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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芷陽站在公車站牌下面,等車的人不多,她因為看聯合大廈的case忘記了時間,錯過下班高峯,這樣也好,省得擠車,就是虧待了肚皮。

    一輛黑色的本田在她面前停下,凌雲志從車裏探出頭來,“芷陽,上車。”

    芷陽指指鼻尖,“為什麼?”

    “上來再説。”公車已經駛近,凌雲志的車擋了車道。芷陽只好上車,讓他儘快駛開。

    凌雲志理所當然地道:“你帶路啊。”

    她疑惑地問:“到哪兒去?”

    “去你家啊。”

    芷陽好笑地道:“我好像沒邀請你。”

    他一邊開車一邊轉頭看她,“老朋友了,到你家拜訪一下不為過吧。”

    “可是你總該知會我一聲。”

    “這不就説了。”

    “哪有這樣的?右轉。”

    他依她的指示轉彎,“如果不方便,今天就先送你回家,認認門,改天再拜訪。”

    “左轉。”遇到紅燈停車,芷陽道:“也沒什麼不方便,不過我沒有買菜,沒什麼可招待你的。”

    “前面就是市場了,剛好可以買呀,”

    芷陽看着他道:“我還沒見過這樣到人家裏做客的呢。”

    買好菜重新上車,芷陽警告道:“我的手藝不精,不好吃我可不負責。”

    凌雲志忙道:“我得再買一樣東西。”

    “什麼?這些夠吃了,我家裏沒冰箱。”

    凌雲志發動車子,看了她一眼道:“胃藥。”

    芷陽瞪他,“好啊,我順便買包瀉藥放在你碗裏。”

    “也沒你這樣招待客人的。”

    “什麼人什麼對待法嘛!”兩人相視而笑。

    良久,凌雲志才緩緩道:“你真的變了好多,以前拿幾句話激你,你就會氣鼓鼓地不理人了。”

    “所以我説,你為老不尊,喜歡為難我。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為人處世之道,很多都是你教我的。”

    凌雲志深深看她一眼,時間是多麼奇妙的東西,能將一個人改變到令人歎為觀止的程度。

    凌雲志環視着十幾平方的小公寓,一張牀,一個書桌,兩把椅子,一台電視,一台洗衣機,一台電腦,一張立桌,一個立櫃,其餘的都是書,吊鋪上、書桌上、立櫃旁,書堆得到處都是。牀上的幔帳放下,裏面隱約看出凌亂的被褥。

    “不好意思。”芷陽下意識地將幔帳拉得更緊一點兒,“地方小,又亂,沒想到會有客人來。”她住的是筒子樓,兩家共用一個廚房,一層樓共用兩個洗手間。她拉開書桌旁邊的椅子道:“你先坐,看會兒電視,要不然玩玩電腦,我去做飯,一會兒就好。”

    凌雲志點頭,看着芷陽套上圍裙出去了。書桌上擺着各種建築設計的書,他隨手翻了翻,裏面圈圈點點做了不少眉批,桌上鋪着一張聯合大廈的設計規劃圖。書桌上面的牆上掛着一面鏡子,旁邊的鐵架子上有幾瓶簡單的化妝品。難以想象,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孩子,平均每個月收入五千多塊,居然會住這樣的地方。

    芷陽推門探進頭來,“凌總,要不要先洗把臉?”

    “好啊。”

    她遞給他一條新毛巾,指給他洗手間的位置,等他洗過臉回來,牀上的幔帳拉開了,被子已經摺好,原來扔在椅子上和洗衣機上的衣服也不見了。

    凌雲志笑道:“動作挺快嘛。”

    芷陽尷尬一笑,故作輕鬆地道:“訓練出來了。你坐,飯一會兒就好。”

    “我幫你。”

    “不用,客人就該有客人的樣子,你看電視吧。”她把遙控器拋給他。

    “對了,芷陽,”凌雲志突然道:“下班之後不要叫我凌總。”

    “遵命,學長。”芷陽關上門。凌雲志聽到走廊裏有人問:“芷陽,你男朋友啊?”

