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她調侃同寢室的室友沐陽和她那個沒有血緣的外甥的關係時,沐陽回敬她一句:“廢話,你跟你大哥還是一個男一個女呢!”
當時沒想那麼多,後來一個人躺在牀上,她突然有些迷糊起來:她跟他到底算什麼關係?兄妹?朋友?遠房親戚?還是像沐陽和寧海辰一樣曖昧不明?小説裏情人都是從哥哥開始的,那現實生活中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像沐陽説的“小説是小説,現實是現實,不一樣的。”都搞不清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傻乎乎地亂想些什麼,呆!她在心裏把自己狠狠地罵了一頓,最後蒙上大被睡覺了。
許多事情就像幕布後的劇情,不去碰觸的時候可以視而不見,甚至想都不想,但一旦產生了碰觸的慾望,就無法抑制那種衝動和彆扭。接連兩天她都沒在正常的時間和正常的地點出現,第三天晚上,他打電話過來了,問她週末去不去表哥那裏,可以順便載她。她推説有考試,很忙,不去。
他像往常一樣語氣平緩地道:“哦,難怪這兩天沒見你,那就用功學習吧,考試最重要。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放下電話,她心中竟有種淡淡的失望,原來,潛意識裏她居然期望他在意她的反常。天啊,她終於知道習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東西,也知道習慣產生的錯覺可以達到多麼荒謬的程度,幸好他沒有給她任何延續錯覺的信息。
週末晚上,她跟沐陽去看錄像,回來得很晚,出乎意料地是他竟在宿舍樓外等她。明亮的路燈照着他的身影,她心中猛然“咚”的一聲,像做壞事被大人逮到的孩子,心虛地忍不住臉紅。
他將手裏的兩個飯盒遞給她,淡淡地笑道:“你們這些孩子,剛考完試就迫不及待地去放鬆啊,給你們宿舍打了一晚上的電話都沒人聽,你表嫂特地為你做的糖醋里脊都涼了。”
“嘿嘿……”她借傻笑來掩飾彆扭和心虛。
“嘿嘿……”他學她的笑聲,曲起指節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就知道傻笑,等明天有時間領你去買個傳呼吧,省得總找不到人。”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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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他只是説説罷了,沒想到下一個週末,他真的帶她出去買傳呼了。
電信營業大廳那裏正在修路,走在工地旁邊,深一腳淺一腳,高一腳低一腳,她穿着裙子很不方便。越過一堆木板,他回過身來伸手拉她,她微微一怔,立刻將手放在他的掌心,生怕他看出她的彆扭。手心接觸手心的剎那,她感覺到他掌心的汗水和皮膚的温度。拉她過了障礙物,他沒有放開,一直牽着她的手走到平坦的地段,過馬路的時候甚至還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攬着她的肩,催促道:“跑。”上了人行橫道,他自然地放開,在她頭頂輕輕一拍道:“走快點,別總落後半步,害我總要回頭看你。”
“哦!”她訥訥地應着,茫茫然地跟在他屁股後面,時不時看着被他握過的手。
回程途中,他們並肩坐在公共汽車上,他興致高漲地研究她的新傳呼,而她還在研究她的手。怎麼會這樣呢?被他握住的時候,她能感到温暖、安全和信任,但是卻感覺不到電流。小説上和室友們都説:被自己喜歡的人碰觸,會臉紅心跳、熱血澎湃,碰觸的地方像有電流通過,麻酥酥的。但是她沒有,前一次的臉紅心跳是因為怕他知道心裏一些不該有的胡思亂想而笑話她。這麼説,她對他的感覺並不是喜歡?
“喂!”他突然推了推她,“想什麼呢?剛買的傳呼也不看?”
