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這世界我來了,任憑風暴泄我
也是那晚,許似年在傳達室,接到了電話,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白哥本人,他嗓音低沉,男人味十足,他説他叫白正明,正是十七年和秦荷在一起的白哥,因為火柴廠倒閉,就離開了崑山。
白正明以為自己離開了崑山,那一段風花雪月,你儂我儂,也就完結了,他不再是大老闆,他無顏見秦荷。舊時有錢人和女戲子的感情,哪敵得過世事變遷。
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秦荷還惦記着他,偶然見到報紙,看到那個尋人啓事,十七年的那段往事,一跳一跳的都從塵封的光陰裏蹦了出來。
許似年告訴白正名,秦荷不僅還對他一往情深,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電話的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就聽到白哥的低泣,他在想,這些年,一個過氣靠人救濟的戲子帶着一個女兒生活,是多麼的艱難。
許似年沒有告訴他,秦荷因為他的離開,過度的思念和絕望,已經瘋了。
白正明説他明天就開車來崑山,他迫不及待地要見她們母女兩個。許似年説了具體的地址,既然説開車來,説明白哥的經濟水平應該是不錯的,許似年想,這下秦如眷和秦姨是有靠山了。
掛了電話,許似年就趕快跑去了秦如眷的家,秦如眷正在喂秦荷飯吃,像是媽媽在照顧年幼的女兒一般,許似年從秦如眷手上拿過碗,説:“你去吃飯吧,我來喂秦姨飯吃。”
桌上就一個菜,大白菜。
那些日子,秦如眷吃了多少棵大白菜,是數也數不清,總覺得是大白菜養活了她,她後來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卻念念不忘酸辣大白菜的味。
年少時的那些悲喜,總靜靜地長在我們的記憶裏,那味道,那心境,從未變過。
不管怎麼樣的苦難和折磨,始終要對自己説,我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受苦來的,不是享福,人生不要抱着享樂去生活,那樣,反而不會享樂到什麼。
許似年餵了秦荷兩碗飯,秦荷吃飽了飯,自己唱着誰也聽不懂的唱詞,抱着個小板凳,就歪在牀上睡了。秦如眷拿着小被子給母親蓋好,用毛巾把母親臉擦了一遍,這才坐下。
“你還不回去,等會梅姨又要滿世界的找你了。”秦如眷説。
“沒事,她不會説我什麼,我來是想跟你説件事,可怕秦姨聽到了要鬧騰,因為這事關係到一個人——白哥。就是你的生父。”許似年考慮再三説。
秦如眷將手中的碗一推,別過臉,説:“你沒事提他做什麼,他不是我生父,我沒父親,以後別提了,提一次我揍你一次!”她嚇唬着許似年。
許似年倒真的被嚇的坐在哪裏不動了,安靜地望着她,生怕惹她生氣。
看他這副無辜的模樣,她捂着嘴笑了,邊笑着説:“好了好了,嚇唬你的,你以後別提了就是,我不愛聽人提這個人了,就當他死了吧,我一看我媽現在的樣子,我就恨他,負心男。”
“如果他沒死,他還活着,還牽掛着你和秦姨呢?”許似年問。
秦如眷愣住了,然後不敢相信地説:“不會吧,我怎麼就這麼難以相信呢!”
許似年從口袋裏掏出疊的方塊狀的報紙,攤開,翻到尋人啓事那個版面,指着對秦如眷説:“這是我發的尋人啓事,現在,聯繫上他了,他打來電話,他還哭了呢,他説想見見你們母女。”
“你弄的?你哪來的錢?”秦如眷問。
許似年大義凜然地説:“錢你別擔心哪來的,我沒偷沒搶,你告訴我,明天要是他來,你見他一面,好嗎,反正你這星期不都不用去上課嗎。”
白哥來的時候,是開着奧迪來的,四個環環扣在一起的車,院子裏原本沒有生機的人們,一下就被這輛漆亮的車給吸引了過來,都探出了頭,看是誰家來的富貴親戚。
許似年頭天晚上被罰刷碗拖地,妹妹許珠更是氣的沒有和他説一句話,就扔過來一個紙條,絕交信,他私自挪用了她的愛情基金,她要和這個哥哥絕交,一刀兩斷。
當看到白哥的車停在秦荷住的那棟舊樓下,從車裏伸出一隻腳,鱷魚皮的精工皮鞋,接着一個整齊向後梳的頭型,穿着白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那副樣子,多像梁家輝在《情人》裏的模樣。
梅鳳站在樓上晾衣服,看見了,傻了眼,呢喃着説:“白哥……”
許珠驚歎地趴在欄杆上説:“果然是傳説中的白哥,好不瀟灑呀,比我爸好看多了,哇,還有汽車。”
梅鳳在許珠的頭上敲了一下,説:“不許貶低自己的爸爸,要不是你爸,哪有你吃得飽穿得好。”説完繼續探着着看白哥。
許珠摸着頭,呶呶嘴説:“我爸要是長白哥那樣,我能成這樣嗎,十七歲就開始為自己的減肥事業煩惱,為什麼我這麼矮這麼胖,天妒英才啊。”
徐美蓮也妖嬈地歪歪靠在門口,好久沒見着有風度的男人了,她穿着蕾絲的睡衣,大大的開領,惺忪的眼神,望着白哥。靜靜地望着,她以為是不是哪個有錢老闆要買下這塊地皮了,她哪能想到這會是秦如眷的親爹呢!