    “不是,老同學。”

    他有片刻的失落,隨即搖頭失笑,自己在想什麼呢?難道希望芷陽承認嗎?

    “開飯嘍。”芷陽拿出兩個杯子,凌雲志開了啤酒,為兩人斟滿。芷陽首先舉起杯子道:“來,為老朋友重逢,乾一杯。”

    “乾杯。”

    “嚐嚐我的手藝。”她期待地看着他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細細品嚐,然後他點點頭道:“嗯,雖然不及大師級水準,不過也算可以了。”

    芷陽笑得很開心,很少有人説她做的菜好吃,實際上她很少開火,一個人嘛,怎樣都可以對付一口飯吃。凌雲志真的很給面子,每樣菜都吃得很香。他給她講第一次去印度餐館吃飯,將調料當成菜來吃,鬧了好大的笑話。芷陽靜靜地聽着,一直在笑。她這間小屋,除了父母,幾乎沒有人來,她沒什麼朋友,同事在一起就上酒店,上卡拉oK,偶爾跟柳寧去大排檔,鄰居和她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她每天早出晚歸,面熟的打聲招呼而已。有時候週末買了菜自己煮,也不過是想感受一下家的味道而已。

    收拾完碗筷,芷陽遭:“不好意思,我這裏沒有煙。”

    “我平時不吸煙。”

    “以前我爸爸常説‘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結果得了咽喉炎,被迫戒掉了。”

    凌雲志道:“我只在心情不好,或者工作壓力大時吸煙,當然應酬的時候也免不了。”

    芷陽打量他,“我猜,你吸煙的機會很少。”

    “怎麼講?”

    “很少見你心情不好,你總是微笑,感覺有點高深莫測,應付工作好像也很輕鬆。”

    他苦笑,“離開校門之後,漸漸變得不愛笑了。對了,明天陪我回母校看看吧。”

    “好啊,”芷陽喜道,“剛好明天鍾……”她忽然想到也許凌雲志和鍾巖並不想見面。

    凌雲志追問:“明天怎麼了?”

    “啊,我是説明天中午我約了人,後天吧。”

    凌雲志直覺地問:“誰啊?男朋友?”

    “才不是,是……”她猶豫着該不該説。

    凌雲志見狀站起身道:“不早了,我該走了,後天我再傳你。”

    “也好。”

    她看着他繫好安全帶,終於還是道:“我明天約了鍾巖,你要不要一道?”

    他發動引擎,遲遲不回應,最後道:“我不確定鍾巖想不想見我,你有我的手機號碼,隨時聯絡我吧。”

    車子駛出住宅區的樓羣,芷陽放下手臂,心中更加疑惑,究竟什麼事情使這對好兄弟冷淡至此呢?

    鍾巖臨時有事失約,芷陽便撥了凌雲志的手機。從公交車上下來,他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芷陽迎上前,凌雲志道:“車子停在那邊,我們走進去吧。”

    “好啊,畢業四年,我還沒回來過呢。”他們首先路過社區服務社,休閒廣場中間新修了一座音樂噴泉,因為是白天,所以沒有啓動,澄清的池中遨遊着一些金魚,人行路上用新的瓷磚鋪過,還開了兩家咖啡座。

    凌雲志嘆道:“這裏真的越來越漂亮了。”

    秋日的午後還有些微熱,但清風適時為人們帶來涼爽,運動場上依然熱鬧非凡,有人在放風箏,有人在打籃球,有人在踢足球,有人就只是坐在微枯的草地上吹風聊天。

    凌雲志興致高漲,脱掉西裝交給芷陽,加入最旁邊幾個閒打籃球的學生,搶球、帶球,投籃,中!動作一氣呵成,博得圍觀學生熱烈的喝彩。他微笑着轉頭尋找芷陽,目光下意識掠過雙槓區,看見她站在雙槓下面,朝他揮揮手中的礦泉水。

    他將籃球還給那些男孩,朝她走去,近乎迷惑地道:“我記得有一次,你來這兒找我,就坐在這架雙槓上,穿了一身的白。”

    芷陽的心激烈地跳動,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沒有察覺她的表情變化,繼續道:”我都已經不記得因為什麼事情,可是就是很清楚地記得你坐着的樣子,你説奇不奇怪?”

