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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砰砰砰砰!劇烈的撞擊似乎要把門板敲成兩半,門外傳來耿哥的怒吼:“阿峯,你給我開門,聽到沒有?開門,給我死出來。”

    陸顯峯動了動,扶着牆壁緩緩站起身,拖着麻木到沒有知覺的雙腿,踉蹌到門口,拔開門閂,用力拉開。啪!大大的鞋底不偏不倚地印在他的俊臉上,耿哥沒料到他會突然開門,愣了一下,拖鞋掉到地上。

    路路急忙搶回自己的拖鞋,縮回耿哥身後,小小聲地道:“不關我的事。是耿哥一定要借。”

    陸顯峯雙眼無神的看着他們,卻彷彿沒有看進眼裏,臉上捱了一鞋底也彷彿感覺不到疼,轉個身,又踉蹌着回去,坐在原來的角落。

    “阿峯!你説,你把欣欣怎麼了?為什麼她要辭職?”耿哥的口氣依然很衝,聲音卻沒那麼大了。

    他呆呆地抬起頭,眼睛裏終於有了點兒光亮,喃喃地重複道:“辭職?她——辭職了?”

    “是啊。今天一早給我打電話,説她辭職,就兩個字,然後就沒了,連個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你説。你到底把人家怎麼了?”

    “辭職……”他還是一直重複着這兩個字。

    如果你真這麼討厭我,我去跟耿哥辭職。

    不,他不是討厭她,他愛她,而他的愛竟然傷了她,他看着她説分手時那絕望的表情,還有她睫毛上掛着的淚珠,從來沒有那麼清晰地認識到,他傷她好深好深。他貪婪地索取她的温情和寬容,讓她承擔他的痛苦和脆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她問:你是愛我,還是愛我身上呂英華的影子?她説:如果你不再愛她,就不會恨她,你只是一直用恨來矇蔽自己的感情罷了。

    他竟一直讓她感覺到她是呂英華的影子,他竟一直都沒有給過她愛的信任和安全。是他做得不夠好。還是連他自己心中也分不清問題的答案7

    路路小心地扯扯耿哥的衣角,小聲地道:“耿哥,天王不對勁,他是不是傻了?”

    耿哥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才傻了。”他湊過去蹲下身,看着陸顯峯的眼睛,放緩聲音道:“阿峯。出了什麼事,告訴耿哥。耿哥可以幫你。”

    他緩緩地抬起頭,好半天眼眸中才映進耿哥的影子,乾澀地開口道:“耿哥,幫我聯繫華姐,我想見她。”

    呂英華還像四年前一樣美麗,結婚生子之後,身上的嫵媚風情又添了些母性的柔和。她站在大樓門口。掛着習慣的淺淡微笑,温柔地看着陸顯峯走上台階,走到她近前,然後她張開雙臂,對他笑道:“阿峯,好久不見。”

    他眼睛裏流轉着複雜的神色,看着這個走進他十六歲生命的女人,他年少時期深深愛過的女人,以母親的温柔和女性的魅力俘虜他的女人,又毅然決然追求自己的愛情拋棄他的女人。

    “怎麼?”她笑得更温柔了,手臂依然伸着,“不打算給我個擁抱嗎?”

    他頓了下,最後還是上前抱住她,感受她温暖的懷抱,熟悉的香氣,只是以往獨屬於她的香氣現在多了另一個男人的氣息。

    她回抱他,嘆息着道:“能再抱抱你真好,小耿跟我説你要見我的時候,我簡直有點兒不敢相信。我以為,你會恨我一輩子。”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放開她,看着她温柔的眼,沉着聲道:“華姐,你明知我會恨你,為什麼當初要那麼狠心?”

    她微笑着搖頭,“離開你,對你來説是背叛你的感情,對我來説卻是追尋我的幸福。”

    “你……好自私。”

    “是。”她點點頭,依然微笑,“我承認我自私,可是,我不能給你我給不了的東西。我不走,還是不可能愛你,阿峯,到現在你還不能明白愛情是不可強求的東西嗎?”