“哦,沒,沒什麼,天太熱,有點困了。”
“困就靠着我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她又是一怔,靠着他?合適嗎?他都這麼説了,有什麼不合適?剛好可以再驗證一下對他的感覺。
她慎重地道:“那我可真靠了啊。”
“小姑娘!”他笑了,一下將她的頭按在他肩上,“睡吧,那麼多廢話。”
他那用力一按撞得她後腦勺有些疼,她轉了轉腦袋,嘗試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他向邊上挪了挪,讓她可以斜依在他肩上。很舒服的感覺,像家裏的狗熊抱枕,就是有點熱,還有點酸酸的汗味。除了舒服,她找不到其他的感覺,幸福、滿足、温馨、衝動,統統都沒有。她閉上眼睛時釋然地想:這大概就是親切與喜歡的區別。她對他,只是由親緣上升為朋友,再由朋友形成了習慣,所以偶爾會產生錯覺以為那就是喜歡,但畢竟還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幸好幸好,她還以為尋找白馬王子的夢想會被他橫插一槓,無法實現了呢。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聽到他在問:“做什麼好夢呢?嘴咧得那麼大。”
她睜開一隻眼,做了個鬼臉道:“夢到白馬王子了。”
他笑,“標準的白日夢。”
“做白日夢也很好啊,證明我還擁有幻想的權利。”
“是啊。”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還擁有幻想的權利。”
她猛地睜開眼睛湊近他問:“怎麼了?幹嗎這麼感慨?”
他淺淺地笑,“沒怎麼,看到你年輕,嫉妒了。”
“啐——”她拉長音哧他,“我還嫉妒你的成熟呢,又不是沒有年輕過,嫉妒什麼?”
他搖頭,“我也不知道嫉妒什麼,看你每天快快樂樂不識煩惱的樣子就是有點嫉妒。”
“你有許多煩惱啊?”
他聳聳肩。
“説嗎,説給我聽聽?”她搖他的胳膊。
“成長的煩惱、事業的煩惱、感情的煩惱,再過幾年你也會有的,沒什麼好説的。睡吧你,不是困了嗎?”
她又靠回他的肩膀上,“人家好奇嘛。”
眼睛閉了一會兒,她突然興起一個念頭,猛地坐起來湊近他問:“聽説你很風流,是不是真的?”他彷彿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她,兇巴巴地問:“你從什麼地方聽來的?”
她本能地一縮,輕聲回道:“聽説就是聽説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幹嗎那麼兇?”
他頓了片刻,突然笑了,指節用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小小年紀這麼八卦,不該你聽説的就不要聽説,不該你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哦。”她乖乖地點頭,誰叫他比她高,比她老,比她兇。
那時候同學們還都處在貧民階級,身上有個傳呼就算先進了,聽到滴滴滴滴的聲音,總要惹來一圈羨慕的眼光,挺有成就感的,所以剛配上時,江平叫聞昊不管有事沒事每天都傳一次,有點炫耀的意思。才一年多的時間,傳呼機就普及了,還有同學帶上了手機,也沒什麼好炫耀的了,但每日一次的傳呼卻形成了習慣,見不到“聞先生”的留言,心裏就像少了點什麼,連睡覺都不安穩。
十二點了,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不時把傳呼拿出來看看,確定它還有電,也沒有壞掉。唉,大哥最近忙着考博士,總是忘記給她打傳呼,算了,睡吧。她閉上眼睛,就聽見頭頂沐陽翻來覆去的聲音,她翻過身來,壓低聲音問:“沐陽,怎麼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
“嘿嘿,我白天睡多了。老實説,想什麼呢?是不是想你的寧海辰?”
“才沒有,我管他去死,睡了。”沐陽説完用被子矇住頭,不再理她。自從上次跟她在飯館看到寧海辰相親之後,沐陽就整天悶悶不樂的,説她不喜歡寧海辰,騙鬼鬼都不信。自己就不同了,不只見過大哥相親,甚至見過他騎車帶着不同的女孩子逛街,認識兩年,起碼見他牽過四個女孩的手,以他的風評,怎能光是牽手這麼簡單?不過她不會嫉妒也不會吃醋,因為他們是朋友,她對他又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哪像沐陽,口是心非。她自以為把妹妹的角色扮演得非常成功,成功到不知不覺間埋葬了一份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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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升大四那年,他考博士,她一直在考場外面陪他。考試結束,她第一時間迎上去,抓着他熱切地問:“怎樣?考得怎樣?”
