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寶貝
儘管知道自己的病不會好了,但是聽到他説:
等你好了,我們生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會是我的寶貝。
有這句話,死都可以笑着死了。
她拿出一隻錄音筆,想錄下點話給他,錄完後,又躺在到身邊,卻絲毫睡意也無。
半夜毒癮發作,她在牀上一陣**,她冒着冷汗,她咬住嘴唇,不想發出半點聲音,驚動睡夢中的他。他睡得那麼安詳,他怎麼捨得讓他醒,她最喜歡看他睡覺的樣子,她看着他,精神被毒癮瓦解,不能夠讓他看見自己這副面目猙獰癮君子的樣子。
她從枕頭下摸出一樣東西,吞了下去,然後看着他,慢慢閉上眼睛。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亮,看着她閉着眼睛,卻沒有了呼吸。
她是吞鴉片死的,死的時候,所有的痛苦她一個人承擔,唯一可以分擔痛苦的就是他熟睡的樣子。
她喜歡李碧華,喜歡《胭脂扣》,所以選擇和如花一樣的死亡方式——吞鴉片
如花是比她幸福的,至少十二少在她死前給了她一個約定:3811,老地方見。至少如花是戴着十二少跑龍套買來的景泰藍的胭脂扣,而她,沒有帶走他一個字。
他安葬好她後,在她的墓上,寫着:劉輝之妻。
他打開她留下的錄音,很久都是一陣哭聲,斷斷續續的,夾雜着空氣。最後她説了一句:
不知道我死後,你會不會也想我投胎做你的女兒。
王煙的那句“不知道我死後,你會不會也想我投胎做你的女兒。”好不悲涼。
看《南京南京》裏面的那位日本軍人,愛上一個日本慰安婦,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把她當心愛的女人看,也會帶糖給她吃,她死之後,他對埋葬她的人説:她是我的妻子。
這是在兩年後槿湖獨自在影院看這部電影時,就想到王煙墓上的:劉輝之妻。這該是對她最大的欣慰吧。
即使是維棉,生前生後也沒有得到劉輝妻子的名分。可是槿湖還能計較什麼呢,一樣悲苦的王煙,還能爭些什麼。
劉輝在王煙死後不久,就辭職離開了那座城市,他説:那是一座廢墟般的空城。
是的,空城。
愛上一個人,便會愛上一個城市,人不在了,那邊是空城了。
曾經愛上一個人,於是買來地圖,每天清晨都會看他所在的那個城市地理位置,用手撫摸那片小小的圖,就像是愛人的臉,那些街道,是他走過的吧,那些公交車路線,是他乘坐過的,還有那個醫院,是他感冒時去掛水的。
所有的一切,因為他,便與這個城市,密切關聯。
槿湖開始並不是很喜歡南京,儘管六朝古都,但還是脂粉味重了些,陰氣太濃。並且,城市的生活節奏很快,尤其在新街口,在那些高級寫字樓的行色匆匆身影,很壓抑。
第八十二章:昨日美酒
那時,嚮往的是江南水鄉的小鎮,槿湖就想以後在那裏買個院子,院子裏有青石的圓桌,有藤蔓,有口井,有木雕,穿着布衣布鞋,走在青石的路上,然後寫作,終其一生。
可是南京,有了慕西,他們有了種滿桃樹,向日葵的小樓,有了庭院深深的,她就想安定下來了,那個江南水鄉,只能是夢中水鄉了。不論住在哪裏,哪裏有愛人,哪裏就有了風景。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是啊,怎能不憶?