    芷陽垂下頭,收拾自己驚喜的希望和強烈的失望,訕訕道:“是嗎?我忘了。”

    他穿上西裝,將瓶中餘下的水一口氣喝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久沒有這樣徹底地放鬆了,今天應該穿休閒裝運動鞋出來才對。”

    芷陽艱澀地笑:“老了,都玩不動了,走吧,再到別處看看。”

    遠遠地看到圖書館和科技館,芷陽本能地搜尋那幾條長凳。可惜,回憶已經被換掉了,原來放長凳的地方改成了一排排的塑料扶手椅,凌雲志坐下來,仰頭靠進椅背閉上眼睛,“真是老了,打兩下球就累得不得了。”

    芷陽呆呆地走向印象中的地方,在原來的位置坐下來,雖然身下的長椅已變,但依然能夠感覺得到坐在這裏等他到來時的那種緊張和期待。

    他張開眼,視線中沒有她,轉頭才發現她跑到最角落那邊去坐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這情景如此熟悉,他的鞋尖碰到了她的鞋尖,在她頭頂輕聲道:“在想什麼?”

    她猛抬頭,拉回思緒,悄悄告訴自己:放下,已經放下了。她站起來道:“走吧,要不要到圖書館裏看看?”

    “好啊。”他望着她率先離開的背影,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在這裏發生的一些事,只是他不敢確定,是那次的事情嗎?是和他有關的嗎?

    走出圖書館來到生活區,望着自己曾經住過四年的地方,感覺親切又遙遠,不知道曾經生活過的那間屋子生活着什麼人,曾經躺過的那張牀躺着什麼人。

    路過餐廳,凌雲志突然提議:“不如我們去買飯票,今天晚飯在這裏吃啊。”

    芷陽笑道:“你忘了,週末餐飲管理處不上班的,連加卡都不能,誰賣飯票給你?”

    “對噢。”他搔搔頭,“我一時高興,忘了。”

    “除非你拜託學生用人家的就餐卡,你付現金。”

    “算了吧。”他戀戀不捨地走離餐廳門口,“前面是主教學樓,進去看看。”

    他們一層樓一層樓地閒逛,走過曾經上過課的教室,曾經做過實驗的實驗室,曾經進去辦事的系辦,曾經跟老師溝通的教研室。上到六樓,芷陽不走了,整層樓都是學生會的地方,在這裏有最多她和他的回憶。他回過頭來,體貼地問:“走累了?”

    芷陽搖搖頭,跟上他的腳步。會議室的門居然開着,一個女孩背靠着桌子質問站在她對面的男孩,“就算你做得對,至少你先和我説一聲啊?”

    男孩無奈地道:“我以為你能明白。”

    “我明白什麼啊?我不是你肚子裏面的蛔蟲啊!”女孩氣得發抖,轉身就往外走,看見他們倆,驚疑地停下腳步。男孩也注意到他們,走上前保護性地攬緊女孩的肩頭。

    芷陽扯了扯凌雲志,“咱們走吧。”

    “嗯。”他朝他們微笑着揮了揮手,就聽女孩問:“什麼人啊?怎麼有點面熟?”

    “不知道。別管了,咱們鎖上門去吃飯吧。”

    待那兩個學生走得遠了,凌雲志才道:“原來每年都有這種戲碼上演,不單是我們有爭執啊。”

    芷陽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當年的不愉快,尷尬地道:“那時候我太任性,考慮問題太簡單,就像你説的‘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哈,”他乾笑,“那幾句話你還放在心上?”

    “沒有,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有所感悟而已。説真的,那一年,你教會了我好多東西。”

    “其實,”他深吸了口氣,“當初我也有錯。我對你的期望太高,總覺得你需要更多的磨練,沒有想過一個大一女孩子的承受能力。事情搞得那麼大,無論誰落選都無法泰然處之,事先,我應該幫你分析一下利害關係的。”

    “都過去了,”芷陽輕笑,“不經過磨練,人怎麼會長大,你也不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都這麼多年了,現在我們不是又相見了嗎?又何必在乎年輕時那些不愉快的事呢?”

