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屋外飄着若有似無、如柳絮般的雪絨兒,天光尚未大明,猶罩着一抹淡紫淺灰,遠處似有隱隱的狼嗥聲。
管玄歌很早便醒過來,牀腳邊的炭爐已熄了火,房裏的空氣微冷。在牀上連躺了三天,實在有些兒倦,無法再入睡的她,輕悄地起身披衣,怕吵醒了另一邊牀鋪上仍熟睡着的小翠。
徐步踱至窗邊,伸手支起窗欞,放眼望去,幽靜的梅林盡是一片雪白。天地靜俏悄的,除了雪花飄動,梅林像是一幅畫,靜靜地在她眼前攤展。
忽然間,遠處一團白色的物體動了動,她好奇地睜大眼瞧着,不會是雪兔吧?
正疑惑時,那團白色物體的輪廓愈來愈明顯,身形顯然比雪兔更龐大,好似正朝着竹屋緩緩靠近。
而後,她不敢置信地瞪眼瞧着,那距離竹屋丈許之遙的是一頭全身毛色雪白無雜染的美麗白狼,幾乎與瑩白的天地融為一體,一雙幽湛如玉的綠眸,在灰濛的曉色裏熒熒發光。
令她感到好奇的是,這頭白狼彷佛也瞧見了她似,那雙綠眸定定地朝她望着,那神態彰顯出一股靈性,格外引人注目。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管玄歌拉攏身上的毛裘,轉身走出房外,從後門出了竹屋,放眼瞧去,卻已不見白狼的身影。
該不會是她的錯覺吧?但方才所見是那麼的真實……
她不放棄地朝前一步步走去,不知不覺中穿過了梅林,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天地,銀川薄冰的河面在朝陽初升下閃着蒙朧金光,卻仍不見那頭白狼的身影。
呆愣地站立了會,她微感失望地轉身--
「嚇!」冷不防被身後一道高大的身影給怔嚇住,急忙止住腳步,只差寸許,便要一頭撞進來人懷裏。
驚魂甫定,抬眼一望,正好對上蒼衣深沉的眸。
「-來這裏做什麼?」仍是一身玄衣的他,在晨曦微微的映照下,身形顯得粗獷且精悍,一點大夫温雅的氣息也無。
「我……我一早醒來睡不着,便出來走走……」略微遲疑地回話,她沒將看到白狼的事説出。
蒼衣靜定地看着她,眼眸微。「-不該就這樣跑出來,清晨濕寒之氣甚重,於-的病體有害;況且……這附近常可聽到狼嗥之聲,若不巧碰上了,恐有性命之憂。」
管玄歌只是點點頭,臉上並無半點恐懼之情。
「-好像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她的反應讓他頗感意外。「據我所知,村裏的人無一不是談狼色變,二姑娘卻好像一點也不受影響。」
「你知道村裏的人為什麼談狼色變嗎?」她不答反問,而後抿唇一笑。「據説,這深山裏存在着狼妖,你信麼?」
他只是挑高一邊眉毛。「荒山野嶺,無奇不有,或許真有狼妖存在,-真能無所畏懼?」
「我也是這麼想。天地之間如此遼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她輕點着頭,而後微微蹙眉思索。「我不知道自己怕不怕,很久以前,我曾失足墜落銀川……」眸光徐徐轉望向仍凝着薄冰的河面,眼神隨着記憶回溯而朦朧。
蒼衣微微斂眸,靜待她往下説。
「當我醒來時,陪在我身邊的是一頭綠眼大狼。」管玄歌悠悠地接着道。「那時候我還小,並不懂得害怕,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並無傷我之心。事實上,應該説是-救了我,現在想起來,那頭狼彷佛有靈性似,如果-是狼妖--」
語氣頓了下,她忽兒一笑,雪白的笑顏在晨光輝映下晶潤如玉。「那麼我並不覺得狼妖有什麼可怕之處,那甚至是我覺得非常温暖的一段記憶。」只是,那樣的温暖她後來再也不曾感受過……自從那回意外後,姊姊就變了一個人。
