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絹像是想不到原振俠有此一問,停了片刻才道:“椅子之中,也有不少是古董。你就照我的話去做好了,請你再去一次。”
黃絹最後的一句話,是放軟了聲音在説着的。那令得原振俠起了一陣迴腸蕩氣之感:“你一呼百諾,為什麼一定要我做這種事?”
黃絹又停了一會:“我需要一個我認為靠得住的人,來替我做這件事,我實在走不開,不然,我一定自己來了!”
原振俠緩緩地道:“一個什麼國家文物博物館,就那麼重要?而且,椅子,和博物館有什麼關係?”
黃絹聽來像是發出了一下頗不耐煩的聲音,但隨即語氣卻又十分柔和:“能不能為我再去一次?”
原振俠長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能夠拒絕嗎?”
在黃絹動聽的笑聲之中,通話結束了。
原振俠把手放在電話上,呆了半晌,連他自己也不能瞭解自己。何以平時是一個性格十分堅強的人,但是一和黃絹有了接觸,便會變得那樣討厭──他有時,真的自己討厭自己!
可是一想到黃絹飄揚的長髮、纖細的腰、宜嗔宜喜的俏臉,他還是隻好再嘆了一口氣。
於是,他再度在那所巨宅之中,見到了林阿生。
原振俠不想自己假充對古董內行,只是攤着手説:“我對椅子有興趣,椅子!”
他特別強調了“椅子”兩個字,因為將椅子和古董連在一起,畢竟不是十分常見的事。
卻不料林阿生聽了之後,居然一副鄭重考慮的樣子,想了一會,才道:“請你等一等!”
他-下了原振俠,倒十分放心讓他一個人,留在全是價值非凡的古物的大廳之中。原振俠等了二十分鐘左右,才看到了南越。
南越的樣態更難看了,他甚至是昂着臉進來的,只是眼珠向下,略微瞄了原振俠一下。不過開口倒十分客氣:“閣下對椅子感到興趣?”
原振俠忙道:“是。”
南越“嗯”了一聲:“請問閣下對椅子知道多少?”
這一句話,又把原振俠問住了。
南越隨便揀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也不理會椅子上的錦墊,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樣子:“椅子,中國古代是沒有的。漢以前,中國人只知道席地而坐,到唐,椅子才從西域胡人處傳進來。椅子的形狀,可以變化出無數種來……”
原振俠聽到這裏,忍不住冷冷地道:“用處卻只有兩種,一種是供人坐着……”
他説到這裏,故意頓了一頓。南越總算低下了臉,向他望來,顯然是想聽聽,椅子的另一種用途是什麼?
原振俠笑了一下:“還有一種用途是,舉起來,敲在某一個渾蛋的頭上,好令得他變得正常些!”
在南越還沒有會過意來之際,原振俠已經轉身向外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大聲道:“希望你不會有被椅子砸中頭部的一天!”
他走得相當快,一直到出了巨宅,未曾回頭。所以也不知道,南越在聽了自己這句話之後的反應如何?
他自己卻感到無比的痛快,兩次到這裏來,都憋了一肚子的氣,總算全發泄出來了!
他回到家裏,等候着黃絹再打電話來,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她,同時也向她説明,事情看來很簡單,但自己實在沒有法子做得到。
可是一直到深夜,黃絹並沒有電話來。第二天是星期天,原振俠也放棄了原先準備參加的體育活動,只是在家裏聽音樂。每一次電話鈴響,他都以為是黃絹打來的,等到拿起電話來,聽到不是黃絹的聲音,他就悵然若失。
一天就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度過,黃昏時分,他離開了宿舍,在附近的一條小山徑中散步。那條小山徑十分幽靜,他找了一個大樹樁坐了下來,抱着膝蓋,聽着不遠處的山溪,因為最近多雨而發出的潺潺水流聲。
就在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他看到有一個人,正由小徑的入口處走過來。一面走,一面在東張西望。
原振俠起先並沒有留意,可是那人來到了距離他約莫有十公尺處,竟然揚聲叫了起來:“原醫生!原醫生!”
原振俠陡然怔了一怔,他可以想象任何人會在這種優雅的情調中出現,叫着他,甚至是黃絹如果突然出現的話,他也不會更訝異。可是這個人,居然到這裏來找他,那真是他絕想不到的事。
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原振俠還看不清那人的臉面。但是隻聽聲音,他已經認了出來,那個走過來的人,正是那個架子大得嚇人的古董商南越-
那之間,原振俠又是驚訝,又勾起了兩次受的氣。他也故意揚起了臉,並不答理,一直等到南越來到了他的身前。
南越看到了他,十分高興:“原醫生,有人説你在這裏散步,這裏的環境幽美,你真是雅人!”
原振俠先是“哼”地一聲,但是接着,忍不住自己也感到好笑。裝腔端架子,畢竟不是他的本性,他隨即笑了起來:“南先生,何以前倨而後恭?”
南越嘆了一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原振俠盯着他,這時,他才注意到,南越並不是故意昂着臉的,而是他的鼻孔翹向上,所以自然給人一種他揚着臉的感覺。這時,他現出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來。
原振俠倒有點好笑:“南先生,要是你改變了主意,願意接手這項買賣的話,反正我的朋友還沒有打電話來,還來得及。”
南越聽了之後,卻搖了搖頭,搔着頭,仍然不知道説什麼才好。他的這種神態,倒令得原振俠有點摸不着頭腦,只好等着。
過了好一會,天色幾乎已完全黑下來了,南越才道:“原醫生,你可否把你的資料給我看一看?”
原振俠聽得莫名其妙:“什麼資料?”
南越嚥下了一口口水:“有關那張椅子的資料!”
原振俠站了起來,揮着手:“我不知道你在説些什麼!什麼叫一張椅子的資料?”
他説着,走近了一步,看清了南越的臉上,一副焦切迫望的樣子。這種樣子,倒不是假裝得出來的,可是原振俠又實實在在,不知道他在説些什麼。
南越遲疑着:“是這樣,你走了之後不久,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原振俠忍不住諷刺了他一下:“原來你那所古宅之中還有電話的!”
南越的神態有點忸怩:“我們畢竟很難抵抗現代的科學文明,不過我用的電話,全是古物,我書齋中的那具,是電話發明之後第二年的出品!”
南越使用的電話,就算曆史可以上溯到白堊紀,原振俠也沒有興趣。他有點焦躁地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廢話少説。
南越會意:“電話是北非一個國家的領事館打來的,就是要向我購買古物的那個國家。一個自稱是副領事的人説,有一份有關一張奇特的椅子的資料在你那裏,如果我有興趣,你又肯答應……可以看一看。”
原振俠耐着性子聽完,向小徑的出口處走去,南越跟在後面。一直離開了山徑,來到了有路燈的地方,原振俠才站定。
他才一站定,南越便急急來到他的身前。原振俠很誠懇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講什麼,椅子,什麼椅子?”
南越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泄露一個重大秘密一樣:“一張自己會晃動的椅子!”
這句話,卻並沒有引起原振俠什麼特別的驚訝。因為原振俠絕想不到,南越所説那張“自己會晃動的椅子”是那麼古怪。一般來説,會晃動的椅子,一點也不稀奇,一張普通的搖椅,就會晃動。
南越看出原振俠不明白,他雙手亂揮着,神情焦急,終於嘆了一聲:“唉,説也説不明白……”隨即他又一咬牙:“我甚至可以給你看看那張椅子,雖然有關這張椅子的事,我對林阿生也沒有説起過,只要你肯把那份資料給我看看!”