    “你説得對。”他激動地牽起她的手,“走,我們到餐廳去,説不定真的可以找到熱心的學生,肯將就餐卡借給我們。”她感覺到他温暖堅實的手緊緊地握着她的,曾經的依賴和信任彷彿又一點一滴地回來了。只是,他不會知道,當年她無法承受的,不僅僅是落選,還有他對她的感情的背叛。

    六點整,他們回到休閒廣場,成雙成羣的學生和家屬在廣場上散步,看音樂噴泉,放完了六首曲子,有人開始組織露天舞會,從六七十歲的老人到十來歲的孩子都自動組織起來跳舞。

    凌雲志躬身施禮,“小姐,賞臉跳支舞吧?”

    “榮幸之至。”

    “謝謝。”他挽着她下了舞池,時間彷彿倒退了七年,他的大手像舵,在她腰間掌握着方向。他們隨着音樂的節奏舞動,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特有的温和的味道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臉上發熱。幸虧天已經漸漸暗了,他看不到她失控的情緒,以前也經常和男同事一起跳舞,卻從沒有這種異樣的感覺。

    芷陽今天沒有盤髻,柔順的髮絲自然披在肩上,旋轉之間拂過他的臉頰,留下一縷清雅的髮香。他想起老人們説的話,芷幽草的香氣也不過如此吧。

    星期一上班的時候,芷陽覺得臉還在發燙,她暗笑,已經不是十九歲的小女孩了,怎麼還這樣青澀呢?

    桌上的傳真吸引了她的注意,芷陽扯過來瞄了一眼,差點沒將眼鏡嚇掉,急忙接通契力昂的內線,“契經理?我是何芷陽。聯合大廈的case怎麼回事?第一期施工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又要改方案?”

    “我也沒辦法。”契力昂雷打不動的聲音也有些急,“不改方案,對方的資金就不到位。合同上講得明白,不管對方提什麼要求,只要給錢,咱們就得幹。”

    芷陽憤憤不平地道:“資金不到位,他們有什麼權利要求改方案?”

    “第一期工程已經結了賬,他們有權利的。”

    “是誰籤的這狗屁合同?”芷陽顧不得淑女形象,口出髒話。

    “籤合同的那位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呢。”

    芷陽無話可説了,早該想到紀青山丟下的是一堆爛攤子。聯合大廈是日本人的投資,條件苛刻,資金又少,是所有國際投資中最難纏的。幹得好便罷,幹得不好,公司還要攤上有損對外經貿關係的罪名。紀青山肯接手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工程,肯定是跟日本人一起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現在怎麼辦?”

    契力昂無奈道:“找凌總商量一下吧。”

    芷陽抓着傳真紙嘆氣,真要改,何止是個把月的工作量?撥了總經理室的號碼,沒人聽。她看錶,八點十分,這可好,老總遲到也要扣獎金——這可是他自己規定的,不趁這時候打趣他一下,更待何時?

    一上十樓,就看見張秘書的空位。嗬!上司下屬一齊偷懶。

    辦公室的門關着,芷陽在沙發上坐下,突然聽到門裏似乎有女人的聲音。她疑惑地湊過去,耳朵貼上門板。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出來:“你知道,這件事我本該向着我爸爸。不過,看你這麼煩惱,我還真是不忍心。”好像是紀小潔的聲音。

    “這麼説,你是答應幫忙了?”芷陽確定這是凌雲志的聲音。

    “幫忙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怎麼謝人家嘛!”那女人聲音的嗲氣更濃,芷陽聽得全身發麻。

    “我説過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哎呀,討厭!你明知道人家指的不是這個。”

    “那你指什麼?”凌雲志故作不明白。

    “我要你——”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芷陽直覺地更加貼近門板,稍加用力,門居然應聲而開。