聽了她的話,蒼衣笑了。「二姑娘-太天真了,不管怎麼説,妖畢竟是妖;人妖殊途,其心也異,還是提防點好。」
「是這樣嗎?」她回頭蹙眉看着他,眼裏有着疑惑。「我以為……人與妖並無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會傷人害人的是『心』與是人是妖無關……」
聞言,蒼衣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雙目沉沉地睇着她側首思吟的模樣。
半晌,低低笑道:「二姑娘説得很有道理,蒼某受教了。」
管玄歌微微臉紅。「蒼公子説笑了,我不過是説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罷了。」
話剛説完,胸口微起一陣喘迫,忍不住輕咳了起來。
蒼衣見狀,眉心微擰地睇着她單薄的身子,再次輕責:「-不該就這樣跑出來。」説着,長臂一舒,將她攬進自己懷中。
她才剛開始服他特製的湯藥,虛弱的病體尚禁不得一絲風寒;他如此花費心思,可不是為了看她在他眼前發病。
「咳咳……蒼公子你……」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她愕然,下意識想掙開,卻被他牢固似鐵的臂膀緊緊箍住;加上無法抑制的喘咳,她雖慌措,也只能無力地委靠在他的胸懷裏,只剩下理智仍頑固地運作着。
「你不必這樣……放開我……」每開口説一句話,她的喘咳就愈急促。
「別説話!」粗濃的眉越發擰緊,他低喝了聲,隨即在雪地上盤坐下來,大掌抵住懷中人兒的心脈,運起靈通替她舒緩胸口的不適。
管玄歌本想出聲抗議,卻發現胸口窒塞般的疼痛竟緩緩紆解了些;並且,還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過他掌心徐徐渡進她的胸口,逐漸驅散了她因疼痛而起的寒意,及因喘咳引起的急促痙攣。
片刻後,喘咳止息,胸口的疼痛也消逝無蹤。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瞠視着他。
「你……」好奇也疑惑,卻不知該從何問起。光憑他的手,竟神奇地讓她胸窒的痛楚在轉眼間消褪了,莫非……他也是個巫醫,能以靈力與咒語治病?
彷佛看出她心裏的疑惑,他收回手,淡淡道:「此乃師傳秘學,以氣治病,可止一時之痛,但無法拔根。」
看着她仍顯蒼白的臉,他眸底瀲過一抹異樣的情緒,隨即一把橫抱起她,直身而立,又道:「-該回去喝藥了,那藥才真能讓-延續命脈。」
管玄歌瞬即回神過來。「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她從不曾與男子這般親近過,他的舉動讓她無措。
「醫者仁心,我不過是盡職責罷了,二姑娘切莫困囿於世俗之見。」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雪白芙顏難得染上一抹紅暈。
春寒料峭,一陣涼風襲來,吹動她出門時不及綰起的發;髮長如瀑,似墨般垂覆,更襯出她膚白若雪。
望着她的長髮飄飄,蒼衣不自覺地將她摟緊了些,慣常隱露譏誚的嘴角此刻卻不復見。
而偎在他懷中的管玄歌,恍惚中,似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青草、樹木與土壤的香氣……
這味道,她好像曾在哪兒聞過,竟莫名地讓她生起一股懷念的感覺……
深夜,星光寂寂,梅林裏一片濃墨似的黯黑,伸手幾乎不見五指。
一道高大的身影,卻仿若眼能視物般自在無礙地穿梭林中,來到林外的銀川岸邊。
在夜幕下閃着幽微藍光的銀川上,隱隱中,一頭雪白大狼自對岸而來,轉瞬間幻化成一身白衣的嬌俏女子。
