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除夕宴鬧得人仰馬翻,臘梅倒沒什麼大礙,就是額頭腦後各起了一個大包,而壯得跟頭牛似的紀天-卻突然病倒了,發着高燒,昏迷不虛,口中嘖嘖地叫着“姐姐”。大夫説是受到了驚嚇,衝撞了,開了幾帖安神的藥方,吃了倒也見好。
事隔兩日,方含雲帶着臘梅到主屋謝罪。紀夫人依然端莊而坐,只説了一句:“算了。”
方含雲見如此冷場,只好起身道:“媳婦告退。”臘梅也跟着起身。
紀夫人突然喚道:“等等。含雲啊,有件事要跟你説,我跟老爺商量過了,要給天翔納妾,人已經選好了,出了正月就選個黃道吉日成親。你們倆成親兩年了,圓不圓房我們可以不管,但紀家的香火不能斷。念着你身體不好,人就不往‘雲翔居’裏安排了,以後妾室院子裏的事也不勞你費心,我自然會管。”
方含雲身形一晃,咬咬下唇道:“媳婦知道了。”説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姐,小姐。”臘梅追上來,擔憂地道:“你沒事吧?”
方含雲搖頭。
“那眼圈怎麼紅了?”
她吸吸鼻子,苦笑着道:“覺得有點兒委屈。”
臘梅試探地問:“夫人要給姑爺納妾,小姐吃醋了吧?”
一個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後響起:“夫人要給誰納妾?”
“啊?”兩人外了一跳,慌忙轉身,看到紀天翔站在身後,正看着方含雲。
方含雲偏頭不説話。
“臘梅?”紀天翔看向她。
臘梅拿眼瞄着小姐,小聲道:“肯定不是老爺,二少爺也還沒娶妻,您想還能有誰啊?”
紀天翔皺着眉道:“你們聽誰説的?”
“夫人親口説的,説是人定了,屋子也定了,就等接人了。”
“什麼?這事我怎麼不知道?”他拉起方含雲的手道:“走,跟我一起問問娘去。”
方含雲默默地抽出手道:“要問你自己去問吧。”
紀天翔一跺腳,“臘梅,扶小姐回房去,我問清楚了再回來。”
看着他走遠,方含雲的眼中蒙上一層憂鬱,突然喚道:“臘梅。”
“嗯?”
她神色恍惚地道:“給天翔納妾是對的。”
“小姐,你在説什麼呀?你忘了姑爺在你面前發過的誓言了?”
“不,”她緩緩地搖搖頭,“我不能用那些誓言約束他,倘若天翔能找到另外一個女子相知相惜,生兒育女,幸福快樂,我心中的愧疚也會少一點兒。”
“我不同意,”紀天翔斬釘截鐵地道,“我説了我不同意。”
“翔兒。”
“娘!”他打斷母親的話,“您不要説了,這件事沒得商量。成親當日我在雲兒面前立下重誓,這一生只愛她一個人,決不負她,不納妾收房,不拈花惹草。”
紀夫人急了,“可是她不跟你圓房,不能為你生兒育女,根本就不是一個好妻子。”
“在我眼裏她是個好妻子就夠了,除非您想讓兒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否則不要再提此事。”
“老天哪!”紀夫人跌坐在炕上,哭着道:“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這輩子要報在我兒子身上。”
“不是您造孽,是我自己造的孽欠的債,害得娘傷心,是兒子不孝。”
總算説服了母親,紀天翔匆忙趕回“雲翔居”,提到納妾之事雲兒似乎有些不悦,這是不是説,她有一些吃醋,也有一些在乎他呢?
“雲兒,雲兒。”他一路衝進房門,抓着方含雲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説服了娘,以後再不會有什麼納妾之説了,我在你面前立過的誓言,我一定做到。”
“天翔。”方含雲見他灼灼閃亮的眼神,信誓旦旦的語氣、嘴邊的話不由得被卡住。
“嗯?怎麼?還生氣?”他笑着環過方含雲的肩,點着她的腮道,“別生氣了,娘也是為了我好嘛,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多多體諒她老人家的心情吧。”
“我沒生氣。”方含雲遲疑了一下,吸口氣道:“天翔,我仔細想過了,納妾的事,我贊同。”
紀天翔一揮手道:“我都説事情已經解決了,難道你還不相信你夫君我的話?”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説……”她頻頻用眼神向臘梅求救。
臘梅眼神一黯,咬緊下唇道:“姑爺,小姐的意思是,她打心底裏希望你能納個妾,為紀家傳宗接代。”
“什麼?”紀天翔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唇邊的笑容僵住,慘白着臉道:“你胡説什麼?”