    咔!像拍電影導演喊停,總經理室裏的畫面立時定格。紀小潔整個身子橫過辦公桌,美臀朝着芷陽,翹着一條圓潤的小腿,高跟鞋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一支玉臂搭在凌雲志肩上,一支玉手撐着他的胸膛,兩人胸部以上的距離不超過兩釐米。凌雲志頭向後仰成四十五度角,一手扶着她的香肩,另一隻手就要碰上她超級健美的豐胸。這種畫面,可謂旖旎、香豔、尷尬又煞風景。

    時間定格了三秒鐘,凌雲志和芷陽的臉都騰地紅起來。凌雲志急忙結束他未完的動作——大手一伸,推開紀小潔。

    芷陽比他動作更快,退出辦公室,丟下一句“對不起”匆匆離開。

    “芷陽,”凌雲志隨後追出。紀小潔無所謂地牽動一下嘴角,動作優雅地跳下辦公桌,揚聲叫道:“凌總,你現在去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凌雲志頓了頓,終於還是追下去。

    芷陽一口氣跑到三樓洗手間,臉頰燒得滾燙,不知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氣憤。用冷水洗洗臉,鏡子中的入神色驚悸,雙頰異常紅豔,呼吸明顯地一起一伏。平靜了好一會兒,那股熱力才退去,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憤怒。沒想到幾年不見,他學得相當開放,不愧是國外回來的人。

    她又狠狠地洗了兩把臉,深吸一口氣。唉!算了,沒必要生這種閒氣,她又不是他什麼人,管得着人家的這種問題嗎?擦乾臉,她沮喪地走出去。打開洗手間的門,凌雲志赫然站在外面,嚇了她一跳。

    “芷陽,”凌雲志上前一步。

    她本能地後退一步,飛快地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像要強迫他相信似的,她又鄭重地重複一遍:“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芷陽,其實我是要……”

    “不用解釋,”她截斷他,“沒必要解釋,真的。”她説得寬宏大量,他聽得萬分懊惱。

    “芷陽,”他無奈地叫,“你為什麼總不給我機會解釋?”

    “芷陽!”柳寧冒冒失失地跑過來,直接拉過芷陽,“來,我有急事找你。”然後慢半拍地發現凌雲志也在,匆匆點頭,“凌總早。”根本不去想總經理為什麼會和芷陽一起站在女洗手問的門口。

    芷陽樂得她闖進來,急忙問:“什麼事?”

    柳寧看一眼凌雲志,又將她拉遠一點才附到她耳邊嘀咕兩句。

    芷陽好笑地道:“你呀,總是這樣粗心大意。我那裏還有半包,跟我去取吧。”

    “好啊,快點快點。”

    芷陽回頭望一眼凌雲志,他站在那兒抑鬱地回望她,似有千言萬語。但是,她不想聽他解釋。前日的母校同遊彷彿為他們之間添加了些什麼,使芷陽的心無法平靜,她不想繼續亂下去,敏感下去。她覺得心上像壓了塊大石,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直到柳寧走了,芷陽才發現那份傳真不知遺失在哪兒,他的辦公室裏吧,想到那一幕,她就壓抑不住心潮波動。以前就知道紀小潔行為開放,思想前衞,今天算真正見識到了。以前覺得穿着暴露點並沒有什麼,今天卻越看越不順眼,都秋天了還露肩露大腿,也不怕得感冒。

    “咯噔咯噔”的高跟鞋響迎着她的想法傳進來。

    “嗨,小潔,好久不見了。”外面的同事與紀小潔打招呼,她也不理,直接推開內間辦公室的門,“芷陽。”

    “小潔。”芷陽擠出笑容,“怎麼有空過來?”

    “應該説你怎麼有空坐在辦公室裏。”紀小潔習慣性地將美臀沾上她的辦公桌,“你最近忙得不見人影,害我想找人聊天都找不到。”

    “沒辦法。”芷陽攤攤手,“為了每個月多出的幾千塊,想不拼命也難。”

    “你就知道賺錢。”她摘下她的眼鏡,“當上部門經理了,也不買輛車,還加了兩隻眼睛,平時也不化妝,不買兩件新衣服。人家大老闆看見你的樣子就倒胃口,怎麼談生意?”