「大哥,你找我有事?」女子蓮步輕挪至他身前。
蒼衣徐徐抬眸。「我要-動員其他族人,幫我找齊這幾味珍貴藥材。」説着,將一包藥帖遞至她面前。
女子微蹙眉,卻仍是接過藥帖,遲疑了一會,方開口道:「大哥,你對那人族之女未免太過用心了吧?」
眸光微一閃動,他淡淡道:「談不上什麼用心,我有我的打算。」
「打算?什麼樣的打算讓你不惜以自己的血為她續命?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女子很是不以為然,並且隱隱感覺事情並非如他所説那麼單純。
「不過是一點血,對我並不造成任何影響,-無須擔憂。」語氣微微淡冷,似是不願多談這個話題。
「那人族之女身上有一股死氣,她的命數不是你改變得了的。」她不死心地又道。今晨她特意接近竹屋,親眼瞧見了她,那人族之女非但死氣纏身,過人的美貌更是招禍的端源--生就一張天妒的紅顏,自古以來皆是命薄如紙的宿命。
蒼衣微微-起眼。「我沒説能保她不死,只不過……我要她活多久,她就得活多久。」管玄歌能活多久,由他決定,現下她還不能死。
「大哥……」女子還想開口再勸,卻教蒼衣一個眼神止住了話語。
「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旋身一轉,神態悠然淡定地走向來時路。
女子默然,頗感無奈地淡顰着眉。
忽爾,前進的步履微微一頓,悠沉的嗓音又拋來一句話:「雪衣,下次別再在竹屋附近出現,難保不會讓人瞧見。」
女子凝眉不語,明白他這話是關懷,也是警告。只是,她總覺得心不安,冥冥中,彷佛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悄悄改變了一切……
好奇怪呀……為什麼藥湯裏會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管玄歌捧着碗,如往常般,在蒼衣微挑着眉的注視下,不得已地緊蹙着眉一口口喝下藥汁,他那神態與其説是關心,倒不如説是監視還來得恰當些。
這已經是第十五天了,每天早上,她必得在他眼下喝完藥湯,雖然仍是滿心疑惑,但自從喝了他特製的藥後,她那胸痛喘咳的毛病已有數日未曾發作。
「小姐,大小姐和姑爺來看-了。」
剛喝完最後一口藥汁,小翠清脆的嗓音自房外傳來,卻是不敢隨意推門而入。
聞言,她欣喜地急欲下牀,一不留神雙腿給牀褥絆了下,身子頓時失去平衡向前傾去,整個人幾乎要跌下牀了,不由得驚呼一聲。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隻臂膀及時攔住她的身子,她下意識地伸手攀住,小臉不經意擦過一堵厚實的胸膛;瞬間,她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整個人忽地愣了下。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自他身上聞到這樣的味道,幾次近身的接觸,她對這味道已經很熟悉,但……感覺裏,她好似更早以前便聞過相同的味道。
「小姐,-怎麼了?」許是聽到她的驚呼聲,小翠在門外擔憂地問。「蒼大夫,小翠可以進去了嗎?」
聽到小翠的問話,跟隨在後的稷匡與管晴歡夫婦倆不禁對看了一眼,眸底有着相同的疑惑。
稷匡下意識地伸手欲推開房門,房內卻於此時傳來蒼衣低沉温淡的嗓音--
「只管進來吧,別讓大小姐和姑爺在房外久候了。」
語音方止,稷匡已先小翠一步推開房門,俊臉不自覺浮上抹擔憂,腳步略急地走向牀榻邊。
身後,管晴歡將丈夫一切神情反應看在眼裏,麗顏驟然陰暗,雙唇不悦地抿緊,隨即斂下眼眸,掩去瞳底的恨惱,移步向前。
「玄歌……」