原振俠嘆了一聲,用緩慢的聲調回答:“第一,我對一張自己會晃動的椅子,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別説你大方地肯讓我看,就算你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第二,我根本沒有你説的那份資料,也不明白何以一張椅子會有什麼資料。既然該國領事館已和你直接接觸,我和你之間也就沒有什麼了!”
他説着,雙手用力一揮,作了一個十分堅決的手勢,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幾次回頭,看到南越苦着臉,跟在後面。可能是由於他剛才的那番話,説得太堅決了,所以他並沒有再開口請求什麼。
一直到原振俠走進了宿舍的大門,他才長嘆一聲:“原醫生,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請你有意披露那資料時,打電話給我!”
原振俠雖然接過了名片,但是道:“不會有這樣機會的,我真的沒有那份資料!”
南越看來仍然不相信,又長嘆了一聲。原振俠不再理會他,推開玻璃大門,走了進去。當他踏進電梯之際,還看到南越木然站在門外。
原振俠只感到莫名其妙。他所能肯定的是,黃絹一定不知道又玩了些什麼花樣,因為黃絹也提及過椅子。
他回到了屋中,坐了下來,心中有又被黃絹玩弄了的感覺。
他也隱隱感到,以黃絹如今的身分地位,由她來顧及的事,一定是十分重大的事件,不會是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張椅子,原振俠實在沒有法子,把一張椅子和任何重大的事聯繫起來。
他甚至想到:一張椅子,會不會是什麼代號呢?一張椅子,可以象徵一種地位,例如皇帝的寶座。那麼,黃絹和南越口中的椅子,是在象徵着什麼?
原振俠並無頭緒,就在這時,門鈴聲傳來。原振俠暗歎一聲,以為仍然是南越,可是當他打開門,卻看到門外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那個陌生男人的身形相當高,比原振俠足足要高一個頭,可是極瘦,瘦得使人覺得這樣瘦的人,應該很難站得穩的感覺。
這個人膚色極其黝黑,但顯然不是黑人,看來有點像阿拉伯人。他膚色如此之黑,只怕是受長期日光曝曬的結果。
他有着極深的雙眼和尖削的鼻子──他整個臉,也只能看到這兩部分,其它部分,全被亂成一團的頭髮,和濃密的虯髯遮住了。他的身上,穿著一套帆布的衣服。
這種衣服,在攝氏三十度的天氣穿著,實在太熱了。所以這個人的身上,散發着難聞的汗味,原振俠一看,就忍不住皺眉。
可是那個人看來十分心急,門才打開,他伸手一指原振俠:“原醫生?快,飛機在等着,我們立即可以走!”
原振俠心想,今天是怎麼一回事,怎麼老是遇到講話莫名其妙的人?對於這種無頭無腦的話,他甚至懶得回答,正想將門重重關上,那人又道:“黃將軍説,只要我親自來請你,你一定肯來,你還等什麼?”
那人的這兩句話,與其説是直率或莫名其妙,簡直不如説無禮來得好。
原振俠沒好氣:“你是什麼人?”
那人“哦”地一聲:“是,我忘了介紹我自己。我是漢烈米,一個狂熱的考古工作者。”
他一面説,一面伸出手來,手指甲上還沾着許多泥屑。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時,他一點不嫌對方的手髒,立時伸出手去和他握着,一面握着手,一面問:“漢烈米博士?就是曾經發掘公元前九世紀,阿利安人建立的哥林多城邦遺址,找到了著名的斯巴達人文物的漢烈米博士!”
對方一聽,咧着嘴笑了起來,樣子實在不敢恭維,就像是亂草堆中,忽然現出了一個洞一樣:“真了不起,我以為只有專家才懂我的工作。你是一個醫生,常識真是豐富,黃將軍説得不錯!”
原振俠十分高興,因為眼前這個人,實在是考古學家中極出色的一個。他專事發掘歷史上曾出現過,但卻已被時間淹沒了的舊城、舊堡,而且極有成就。他曾在沙漠中,挖出整個不知名民族建立的古城,也曾在南美髮現過馬雅人的遺蹟。
原振俠道:“你那次發現了斯巴達人,早在三千年前就施行復雜外科手術的記錄,包括截肢手術在內。我對於古代醫學史十分有興趣,所以留意了你的大名!”
漢烈米博士道:“是啊,斯巴達人喜歡打仗,所以特別多受傷的人,促使他們在外科上的技術超人一等。”
他講到這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力打了自己的頭一下:“唉,我怎麼光顧着講話了?”
原振俠也忙道:“是啊,請進來坐!”
漢烈米叫了起來:“還坐?到飛機上去坐吧,快走!我坐了十幾小時飛機來找你的,回去要花同樣的時間,快走!”
這個人,一面説着,一面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原振俠的手腕,拖着他向外便走。
原振俠叫了起來:“博士,你要我到什麼地方去?”
漢烈米大聲道:“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人類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巴比倫、亞述等古國的國土!”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説什麼才好,只好先嘆了一口氣:“我多少還知道一些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沿革史,可是,我到那地方去幹嘛?”
漢烈米博士一怔:“啊,你不知道,沒有人對你説過?”
原振俠大力搖着頭,他以為這一來,這位著名的考古學家,總該向他説説清楚了吧!
誰知道科學家自有科學家的一套,他竟然若無其事:“那也不要緊,我會對你説,在飛機上對你説!”
別看漢烈米人瘦,氣力還相當大,就這兩句話功夫,原振俠已被他拉出了門。原振俠只好使力,再把他拉回來。
這時他們兩人拉來拉去的情形,實在十分滑稽。一旁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哈哈大笑不已,可是原振俠卻笑不出來。
他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別再拉我!這裏到美索不達米亞,超過兩萬公里,我總不能説走就走!”
漢烈米呆了一呆:“為什麼不能?”
這一類的科學家,原振俠倒不是第一次遇上。這類科學家,在他們自己的專業之中,是頂尖人物,他們工作、學術上的成就,可以贏得全世界的喝采,是人類光輝的文化中的一個環節。
但是他們在其它方面,尤其在生活方面,卻可以不通世務之極。像是叫人立時走,到幾萬公里之外的一個目的地去,就好象把人拉出去,到街角的小咖啡室,去喝一杯咖啡那樣簡單,還要問人:“為什麼不能?”
原振俠揮着手解釋:“我有我的工作……”
漢烈米一下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對你太失望了!黃將軍説,在那座奇妙的古墓之中,所發現的怪異不可解釋的事,只有你可以理解,誰知你這個人那樣不爽快,婆婆媽媽的!”
原振俠聽得他這樣説,不禁呆了一呆!
漢烈米一再提及“黃將軍”,那自然是指黃絹而言。由於他出現得那麼突然,像是一陣旋風一樣,簡直令人無法好好想一想。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對事情有了一絲概念:漢烈米一定是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發現了一座古墓,而在那座古墓之中,又有一些奇異的事發生,他的考古工作,可能是在黃絹的支持下進行的。
所以黃絹才告訴他,這種奇異的事,原振俠可以理解,所以這個狂熱的考古學家,就像是旋風一樣捲了來。
原振俠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當然不會承認漢烈米對他性格上的指責。他沉着聲:“先生,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工作責任,你是一個考古家,我是一個醫生。我能叫你立刻從考古工作,轉到醫學研究上面去嗎?當然不能!”