    “哪有你説的這麼糟?”芷陽搶回眼鏡戴上,“真的搞不定,不是還有你這位公關能手嘛!”

    “我?”紀小潔突然黯淡地一笑,“我現在是物盡其用了。”

    “怎麼了,小潔?”芷陽從未見過她這種表情。

    “沒事,”她又立即笑成一朵花,將傳真紙遞給她,“喏!你掉的。”

    “啊?!”芷陽接過,臉又紅了。

    “瞧你這樣!”她捏捏她的臉,“我都不害臊了,你臉紅個什麼勁兒?又不是真的有什麼A級鏡頭。”

    “小潔……”

    “放心啦!就算真有興致,也得找個賓館飯店什麼的,總不至於在辦公室。”她説得理所當然。

    “小沽……”

    “好了好了,不説了,再説你要鑽到桌子底下去了。”紀小潔認真地看着她,“你呀,在這方面太保守了。”

    “有幾個像你這麼新潮?”

    “姐姐,”她拍着芷陽的肩,“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是女權膨脹的時代,喜歡就去追,幹嗎唯唯諾諾的,等你想好了,人家早被追跑了。”

    芷陽忍不住問:“你,喜歡凌總?”她感覺心臟無端地懸高。

    “當然喜歡,咱們公司未婚的女職員哪個不喜歡他?這年頭,黃金單身漢搶手得緊。”

    芷陽的心掉到無名谷底,就知道不該問的。

    “喂,”紀小潔在她眼前揮手,“你不會暗戀他吧?”

    “我?”芷陽裝作漫不經心地聳聳肩,“像嗎?”她努力維持面部表情的平靜,防止紀小潔看出端倪。

    “你是尼姑轉世,沒有七情六慾,只除了愛錢。這樣也好,跟一羣女人搶有什麼意思?你呀,值得一個男人全心全意地對待。”

    “那你自己呢?”

    “玩玩罷了。跟凌雲志這種人在一起,沒有點本事不行,我也沒奢望能跟他太久,説不定他真是某位大人物的駙馬爺,把自己捲進去,落個人財兩空,那多不划算。”紀小潔又掏出小鏡子補妝。

    芷陽的心又透不過氣來。

    下午契力昂來找她,問:“聯合大廈的case凌總怎麼説?”

    “哦,我忘了問。”芷陽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我現在就去。”

    “一起吧。”契力昂為人嚴肅,總也不見笑容,於是柳寧和紀小潔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鐵面銅像”。

    凌雲志見芷陽進來,眼睛一亮,礙於契力昂在場也不便説什麼。

    “凌總,您看我們是不是要取消這份合約?”芷陽建議。

    “恐怕不好,”契力昂道,“違約我們至少要損失八千萬,何況還有國際關係這頂大帽子壓着。”

    “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凌雲志撥了公關處的電話,“叫紀小潔立刻到總經理室來。”

    芷陽反射地看他,他坦然地回視她。“當初紀青山簽約的時候,紀小潔也在,我想通過她與大佐談談,日本人也是看利不看人的。”

    契力昂道:“那豈不是讓他們牽着鼻子走?”

    凌雲志淺淺一笑,“沒那麼簡單。”

    紀小潔沒有敲門就推門進來,直接走向凌雲志,“這麼快又找我?”

    “事情很急,非你不成啊!”

    芷陽暗想,有必要這樣低聲下氣嗎?

    “這陣勢,我不答應也得答應了,總不能不給芷陽面子吧。”紀小潔攬過芷陽的脖子,一副我只買她的賬的表情。但最終,她要凌雲志送她去見大佐,單獨送。契力昂自始至終不動聲色,芷陽懷疑,他這張銅像臉如何擺上飯桌呢?

    看着紀小潔和凌雲志坐專車離開,芷陽心煩意亂,只有找鍾巖聊聊,希望可以暫時將凌雲志從腦海中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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