    他垂下頭,苦笑着道:“我已經有點兒懂了。”

    她撥開他額前的發,上下打量他,笑着道:“你長大了。來吧,”她牽起他的手,“來見見我丈夫和我一對雙胞胎女兒,我女兒雖然只有三歲半,卻已經懂得迷明星了,最要命的是,兩個迷的都是你。”

    他看着她提到丈夫和女兒時眼中閃耀的神采,心中突然一痛,一個強烈的念頭衝進腦海,迫使他立刻去做,否則就會爆炸。

    他鬆開她的手,匆匆地道:“對不起,華姐,我現在必須去見一個人,以後有機會我會來看你。”

    “啊?阿峯?”呂英華看着他狂奔的背影,困惑地皺起眉頭,“這傻孩子又怎麼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聲短而急促,陸顯峯站在門外,一手按着門鈴,一手握在身側,手心全是汗。

    門開了,一個樸實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內,在圍裙上擦着沾水的手,禮貌地問:“請問你找誰?”

    “呃——我——”陸顯峯的汗從鼻尖和額頭上滲出來,他吞了口口水,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在公寓找不到展欣,打電話她關機,他就一口氣追到她家,想過見到她父母會緊張,卻沒想到緊張到話也不會説了。

    裏面一個温和的女性聲音傳來:“魏姐,誰啊?”

    話音一落,他看到一個右半邊臉佈滿粉紅疤痕的女人走出來,她頭上包着紗巾,隱約可見稀稀疏疏的淺色毛髮和大片凹凸不平的頭皮。他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倒退一步,差點兒跌到。

    女人急忙用手遮住恐怖的半邊臉,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嚇到你了,家裏一向沒有生人來,我還以為是欣欣回來了。”

    “哦,不不,沒關係,”他強壓下節奏不平的心跳,尷尬地笑着道:“該説對不起的是我。”

    女人側過身子,她的左半邊臉線條柔和,可以想象年輕時應該是位美女,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外才落下那麼醜陋的疤痕。

    女人見他呆呆地站着,笑着道:“你是來找欣欣的吧?她去超市了。如果你不嫌棄就進來坐一下,或者,你去找她好了,就在樓下,你走出小區就能看到招牌。”

    “呃——”他看一眼那個樸實的女人,再看看滿面疤痕的女人,訥訥地問:“請問你是——展欣的母親?”

    “對。”展母點點頭,仔細看他一眼,道:“我認得你,家裏有你的唱片,你的歌很好聽。”

    “呵呵,呵呵。”陸顯峯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基本上他對於應付媽媽級的中年女人沒什麼經驗,只是覺得展母的笑容很慈祥,聲音很柔和,讓人看着聽着就忽略了她臉上的缺陷。

    展母笑了,指着裏面道:“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呃——好——好。”他揩了把鼻尖上的汗,進門來,換了拖鞋,侷促地在沙發上坐下。沙發上放着展欣的皮包,手機隨意丟着,他看到屏幕暗着,果然是一直關機。

    魏姐端了茶水放在他面前,“請喝茶。”

    “哦,謝謝。”

    展母道:“魏姐,你去忙吧。”她在他斜側的位置上坐下,左邊臉對着他,笑了笑道:“我身體不大好,所以欣欣請了鐘點工幫忙打掃房子、做飯。”

    “哦,呵。”陸顯峯不知道説什麼,只能點頭乾笑。

    “你是跟欣欣一起工作的大牌吧,聽説你脾氣不太好,讓我們家欣欣吃了很多苦頭。”

    “哦!啊?”他習慣地應聲,突然反應過來展母説的什麼,又瞪大眼,心想:這個展欣,居然背後跟她媽媽説他的壞話。

    展母笑了,喝口茶,突然問:“我的臉,令你這麼緊張嗎?”