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又沉又硬的大腦袋毫不客氣地擱在她肩上,有氣無力地道:“不知道,愛怎樣就怎樣吧,我現在就想睡覺。”
她笑着擰他的耳朵,“瞧你那點追求,好好好,先去吃飯,吃完了隨便你睡個天昏地暗。”
他無力地揮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回去睡覺。”
“不吃不行,不就是個博士生考試嗎,瞧你累的,跟打了一場大仗似的。”
他賴皮地靠在她身後,讓她拖着走,“我老了,精力和體力都跟不上了。”
“瞎説!”她向後撞了他一手肘,“三十而立,你正是精力旺盛、用心拼搏的時候,居然敢説老?”“不管不管,反正我現在要睡覺。”
“好吧好吧。”她無奈地推開他沉重的大腦袋,“你先回去睡覺,我去給你打飯。”
“好平平,真懂事,謝了!”他像敷衍小狗一樣拍拍她的頭,半眯着眼睛,搖搖晃晃地離開。
等她打了飯到他宿舍,他已經歪在牀上睡着了,呼嚕打得震天響,牀上的書本紙張差不多能把他埋起來。她嘆口氣,放下飯盒,清理出大半張牀鋪,把他搭拉在牀下的大腿扔到牀上,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翻看昨天租的小説,看着看着,居然也睡着了。
電話鈴聲擾人清夢,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時搞不清這是哪裏,視線落點是牀中央一台顏色不太熟悉的電話機,然後一隻大手摸索着伸過來抓起聽筒,睏倦模糊的男聲道:“喂?”她吞掉嘴邊的笑聲,他還閉着眼睛,那咬牙切齒的表情像要把對方碎屍萬段。
話筒裏隱約傳來一個女聲,他“嗯嗯”了兩聲,不耐煩地道:“明天吧,明天找你,今天太累了。”
聽筒裏的聲音陡然尖鋭,一長串高頻高調之後,他火大地吼了一句,“隨便你!”然後“啪”地掛斷,翻了個身,繼續睡。
半分鐘不到,鈴聲又響了,他嘴裏低聲詛咒些什麼,摸索到電話線插口,一把拔掉,終於不響了。
她這時完全清醒了,瞪大眼睛震驚地看着他的臭臉。天!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他的脾氣這麼壞,而且還會對女人發脾氣,説實話,讓她覺得有點——呃——沒風度。
他用被子矇住頭,捂得嚴嚴實實,突然像感覺到不對,猛地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椅子上目瞪口呆的她,半晌,問:“你怎麼在這兒?”
“呃——”她怯怯地伸出食指指着飯盒,“我給你打飯過來,沒別的事了,我,我,我走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向門口,他臉上抑鬱的表情像隨時會發火,她可不想跟剛才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一樣無緣無故地成為炮灰。
她的手已經握到門把了,突然聽到他沉聲叫:“平平。”
“啊?”她慌張地回應,“我走了,馬上走了,你可以睡飽了再吃,我不吵你。”
“平平?”他提高聲音,朝她勾勾手指。
她背靠着門,一個勁兒搖頭。
“過來!”
她瞄着他緊抿的唇角和疲憊的神色,心不甘情不願地蹭到牀邊。他向裏挪了挪,拍拍身邊的位置,她坐下,從眼皮底下偷瞄他的臉色。
他一直盯着她,突然“哧”的一聲笑了,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嘆道:“小姑娘,瞧你那樣!”
見到他的笑容,她緊繃的情緒一下放鬆下來,控訴道:“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啊,好像想找人狠狠揍一頓似的。”
“呵呵,”他笑,“嚇着你了?”
“嗯。”她用力點頭,“我都不知道你脾氣那麼大。”
他嘆口氣道:“男人累的時候是這樣的,你還小,以後見得多了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她撇嘴,“別的男人才不會像你這麼沒風度,跟女人發脾氣。”
他疑惑地擰眉,“跟女人發脾氣?”
她用眼睛瞄電話。
他會意,頓了下道:“哦,呵,你不明白,男人只會對他厭倦的女人不耐煩。”
“耶——”她做了個鬼臉,“花心大蘿蔔。”
“小姑娘!”他又彈她,“剛才還一副嚇傻了的樣子,這會兒就敢説我了?不怕我揍你?”