臘梅心下不忍,訥訥地喚道:“姑爺……”
“住口!”他劈頭朝她吼道,“我跟你家小姐説話,哪有你一個下人插嘴的份兒,你給我出去!”
臘梅一抖,縮縮肩膀,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方合雲嚥了口口水,小心地喚道:“天翔。”
他截斷她道:“不要説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思,是她胡説八道。”
“不,天翔,”方含去再吸口氣,上前一步,“這就是我的意思。你聽我説,雖然你我有三年之約,可我實在不忍心你為我磋跎下去,早些放手,對你我都好。”
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的嘴唇一開一合,像看着一個陌生人,好久好久才閉上眼道:“雲兒,雲兒,你怎能這麼狠心?難道真的是我前世欠你太多,今生你才要如此折磨我?”他張開眼,眼中已隱隱泛着水光,喃喃地道:“我要的不多,只是一個機會,難道這也是奢求?”
方含雲用力絞着手指,“是我對不起你。”
他搖頭,一直搖頭,“別跟我説對不起,我不想聽這三個字。”話畢,他一甩衣袖,掀簾而出。
臘梅站在門邊,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看了臘梅一眼,突然伸出手來抓緊她的肩膀,豆大的汗珠順着鬢角滾落,嘴角抽搐了一下,啞聲道:“我的心好痛。”然後“咕咚”一聲便栽倒在地。
“雲翔居”內又是一陣忙亂,大夫來看過後也只是搖了頭就走,紀丞相愁容滿面,紀夫人淚流不止。
方含雲焦急地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婆婆幾句,卻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臘梅站在角落,淚眼突然瞥見紀天翔的手指動了動,驚喜地叫道:“醒了,姑爺醒了。”
“翔兒,”紀夫人急忙撲上來,“我的兒啊,你怎麼樣?啊?”
紀天翔虛弱地喚道:“娘,孩兒沒事,痛過就好了。”
“你嚇死娘了,好端端的怎麼又疼了呢?這兩年來不是都好了嗎?是不是你媳婦氣你惱你了?”
他擠出一個虛弱的笑,“沒有,娘怎麼這樣説雲兒呢?雲兒,雲兒呢?”
方含雲擦了擦眼淚,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在這裏。”
“你看你,又哭了。”他費力地舉起手臂擦拭她的淚,“把你嚇壞了吧?我沒事,有你陪我我怎麼會有事。”
紀夫人看着兩人,嘆口氣道:“好了,翔兒,我們先回去了,不打擾你休息。”又看一眼方含雲道:“你好好照顧他,我這個兒子就託付給你了。”
方含雲點頭應着,“是,媳婦知道。”
紀丞相和夫人帶着下人離開,屋裏只剩臘梅陪着。方含雲幫他擦乾額上的虛汗,垂下頭歉疚地道:“天翔,對不起,是我害得你……”
“噓……”他將食指放在她唇上,“我沒事,能醒來就沒事。你不要自責,我也不想聽對不起,我累了,想多睡一會兒,你也累了,去休息,嗯?”
“不,我在這裏照顧你。”
“都説了我沒事,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就好了,你在這裏我反而睡不着,別讓我心疼,嗯?”
“那……好吧,我叫臘梅在外面應着,你有什麼事就叫她。”
他點點頭,喚道:“臘梅,送你家小姐回去。”
臘梅用濕手巾抹乾小姐臉上的淚痕,才扶她一同出了門。屋外夜涼如水,積雪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此刻聽來分外刺耳。
臘梅道:“小姐,姑爺這個樣子,你真的能夠離開?”
“我……”方含雲皺眉搖頭,“我不知道,這兩年他不曾發病,我還以為他已經好了,沒想到還是……唉!難道我真的要陪着他一輩子?”