    “不不不不,”他急忙搖搖頭,“我……我只是不太習慣跟長輩在一起,不知道該説什麼。”

    “嗯。”展母點頭,“我看得出來,你的眼神很誠實。”

    “呃?”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眼。

    “呵呵。”這次真的把展母逗笑了。

    陸顯峯不由得懊惱:怎麼搞得?在展媽媽面前這麼失態,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像今天這麼糗過,表現得像個白痴。

    “你別緊張,”展母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背上,和顏悦色地道:“既然你是欣欣的同事,那就跟我的孩子一樣,你就當回到家裏好了。”

    他手背驚跳了一下,卻沒有甩開,過了一會兒感覺展母的手很暖很軟,像展欣的手,他不由得翻過手心回握住。展母愣了一下,然後任他輕輕握住。

    他抬頭仔細看她臉上的傷,好久才澀澀地開口道:“展媽媽,你介不介意我問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展母用另一隻手碰碰臉上的疤痕,“是火災,那場大火奪走了欣欣的爸爸,也差點要了我的命。”

    他猛地一震,展欣沒有父親?

    展母往後靠了靠,握緊了他的手,“如果你不嫌煩,我慢慢地講給你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欣欣只有二十歲,在外地上大學,鄰居家煤氣失火,引起整層樓的煤氣管道發生了爆炸……”

    天很藍,雲很白,風很柔,初夏的黃昏有些微燥熱,卻也有幾分舒適的涼意,展欣拎着兩個大大的袋子,走進小區的樓羣。在超市裏無意識地逛着逛着,居然就這樣消磨掉了兩個小時,最後一看車裏,都是不知什麼時候隨手丟進去的東西,既然拿下來就買吧,反正是早晚要用的東西,花錢買東西也是一種很有效的發泄心情的方式。

    昨天早上從陸顯峯那裏出來,她就收拾東西衝回家,心受傷的時候,需要母親的温柔,雖然媽媽什麼也沒問,但她知道,她懂她。昨晚窩在母親懷裏美美地睡了一覺,覺得心情好多了,她有點兒能夠理解為什麼陸顯峯總是在年紀比較大的女人身上汲取温柔。陸顯峯,為什麼又想起他?

    她甩甩頭,深吸一口氣繼續走,腳步卻突然僵住。他?那個站在幾步遠距離外的人是他?她用力甩頭,定睛再看,他已經走到她面前,一手定住她的腦袋,温和地道:“別甩了,我是真的。”

    她下意識抓緊手中的袋子,聲音儘量平淡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來找你。”

    “找我?”她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跟耿哥辭職了,你什麼也不要説,我已經決定了,不會改變主意的。我累了,想要休息一陣子。”

    他接過她手中的袋子,還是用那樣温和的聲音道:“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嗎?”

    超市旁邊有個咖啡館,這個時間人還不是太多,老闆剛剛開業不久,給他們特價兼贈送一盤小蛋糕。她靜靜地坐着,靜靜地喝咖啡,她已經沒什麼好説的了,而且打定主意不管他説什麼她都不會心軟,因為她實在是太累了,再也承受不了他下一次的對不起。

    他把蛋糕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放在她的盤子裏,喝了一口咖啡,抬起頭來看着她,緩緩地道:“我今天去見了華姐。”

    她的勺子撞了杯子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有句話你説對了,恨的背面是愛。”

    她的杯子又發出一聲撞擊。

    “我今天見到她的時候才發現,我不再恨她了,因為我不再愛她,這些年,我一直被恨矇蔽着眼睛,走不出來。”

    她捧起杯子湊到嘴邊,卻不小心灑出一滴。

    他把餐巾紙遞到她手邊,她放下杯子要接過,他卻躲開,自己幫她擦拭落在她手上的咖啡痕跡,繼續道:“很多時候,時間帶走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我們自己也看不清。幸好,我今天終於看清了。”

    她躲開他欲握住她的手,雙手交握放在腿上,説了坐下之後的第一句話:“恭喜你。”

    他震動地看着她,驚訝地道:“就這一句?”

    她抬起頭,平靜地回視他,問:“你説完了嗎?”