“我才不怕呢。還睡不睡了?不睡起來吃飯,吃完飯洗漱一下,刮刮鬍子,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把人家女孩子約出來道個歉。”
“小小孩子你懂什麼?別亂指揮,抽屜裏有碗筷,去拿到洗手間刷刷。”
她邊幹活邊反駁,“別看我年紀比你小,好歹我是女人,肯定比你瞭解女人的心思,女人的心最軟,不管你做錯什麼,只要你肯道歉、肯悔改,她就一定會原諒你,當然,前提是她心裏有你。”
“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很有經驗啊。”
她洗好碗筷,拿起放在一邊的小説,“實踐經驗沒有,理論早已成熟了,這裏面什麼模式的愛情故事都有。”
他笑着搖頭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小説裏的故事怎能當真呢?感情往往不由人的理智控制,哪有什麼理論可循?”
她斜眼看他,“這你就不懂了,愛情小説裏的真諦,豈是你這種老男人能夠體會的?什麼感情不由理智控制,全是你們男人花心、變心的藉口,説白了一句話,就是用情不專。你聽過‘動心容易痴心難,留情容易守情難’嗎?”
他搖頭,“沒聽過,哪位哲人説的?聽起來好像蠻有道理的。”
“瓊瑤阿姨啦,言情小説中早把你們男人的心理分析得一清二楚,全都逃不過我們這些小姑娘的法眼。”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瓊瑤聽過,就是那些又臭又長、專會哭哭笑笑、打打鬧鬧的電視劇的原著嗎。”
她用筷子點住他的鼻尖,“警告你哦,不準污衊我心目中的偶像。”
他壞壞的一笑,“偶像?嘔吐的對象?”
“大哥,”她叉腰高叫,“你還説,不理你了。”
“好好,不説了,不污衊你的嘔——偶像,我吃飯。”他説着埋頭就稀里呼嚕吃個精光,快吃完了才想到問:“你吃過沒有?”
她白他一眼,癟嘴道:“沒有。”
“啊?”他愣了一下,突然上來用力彈她的額頭,“小白痴,沒吃怎麼不説話?”
她捂着額頭委屈地抱怨,“你吃光之前怎麼不問我啊?吃了人家那份,還説人家是白痴,你這人有沒有良心。”
他笑了,“偏要我問你才説啊,為什麼不主動爭取自己的權利?走,咱們去你表哥那裏,看能不能搜刮點好吃的東西。”
她小小聲地咕噥:“什麼嘛,什麼主動爭取,男生照顧女生,哥哥照顧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沒風度的,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喜歡你什麼?”
他突然回頭瞪她,“嘀咕什麼呢?”
“沒有。”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小姑娘!”他習慣地彈她的額頭,“動作快點,要不然不帶你去了。”
“不行不行——不可以丟下我。”她哇哇大叫着衝過去,揪住他衣服的後襬,讓他像拖着趴趴熊一樣把她拖出房間。
沒有性別年齡界限的自然相處,不用區分友誼或親情的熟稔感覺,這就是她和他的關係,和諧到讓你陶醉其中,什麼都不用去想的關係。當然偶爾也有吵鬧和矛盾,但因為不是情人,沒那份奢求,就易於化解原諒。他惟一一次惹她掉眼淚,是因為一本小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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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説男人想要甩掉一個女人的時候是不是總能想到藉口説兩個人不合適?”
“大哥,你説男人想要把一個女人搞到手的時候是不是總能表現得很痴情?”
“大哥,你説男人最長情,女人最痴情是什麼意思?”
“大哥,你説男人真能做到對他想要的每一個女人都真心,卻對每一個女人都不忠心嗎?”
“大哥……”
“停……停……”他停下腳步,頭痛地看着她,“平平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腦袋裏哪兒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小説裏講的啊!”