漢烈米呆了半晌,神情變得有點苦澀:“可是,那裏的……情形,如果你不去看一看的話……真是……我無法説得上來……”
他一面説,一面不斷作着手勢,可是他説的話,原振俠仍然聽不很懂。
而在突然之間,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什麼,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對,最重要的一點我忘記了,黃將軍説,只要你一到,她就會趕來和你相會!”
原振俠不禁心頭怦怦亂跳了起來,這對他來説,實在是難以抗拒的誘惑。本來,他是一直在拒絕的,可是這時,他卻沉默了起來,深深地吸着氣。
漢烈米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盯着他:“怎麼樣?她説,如果你還是不肯去的話,你就不是你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黃絹太瞭解他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始終無法突破黃絹建造起來的感情囚籠,還是他自己根本無意去突破?
他感到一陣迷惘,喃喃地道:“我……當然是我!”
漢烈米大為高興道:“你答應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他那種點頭的動作,十分緩慢,看起來,像是他感到極度的疲倦。不過漢烈米並不理會這些,只是興高采烈地歡呼着。
一小時之後,原振俠已經和漢烈米,一起坐在那架佈置精緻優美的小型噴射機上,在接近一萬公尺的高空,以時速六百公里向前航行。飛機是黃絹的座機,漢烈米就是搭這架飛機來的。
這架飛機的搭乘者,都有着外交特權。繁瑣的手續,對享有外交特權的人來説,是根本不存在的。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算是略為定了定神,因為在過去的一小時之中,他做了那麼多的事。
他先去找了院長,表示自己堅決要離開若干天。醫院院長在目瞪口呆之餘,還未曾向他解釋説醫院中人手缺乏,原振俠把話説完,就轉身離開,令得一向好脾氣的院長,也忍不住在他的身後大聲吼叫。
然後,他就收拾了最簡單的行囊。雖然他要遠行上萬公里,可是他隨身所帶的東西,卻比小學生的遠足更加簡單,而且,漢烈米還一直在旁催他。
當他終於登上飛機之際,他不禁吁了一口氣,同時想到,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測的──每天的生活,看來十分刻板,但是忽然之間,卻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當他在和古董商打交道之際,怎會想得到,突然會到了高空之中,而目的地竟然是美索不達米亞?
當飛機迅速升高,都市的夜景、閃亮的燈火,迅速消失之後,漢烈米仍然忍不住他的興奮,不住搓着手:“真好,十二小時,我估計十二小時之後,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
然後,他又向着駕駛艙大聲叫着:“快告訴黃將軍,原醫生來了!”
原振俠看他高興得像是進入了一幢全然用糖果造成的城堡一樣,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興奮。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醫生,對考古方面的常識,十分有限,要是有連漢烈米都不能瞭解的考古學上的難題,他實在幫不了什麼忙的!
他想了一想,道:“你總不能在長途飛行中一直大叫大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該説説了吧!”
漢烈米轉了一個位子,在原振俠對面坐了下來──機艙中的佈置,全然是一個十分舒適的小客廳,有柔軟的沙發,精美的茶几,和放着各種美酒的架子。
漢烈米坐下之後,像是他就是飛機的主人一樣,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原振俠:“當然,我要把一切全告訴你。兩年前開始,我就在幾個阿拉伯政府的支持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廣泛地搜尋巴比倫、亞述等古代國家的遺蹟。”
漢烈米的工作是考古,考古學的重大項目之一,是發掘古代的遺蹟。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可以説是考古家心目之中的寶庫。
“美索不達米亞”,是一句希臘話,意思是“兩河之間的地方”。這個地區,是歷史、地理課本上相當重要的一環,因為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兩岸,是人類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和中國的黃河、印度的恆河同樣重要。
“兩河流域”的古文明,隨着時間巨輪的前進,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但是在人類歷史上,卻有着極重要的地位,影響十分巨大。
現在,在兩河流域地區,是敍利亞的東部和伊拉克,都是阿拉伯國家,和卡爾斯將軍的國度,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
當卡爾斯將軍的影響逐漸擴大,黃絹甚至可以代表整個阿拉伯世界發言之際,有意在兩河流域探索古蹟的行動,黃絹也就成了這個探索行動委員會的負責人。
黃絹本身,對於考古並不是很熱衷,但是她卻看得出,如果在兩河流域有驚人的考古學上的發現時,可以使阿拉伯國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某種程度的提高。
所以在一開始時,她就説:“要就不做,讓那些未被髮掘的古蹟,安靜地埋在地下;要就全力去做,我們請最好的人,動用最好的設備,給以充足的經費!”
當時參加成立會議的人,都表示同意。於是,漢烈米博士,就受邀參加了這項工作。
由於兩河流域,本來就是考古工作者心目中的寶庫,過去的年代中,也不知道有過多少考古工作者,在這幅新月形的沃地上工作過。不少西方的考古工作者,也曾有過巨大的發現。
但是,像這次那樣,有組織的大規模行動,卻還屬首次。
所以,當漢烈米登高一呼,徵求隊員之際,不到一個月功夫,已經組成了一個超過兩百人的龐大考古隊,進行工作。
兩年來,考古隊的收穫十分豐盛。他們發現了整座小鎮市,是屬於巴比倫古國的,估計當時聚居在這個遺蹟中的人口,超過一萬人。鎮市甚至是經過細心規劃的,中央部分,明顯地有一座巨大的建築,可能是供居民大集會之用。
他們也發掘出了不少古物,甚至包括了公元前一千六百年,曾把亞述城置於統治之下的米坦尼國國王所建造的神殿。
這個神殿,亞述人在獨立之後,曾把他們如何戰敗宗主國的輝煌歷史,用連環畫的形式,浮刻在廟中所有的牆上。在被髮掘出來時,其中有幾塊大石上的浮雕,還十分清晰。
有一塊大石上,是刻着一個亞述武士,正在運用他們發明的一種利用彈力發射石塊的武器,在向敵人攻擊。
這塊大石,就被配上了精美的架子,放在卡爾斯將軍的辦公室之中。
他們也找到許多埃及古物,因為亞述人曾經一度佔領過埃及,那是公元前七百多年的事。
在考古工作中不斷有巨大的發現,使得所有參與工作的人,越來越興奮。起先,他們還是集中在一起工作的,但是漢烈米工作上的野心越來越大,他招請了更多的人,把原來的考古隊,分成了十組,分佈在廣闊的平原上,同時進行工作。
在這兩年中,全世界的考古學家,若是未曾參加過漢烈米領導的工作隊,簡直見了同行,會連頭都抬不起來。
漢烈米這個狂熱的考古工作者,自然更是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為了方便工作,他有一架小型飛機──當然那不是什麼豪華的噴射機,而只是一架雙螺旋槳的小飛機,只是為了方便從這個小組發掘的地方,趕到另一個小組的工作地點去視察而已。
那一天,黃昏時分……
漢烈米向原振俠,簡單解釋了一下考古隊開始工作的情形之後,神情顯得十分異樣,甚至在黝黑的膚色之中,透出了紅色來,尤其是在雙頰之上。那證明他的情緒,正處在極度的興奮之中。而這時候,他只不過在敍述,可知他當時,在事情真實發生之時,他是如何興奮!