“可是,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臘梅,你也相信那前世今生的説法?”
臘梅幫她解下斗篷,困惑地道:“前世今生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至少姑爺的心痛症是真的,倘若您留在他身邊能治他的病,也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呵,救人一命!”方含雲對着燈芯發了好一會兒呆,突然嘆道:“倘若真的只有我能救他的命,那我也只有認了。我可以狠心無視他的深情,卻不能無視他的生死。”
燈芯的火焰猛一跳躍,照亮了臘梅驚異的眼,“小姐,你的意思是……”
方含雲無力地搖着頭,“再説吧,還有一年,一年以後……一年以後誰又知道會怎樣呢?”
“小姐。”
“算了,我躺下了,你快去天翔那裏候着吧,我擔心他有什麼需要的。”
“好。”臘梅吹了燈,放下帳子出了門。
關門的一瞬間,臘梅覺得有個影子一閃而過,她猛地轉身,空空的院子裏什麼也沒有。屋檐下的燈籠被風吹得不停地搖晃,映得竹林的影子也跟着晃動,她拍拍胸口,快步走進紀天翔的卧房。
紀天翔靜靜地躺着,保持着她們離開時的姿勢,好像是睡着了。臘梅輕手輕腳地倒水沏茶準備點心,姑爺昏迷了大半個下午,醒來時可能會餓。見他睡得熟,她也鬆了口氣,就着桌邊坐下,想打個盹,不經意瞥見牀下紀天翔的鞋。她遲疑地走過去,緩緩地蹲下身來,用手指輕輕觸了觸鞋幫,濕的,她沒有看錯,是水跡,略帶泥土的水跡。
牀上人突然坐起來,撫着額頭嘆道:“被你發現了。”
她微微一震,但沒有太驚訝,只是站起身,默默地看着他。
“好好好,”紀天翔高舉雙手,“我招,我什麼都招,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着我。”
臘梅垂下眼瞼,什麼也沒説,抬腿就走。
紀天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你要去哪兒?”
她冷冷地道:“姑爺病體已經痊癒,自然不用奴婢在這兒照顧,奴婢要回去休息了。”
他起身攔住她,打躬作揖連連懇求:“好妹妹,是我錯了,我不該裝病騙你們,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當我求你,就算可憐我,別走行嗎?”
她昂着頭,不看他,聲音依然冷冷的,“姑爺放心,我不會在小姐面前多嘴的。”
“我知道臘梅妹妹一向善解人意,可是你這會兒回去,雲兒一定會起疑心,你就幫人幫到底,在這兒待上一夜,你上牀休息,我為你守夜,如何?”
“奴婢不敢。”她轉到桌子旁邊坐下,用後背對着他,“姑爺休息吧,奴婢守一夜就是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半晌,他悄悄走到她身邊坐下,喚道:“臘梅。”
她以手支額,不應他。
他輕輕地推着她的胳膊,又喚道:“臘梅?你真生氣了?”
她還是不應他。
他重重地嘆口氣,悵然地道:“你生氣是應該的,連我自己都氣自己,居然用這麼卑鄙下流的手段來騙取雲兒的同情。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你氣我也好,笑我做好,鄙視我也好,我不過是個得不到又放不開的可憐人。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訴你,成親當日發病是真的,以前二十幾年心痛之苦、噩夢之説也都是真的,我對雲兒的那份心,兩年的付出,兩年的點點滴滴,你都看在眼裏,這些都假不了。可這次,我不得不騙她,否則,我怕最後一年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沒有抬頭,肩頭微微地抖動着,支着額頭的胳膊在桌子上映成一片陰影,那陰影裏滾動着幾顆水珠,一滴一滴,還有水珠不斷地落下來,聚成一片小小的水漬。
“臘梅?你哭了?”他驚惶地問。
她雙手捂住臉搖搖頭,淚水就順着指縫汩汩地流出來。
他不知所措,站起身來圍着她轉,“你別哭啊,你生氣你就罵我,不然打兩下也成,我決不躲,你就是別哭啊。”面對方含雲的淚水他會痛會哄,但面對臘梅的眼淚,他只有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印象中,這丫頭的淚是不用擦也不用哄的。
她用袖子蓋住眼睛,還是搖頭,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袖。
他只好取了手巾過來,碰碰她的胳膊道:“給,用這個,袖子髒。”
她肩膀止住顫抖,接近手巾,用力擦着眼睛。
“別那麼用力,眼睛會擦壞的。臘梅,你跟我説句話,別光是哭啊。”
她閉了閉眼,吸吸鼻子,吐口氣道:“臘梅沒什麼好説的,姑爺對小姐的心思我明白。”
“是,我知道你一直是向着我的。你告訴我花若有情定會憐那護花人,還告訴我打探梁敬之的消息雲兒會感激。那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贏得雲兒的心?我想了一個最糟糕的辦法,就是苦肉計,可我不知道這一招能夠留她多久。”
她將臉埋在手巾裏苦笑,“如果一年算一個回合,那麼第一回合姑爺輸了,第二回合姑爺也輸了,第三回合,您還能贏嗎?”
