近來它們的活動,一定令得它們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它們曾表示過,不願再用這種方式和人類溝通,所以我們就必須研究,如何進一步去了解它們!”
蘇耀東側頭想着:“第一步可以做的事,是聯絡可以聯絡到的微生物研究工作者,把我們的發現向他們宣佈,然後再展開研究。進一步的工作,是可以和保護自然生態的組織聯絡!”
李邦殊嘆了一聲:“是啊,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原振俠道:“只要我們開始去做,情形總比不做來得好!”
他們繼續討論着該如何進行許多要進行的事,大約在四小時之後,才有一個浪頭,突然捲了起來,把他們從岩石上捲進了水中。
然後,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在他們的頭部。這一次,他們三個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在那個空間之外的海水中,現出了文字:“謝謝你們”。
半年之後,有一件轟動科學界的大事,有一千多位著名的微生物學者,集中在蘇耀東主持的遠天機構的會議大廈中開會。可是開會第一天,就有九百餘名學者,退出了會議。
退會代表紛紛指責這次會議,一位曾經得過諾貝爾獎的學者的發言,最具代表性,他説:“我以為來參加一個嚴肅的科學會議,誰知道結果是來聽一個瘋子的夢囈,對這類幻想式的會議,我沒有興趣。”
留下來的學者,不超過一百人,李邦殊、蘇耀東和原振俠已經十分滿意。因為那些學者,至少在觀念上接受了他們提出的事,雖然真正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但那總是一項進展。
幾乎是在同時,另一項國際矚目的行動,是阿拉伯世界和亞洲的王氏集團合作,開發海底資源,由黃絹主持,大規模的海洋探測工作展開。保護自然生態組織,派了幾百艘船去阻止,但是一點作用也沒有,改變海洋生態,破壞生態連鎖的工作已開始了!
李邦殊埋頭於研究工作之中,蘇耀東又被繁忙的商業活動纏住了身子,原振俠仍然在醫院之中工作,白恩警官早已被人遺忘了。温谷和原振俠保持着經常的聯絡,原振俠向他轉述了一切,他在沉默了好久之後,才道:“抱歉,我無法接受這一切。”
原振俠嘆了一聲,並沒有強迫温谷接受。因為,他明白,要人接受微生物是一種優秀的生命形式,甚至高出人類,那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除非有很多很多人,都有他同樣的經歷。但即使是參與了一半經歷的温谷也不接受,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人既然根深柢固地建立了唯我獨尊的觀念,或許,就會毀滅在這種觀念之中!
黃絹的相片,仍然經常出現在報章雜誌電視新聞上,原振俠仍是那麼漠然和無可奈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