而事實上,當時,漢烈米的興奮,是他一生中之最。
那一天黃昏時分,漢烈米在他親自領導的那個小組的工地上。多天前,巨大的挖土機,在挖去了將近三公尺的浮土之後,已經顯示出了一大片用方整的石板鋪成的地基。每一塊石板的大小、厚度,都是一樣的。
對兩河流域歷史文化熟悉的人,一看到這種石板,就可以知道,這種石板,在當時,非但要經過遙遠途程的運輸,而且還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鑿成這種樣子──在每一塊石板的邊緣,都有着凸出和凹進去的雕刻,那是方便石板和石板之間的銜接的──這種建築上的技巧,一直到現在還被沿用着。
這種應用於古代建築上的石板,即使發現了殘缺不全的一塊,也會被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館視為瑰寶,何況這時出現的,是整整一大片,簡直可稱為一個廣場!
所以,當石板廣場才一顯露之際,漢烈米就興奮得在石板上跳來跳去。消息迅速傳出去,立時有記者從埃及、敍利亞、伊拉克,甚至紐約、倫敦趕來,忙着攝影和報導這個消息。
漢烈米選在三天之後,當整個方形的廣場,全被髮掘出來之後,就在廣場上招待記者。
廣場經過測量,是一個每邊九十一點三二公尺長度的正方形。
當時,約有近二十個記者。漢烈米神氣得像是皇帝一樣,雖然他仍是泥垢滿面──為了工作,他絕不浪費時間把自己弄乾淨一點──答覆着記者的詢問。
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派來的記者,問題最中肯:“博士,一個廣場是不會單獨存在的,你估計那是什麼的遺址?是一個大神廟,一座大宮殿,還是一整座城市?”
漢烈米搖着頭。兩個工人託着一塊被掘起了的石板過來,漢烈米指着石板:“看,這種形制的石板,根據以往發掘工作的記錄,亞述人只用來建造尊貴的人的陵墓。所以,我斷定這個廣場,是亞述帝國曆史上,一位了不起人物的陵墓!”
記者又追問:“你估計那是誰的陵墓呢?”
漢烈米呵呵笑了起來:“我是考古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是不作沒有價值的猜測估計的。你們還不如問我,我的野心,希望發現的是什麼人的陵墓還好。”
記者忙問:“那麼,博士,你心目之中,希望這是什麼人的陵墓呢?”
漢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表了他的野心:“我心中有兩個人,都是亞述帝國曆史上,最輝煌的君主──”
能派來向漢烈米博士作採訪的記者,自然都是在歷史知識上極其豐富的人。漢烈米才講到這裏,立時有幾個人叫了起來:“帝格拉?帕拉沙(TIGLATH-PILESER)三世!”
也有人叫道:“沙爾貢(SARGON)二世!”
漢烈米十分鄭重地點着頭:“是,那就是我的野心。”
記者羣在那一-間,忽然全都靜了下來。因為他們都意識到,這種希望如果實現了,那將是有史以來,在兩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最大的發現!
被提及的那兩個君主,都是在公元前七百年左右,亞述帝國的英明君主。他們曾為亞述帝國建立了廣大的版圖,是亞述帝國曆史上最輝煌的年代。版圖東起伊朗高原,西面達到地中海沿岸,甚至曾佔領埃及。
如果是這兩個君主其中之一的陵墓,單看這個石板廣場的氣派,就可以知道陵墓工程是如何偉大!
而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亞述人在軍事技術方面,有許多發明,他們的建築技巧,也是當時人類文明的頂峯。亞述帝國的首都尼尼微,在記載之中,有着和天宮一樣瑰麗的王宮。這種記載,都是用楔形文字寫在泥版上,再燒乾泥版而保存下來的。
漢烈米在沉靜之中,高舉着雙手:“祝我成功吧!”
在場的所有人,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有幾個記者,在發佈了新聞之後,要求留下來,參加整個發掘過程,但是卻被漢烈米拒絕了。
漢烈米告訴他們:“考古學上的發掘工作,是一件十分細緻的專門性工作,領導者必須在縝密的思考下,根據他所能掌握的資料,小心翼翼進行。我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擾,等我的發掘,有了進一步的消息時,一定會通知各位。”
漢烈米的理由是如此充分,所以,當天下午,黃絹的直升機,就降落在這個石板廣場之後不久,也被漢烈米以同樣的理由,請離了現場。
在整個廣場被清理出來之後的日子裏,漢烈米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在臨時房屋中,他先和夠資格的考古學家反覆討論,該如何進一步發掘。這樣巨大的方形石板廣場,以前從未發現過,也不能在任何古籍中,找到有關的記載。
雖然已可以肯定,那是一座陵墓,但是陵墓的其它部分是在什麼地方?最重要的,自然是找到這座陵墓的入口處。
初步的決定是,由廣場起,向四面發掘開去,調來了更多的挖土機,和熟練的挖土機操縱者,日以繼夜地發掘。開始的第一天,成績令人振奮莫名,在廣場的四角,距離廣場的角,不到十公尺處,都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墩。
那石墩之大,簡直猶如一個舞台,直徑接近十公尺,都是用巨大的石塊砌成的,一共是四個。
四個巨大的石台上,石塊表面都凹凸不平。在清除了上面的積土之後,發現了石塊表面有焚燒過的痕跡,十分明顯。看起來,像是那四個巨大的石墩,是用來作舉火之用的。
亞述人的信仰習慣之中,並沒有大規模舉火的記載。於是,這又是一個重大的發現。
可是,再接下去,卻令人沮喪之極。挖掘的範圍一直向外擴展開去,可是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一直到擴展出去的範圍,已經每邊都達到將近一百公尺了,漢烈米只好勉強睜着佈滿了紅絲的眼睛,宣佈放棄,另行設法,再行討論。
漢烈米和其它考古學家討論的是:
如果這個廣場,是陵墓的一個構成部分,那麼這個陵墓的入口處,應該是在什麼地方呢?
在過往的年代中,已經被髮掘出來的亞述帝國時期陵墓的結構圖,全被找出來,作為參考。結構大致是相同的,但又和這個石板廣場不一樣。
在已被髮掘出來的亞述帝國時期建造的陵墓之中,沒有一座是有着那樣大,或者小一點的石板廣場的。
漢烈米甚至對自己的判斷,起了懷疑──這是一座陵墓嗎?還是隻不過使用了和建造陵墓的同類石板,實際上那並不是陵墓的一部分,是另有用途的一個建築。譬如説,在四周的石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而在廣場中集中了一些人,進行某種儀式所用的?