他怒氣騰騰地盯着她手裏的小説,咬牙切齒地道:“別讓我知道寫這些東西的人在什麼地方,我會掐死她們。”
她急忙把書收起來,保護性地道:“這可是我的寶貝,要是哪天讓我見到作者,我一定興奮得暈倒。”
“我已經快被你煩的暈倒了。”
“不是吧?我很煩嗎?大哥已經開始煩我了?我只是問問而已,又沒逼你回答,這樣你就煩了,那以後我想知道確定答案的時候怎麼辦?大哥,我跟別的男孩子不熟哦,有問題只能問你啊,你不要嫌我煩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拒絕,突然眼睛一亮道,“不然我幫你找個男人讓你煩好了。”
“啊?”她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給我介紹男朋友?好啊好啊,我馬上就大四了,還沒有過初戀,感覺很遜的。人家説‘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我拉了一年警報,馬上就快沒人要了,正好趁最後一年搞搞黃昏戀,很浪漫的。”她雙手抱胸,眼睛裏煥發出夢幻的光澤。一回頭,卻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麼了?幹嗎這樣看我?”
他沉默半晌才緩緩道:“平平,談戀愛是很嚴肅的事情,你不能當它是做夢或者做遊戲。”
“少來了。”她嘻嘻笑着,“都什麼時代了?戀愛還嚴肅?大家都是‘合則聚不合則散’,哪那麼多的束縛?別跟我説你跟你那些女朋友們講嚴肅哦,我不會相信的。”
他着急地道:“別跟我比,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男女平等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只有學得跟男人一樣瀟灑,在感情面前才能真正做到平等。”
他不做聲了,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久,突然一把抓下她的書包。
“喂,你幹嗎?”她反射性地扯住,“幹嗎拿我書包?”
“沒收你的小説,不能讓你再看下去了,你中那些故事的毒太深了。”
“不要。”她堅決固守陣地,“我又沒有耽誤學習,這是我的業餘愛好,我有權利選擇我的業餘愛好。”
“不行,沒耽誤學習耽誤你的思想,更要命。”她沒他力氣大,三兩下就被他搶過去,“譁”的一聲把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最要命的是還有兩片衞生巾。
她已顧不得害羞不害羞了,眼尖地搶過那本小説,他動作更快,一把抓住大半邊,她死抓不放,他決不鬆手,兩個人一本書就這麼拉扯起來。
他火大地喊:“平平,聽話,給我。”
她激動地叫:“不給,不給,這是我的,你不能搶我的東西。”
“平平!”
“大哥……”
“嘶——”書頁從中間扯破了,他們同時怔住,她訥訥地盯着手中被撕爛的大半張封皮,上面的美女畫像已經扭曲變形,漂亮的眼睛從中間硬生生地斷開,彷彿在向她控訴不公平的遭遇。
“平平?”她聽到他小心翼翼的聲音,視線中是他手上破爛的書頁,眼睛酸酸的,一會兒,一滴一滴晶瑩的水珠落下,正好滴在封面美女破碎的眼珠上。
“平平,對不起。”他用手輕輕地碰觸她的肩頭,“我……”
她猛地甩開他,劈頭大吼:“聞昊,你是天底下最沒品的男人!”
“平平,平平,平平……”她把他的呼喚拋在身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湧。為了一本小説哭得如此傷心,好像很幼稚,但那是她的愛好、她的樂趣、她的精神寄託。他憑什麼干涉?他當他自己是什麼人啊?她尊重他才叫他一聲“大哥”,他就以為他有多了不起了,連爸媽都沒這麼管過她。書是沐陽租的,現在弄壞了,怎麼跟人家交代?他等於間接破壞她的信譽。哪有這種人啊,説動手就動手,一點也不尊重別人的意願和隱私。濫人,壞人,不講理的人,沒公德心的人,天底下最沒品的人……她氣他,鄙視他,討厭他!
她一路衝回宿舍,傳呼機嘀嘀持續不斷地響,她火大地解下,連腰帶一起“哐鐺”丟在地上,他給她宿舍打電話她不接,在樓下等她又被舍友巧妙地避過,於是他便放棄了。姐妹們都説他沒誠意,這樣的大哥不要也罷,她嘴上跟着抨擊,心裏卻澀澀的很不是滋味。瞧他那-樣,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裏,不過話説回來,她同樣算不上他什麼人,得罪了就得罪了,哄哄不領情便罷,也犯不着低聲下氣,畢竟只是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他連女朋友都懶得哄,何況是她了?肯到宿舍樓門前等她,已經很給面子了。
冷戰持續了一個星期,週末表哥突然打電話過來,説表嫂煮了排骨湯,讓她跟聞昊晚上一起過去。她本來想説不去,後來又一想,為什麼不去?是他得罪她,又不是她得罪他,她不去顯得示弱似的。答應下來,她也沒跟他通話,反正公車站牌她知道,門牌號她也知道,一個人照樣能找到,幹嗎非跟他一起去?