乍見玄歌傾身倚在男人懷裏,稷匡微微怔愣了下,一股陌生的情緒泛上心頭,説不出是什麼滋味,微怏地,彷佛有什麼東西梗在喉裏,教他一時無法言語。
「姊夫。」管玄歌沒察覺他怪異的表情,綻開笑顏輕喚了聲,而後在蒼衣的扶持下重新倚回牀榻上。
像是察覺到自己怪異的情緒與反應,稷匡驀然醒神後暗自困惱。方才他是怎麼了?竟沒來由地發起愣來。
沒讓自己多想,俊雅的容顏隨即泛起暖笑,目光温柔地迎向管玄歌,柔聲道:「-的身子還好吧?前些天聽常大叔説-又發病了,還昏睡了兩天,現在可好?」常大叔是負責補充食糧與柴薪的人,每兩天就得跑一趟竹屋,也虧得他,他才能得知玄歌的情況。
「這幾天,我和-姊姊心裏着實擔憂得緊,一得空便趕緊過來探望。」細心的他,不忘連帶提及妻子,因知曉玄歌心裏極為在意晴歡。
話説回來,若非顧慮到妻子的心情,他也不會遲至今日才來探望;多虧丈人命他代為探視情況,否則此刻他猶是隻能待在村子裏暗自擔憂着急罷了。
「我沒事。」管玄歌揚唇,漾笑更深。面對面前這張數年來始終如一關懷着她的温雅俊顏,恬暖的笑意自然流露,眼裏有着最真的情感,一如對胞姊的孺慕之情。
「真的沒事?」透着憂心的眸光不放心地在她臉上梭巡。
管玄歌微笑點頭。「這些天喝了蒼大夫特別調製的藥湯,身子已好了些,不曾再發過病。」
「是啊,稷郎,你瞧瞧,玄歌的臉色是不是好多了呢?」管晴歡緊依在丈夫身邊,拉開一抹虛笑柔聲道,目光卻只短暫地掠過管玄歌。
「嗯……」看着她雪白的容顏透着淺淺粉紅,氣色確實比往昔來得好些,一顆懸掛着的心終於安置,俊眸轉移向悠然立在牀尾的身影。
「蒼大夫,玄歌的病讓你費心了。」含笑的眼表露真誠的感激之意,驀地,看見他手裏拿着藥碗,隨即想起方才小翠説的話……這蒼大夫竟親喂湯藥,而且還不許人隨意進入,這……是什麼道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妥,這道理蒼公子不會不懂,可他卻絲毫不避諱,身為玄歌的家人,他是否該提點他一下?
正凝思間,管晴歡一隻柔荑搭了過來,笑道:「稷郎,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玄歌的病有蒼公子看顧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説着,眉眼微一嗔凝,似嬌似怨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剛懷了孩子,都沒見你這麼關心呢。」
聞言,稷匡頓時一愕,不明白妻子為何突出此言。孩子?莫非……她真的有了?既是如此,稍早為何不曾聽她提起?
乍聞此消息,管玄歌也是一愣,隨即訝然而笑,欣喜地望向管晴歡腹問。「姊姊,-有了身孕了?」
管晴歡微微臉紅地輕點了下頭。「已有月餘了,-搬來竹屋後沒多久我才發現的。」也許是老天爺聽到她的祈禱吧,她才殷殷盼着孩子到來,沒想到肚腹裏早已多了一塊肉。
「姊姊,恭喜-了!」管玄歌真心替她感到高興。姊姊盼着這孩子已經盼了許多年,一心想為稷家添個子嗣的她,如今如願以償,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玄歌,這往後我和-姊夫可能沒辦法經常來探望-……」管晴歡趁機説道。「-也知道,這孩子得來不易,我得格外小心。」
「我明白。」管玄歌絲毫不以為意,微笑地睇向稷匡,接着道:「姊夫,你可要好好照顧姊姊;至於我的病,有蒼公子和小翠在,你儘可放心。」
至此,稷匡終於明白妻子的用意,不由得在心裏長嘆一口氣。姑且不論有孕之事是真是假,晴歡對玄歌仍是心存芥蒂,甚至不喜他前來探望玄歌。
唉!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他的一番苦心與努力仍無法消去她心頭的怨恨,就怕心結不除,終成魔障。