漢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學家,都感到了極度的迷惑。他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一個人類自有考古學以來最大的發現,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這實在令漢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學家感到發狂,他們提出了種種設想,有的説,這個大廣場,可能是亞述帝國勢力最盛大時閲兵之用的;有的説,那是展覽亞述帝國在軍事器械上的成就的一個展覽廣場。
有的考古學家找來了早在一百多年前,考古學家找到的亞述帝國王宮廢墟的平面圖,看看是不是有相類的廣場。
那座王宮,是沙爾貢二世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建造的,位於當時亞述帝國的首都尼尼微。整座王宮,是建造在一個將近二十公尺高的大平台上的──這一點,曾令得漢烈米和考古學家們興奮了一陣。這整座王宮都是建立在一個大平台上的,由此可知當時亞述的建築師,對於平台有特殊的愛好。
但是從已發現的廢墟來看,沙爾貢王宮的平台,不是石塊,而是泥土的。這座王宮,有將近三百餘間房間,內院、外院,分佈得十分整齊,和如今被髮掘出來的大石板廣場,又大有不同。
討論一直在持續着,在第三天晚上,漢烈米雙眼已經通紅了。突然之間,他直跳了起來,視線離開了攤在巨大桌子上的種種圖樣,大聲叫了兩下,又用手拍着自己的頭。
在場的考古學家,都知道他的習慣。那一定是他想到了什麼,有了巨大的突破,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怪動作,而且,一定是突破越大,動作越怪。這時他的行動怪異莫名,那麼,一定是有了巨大的發現了。
所以,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漢烈米是那樣興奮,以致他講起話來,斷斷續續,他先揮着手,叫:“在座,對楔形文字有研究的人舉手!”-
那之間,至少有二十個人舉起手來。古代的楔形文字,全然是普通人知道範圍之外的事,但集中在這裏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考古學家,有二十個人精通楔形文字,也就不是什麼奇事。
漢烈米博士本人,也是一個精通古亞述帝國楔形文字的專家。
而這時,也有幾個考古學家,已經明白漢烈米想到的是什麼了。其中一個叫了起來:“真是,我們何必在這裏猜測,應該在史籍中去找資料!”
漢烈米呵呵笑了起來:“可不是麼!世界上楔形文字的專家,至少有一半在這裏,把所有楔形文的記載,全都弄到這裏來!”
漢烈米的話,立時變為命令,由考古隊的行政人員去執行。漢烈米又宣佈:“在資料未曾來到之前,大家休息一下吧!”
旁人怎麼休息,漢烈米不理會。他自己,就在那個大石板廣場的中心部分,攤手攤腳,躺了下來。
廣場真大,躺下來之後,由於視線角度的關係,看起來更是偉大。
漢烈米無法從設想來知道這個廣場的真正用途,但是他很有信心,可以在楔形文字的記載之中,找到這個廣場的來龍去脈。
漢烈米的信心,並不是全無根據的。因為考古學家在十九世紀中葉,就已經發掘到了收藏楔形文字泥版的圖書館,有着巨量的楔形文字記載。
楔形文字,據考證,在公元前三千年已經開始有人使用。等傳到亞述帝國時,由於長期的使用,作為一種文字,已經由單純的象形、會意進步到了發音,足以記錄十分複雜的事件之用。在兩河流域各地,都有大量的發現,而且,早已被整理、譯解了出來。
當時,並沒有紙張,所有的楔形文字文獻,全是刻在石頭或泥版上的。最早期的,出現在石頭上,但在石頭上刻文字,相當困難,後來就演變為刻在濕泥版上,等泥版幹了之後,文字也就留了下來。當然,這時漢烈米下令弄來的,不會是泥版本身,而是經過了現代科學攝影編印之後的紙張。
考古隊是得到好幾個阿拉伯國家全力支持的,尤其是現在,已經有重大的發現,工作進行起來更順利得多。在漢烈米躺在大石板廣場之後的二十四小時之後,可以蒐羅到有關楔形文字的資料,一共是三大木箱,已由專機運到。
在那二十四小時之中,漢烈米一直逗留在那個大石板廣場之上。有時,他坐着,有時,他躺着,有時,他蹲在那四個巨大的石墩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漢烈米博士在思索,所以除了那位專門照顧他生活的中年女士,誰也不去打擾他。
等到資料運到,精通楔形文字的專家,已經增加到了五十位。那時,正是黃昏時分,漢烈米就在廣場上,召開了一次會議。
夕陽西下,把站在廣場上的人的影子,斜斜長長地投在石板廣場上,看來相當詭異。
漢烈米揮着手,有點聲嘶力竭:“在我們的知識之中,這個廣場,是一片空白。我們大家都研究過楔形文字,所以這些資料之中,我們以前接觸過的,可以不必再加以注意,集中力量在我們以前未曾注意過的資料。我們把資料分開來研究,一有發現,立即和我聯絡!”
三隻大木箱被拆了開來,五十位專家,每人取走了相當數量的資料,各自去埋頭研究。漢烈米自己也取了一大疊,他堅持不肯進臨時房屋,就在廣場之上,點起了燈,開始了研究。
又過去了三天,所有的資料全都經過專家過目。可是,在所有的資料之中,沒有一點有關這個廣場的記錄!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考古學家,都顯得無比沮喪。
當天晚上,幾乎人人都不想説話,其餘的工作人員,也都沉默了起來。
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可是卻無法有進一步的突破,這真是叫人難過的事。漢烈米仍然留在廣場上,他甚至像是發脾氣的小孩子一樣,拒絕進食。
一直到午夜,他才有了決定。他重重在廣場上頓了一腳,他的決定是:明天一早就開始,把這個大廣場的所有石板,全都撬起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在那些石板之下!
漢烈米的這個決定,引起了劇烈的爭論。有一大半考古學家認為,漢烈米的決定,是對一個偉大而完美的古蹟的破壞,這是不可饒恕的粗暴行為!
漢烈米激動地駁斥他們:“有了一個發現,但是對這個發現一無所知,那有什麼用?”
反對者的言詞也很激動:“你發現了一件古物,總不能因為不明白它的來歷,而把它弄碎!”
漢烈米指着腳下的那些石板,吼叫着:“掘了起來,還可以照樣鋪上!”
反對者也吼叫:“再鋪上,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那是不可饒恕的破壞!”
當激烈的爭辯沒有結果時,黃絹恰好乘坐直升機來到。她在瞭解了經過之後,拍着漢烈米博士:“一切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就算他主張把這個廣場用炸藥炸掉,我也不會反對!”
漢烈米感激黃絹的支持,一下子衝過去,把她抱了起來,不住打着轉。他轉動得如此之急速,令得黃絹的長髮,呈大半圓形,散佈了開來。
既然黃絹這樣説了,反對者自然無可奈何。有上百位持反對意見的,憤然離去,表示抗議。
第二天,太陽還未升起,各種工具已經準備妥當了,每一塊石板上都編了號,以準備再照原來的次序鋪上去。先從邊緣開始,一塊塊石板,被挖掘起來。
在石板之下,顯然是經過建築程序,全是堅硬的泥層,毫無疑問,泥層是經過處理的,使之更結實。而且,在平整的泥土上,有着顯著的線條。
這又是一項巨大的發現,令得漢烈米歡喜若狂。但真正令得他高興得幾乎昏了過去的是,在中心部分的九塊石板被移開之後,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兩塊更巨大的長方形石板。
當漢烈米看到了那兩塊長方形的大石板之際,他大叫着:“門!這是兩扇門,通向神秘領域的大門!”
他叫着,然後跪了下來,親吻着那兩扇石門。再用精巧的工具,小心翼翼,在另外幾個考古學家的協助之下,把那兩扇石門打了開來。
那真是石門,可以向上打開。石門的一邊,有着門應該有的栓,那使得這兩扇石門,不必像其餘的石板一樣移開,而是可以打開的。
門打開之後,人人在陽光之下,都可以看得到,是一個相當大的地洞,有整齊的石級,一直通向下面。
所有人的興奮,到這時,真已到了沸點。在洞口,先用迴聲探測儀,測到了這個地洞的深度,是廣場邊長的十分之一:九點一三二公尺。
迴聲探測儀是絕對精確的,這個探測結果,也使人感到建築廣場的建築師的計算,是何等精確。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首先進入地洞的榮耀,自然歸於漢烈米博士。
漢烈米挑選了八個他的支持者,再加上聞訊特地趕來的黃絹,一共是十個人,由他帶頭,進入地洞。自然,他們有着最好的配備,包括氧氣面具,強力照明設備和無線電通訊儀。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強力的鼓風機,還是對着地洞口,操作了半小時,好把新鮮空氣吹進地洞去。
然後,漢烈米手持強力電筒,先踏下了石級,走進地洞去,黃絹和其它八個考古學家跟在後面。
十公尺左右的地洞,並不是十分深,沒有多久便已到了洞底。那是一個大約三公尺見方的空間,對準石級處,又有兩扇石門,石門上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漢烈米一看見就認了出來:“權力之門”。
“權力之門”是什麼意思呢?漢烈米這些考古學家想不出所以然來。黃絹在這時候,倒有點怦然心動,權力──這正是她委曲自己,和卡爾斯將軍在一起之後,最大的追求目標。在短短的時間中,她所追求到的權力,可以説是人類史上罕有的奇蹟了!