登上公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她突然想起買傳呼那天靠在他肩上睡覺的情形,多舒服啊,可現在,孤零零一個人,蠻淒涼的。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腰間的傳呼機,空空,這才記起傳呼摔壞了,也不知能不能修好。
有個人在她旁邊坐下,惹得她心裏更煩,這麼多空位幹嗎非跟人擠?她剛想發作,猛然對上一張熟悉的臉。是聞昊,他什麼時候上來的?她把驚訝硬生生地吞回肚子,扁了扁嘴,轉過頭去。
好久好久,她聽到他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地問:“還在生我的氣?”
她瞄他一眼,不説話。
他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問你哪,還生氣嗎?”
她沒好氣地道:“是啊。”
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本書放在她膝蓋上,“那,還你的。”
她低頭一看,居然就是撕破的那一本,捧起來驚訝地問:“你從什麼地方弄到的?”
“書市嘍,我跑到全市最大的圖書批發市場才找到,你們這些小姑娘,連看的書都奇奇怪怪,一般的書店買不到,租書店又堅決不賣。”
她心裏已經笑了,但臉上還保持着嚴肅,“你現在知道了吧,什麼叫‘物以稀為貴’?別以為我們看的小説是垃圾,那也是學問,你想找還不容易呢。”
“是是,我錯了,我錯了行嗎?我都買了書跟你道歉了,還生我的氣?”
“生氣!”
他攢緊眉心,“怎麼還生氣?”
“這不光是一本書的問題。你侮蔑我的偶像,那叫不尊重我;亂翻我的書包,那叫侵犯我的隱私;不准我看小説,那叫干涉我的興趣;電話打一次就不打了,等門等一次就不等了,那叫沒有誠意。”她機關槍似的一頓炮轟,感覺胸口的一口悶氣終於出來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最後一拍額頭嘆道:“天啊,現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得,説話都這麼尖鋭?你以前的豁達和可愛都哪兒去了?”
“豁達可愛也要看對什麼人,你現在被我歸類為沒品的大爛人。”
“好好,”他無奈地點頭,“我是大爛人。我這個大爛人不也是因為關心你才管你的嗎?換了別人,我管他中什麼小説毒?吸毒又關我什麼事?我承認我用的方法不對,不應該跟你急,不過誰叫你不聽話,我妹妹你表嫂從小就很聽我的話,我説什麼就是什麼,哪像你這麼難纏?”
“你這人,做錯事還歪理一堆,缺點又加一條,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錯誤。”
“我剛不是承認我錯了嗎?”
“那你態度就不能好點啊。”
“天啊!”他再次撫額,“還要計較態度。”
“當然,像你前兩天的態度,明顯就是沒有道歉的誠意。”
“那怎麼才算有誠意?”
“要鍥而不捨、堅持不懈,你不見每天都有男孩子在女生樓前等門嗎?”
“拜託,妹妹,”他哀嚎,“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讓我跟那些小男生一起像個傻瓜似的站在樓外面等門?我做不到!”
“那叫愛情的力量,你懂不懂?居然説人家是傻瓜。”她説完才發現説的不對,那些男生是為了愛情的力量,他為了什麼?當然沒有動力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自圓其説。
“算了算了,”她急忙找個台階下,“看在這本書的分上,原諒你了。”
“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這才對,你就當尊老敬閒,也該放個軟話過來啊,小姑娘脾氣太倔就不可愛了。”
“耶——”她做個鬼臉,“老男人脾氣太壞也沒人愛哦。”
“小姑娘,”他用力彈她的額頭,“又説我。以後不准你跟我鬧情緒,聽到沒有?”
“啊——”她叫,“毛病又犯了,你這叫干涉他人心情。”公車在吵吵鬧鬧的聲音中越行越遠,朝未知的方向緩緩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