「稷郎,咱們出來了大半天,也該回去了。」刻意放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緒,管晴歡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眼神複雜地瞅了妻子一眼,他無奈地轉過身,朝蒼衣拱手道:「蒼公子,玄歌她……就多勞你費心了。」語氣略帶遲疑,心裏卻無端覺得有些什麼不妥,因着蒼衣特異的行為,還有自己心頭那股莫名的怏然。
彷佛能看穿他心裏所想,蒼衣唇角微勾起一抹嘲諷,笑道:「好説了,稷爺,難得你信得過蒼某,我一定盡力而為。」話中隱喻頗深。
稷匡聽出他話中之意,俊臉微赧,不再多説什麼,將目光移回玄歌身上。「玄歌……-好好安歇養病,我……回去了。」雙眸不自覺流露着依依。
「稷郎!」
他回神,對着妻子温温一笑。「咱們走吧。」
一路上,夫妻倆默默無語,各自懷着心事。
良久,稷匡緩緩開口:「晴歡,-説-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管晴歡臉色瞬即一沉,側首望住他,-眼道:「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你懷疑我在欺騙你?」怒氣隱隱待發。
「晴歡,-先別動怒。」耐心安撫着妻子,繼而温言道:「-我夫妻多年,我知-甚深,明白-萬不會欺騙我,只是……我怕-對玄歌心結未解,終會釀成遺憾。」
「是麼?」一聲冷笑逸出,臉色甚是陰晴不定。「你何不明白説你懷疑我是故意在玄歌面前做戲,就因為我不喜你去探望她。」
稷匡愕然,繼之一嘆。「為什麼-對玄歌的怨恨仍是這般深?」
明眸抬眼瞪住他,恨恨道:「是!我是恨她!非但恨她,我更嫉妒她!從小,她就是阿爹的心肝寶貝,更擁有了族人們的疼愛,大家全當她是寶,而我卻像根草!」説着,眼眶開始泛紅。「但這些都不打緊,我再也不稀罕阿爹多看我一眼……我只要有你就夠了,你應該明白的呀!」
「晴歡……」稷匡心裏不忍,伸手握住她微微顫抖的小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這樣……只是苦了自己……也苦了玄歌。」
「説到底你是心疼她,不是心疼我!」她怒道,甩開他的手。「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是你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可你心裏惦念的卻是她!」
聞言,稷匡震愕不已。原來……一切的癥結竟是出在他身上!
「晴歡,-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對玄歌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心疼她為病所苦罷了,何況她是-的妹子,我關心她也是應該的。」
「你對她真只有兄妹之情嗎?」管晴歡冷冷地道。「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會在她不在身邊的這半個月來,心思不屬、時刻惦念!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會一聽到她發病,便憂急得恨不得飛到她身邊來,更不會在見到她和蒼公子獨處一室時,情急失措!」
突如其來的一連串質問讓稷匡措手不及、無言以對,本能地想開口解釋,心頭卻無端泛起一陣迷惘。
是這樣的嗎?不是兄妹之情……會是什麼?
難道……他真對玄歌懷了不該有的情愫?