可是權力的追求,是漫無止境的。而且,追求權力者的慾望,就像是吸毒者對毒品的需求一樣,不斷在增加,永無滿足。
權力之門──如果表示進了這兩扇門之後,就可以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黃絹想到這裏,捏着電筒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着汗。
自然,漢烈米博士和其它的學者,是不知道黃絹的心情的。漢烈米在用電筒照射了一遍之後,聲音之中,充滿了惱怒:“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了!”
漢烈米一生之中,不知道進入過多少古代神秘的建築,包括建造在地面上和地底下的。豐富的經驗,使他一看就可以知道,某些建築物是自從封閉之後,就再也未曾被人發現過。但是也有更多的,是在淹沒的歲月之中,被盜寶人光顧過的。
對於考古學家來説,最痛恨各種類型的盜寶人。他們有特殊的本領,進入古建築,肆意破壞,盜取寶物。被他們光顧過的地方,考古學家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而在更多的情形下,破壞程度令得考據工作失誤,或根本無法進行!
這時,在兩扇石門之間的門縫,有着多處缺口。顯而易見,不知是在什麼時候,這兩扇建造完美的石門,被人用簡陋的工具,粗暴地撬開來過。
漢烈米的惱怒,傳染了其它人。反倒是黃絹最鎮定,她道:“在我們弄開門之前,是不是要先戴上氧氣面罩?”
漢烈米恨恨地道:“但願裏面充滿了毒氣,曾進去過的人,死在裏面!”
雖然憤恨,但還是人人戴上了氧氣面罩。
古代的建築物,尤其是建在地底的,常因為年代久遠,使空氣發生了變化。若是貿然進入,就會跌進死亡的陷阱之中,佩戴了氧氣面具之後,自然安全得多。漢烈米使用了極薄而又堅硬的金屬片,自門縫之中,插了進去,然後,輕輕搖動着,再用力向前或後推拉着。不一會,門已向外移動了一些。
漢烈米向身後的人作了一個手勢,一時之間,強力電筒的光芒,集中在門上。漢烈米再一用力,石門發出一陣“軋軋”的聲響,向外面打了開來。
在那一-間,各人的心情,都緊張到了極點。整個大石板廣場的秘密,可能全在這兩扇石門之中了。如果漢烈米最初的估計沒錯,那麼,打開了石門之後,將可以通向人類古代最偉大的建築之一,一座巨大的陵墓之中,裏面有數不盡的瑰寶,等待着他們。
所以當石門向外漸漸打開之際,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屏住了氣息的。
等到石門終於打開,在強力電筒的光芒照耀之下,人人都發出一下驚歎聲來──石門並不是很大,甚至稱不上壯觀,可是,門內的空間,宏大得幾乎使人不能相信!
當然,門內的空間,不會有地面上的廣場那麼大,可是它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在石門沒有打開之前,誰也料不到,在地底下,會有那麼大的一個陵堂!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陵堂,正方形,每一邊,大約有二十公尺,高,大約是十公尺。必須説明一下的是,在石門打開之後,並不能立時進入那個陵堂,因為石門是開在接近頂部的。也就是説,在石門打開之後,還要走下二十餘級石級,才能踏足在陵堂的地上。
所以,當石門打開,各人向內看去時,看到那個陵堂,是由上而下的角度。那樣的角度,自然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陵堂的全貌。
在陵堂的中心,是一個長方形的石台。那石台的形狀,有點特別,就在石台邊上,有着兩具骸骨。
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那兩具骸骨,一具相當高大,生前一定是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人,而另一具則比較瘦小。
那具高大的骸骨,是被包在一件金光閃閃,看來全然是用黃金打成的薄片串成的戰袍之中,只有手、足和頭部露在外面。還有一頂黃金鑄的戰袍頭盔,放在距離那副高大骸骨的頭部不遠處。
而那具短小的骸骨,卻只是穿著看來相當破敗的麻質衣服。
黃絹看到了這種情形,只覺得訝異,不明白這種情形代表了什麼。她至多隻能猜想,那個穿著黃金戰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一個大人物,這裏,應該就是這個大人物的陵墓。她也可以進一步聯想到,這個大人物,可能是亞述帝國顯赫的歷史上的一位君主,而這裏,就是這個皇帝的陵墓。
可是,何以皇帝的遺體,會不在棺槨之中呢?又何以在皇帝的遺體之旁,另外有一具骸骨呢──雖然在骸骨上,是無法認出在世時的地位身分的,但是那些破敗的麻質衣服,表示這個人絕不會是身分高貴的人,何以他的遺體,能和皇帝一起在陵墓之中?
黃絹的心中,充滿了疑問。正當她要開口相詢時,已經聽得漢烈米發出了一下憤怒之極的悶哼聲,接着,他就向下直衝了下去!
看他衝下去的勢子,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一樣。他衝下去的勢子是如此之急,以致衝完了石級之後,他又向前奔出了幾步,直到他到了那個石台附近,才收得住勢子。
當他站定之後,他又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這時,其餘的考古學家,也紛紛向下衝去,有幾個在黃絹身後的,甚至不顧禮貌,搶向前去。
這種情形,使黃絹知道,這些出色的考古學家,一定有了極其重大的發現。可是她不明白,何以漢烈米博士,又發出了兩下憤怒之極的吼叫聲呢?
她也急急向下走去,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視着那具黃金戰袍中的骸骨。她望向漢烈米:“博士,恭喜你有了巨大的發現!”
巨大的陵墓之中,空氣顯然沒有問題,所以各人已將氧氣面罩取了下來。漢烈米神情仍然極怒,甚至因為發怒,而變得有點出言無狀:“恭喜個屁!”
黃絹有點啼笑皆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時,已另外有兩個考古學家對漢烈米道:“還是值得恭喜,毫無疑問,這是沙爾貢二世的遺體。漢烈米博士,這是人類考古史上最大的發現!”
漢烈米叫了起來:“石門一打開,我就知道這裏是沙爾貢二世的陵墓。可是你們看看,這裏遭到了什麼樣的破壞!一個偉大君主,他在世時,統治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可是他的遺體,就這樣躺在地上!”
一個皇帝的遺體,就這樣躺在他建築那麼宏偉巨大、在當時來説,不知道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建成的陵墓的地上,這真是説不過去的。
棺槨在什麼地方?在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黃絹),亞述帝國君主的陵寢,都使用巨大的石棺來殮葬。而石棺,也一定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石台之上。
如今,那個石台在──這種形制的石台,對他們來説,都不陌生,就是放置石棺用的,可是石棺呢?