    “展欣……”他顫抖着喚她。

    她又問:“我可以走了嗎?”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是滿眼的苦澀,低啞着聲音道:“當然可以,我不知道原來我耽誤了你的時問。”

    她的眼中有了卞絲波動,好久好久之後才嘆口氣道:“阿峯,我們分手吧。”

    “展欣……”

    “休息一陣之後,我會找一份新的:工作,不會再回到耿哥那裏了。”

    “展欣……”

    她起身,拎起袋子,真誠地道:“我走了,媽媽在家裏等我,再見。”

    “展欣!”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懇切地看着她,“最後一個要求,做個朋友好嗎?哪怕只是逢年過節發個短信問候一聲的朋友,好嗎?別讓我失去你的消息。”

    她看着他蒼白的臉,散亂的發,還有那最初吸引她的孤獨的眼眸和憂鬱的唇角,終於還是不忍心,點了下頭。

    他們分手後的第一天,他給她發短信,告訴她他打算去應徵裴玄楓那部古裝戲《劍俠風雲》的男一號。

    一個月後,他打電話告訴她,他試鏡成功了,而巳第一次面對面見到大家口中傳的神一般的國際名導裴玄楓,他説其實那人已經很老了,不知道用的是什麼護膚品,居然保養的像個三十多歲的人,看得他非常嫉妒。

    她在電話裏只是嗯嗯地敷衍,放下電話時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容,他這愛吃醋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兩個月後,他給她發短信,説因為他不是專業演員,所以要去特訓,恐怕有好久不能跟她聯繫了。

    她給他回了兩個字:保重!

    連續四個月,他沒有消息,她告訴自己,朋友就是這樣的,只有閒暇的時候才會想起問候,他不來煩她最好,她可以漸漸習慣忘掉他。

    聖誕節,她隨輝哥在香港開演唱會,演唱會進行了一半,手機響了,她看到那個久違的名字,一接起來他就問:“展欣,你在哪兒?”

    她説:“香港。”然後就是他的一聲哀嚎,然後就斷線了。

    凌晨開完慶功宴回到賓館,她一身的疲憊和酒氣,沒等打開客房門,手機又響了。

    她接起來,他還問:“你在哪兒?”

    她説:“香港。”

    他哎呀一聲急急地道:“我知道,具體位置。”

    “皇冠酒店。”然後又斷線了。

    一個小時之後,天已經矇矇亮了,她在睡夢中被吵醒,這次他直接問:“你在哪個房間?”

    她直覺回答:“602。”等到嘟嘟的線音響起,她才意識到他殺過來了。

    沒等她穿好衣服,門就被敲響,她披頭散髮赤腳衝過去開門,看到一個紅衣紅帽白眼眉白鬍子的聖誕老人。聖誕老人後面鑽出一張笑臉,襯着一口白牙,不是陸顯峯是誰?他黑了,也瘦了,想必特訓很辛苦。

    他把聖誕老人往她懷裏一塞,傾身過來在她額頭上一吻,立刻抬手看錶,口中嚷嚷着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然後就跟匆匆出現一樣又匆匆消失。

    她抱着聖誕老人的布偶一直髮呆到感覺冷,才想起撥電話給他,大罵道:“陸顯峯,你搞什麼?”

    他理所當然地回答她:“送你聖誕禮物啊,來不及了,我馬上要上飛機,聖誕快樂。”

    就為了送這麼一個滿大街到處亂飛的聖誕老人,他專程飛到香港又飛回去?他腦筋有毛病!心裏恨恨地罵着,她還是把聖誕老人放在牀頭,每天晚上抱着入睡。

    春節,她陪媽媽在家裏看電視包餃子,展母突然扯着她道:“欣欣,你看,那不是來過咱們家的那個男孩?”

    “哪個?”她放下餃子皮,看到屏幕上陸顯峯的特寫。他一身白衣,長髮披肩,腰佩長劍,唱的是《劍》劇的主題曲《情刀傷痕》。原來片子還沒開機,就先利用春節聯歡晚會作為宣傳了。

    裴玄楓果然是裴玄楓。

    展母笑着道:“這小夥子看上去比上次來時成熟多了。”

    她詫異地道:“他來過?”