他無法否認晴歡説的話,那些於他都是陌生的情緒,只是他從不曾深思過。
「怎麼?被我説中了是不是?!」見他不語,她不由得出言相激。原本她只是懷疑,但此刻他沉默的反應卻證實了她心中的猜疑。
良久,稷匡幽幽抬眸凝望着她,再一次握住她的小手,柔聲道:「晴歡,這輩子我已經是-的夫君,而-是我的妻;除了-,我心裏不會再容納其他女人,-明白嗎?」
「你……沒騙我?」他温柔真摯的眸光似一池春水暖融了她不安的心;然而,猜疑就像一顆有毒的種子,不知不覺中在她腦子裏生根蔓延,漸漸侵蝕她的心。
「我以我的心起誓,」他執起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今生情之所歸唯-一人,絕不做出有負於-的事;若不然,這顆心如同木石一般,不再跳動。」
聞言,她眸中水光盈盈,旋即投入他懷抱裏,片刻後才輕聲道:「我相信你,可我要你答應我,從此不再見玄歌一面,除非她許了人。」
她的要求令稷匡愣了下,而後別無選擇地輕點着頭。
「我答應-……」低抑的嗓音幽沉,他緩緩閉上雙眼,心頭卻無法抑止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悵……
山中無日月,寒盡不知年。轉眼,又過月餘。
這一個月以來,管玄歌的臉色漸趨好轉,病情大有進境,雪白的芙顏添染了些許血色,顯得温潤動人。
憑窗望着屋外難得一見的暖暖春陽,她不禁放下書,想到外面走走。
心隨意動,轉身走向房門,丫鬟小翠恰於此時推門而入。
「小姐,-要去哪兒?」這段時日她一忙完便會進房裏陪小姐看書。
「外面天氣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這……」小翠面帶猶豫。「小姐,我們等蒼公子回來後,請示過他再出門好嗎?」説也奇怪,本來她還覺得那個蒼大夫怪怪的,但是看着小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她就一點也不覺得他怪了,現在可是完全地信服他呢。
「他去哪兒了?」黛眉輕蹙地問,明白小翠對她的身體狀況仍有些顧忌。
「蒼大夫説他要進深山裏採藥,快的話二、三個時辰便會迴轉,慢的話可能會延至傍晚時分。」
傍晚?她可等不到那時候。
「小翠,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陪我到外頭走走好嗎?」
「可是,蒼大夫交代過……」
「等他回來天都暗了。」管玄歌截斷她的話。「這時候出門天候正暖,對我有益無害。」
「這……」小翠開始有些動搖,她們主僕倆着實在屋裏悶了好些時日,趁着天暖陪小姐出去走走應該無礙吧?
「好吧。」最後,終於點頭答應,一邊忙為她取來輕裘披上。
屋外,春光濃濃,主僕兩人漫步在落英繽紛的梅花林中,和煦的微風迎面拂來,淡淡的梅香撲鼻,管玄歌但覺一顆心暖融舒適,磨人的病痛不再時時相隨,她的身體彷佛也輕盈了起來。
一路上緩步徐行,一點也不覺得累;走了些時候,小翠忍不住開口:「小姐,咱們往回走吧,-的身子才剛有起色,還不宜太過勞動。」
偏首望着一臉擔憂謹慎的丫鬟,她微微一笑。「-別這麼緊張,我很好,想再多走一會兒。出了這座林子就可以看到銀川,我想去看看。」
「銀、銀川?!」小丫頭臉色驀地一白。「小姐,這不大好吧!我娘説銀川附近常有野狼出沒,而且傳説中的狼妖就居住在對岸的山谷……我、我們還是別去吧!」村裏多年流傳下來關於狼妖的故事,她可是一點也沒忘。
看她嚇得臉色發青,管玄歌不禁莞爾。「現在是大白天,不是野狼出沒的時間,何況-也説了,狼妖居住在銀川對岸,還擔心什麼呢。」雖説狼妖是否存在她無法斷言,但她始終認為,天地間萬物皆有其歸屬,只要不存傷害之心,彼此各安其分便能共存。
「還是不要吧,小姐。為了安全起見,咱們還是別再往前走了。」小翠依然心存懼意,表情很是堅持。
管玄歌莫可奈何地笑了笑。「瞧-怕成這個樣子,就依-吧。」
話剛説完,前方忽地傳來一陣細小的低嗚聲,那聲音像是獸類的哀鳴,讓人聽了不禁為之惻隱。
聞聲,小翠不由驚恐地縮了縮身子。「小、小姐,那是什麼聲音?!」一雙眼睜得好大,小心害怕地四下張望着。
她微微皺眉,聲音是從前方傳來的,不由得繼續往前走。