槿湖看着桃樹開始開花,滿庭芳菲,春天來了。
走在路上,梧桐在飄絮,落在人身上,纏纏綿綿的,落到眼裏,更是種折磨,所謂的浪漫法國梧桐,也是一種奢侈,所謂奢侈,是要付代價的。
沈慕西到了春天,就忙碌了起來,經常出外景,有時也會跟着劇組出去,他們便在電話裏傳達温暖,他會寄來照片給她,像明信片一樣,背後寫着他在什麼景點,想些什麼,她把那些明信片穿起來,收藏好,他的人在天南海北,他便把對她的惦念帶着天南地北。
甚至他去了漠河,在中國的最北端,那麼遠那麼冷的地方,他還是寄來了明信片,是北極光,這是漠河得奇景,在漠河北邊的上空,色彩不定的光環慢慢從小變至最絢爛,然後又慢慢的消失。槿湖看着美麗的北極光圖片,滿是感動。
慕西在這張照片的背後寫着:
槿湖:
我現在在中國的最北邊給你寄照片,來漠河的第二天,我們劇組很幸運的看到了北極光,我們都被這自然的神奇震撼着,那一刻,我就在想,你在我身邊該多好。可惜我不捨得你凍着,沒叫你來。但是,我想,等我們結婚就來,一定會看到北極光的。
槿湖笑了,他要帶她去漠河度蜜月,真是個好主意,北極光,多美好,她真的開始嚮往了起來,她開始笑自己,該不能為了看極光就想馬上把自己嫁出去吧。
慕西不在南京,她便不出去了,獨自在家寫作,看十年前的電影,聽二十年前的歌。她在古董店買來老的唱機和黑膠唱片,有鄧麗君的,有WillieNelson的《昨日美酒》,看着唱針悠悠的迴轉,這是一個懷舊的年代。
聽《昨日美酒》,在一個昏昏沉沉的春日雨後,這是一張概念專輯,講一個死去的男人的靈魂看着自己的葬禮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這是1997年發行的CD距今整整十年,槿湖喜歡上這個不羈的、執着的老牛仔,他彈得一手絕妙的吉它,蓄着花白的落腮鬍子,扎着兩束整齊的馬尾辮,他穿戴着最時髦的街頭服飾,吸食大麻,滿臉的玩世不恭。
第八十三章:倘若不早不晚
槿湖想,她喜歡的三毛應該也是如此的不羈吧,就像三毛披散着頭髮穿着異國風情的長裙抽着煙迷離的樣子,在撒哈拉流浪。她便一遍一遍的聽三毛寫的那首歌——《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慕西不在的那些日子,槿湖就聽着這樣的音樂寫着稿子。
直到三月,她受到了一封婚禮的請帖。
請貼上驕傲的幾個大字:陸澍先生和張絲安小姐百年好合。
像挑戰書似的耀武揚威着。
槿湖合上請帖,坐在台階上,想着自己是應該去的,畢竟,認識一場。她認為,僅僅是認識一場。
她問自己,還怨陸澍嗎?應該不怨的,不是他薄情,怎麼會再次遇到慕西。但是,心裏,對陸澍這個男人徹底的失望到極致。
女人是容易療傷的,尤其是失戀,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往往是最好的療傷方式。忘記一個男人,最快的就是再愛上一個男人。但並非從一個男人跳到另一個男人,這種療傷就是可以無數次進行,這就似以毒攻毒,次數多了,也就不治了。
不論美麗或醜陋的女人,上天至少有一點都會是公平的,就是會給她們兩個對她們最真心的男人。只是,有時早,有時晚。也許你遇到一個男人,他對你很好,百般疼你,你本是真真要和他一生一世了,突然有天轉念一想,就這樣把自己嫁出去嗎?
或者後面會有更好的。於是你離開他,然後重複的對另一個男人,到最後,你回想,發現你遇到的男人一個不如一個。你埋怨老天,老天只有無奈地説:我給你安排好男人了,只是你鬆開了,太遲了。
還有一種,就是你遇到了,以為自己就以遇到那個命中註定的人,結婚生子,卻在為人妻時發現他的太多陋習,甚至背叛,你變成了怨婦,只怪你太早了。
倘若真的不早不晚就遇見了終生,多好。
槿湖堅信,女人,會遇到兩個好的男人,錯過第一個,會有第二個,但絕不會有第三個。就好比女人離了一次婚,後來再婚,仍會幸福。不過要是離了兩三次婚,要是還想挑到想要的婚姻,怕是痴人説夢。
所以,槿湖想,如果有天,慕西離開她,她就不會再找別的男人了。
陸澍的婚禮如期舉行,槿湖取了一疊錢,抱在一個精美的紅包裏,這是她準備的賀禮,他不是喜歡錢嗎?槿湖想着,心裏有了些快意。
她穿着淡紫的GUCCI新品長裙,把頭髮挽了個鬆鬆的髮髻,一根畫着江南水景的簪子,她看着鏡子,滿意極了。她開着慕西給她買的保時捷911Targa,連同那個沉甸甸的紅包去參加婚禮。説起車,不得不提慕西對車的喜好。
第八十四章:我過得很好,比以前好很多
慕西喜歡車,他喜歡保時捷,名貴的好車很多,他只鍾愛保時捷,原因是保時捷有內涵。很多名車的車牌標誌都是大大的嵌在車前,一副就怕別人看不見我這是名車的樣子,比如奔馳,它在除了在該標誌的地方有個醒目的標識,在車頭上面,還有個小杆子撐着標誌。
這種感覺就像胸部很大的女人在上衣上注着鮮明的36E,招搖過市,媚俗。保時捷的標準很小,只有走近才能看見,它像安靜的男子,靜默在那裏。所以慕西就給槿湖也買了一輛保時捷新款,車的線條很美,槿湖收到車的時候還是大大的驚喜了一下。
確實,他們倆一個是當紅作家,一個是著名攝影師,錢,已不是難事。
婚禮在一個半山的老莊園舉行的,那裏,都是住着這個城市最有經濟能力的人。巨大的熱氣球和花海,無數的玫瑰在園內搖曳,像普羅旺斯的玫瑰園。觥籌交錯,來的客人大多都是上流社會或娛樂圈的,都是來頭不小。新郎陸澍牽着新娘張絲安的手,滿臉的春風得意,來回的敬酒。
雖然當時也是美女如畫,但槿湖的到來,着實讓婚禮現場的人驚豔了一把,先是靜了下來幾秒,隨後就有很多男士來搭訕,槿湖優雅的舉杯應酬,她注意到張絲安眼裏的一絲不悦。
曾經和槿湖合作過劇本的導演徐文傑也在,他低聲問好,然後説:陸澍這小子也太飢不擇食了吧,他的演藝事業蒸蒸日上,怎麼這麼急着結婚。
槿湖笑答:遇上心儀的人了吧,所以迫不及待。
徐文傑説:心儀?不見得吧。你看看這婚禮來的每一個導演,誰沒有和張絲安潛規則過?