    不等展母回答,家裏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剛回應了一句,就聽到他興奮的聲音:“展欣,看到我了嗎?我唱得好不好?我的造型酷不酷?”

    她不由得糗他,“不酷,很傻。”

    “啊?”他失望地大叫,“我去找造型師算賬。”

    她搖搖頭笑着道:“開玩笑的,很酷,又有一羣女孩子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嘿嘿!”他笑得很得意,最後説了一句“新年快樂”,就掛斷了。

    年後《劍下風雲》開機了,他忙得天昏地暗,還要兼顧灌唱片開演唱會拍MTV,耿哥説他現在的工作量是以前的一倍半,而且堅持不再請新的統籌,一切事情都是小羅和路路接手,有時候他也自己拿主意。她經常接到路路和小羅抱怨天王快把人逼瘋了的電話,也經常接到他半夜打來撒嬌説好累好累的電話。可是他沒説我想你,也不説我愛你,更沒有説我需要你。

    又是一個月沒有消息了,她總要時不時看一下手機,偶爾回家就會問魏姐有沒有接到找她的電話,展母總是微笑着,她不説,母親也不強迫她説。

    一天早晨,她隨意翻着晨報,突然看到一條消息,説陸顯峯在拍戲過程中受了傷,正在修養。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秒,急忙撥電話過去。

    他的聲音倒是精力充沛的,一直跟她笑,説沒什麼,就是腿骨錯位,已經矯正了過來,兩三個月後就可以活蹦亂跳了。

    她氣得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不笑了,低低的説了一句:“怕你擔心嘛。”

    她的淚一下湧出眼眶,她急忙捂住嘴,惡狠狠地問:“在哪家醫院,我有空去看看你死了沒。”他卻死也不告訴她,還是最後耿哥告訴她醫院和病房。

    她去看他的那天,買了一個花籃,以紫色牽牛為主,配上兩枝劍蘭和一大束滿天星。剛到門口就聽到他經歷充沛的聲音,原來是在練習新歌。她推門進去,看到他吊着一條腿,懷裏抱着吉他,讓小羅給他舉着樂譜,自彈自唱,愜意的不得了。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到花的瞬間,他像被下了定身術,連聲音和表情都不會動了。

    小羅急忙起身道:“欣姐,你來了,坐,我去打點兒熱水。”

    她把花籃放在桌上,在小羅剛才的位置上坐下,看着他包裹得密密實實的腿,忍着想要碰觸的衝動,輕聲問:“怎麼傷的?”

    他笑了笑,道:“拍一段騎馬的戲,馬兒不聽話,就把我摔下來了。”

    她忍不住輕斥,“幹嗎這麼拼命?用替身不行嗎?”

    他還是笑,“自己來比較過癮嘛。”

    “過癮,過癮,”她咕噥着,“現在好了,叫你躺個過癮。”

    “嘿嘿。”他乾笑着,也不反駁。

    氣氛一時有點兒尷尬,從聖誕節那天算起,他們有六個月沒有見過面了。他專注地看着她,手輕輕抬起,將她飄亂的髮絲塞到耳後,然後手掌就停在她的腮邊,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會捧住她的臉,但最後他還是收回手,放在吉他上。

    不可否認,她有一點點失望,她想如果他此刻提出重新開始,她也許會答應。可是他沒説,只是在吉他上輕輕撥弄兩下,唱了一段新歌,然後問:“怎樣?曲製作給的曲子,好聽吧?”

    “嗯。”她點了下頭,還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硬邦邦的腿問:“還疼嗎?”