白哥上了樓,許似年跟在後面,説:“是在五樓,五樓就是單户。”許似年的心裏激動呀,昨晚都和秦如眷説好了,把家裏收拾好,把秦荷多打扮打扮一下,都拾掇的像個模樣。
白正明的腳步每踏上一層階梯,都很沉重,這是座如此破舊的爛尾樓,有很多人家都搬空了,門都卸掉了,就剩下空蕩的牆壁和滿地的蠻荒。
第十四章:人生無處不告別,那些清澈的期許
他買給她的胭脂,早就,早就灰飛煙滅,不再能塗抹出美豔,他仍記得初次給她買胭脂,他輕輕地説一句:女人的胭脂,是要經常換換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女人。
她那麼美,那麼的不食煙火般,豎着蘭花指,紫色的旗袍,白色的披肩,戲園子散了場子,他就在後台等她卸妝,不管是上妝還是卸妝後,不管是穿着時髦的高腰裙,還是素白的長衣,秦荷都是那麼的美。像是一朵盛開的蓮,那一抹温柔和清高。
隔了十七年,他敲她的門,記憶裏仍不忘他們初見的那一幕,一低眉,一承轉,郎有情妹有意。白哥覺得自己是隔山隔海穿越了十七載,再一次來到她身邊,這還會似初見的那一幕嗎?
門被打開,是秦如眷開的門,在敲門聲足足有十七聲響的時候,她才來開門。她沒有聽許似年的話找出自己最新最整潔的衣服換上。
她穿着秦荷年輕時的洗得發黃的白襯衣,露出高高突兀起的鎖骨,她臉上還有沒洗淨的灰塵,短短的板寸頭,黃色的一條褲子,可能是褲子小了,剛到膝蓋下面一截,那是穿了好幾年的褲子。那雙開了口的白球鞋,露出了不安分的腳趾。
秦如眷略帶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出現的中年男人,白色西裝,整齊的髮型,打着摩斯,腳上的鱷魚皮鞋擦得漆亮,看出來為這次之行做了精心的打扮。
而白正明的衣着是充滿了富貴氣,這和秦如眷的寒酸破落,形成了多麼鮮明的對比,這對比,讓白正明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怎麼過來的?讓我好好看看你……”白正明彎下腰,看着秦如眷。
她空洞毫無感晴色彩的眼睛,悽悽地説:“我媽在裏面,你去好好看看她吧。”
白正明進了屋子,還沒來得及看這房子是什麼樣的,就被眼前的一個女人,震住了。這是他當年的秦荷嗎?
念念不忘,再見面時,還是沒有認出來他,秦荷已不在認得面前的男子正是她盼了十七年的白哥。
你就站在我離我十公分的距離,而我,不認識你。
“蓮兒是你,你就是我的蓮兒,你忘了嗎?你讓我叫你蓮兒,你是秦荷啊,你説過,不管任何時候,會喚你一聲蓮兒的,那定是你的白哥。”白正明深情地説。
秦荷目光呆滯,她指着懷裏的小板凳,呢喃着:“你不是白哥,它才是,它是我的白哥,它每天都陪着我吃飯睡覺,你不是!”