皇帝的陵墓之中沒有石棺,那是不可思議的。而且,另外一具骸骨,是屬於什麼人的?
接下來的疑問更多了──在這座陵堂之中,幾乎沒有別的任何陳設,除了正中那個石台之外,一無所有。
整座陵堂,上下四面,全是石塊砌成的。在十九世紀中葉,被考古家發掘出來的沙爾貢二世王宮之中,遺址的壁上,都有着精美的刻畫,表示帝王生平的活動。可知道這位君主,十分喜歡把自己的活動表現出來。
那麼,何以在他的陵墓之中,反倒全無所有,一點沒有刻畫呢?
沒有刻畫,文字倒是有的。一個考古學家攀上了石台,看到了石台上,用楔形文字刻着一行小小的字句,他連忙叫漢烈米過來。
大家都攀上了石台,看到那行小字,是刻在一個小小的圓孔之旁的。整句句子很快被譯讀了出來:我們的君主,偉大的沙爾貢二世,堅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就是那樣簡單的一句話。而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全然叫人摸不着頭腦!
這句話的意思,本來是再容易不過了,但是細想一想,卻又不可思議之極。這裏是沙爾貢二世的陵寢,是他的墳墓,他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死人,所謂“堅持”,當然是他生前的堅持。為什麼他要堅持坐在自己的陵墓之中呢?
或許,他是一個有着特殊怪癖的皇帝,但是,死人又如何可以坐着呢?
就算這位偉大的君主,堅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而他的臣屬,又遵照了他的遺言,讓他“坐”着的話,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問題是,他坐在什麼地方呢?就坐在這個石台上?至少,要有一張椅子吧,椅子又在什麼地方呢?而且,他為什麼要堅持“坐”着呢?
一個接一個問題,令得連漢烈米在內的所有考古學家,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看他們的神情,不像是在一座極有考古價值的古墓之中,而像是進了什麼迷幻境界一樣。
黃絹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她連連發出問題,可是卻沒有人睬她。黃絹來到漢烈米麪前,大聲道:“博士!”
漢烈米陡然震動了一下,搖着手:“這裏有太多不可解的事,請你靜一靜!”
黃絹指着金戰袍:“有什麼不可解的,這個穿著了金戰袍的人,一定是一位君主!”
漢烈米揮着手:“是啊,可是還有一個──”
他説到這裏,陡地叫了一聲,撲到了另外一具屍體之旁。這具屍骨,本來本身也是一個謎,但是由於謎團太多了,這具骸骨反倒被人忽略了。漢烈米這時,由於和黃絹的對話,陡然想了起來,-那之間,至少有五個人,圍住了那具骸骨。
漢烈米仔細看着,那實在是一具普通的骸骨,看不出任何特異之處來。可是這樣普通的一具骸骨,卻出現在一個君主的陵墓之中。
漢烈米在看了一會之後,向其它各人作了一個手勢。他和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把那骸骨翻了過來。
雖然他們的動作十分小心,可是在翻動之際,那具骸骨還是散了開來。
(我們在很多電影之中看到,有一具完整的骸骨掛在半空之中,但實際上,永遠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當一個人的身體,肌肉腐爛殆盡,只剩下骸骨的時候,聯結骨節和骨節的組織,也一定早已腐敗,所以,人的骨骼便無法聯結在一起,必然會散落的。)
那骸骨的頭部,甚至向外滾了開去,一個考古學家忙將之捧了起來。
當骸骨在被翻過來之際,在肋骨之際,有一柄匕首,跌了出來。
那是一柄形狀相當奇特的匕首,柄的部分還鑲有寶石,匕首略彎,呈新月形。這種匕首,正是亞述帝國的武士隨身佩用的那種。
漢烈米拾起了匕首來,喃喃地道:“這個人,是被人殺死在這裏的!”
匕首自肋骨中跌出來,那麼這個人是被人用匕首刺進胸口致死的,這一點應該毫無疑問了──這個人在中了匕首之後,身子撲向地,面向下死去。
在骸骨被翻過來之後,看到在骸骨之下,還有一塊三十公分見方的泥版。這種大小形狀的泥版,考古學家們定然也不陌生,楔形文字就是刻在這種泥版之上的。
可能是那人向下撲去的時候,故意要把那塊泥版壓在身下的。因為他有幾隻手指,就在泥版的邊緣,當時的情形,可能是他還緊捏着這塊泥版。
泥版已經裂開了,但顯然在碎裂之後,還沒有人動過。所以,還是照碎開時的位置排列着,可以看得出上面刻着楔形文字。
漢烈米作了一個手勢,幾個人一起伏下來,仔細研究着上面的文字。
在那塊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和他們以前接觸過的大不相同,刻得又小又精細,密密麻麻,所以看起來十分吃力。漢烈米取出了隨身攜帶的放大鏡來,遇到他有疑惑之處,他就和其它專家討論着。
黃絹已經不耐煩起來,她先是撫摸着那件由金片串成的戰袍,對古代的冶金工藝,讚歎不已。
她也想到,這一件戰袍,卡爾斯將軍一定會愛之若狂。因為那是古代一個聲勢-赫的君主的殉葬品,而這個君主,曾統治亞洲、非洲一大片土地──要把自己的統治勢力,擴展到至少和古代幾個-赫的君主一樣,這正是卡爾斯將軍的野心!
黃絹迴轉身來,看到所有考古學家,都伏在地上看那塊泥版,好象永遠不會停止一樣。她等了一會,已經用了她最大的耐心,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她還是忍不住了:“我是不是可以向全世界宣佈,我們有了極偉大的發現!”
漢烈米的神情十分怪異,但是他的反應卻十分快,他立時尖叫了起來:“等一等!”
漢烈米博士是權威,黃絹倒還懂得尊重權威,所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鐘。可是那些考古學家,還是一點沒有停止的意思。
黃絹感到忍無可忍了,她提高了聲音:“你們在這裏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佈這個發現。”
漢烈米的視線,仍然盯在那塊泥版上,他揮着手:“我勸你別去宣佈,因為這裏,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釋的事發生過。我們只有發現,而無法解釋,這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情!”
黃絹吸了一口氣:“什麼不可解釋的事?是因為沒有石棺?你不是説有人進來過麼,石棺早已被人盜走了,也不是什麼奇事!”
漢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根本沒有石棺!”
黃絹不明白,她冷笑:“沒有石棺?沙爾貢二世就這樣躺在石台上?整個陵堂就是他的石棺?”
漢烈米慢慢直起身子來,神情疑惑之極,一手指着泥版,道:“沒有石棺,沙爾貢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張椅子之上的!”
黃絹怔了一怔。她雖然不是考古方面的專家,但總是一個常識十分豐富的人,人死了之後,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張椅子上,這樣的事情,當然不尋常到了極點了。
黃絹當時“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什麼椅子?是他的皇帝寶座?他死了,還不肯放棄,一直要坐在寶座上?”
黃絹是帶着嘲笑而這樣説的,但是漢烈米的神情,卻相當嚴肅:“這張椅子,有一個專門名詞,是由三個字組成的。可是,我們不認得那三個字,而這三個字,是來形容那張椅子的!”
黃絹更不耐煩起來:“什麼椅子?我在這裏,看不到任何椅子!”
漢烈米雙手揮動着,神情疑惑,看來他的思緒,正處於一種十分混亂的情況之中。黃絹再向其它的考古學家看去,看到他們個個都有同樣的神情。
黃絹攤着手:“好了,這塊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説些甚麼?”