    他搖了搖頭,然後一咧嘴道:“就是太熱了,小羅説裏面都起痱子了。”

    她嗔道:“活該,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過癮。”

    小羅回來了,她説笑了幾句就離開了,因為她怕再待一會兒,就會忍不住上前擁抱他。

    他出院的時候也沒通知她去接,只在《劍》劇殺青之後,突然跑到她的小公寓,帶了瓶紅酒,磨着她跟他一起慶祝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戲結束。那天晚上,他們都有點兒醉了,並肩躺在她軟軟厚厚的席夢思牀墊上,“午夜時空”節目播放着最近特別火的青春少女組合S.H.E的新專輯,剛好唱到《戀人未滿》。

    再靠近一點點就讓你牽手,再勇敢一點點我就跟你走,你還等什麼,時間已經不多,再下去只好只做朋友。

    再向前一點點我就會點頭,再衝動一點點我就不閃躲,不過三個字,別猶豫這麼久,你要你説出口。你就能擁有我。

    她偏頭看他,卻發現他已經靜靜地睡着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桌上放在冒着熱氣的燒餅和白粥。

    從那以後,他就會不定時的來騷擾她,通常只是在她這裏喝點兒酒聊聊天,窩上一整夜,然後又突然消失。時間一天天過去,冬去了,春來了,又到夏天了,又是一年了……

    “展欣。”他坐在她對面,攪動杯子裏的咖啡,表情嚴肅,斟酌了很久,終於開口道:“下個月初,我要離開這裏去美國唸書,三兩年之內不會回來,恐怕,永遠不會回來了。”

    今天是他兩年來第一次正式約她,她感覺到有什麼重要的事,但他一直不説,她也不問。這會兒,他開口了,卻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她手中的勺子落進杯裏,眼睛張得大大的。

    他看着她,繼續道:“到這個月底,我跟公司的簽約就滿了,我想退出娛樂圈,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彌補一些還來得及彌補的遺憾。”

    她的睫毛緩緩垂下,雙手用力握緊咖啡杯,卻發現杯子一直在抖。他要走了,就這麼坐在對面,喝着咖啡,用平靜的語調告訴她,他要走了,離開這裏,離開有她的地方,恐怕永遠不會回來。咖啡的熱氣衝到眼睛裏,她覺得眼睛有些熱辣發疼,但她告訴自己不能掉淚。

    她默默地吸氣,想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他的大手突然衝過來,握住她顫抖的手,低沉着聲音道:“耿哥安排了一場歌友會,算是我的告別演唱會吧,到時候場面會很混亂,我想請你過去幫我一下。”

    她詫異地抬起頭,他找她,跟她説了這麼多,就是想請他過去幫忙一場歌友會?

    他抓緊她的手,掌心是咖啡的温度,手背是他的温度。他看着她,笑得有點兒無奈,“路路跟小羅非要趕在我走之前結婚,兩邊忙得焦頭爛額,耿哥一個人實在頂不住,所以……”他頓了一下,“就算幫朋友個忙吧,我想輝哥不會那麼小氣,借他的統籌用一下還是可以的。”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少了昔日的孤獨和憂鬱,多了些深沉的魅力,看着她的時候,同樣閃着迫切的渴望。她無力地發覺,她永遠抵制不了這種渴望。

    會場內入山人海,舞台前圍滿瘋狂尖叫的女孩子,熒光棒的光亮漫天飛舞。陸顯峯已經汗流浹背,聲音也略有些沙啞,一場結束,他轉入後台,兩分鐘內喝水換衣服。

    展欣幫他擦着額頭上的汗珠,不由得擔憂地道:“還撐得住吧?”

    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撐得住,最後一場了。”

    他深吸口氣,突然朝她伸出手,懇切地問:“可以給我點兒力量嗎?”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加油!”

    他燦爛地一笑,挎上吉他,精神抖擻的走上舞台,對準麥克風,語調輕快地道:“大家好,最後一場我要為大家獻上幾首我個人最喜歡的歌。《日出》、《説出你的愛》、《HappyEnding》和《劍俠風雲》的主題曲《情刀傷痕》。”

    台下掌聲雷動,音樂聲起,他優雅磁性的聲音在禮堂內迴盪,最後一曲唱完,歡呼聲響徹雲霄,無數的鮮花和掌聲要將他淹沒。“陸顯峯!陸顯峯!陸顯峯!”對他的呼喚漸漸匯成洶湧的聲浪在人潮中起伏,甚至有些年輕女孩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一面流淚。