“你是説——我已經沒有希望了?”
“奴婢不知道,姑爺何必問我呢?奴婢上次問您的問題您還沒找到答案呢!等您找到了答案,就該知道有沒有希望了吧。”
他聚攏眉心,“問題?什麼問題?”
這次她完全笑開了,搖着頭道:“姑爺忘了就算了吧,奴婢累了,姑爺説幫奴婢守夜還算嗎?”
“算,當然算。”
“那奴婢就造次一回。”她直接走向牀鋪,和衣躺下,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入鬢髮。
問題?紀天翔仔細思索,猛然一拍額頭。他想到了,她曾問他執着的究竟是什麼,而他一直沒有找到答案。是,就是這個問題。他剛想向她求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幫她蓋好被子。枕畔已經濕了一大片,她在睡夢中依然流淚。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接住一滴眼淚,哺哺地道:“臘梅,你為什麼哭?是替我傷心,還是替你的小姐傷心?”
她藏在被中的手緊緊接住胸口,無聲地回答:不是替姑爺傷心,也不是替小姐傷心,她哭,是因為心好痛。有些問題註定了沒有答案,她答不出,她也答不出。當他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刻,當他抓着她的肩膀説我心好痛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而當他若無其事地起身説被你發現了的那一刻,當他高舉雙手求饒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心好痛,痛得她也想閉上眼睛倒下去。她想,這就是心痛症發作的滋味吧。她也不知是何時患上這種病的,是從在高頭大馬上他回頭一笑開始,還是躲在門外看到他對天立誓之時,或是他娓娓道來那個前世今生的故事之際,又或是這兩年的點點滴滴沒有融化小姐的心,卻悄悄滲入了她的心。
小姐説愛一個人不是感動,而她就是被他感動了,那感動結成了絲,織成了網,密密地網住了一顆玲瓏的心。
她在睡夢中緊鎖眉頭,嘴裏模糊地傳來夢囈聲:“人窮命賤,紅顏薄命。”
紀天翔一驚,抬眼看看,發現她還在睡,想是她説夢話吧,沒聽清説的什麼,好像什麼命的。命!倘若最後仍得不到方含雲的心,那是不是也是命裏註定?
“臘梅,”方含雲站在門口張望,“天翔進宮有一天一夜了吧?不知又發生了什麼大事,讓他病體未愈就得趕過去。”
臘梅微微一笑,病體未愈?看來這苦肉計的效果還不淺啊。
“回來了回來了。”方含雲欣喜地叫道,“看到人影了。咦?是小桃。小桃——”她推開窗子喚,“不是叫你去打聽少爺的消息嗎?怎麼回來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桃滿頭大汗,“老爺和大少爺一起回府了。”
方含雲疑惑道:“一起回來怎麼不好了?”
“哎呀不是!”小桃揮揮手,氣喘吁吁地道:“聽説邊關戰事告急,大少爺要帶援軍上戰場,夫人那兒正哭呢。”
“什麼?”方含雲一個踉蹌,撞翻了窗邊的椅子。“咣噹”一聲,臘梅手中的水盆也落了地。
方含雲提起裙襬就往主屋趕,臘梅急忙跟上。還未出雲翔居,就見紀天翔緩步進來,若有所思,差點兒跟方含雲撞個滿懷。
“雲兒。”紀天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兒?”