所有的人都不出聲,一起向漢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決定。
黃絹在那一-間,不可遏止地表現了她的惱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們之間的合同吧?有任何發現,學術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東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而且,你要負責作詳細的解釋!”
漢烈米的聲音聽來有點疲倦,他望着黃絹,神情更迷惘:“這塊泥版上,記載着有一張椅子。這張椅子的來歷……十分怪異,可是,亞述帝國君主的權力,是自這張椅子而來的。”
黃絹怔了一怔:“這算是什麼?一個神話,還是一個民間傳説?”
漢烈米搖頭:“不,這是一份正式的記載。這種記載,是用來記錄帝國的最高秘密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繼承人,可以參與這種高度的機密。而刻錄這種秘密的人,事後一定會被君主賜死,以免秘密外泄!”
黃絹聽漢烈米講得這樣鄭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驚。在那種時代,君主有着無限的權威,要處死一個人的話,真是容易極了!
黃絹吸了一口氣,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情景來──在建築輝煌的王宮,某一間秘室之中,君主在口述着,由一個記錄者,利用了當時的刻寫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一切記錄下來。
然後,兩個身材魁偉的衞士進來,架着那記錄者出去。不久,記錄者的頭顱,就被放在一隻金光璨然的盤子之中,奉上來給君主檢驗。於是,記錄在泥版上的秘密,就只有君主一個人知道了!
這是十分恐怖詭秘的場景,令黃絹感到很不舒服,她揮着手:“那麼,椅子上哪兒去了?等一等,你剛才提到説,椅子的來歷十分怪異,是什麼意思?”
漢烈米的神情苦澀:“上面記載着,那張靈異的椅子,是天神從天庭帶下來,專賜給人間的君主的。人間的君主,有了這張椅子,就等於擁有了一個大帝國,他可以有統治一個大帝國的權力。這個帝國,可以隨他的心意擴大,到完全滿足這個君主的要求為止!”
黃絹呆了半晌,一時之間,她的思緒也開始混亂了起來。幾乎歷史上的任何君主,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統治的版圖,可以作無限制的擴大。
就算有一個君主,已可以統治整個地球了,可以保證,他一定還想把統治權力,擴展到別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張來自天庭,由天神帶下來的靈異的椅子,可以使君主達成這種願望的,那麼,這張椅子,對於任何君主來説,都是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
黃絹一想到這裏,心頭不由自主,怦怦亂跳了起來。她立時想到卡爾斯將軍,如果卡爾斯將軍,得到了那張靈異的椅子……
她整個人,在那一-間,沉浸在一種狂熱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雙頰發起熱來。
可是,她畢竟是一個相當理智的人,她立時鎮定了下來:“別理會古代的傳説了!”
漢烈米卻堅持着:“我必須把這裏記錄的一切,全譯讀給你聽!”
黃絹也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漢烈米繼續説下去。
漢烈米又道:“記錄説,沙爾貢二世有了這張靈異的椅子,所以他的權力範圍,擴張到了頂峯──我想,那是指當時一個君主的知識程度,所能達到的頂峯。沙爾貢二世在當時,不可能知道整個世界有多大,不然,他會成為全世界的統治者。”
黃絹笑了一下。漢烈米對於那泥版上的記錄,似乎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卻有所保留,她道:“先別發表你自己的意見!”
漢烈米吸了一口氣:“而在沙爾貢二世臨死之際,他覺得自己的野心還沒有完成,所以他堅持要用那張靈異的椅子,來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張椅子上,好使他的權力繼續下去!”
黃絹搖頭:“人已經死了,權力如何持續下去呢?”
漢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許,在一個靈異的世界之中,他的權力可以得到繼續,或許,權力可以通過他的承繼人繼續下去!”
這時候,有一個考古學家,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張靈異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沒在地底──他不要人類歷史上,再出現一個像他一樣偉大的君主!”
漢烈米點頭:“有這個可能──”
黃絹打斷了他的話頭:“先別討論這些了,那張椅子呢,在什麼地方?”
漢烈米指着那個石台:“當然,那張來自天庭的靈椅,是應該在這個石台之上的。而沙爾貢二世,就穿著了他的黃金戰袍,坐在那張椅子上!”
黃絹道:“可是──”
漢烈米權威地揮了一下手,不讓黃絹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後不久──當時,那個大石廣場還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們發現的時候,上面堆滿了浮土。就在那時候,有人偷進了他的陵墓,盜走了那張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這裏了!”
黃絹悶哼一聲:“這是你的推測?”
漢烈米道:“我的根據是十分明顯的。石門有被硬撬過的痕跡,這個人的骸骨出現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盜墓人之一,被同伴殺死在這裏的,而君主的遺骸,就跌落在石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發生在落葬之後半年之內的事。因為骸骨在地上是完整的,證明他被從椅上拉下來時,屍體甚至還沒有開始腐爛。當然,最明顯的證據是椅子不見了!”
黃絹用心聽着,思潮起伏:“那麼,這張椅子又到哪裏去了呢?”
漢烈米苦笑:“那又有誰知道?這是發生在兩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黃絹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一個十分模糊的念頭。當她才有這個念頭之際,根本是不完全的,可是念頭卻迅速形成。她想到:要是能找到這椅子,而這張椅子又真的能使君主能隨心所欲地擴展他的統治勢力的話,那麼,卡爾斯將軍如今的野心──要統治阿拉伯世界,簡直不算是什麼了!
她先作了一個手勢,還未曾開口,漢烈米又已道:“這裏的一切一切,實在太神秘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話正合黃絹的心意,她忙高舉雙手:“既然這樣,我有一個提議,或者説,那是我的決定。這裏的一切,我們絕不向外界作任何宣佈,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秘密──”
她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用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的一種聲音道:“如果泄露了秘密,將會受到嚴厲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義起誓,制裁一定會執行。”-
那之間,包括漢烈米在內,所有的人都怔待著。他們自然知道,黃絹所代表的是一股什麼力量──雖然考古學家來自世界各國,卡爾斯將軍的權力,還沒有擴張到這一地步。但是,受卡爾斯將軍控制、培植的全世界範圍內的恐怖組織,魔爪卻可以觸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黃絹這時,説得那麼認真,誰都可以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在沉默中,漢烈米首先表現了他學者應有的倔強:“黃將軍,我個人,不受威脅!”
黃絹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她立時從容地道:“博士,我不是威脅,而是為了學術上的理由。這個歷史上的大神秘,是我們發現的,若是在研究還未曾有結果之前,就把點滴的情形泄露出去,對各位來説,也是不公平的!”
這一番話,倒立時取得了漢烈米的同意。其餘各考古學家,也先後點了頭。
黃絹大聲道:“從現在起,除了已進入過這裏的人之外,入口處將由軍隊封鎖,不會再有任何人進來。我們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張椅子在被人盜走之後,到什麼地方去了?”
黃絹的這個“研究課題”一提出來,不禁令得人人皺眉。盜墓,照漢烈米的估計,是發生在兩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爾貢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兩千多年前的盜墓案中,一件贓物的下落,這不是太渺茫了麼?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完成這樣的任務?
黃絹看出了各人面有難色:“各位,盡我們的力量吧!”她指着那具骸骨:“至少有一個盜墓者死在這裏,可以在他身上找線索!”
漢烈米苦笑:“黃將軍,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沒有人可以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