槿湖疑惑的看了徐文傑一眼,他懂她的疑問,他説:當然,我也不例外。不用的是,那些導演和她潛規則後,也沒有給她一點戲份,但我給了她一個配角。
槿湖略看了一下,發現僅她認識的導演就有七八個。她突然的,就那麼的可憐起陸澍來。
陸澍的媽周萍芬遠遠看到了槿湖,她既歡喜又悲涼的和槿湖打招呼,槿湖叫她阿姨,她先是一愣,然後答應,她説:小槿,兩年多沒見到你,得到你的消息都來自於媒體報道,看得出來,你過得很好。
阿姨,我過得很好,比以前好很多。槿湖説。
周萍芬挽住槿湖説:你恨阿姨嗎?如果不是我當初那樣,和陸澍結婚的該是你,那樣多好。陸澍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非要娶這個女人。
槿湖説:我怎麼會恨阿姨,我感謝阿姨曾幫助過我那麼多,感情,是講命的,怨不得別人。我現在,過得不也是很好嗎?
周萍芬黯然了,説:我恨我自己,陸澍也恨我,唉,人走錯了,就回不了頭。
第八十五章:悲哀並且悲壯
媽,張絲安叫了一聲,她牽着陸澍的手朝這邊過來。
張絲安穿着精美華麗的婚紗,頭頂上的皇冠鑲的鑽石足見不菲,她今天很美,她的美都是浮在面上的。周萍芬似乎很不喜歡這個準兒媳,尤其是張絲安和槿湖站在一起,一個是蘭花,一個是野花,就越發見不得她了,見她來了,便應付幾句走了。
張絲安似乎忘記了上次闖入槿湖小樓裏的氣勢,甜蜜的和槿湖問好,然後説:我家先生以後也要靠白大編劇多提拔啊。
槿湖點頭。
陸澍看着槿湖的眼睛,似乎非要找出一絲傷心才覺得安慰,但,她的眼裏是一湖平靜的春水,他看着她的波瀾不驚,心痛。
他對新娘説:我有話和白編劇講,你先去那邊招呼客人。
張絲安不情願的給了他一記白眼,走了。
陸澍盯着槿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説:我結婚,你很平靜,是嗎?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得知你要結婚的消息,第一次,如果我平靜,那是假的,是偽裝的,但第二次,我不平靜就不正常了,難道不是嗎?槿湖説。
陸澍説:我要你來不是看你這樣開心的參加我的婚禮的,不是的。
槿湖覺得很哭笑不得,説:難道要我哭着參加你的婚禮嗎?告訴你,就算是你的喪禮,我都不會哭,何況是婚禮。我來,是來恭賀你的。説完拿出那個紅包,放在陸澍手上。
陸澍説:出手倒是大方,挺沉得紅包。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薄涼?
槿湖説:從你母親讓我叫她一聲媽,但卻讓我喊你哥哥的時候,我就涼了,從頭涼到腳。
説完,轉身要離開。
陸澍大聲喊道:我這輩子惟一一次為自己做的事就是娶了張絲安!我絕不後悔!絕不後悔!
所有的客人都看着陸澍,新娘張絲安更是感動和雀躍了,她沒想到陸澍會這麼大聲的表白,但是槿湖回頭,在與陸澍最近的距離,她看見他身體在輕微的抖,額頭的筋暴起,眼裏有淚,看着槿湖。
槿湖惱了,心想:有必要激動成這樣嗎?即便你如此愛她,與我何干,你認為這句話還會氣到我嗎?
也許是職業的的敏感,槿湖同時也注意到,有幾個導演,在聽到陸澍説他這輩子唯一為自己做的事就是娶到張絲安的時候,嘴角都有偷笑和不屑。
確實,你娶了個不知道多少人睡過的破鞋,戴的綠帽子都可以開家店了,還自認為自己很驕傲像是什麼壯舉似的。
陸澍確實是個悲哀的男人,那一刻,槿湖想。
她開車離去的時候,陸澍一直站在莊園門外,槿湖從後視鏡裏看到他手裏握着那個紅包,呆立在那兒,那個紅包分外的刺眼,接着張絲安便把他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