「小姐,-要去哪裏?等等我呀!」身為丫鬟,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兩人往前走了片刻,來到梅林出口,除卻銀川泠泠的水流聲,那低嗚的聲音也愈來愈清楚了。
停下腳步,管玄歌細細留神起來,獸鳴聲越發顯得悲沉,好似很痛苦,而且感覺就在附近。她低下頭仔細張望着,終於尋到了聲音的來源處,就在左前方一棵老樹旁,一團淡灰的影子微微地蠕動着。
順着她的目光,小翠也看到了,急忙開口道:「小姐,咱們別再往前走了好嗎?」那一團灰灰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實在令人無法不害怕。
然而,她依然一步步走上前。
「啊!」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受困在陷阱裏的灰狼,瞧-的體型該是一隻幼狼,許是第一次學習自己出來覓食,卻不小心中了村人捕獵的陷阱。
此刻-一隻腳深深地被鋸齒狀的捕獸器咬住,鮮血染紅了-的灰毛和草地-的神情看來很痛苦,而她的靠近使得-更加緊張起來,本能地發出低低的嗥叫聲,一雙猶顯稚嫩的狼眼充滿防備地瞪視着她。
「小、小姐,那、那是一頭狼呀!」小翠嚇白了臉,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管玄歌卻是蹙了下眉眼,不假思索地在-身旁蹲下。「你一定很痛吧,讓我幫你好嗎?」她柔聲説着,清澄的眸對着-的眼,試着讓-感受到她的善意與真誠,而後緩緩伸出手,欲替-扳開捕獸器的鉗制。
「哎呀!」小灰狼本能地揮爪相向,雪白的手背立時出現三道紅色爪痕,教她不由得輕呼了聲。
小翠見狀,差點沒嚇暈過去。「小姐,-要不要緊?!」雖是擔心小姐的傷,但她仍是一步也不敢向前。
她搖搖頭。「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傷而已。」看這情形,她根本無法替-鬆開捕獸器,可就這樣把-留在這裏,她實在於心不忍。思索了半晌,她起身走至銀川岸邊,合起雙掌掬了一把水,然後又走回-的身旁。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這水很清涼,可以幫你紆解一些疼痛。」漾着温柔淺笑,她像對着一個孩子説話似,極具耐心。
「小姐,咱、咱們還是回去吧,別理-了。」小翠在一旁皺眉,心裏着實不贊同她的做法。
管玄歌沒有回應,只是將掬了一掌的川水輕輕地潑灑在小灰狼的傷口上。
「喔嗚……」一聲低低的狼嗥響起,原本張牙舞爪的態勢,瞬間收斂下來。畢竟還是頭幼狼吧,眸底雖仍帶着些許防備的神情,可態度已不若方才那般警戒敵視,對於她的幫助,也並非完全排斥。
連續幾次來回捧着川水幫-沖刷傷口後,當她以巾帕替-擦拭血漬時,-的防備心已完全卸下,表情顯得非常温馴,看着她的眼神,彷佛當她是母狼似地流露着一絲孺慕之情,一邊還發出嗚嗚的低鳴聲。
擦拭完畢,她仍輕撫着-,繼續安撫-的情緒,隨後試着為-鬆開腳上的鉗制。可不管她再怎麼用力,卻始終無法扳開捕獸器,只是徒然弄傷自己的手。
「小姐,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別理-了。」小翠忍不住又開口。
管玄歌面帶不豫地看了她一眼。「-還沒脱離陷阱,我不能就這樣把-留在這裏。」要扳開捕獸器需要很大的力氣及技巧,她需要人幫忙……
突然間,腦子裏閃過一人,她欣喜地看着小翠,道:「-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裏陪。等蒼大夫回來後,-請他立即過來,他一定有辦法鬆開捕獸器。」
「啊?!」小翠愣了一瞬,隨即慌忙道:「這怎麼可以!小姐,-一個人留在這裏太危險了!」這頭小灰狼也許還有其他同伴,如果-們找到這裏來了要怎麼辦?
「-放心吧,蒼大夫説不定已經回來了,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她仍覺得不妥,可小姐都這麼説了,還能怎麼辦?
最後只得依了主子,匆匆轉身回竹屋,一邊在心裏喃喃念道:但願蒼大夫人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