白正明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兩部,他彎着腰,被打擊的站不起身子了,他無法相信再見面會是這麼一個場面。
她精神時常,認不出來他了,她不是當年如滄海明珠般耀眼的女子,她成了一個瘋婆子,一個抱着小板凳把板凳當成自己心愛男人的瘋婆子。
面對面卻不相識。
白正明雙手攬過秦如眷的肩膀,她任由他板正她的身子,這就是傳説中的父親,曾迷倒了秦荷的翩翩公子哥,她用説不清的眼神觀望着他,那麼的陌生卻因為血脈相連而親近。
“你媽媽,她怎麼了,怎麼成了這副樣子,怎麼會連我都不認識了呢?”白正明問秦如眷,他看着和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女兒,瘦瘦乾巴營養不良的樣子,他的心該多痛。
秦如眷忽然在那一瞬間的爆發了出來,她就站在這個遠方而來的父親懷裏,她仰着頭放聲大哭,她手握着拳,仰面哭着,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孤單,都統統釋放了出來。
許似年轉過身,不忍心看這一幕,這一天,秦荷和秦如眷都等了太久太久,秦如眷甚至都固執的認為白哥一定是死了,不然怎麼會不回來找母親呢。
秦荷最後還是沒有認出白哥,她嘴裏不停地念念着白哥,卻不知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白哥懊悔自己當初不該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就離開了她,至少也該告別,讓她遇到個好人就嫁了吧,也不必這麼苦苦的等他。
白正明在秦如眷的家裏暫時就住了下來,他在重慶開了一個連鎖的房屋中介公司,他打電話給助理安排了公司的事,然後就決定要在崑山待上半個月。
先是給秦荷聯繫了腦科醫院,要給秦荷治病,醫生檢查了秦荷的精神狀態後,給出的結論是中度精神分裂,依靠藥物也只能是控制而已,要想精神恢復正常那還是要一個漫長的康復過程,家屬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白正明每天都照顧着秦荷,哄着她,喂她吃飯,對她説很多他們以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都還記得。雖然秦荷也聽不懂,可白正明卻温情的回憶着。
這時許似年就和秦如眷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聽着,秦如眷被白哥的真心所打動,她對他沒有太多的排斥和牴觸心理了。
秦如眷開始乖乖的上課,她的心思漸漸的都放在了學習上,這也是許似年預期的成果。她不用再擔心母親沒有人照顧,她更不用為生計操心,白正明將一切都處理的妥妥當當,欠老鄒的那五百塊錢,也還給了他。
她將紅頭髮染成了黑髮,她不再像個小太妹一樣和一幫男生在操場上招搖過市,她一下子就安寧了起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温暖和安穩,內心平靜,安詳。
白正明這一待下來,就不願走了,欠下的多年的債,他想用餘生補償回來。他索性將户口遷到了崑山市,將公司也搬到了崑山,他還想的就是,換一套大房子,搬出這棟樓。
這是許似年當初沒料到的,白正明有錢,補償一下妻女讓她們住上條件好的大房子,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可如果秦如眷一家搬走的話,那許似年怎麼辦?
是的,許似年怎麼辦?
第十五章:如果需要,我會安靜地走掉不打擾
住進新別墅的那一晚,秦如眷失眠了,她發現自己,出奇的懷念那座舊樓,斑駁的牆壁,畫滿了她隨意塗鴉的漫畫和記憶,還有很多她收集的就連環畫書和小泥人,都沒有帶走。
她的衣櫥一拉開,滿滿的一衣櫥的衣服,粉色的,朱白色的,天藍色的,鵝黃色的,都是糖果色,那麼乖巧又那麼鮮豔,荷葉邊,百合邊,蕾絲邊,珠花串着,她像是從灰姑娘做回了公主。
書桌上有好幾盒精美的油彩顏料,大張大張潔白的宣紙,她不是喜歡畫畫嗎,白正明還要給她請最好的美術老師,專門來別墅裏教她畫畫,還有音樂老師教她彈鋼琴。
可為什麼心像是缺失了一塊呢?缺的那一塊,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青蘋果,那一口,就被那座舊樓吃了,十七年的生活,都是那座舊樓給她的。