    耿哥看着台下激動的場面,感慨地道:“這就是天王巨星的魅力。”

    陸顯峯向台下的歌迷鞠躬還禮,足足停頓了兩分鐘,隨後直起身,揮手製止住聲浪,握緊麥克風道:“最後,我要為大家獻上一首特別的歌。這首歌是我自己作詞,專程請樂壇新秀佟天籟女士為我譜的曲子,歌的名字叫《有你,我就覺得温馨》。這首歌是今天第一次公開發表,也是最後一次,我把她獻給所有關心我、支持我、愛護我的朋友,獻給一個兩年來我一直默默守候的女人……”

    “啊——”台下沸騰了,無數尖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

    他聲音平緩的繼續道:“也作為我向所有歌迷告別的禮物。從演唱會結束的那一分鐘開始,我將結束我八年的演藝生涯,褪去藝人的光環,重新學習如何做一個平平凡凡、快快樂樂的普通人。在這裏,我要感謝栽培我扶持我的公司和所有樂壇的前輩們,感謝愛護我幫助我的所有同事,感謝陪伴我一路走來的歌迷們,感謝所有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謝謝,謝謝大家,請祝福我吧。”

    一顆巨型炸彈毫無預兆地拋出去,威力比9.11事件還大,台下頓時驚天動地的鼓譟,保安衝過來阻止要爬上舞台的歌迷,更有救護人員趕來抬走當場昏倒的觀眾,局勢有些控制不住。

    耿哥跺着腳道:“這傻小子,叫他説得委婉點兒,他就給我這麼委婉。”

    展欣不能言語,怔怔地看着他壓低麥克風,席地而坐,望向她的方向,輕輕撥動吉他,開始悠悠清唱:

    牀上鋪滿了紫色牽牛花,愛情在你我心底悄悄萌芽,我為你將眼淚輕輕的擦,我為在你心先,時刻牽掛。

    他們告訴我一個小秘密,紫色牽牛的花語叫做温馨。即使我沒有玫瑰説愛你,我知道你懂我愛你的心。

    一顆心,會被仇恨矇蔽;一份愛,會因錯誤失去;我等待,命運創造契機,對你説:有你,我就覺得温馨。

    失去你,我在責怪自己;想着你,我在搜索記憶;愛着你,何時出現奇蹟,對你説:有你,我就覺得温馨。

    有了你,我就覺得温馨。

    歌聲響起的時候,台下的騷動漸漸平靜;歌聲結束的時候,台下鴉雀無聲。陸顯峯利落地起身,摘下吉他,虔誠地放在舞台正中,向尤自沉浸在歌聲中無法回神的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瀟灑地走開。

    他徑直走到展欣面前,拉起她的手,鄭重地、一字一句地道:“有你,我就覺得温馨。”

    她的淚一下子湧出眼眶,快得措手不及。

    他緩緩低下頭,吻去她睫毛上的淚珠,輕柔地問:“帶上展媽媽跟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我也認識做植皮手術的醫生,保證比輝哥介紹的那個技術好。我這兩年拼命接戲灌唱片開演唱會,存了好多錢,足夠你、我、展媽媽和灣灣四個人生活的了。”

    她不停地流淚,他繼續遊説:“我還可以一面唸書下面寫歌,我現在才發現我好像滿有創作天分的,雖然我寫的不太好,不過好像很受歡迎。”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淚,一本正經地道:“我也現在才發現,你任性衝動的脾氣是改了,怎麼霸道愛吃醋的毛病一點兒也沒改?”

    “嘿嘿,”他乾笑着,“這個……慢慢來嘛,我會改的,只要你陪着我,我一定會改,我發誓。”他舉起三根手指。

    她破涕為笑,抓下他的手指,緊緊握住,微笑着道:“我有時間等你慢慢改,歌迷可等不了,再不走,我們就要被生吞活剝了。”

    “啊?”陸顯峯迴過頭,見耿哥領着一羣保安和工作人員圍成人牆,拼命阻擋近乎瘋狂的歌迷。

    他牽起她的手,拔腿就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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