方含雲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連聲問道:“邊關戰事告急了?哪的部隊求援?是不是李將軍的隊伍?那表哥呢?梁敬之有沒有危險?”
臘梅在她身後頓住腳步,臉色跟紀天翔同時轉白。小姐心急似焚地衝出來,原來問的是表少爺。
“天翔,”方含雲用力地搖晃地,“你説話啊,你告訴我啊,表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紀天翔仰起頭,閉了閉眼,一沉着聲道:“梁敬之怎樣我不清楚,胡人請了幾個西域番藉助陣,李將軍連續吃了幾場敗仗,損失慘重。先鋒軍夜襲中計,整隊兵馬被圍困在葫蘆谷,生死未卜。”
“先鋒軍,先鋒軍,”方含雲茫然地叨唸,“你上次説表哥在任先鋒帳參軍,那就是説”;就是説……”她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軟,倒在紀天翔懷裏。
“雲兒。”他急忙抱起她,安慰道,“你先別急,任參軍是三個月前的消息,也許他沒有隨隊突襲呢。”
她用力抓着他的衣襟,眼淚噼裏啪啦直往下掉,“真的?真的?他真的沒事?”
“參軍是文職,這麼危險的行動按理不會參加。”
“那就好,那就好。”她無助地點着頭,突然抬起眼來熱切地懇求道:“天翔,你要去邊關是不是?我求你,幫我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哪怕只有平安兩個字也好,你叫他給我捎個隻字片語。”
紀天翔手臂鬆脱,緊咬牙關,呆呆地回視着她。
“天翔——”她慌亂地搖着他,“你不答應嗎?你不想幫我這個忙是嗎?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身子順着他的手臂滑倒,幾乎是半跪在地了。
“小姐。”臘梅上前扶起她,“你別急,咱們先進屋去。”
方含雲還想再説,卻被臘梅半拖着拉開,“先進去,進去再説,進去啊。”
紀天翔呆呆地站着,渾身僵硬,眼看方含雲抓着他的手一點一點地鬆脱,看她不安地回頭看他,眼神酸楚而悽切,帶着無盡的渴望和希冀,彷彿在説:你怎麼還不跟過來?她第一次用這麼專注的眼神看他,第一次這麼迫不及待地邀他進她的卧房,第一次這麼對他依依不捨,只因為他能夠見到那個人,給她帶回那人的消息。
呵呵,哈哈,哈哈哈!可悲、可笑、可嘆、可憐!
將方含雲拉進屋裏按在椅子上,臘梅急忙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説些什麼?姑爺要上戰場了,那種腥風血雨的地方,搞不好是要送命的。你一句擔心他的話也不問,就只求他打聽表少爺的消息,他心裏會怎麼想?他能答應嗎?”
“啊,我……”方含雲一把捂上嘴,“我,我沒有想到,我一聽邊關告急心就亂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表哥,根本沒意識到我都説了些什麼。天翔呢?他——生氣了是嗎?”
臘梅搖搖頭,“我不知道,姑爺還在外面,我去請他進來,待會兒他進來你先説幾句擔憂的話,表少爺的事情緩一緩,看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説吧。”
“好,好。”方含雲點頭,“我現在心好亂,臘梅,你提點我一些,要是我説錯了什麼你就咳嗽一聲。”
“我知道,你先把眼淚擦了。”臘梅遞過手巾,拍了拍她的手背,推門出去。
紀天翔站在原地,仰頭望天,嘴角在笑,眼中卻有濕意。
臘梅小聲喚道:“姑爺,您進屋去吧,忙了一天一夜了,先坐下喝口水。”
他表情凝結,緩緩地轉頭看向她,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又笑了,拍着她的肩頭道:“臘梅,謝謝你。”
“謝我?”
“謝謝你沒有笑我,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好笑。”
“姑爺。”
他搖頭,不讓她説話,“告訴雲兒,只要梁敬之還活着,我一定讓他寫封信來。”説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嘆口氣道:“替我好好照顧雲兒。”
臘梅對着他的背影恭敬地福了一禮道:“奴婢知道,姑爺保重。”
當夜,紀天翔隻身上路去請師父十方大師,三日後與十萬援軍在凌渡口會合,趕赴邊關。走之前,他沒有再見方含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