她大笑大鬧,招搖過市,假裝得很兇惡讓周遭的小孩都懼怕她,還有每天在樓下等着她一起上學的許珠,秦如眷搬到別墅時,都沒有和許珠打一聲招呼。
白正明要給她着手辦轉校,轉到市重點中學,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後,就辦理轉學手續,等念高二,就可以直接去重點中學了。
是的,她現在不是過去那個窮丫頭了,她有個很有錢的爹,比當年開辦火柴廠還有錢的多,凡是她想要的生活,他都可以給她。
至於那棟舊樓,就成為往事吧,舊樓裏的那些人,看門的大爺,梅姨一家,還有妖嬈的徐美蓮,都要成為舊人了。
在三晉中學,再也沒有哪個學生哪個老師,會説那個天天早上有司機開着奔馳送上學的秦如眷是壞女孩了,説她變化真是大啊,出落的亭亭玉立,有氣質,學習又優秀,還有個有錢的老子,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
許珠主動要求挑換了座位,她不願意和秦如眷坐在一起了,她抱怨秦如眷有了錢就忘了窮朋友,走都不和她告別,她説她許珠要和秦如眷絕交,那座院子再也不歡迎秦如眷回來了。
哄了許珠好幾天,這才讓她們的重歸於好,秦如眷告訴許珠,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個大房子,到處都是大理石,到處都是玻璃鏡面,光光亮亮的,她還是喜歡舊樓裏那斑駁老綠的牆壁。
舊樓的房間,牆壁的上半截是白石灰,下半截一米多高,是舊綠色的塗料,因為年代太久,有些開了裂,翹了起來,可那樣的牆壁,才是秦如眷印象裏的家呀。
秦如眷想搬回舊樓,但是秦荷喜歡新家,秦荷對新家充滿了好奇,還有專門的保姆照看着秦荷,會有醫師每天按時上門來給秦荷做精神康復訓練。
就算是為了母親,她也應該做懂事的女兒,聽白正明的話,不提那些無理取鬧的條件。
“你這一搬走,把我哥的魂兒都帶走了一大半,他每天吃完飯,不是站在陽台上看着你的房子,就是跑到那空房子裏,我還偷偷的跟過他,本來我是想勸他忘掉這些的。當我看到他捧着你以前收集的連環畫《山海經》哭時,我悄悄地走開了。”許珠説,圓滾滾的臉蛋上,也是對秦如眷的不捨。
秦如眷低下頭,她不知該怎麼面對許似年,他們都大了,也都耳聞關於兒時的那個指腹為婚的約定,她對他,只是有喜歡的好感,或者是不討厭,他不像那些臭男生那樣讓她討厭,可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小男孩。
女孩的心理年齡和發育都比男孩早兩年,許似年只比秦如眷大一個月,所以,許似年從小就被秦如眷欺負慣了,他本來不是那麼膽小怕事的男孩,偏一見到秦如眷就臉紅心跳話有時都不敢説。
“幫我向你哥哥轉達我的歉意吧,許珠,這麼多年,我總是欺負他,他卻一直都默默的幫助我,這次不是他,我也不會找到我的生父,我心裏很感激他。以後,不論我走到哪裏,我都不會忘記他的。”秦如眷説的時候,心隱隱的疼,為什麼會疼呢?
她只要一想到許似年安安靜靜為她做這些事,她的心就會疼,她不愛她,卻心疼他。
多麼的沒有出息呢,明明她就在面前,她乖乖服貼的短髮,長長的裙子,就在離他很近很近的距離,可是他偏不敢和她説什麼話。他只想就這麼的看着她,看着她越來越動人,越來越美好。
許似年眼看着齊司在給秦如眷遞情書,秦如眷將情書放在了裙子左邊大大的布口袋裏,她的臉飛霞了,紅得像晚霞時天邊那一抹燒紅的雲。
這怎麼行,秦如眷是他的小愛人,許似年整個化學晚自習都在想情書的事,他拿出信紙,寫寫又揉成團,重新寫,又揉成團扔進課桌。
該用怎樣的詞語可以表達他的心情和喜歡呢?
秦如眷,我喜歡你。這樣是不是太簡單了。
眷眷,我愛你。這樣是不是肉麻了。秦如眷看了肯定會揮拳過來。
他還是喜歡她原來的樣子,她火紅的爆炸頭,寬大的就襯衣,歪歪站在他教室門口,嘴裏斜叼着一根棒棒糖,對他説:“許似年,我沒錢買筆了,你借我點錢唄。”
雖然她自從找到白哥,她住着大別墅,坐着大奔,穿的也是美美的,可是許似年覺得不好了,他們更遠了。
他寧願她來欺負他,來搶他東西吃,來伸手向他借錢。可秦如眷有個有錢的爹,還需要搶許似年的雞排吃,向許似年借幾十塊錢嗎?
那些沒有交給秦如眷的情書,都揉成團塞在了抽屜裏,曼青總是乘許似年不在的時候,給許似年收拾課桌,她細細修長的手指,攤開那些情書,她又惱又急。
“為什麼全世界的男孩子都喜歡我,可我喜歡的許似年卻偏偏喜歡她!”曼青自言自語,她一氣之下,將許似年課桌裏的書都推的亂七八糟。
“誰説全世界的男孩子都喜歡你啊?”一個聲音從教室後門響起,是齊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