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進行得很順利,對天籟來説,胡醫生像是個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而不是個醫生,每次治療結束,他都會送給她一句話。
在她説到將曲凌風丟在她住家大樓外面時,他説:“當男人發現一個女人脆弱外表下的聰慧與剛強,往往會挑起他強烈的興趣和鬥志。”
當她講到曲凌風強吻她,還扭得她肩膀脱臼時,他説:“男人失控到對女人動手,代表這個男人已經深陷進去了。”
當她提到曲凌風帶凌雲到機場接機時,他翻了個白眼道:“這男人不是很忙就是很懶,居然盜用你的方法。”
像今天她説到曲凌風用她***名譽、天嬌的清白和研發資金威脅她就範時,他説:“威脅是很有效的方法,但是用來對付自己心愛的女人時,就變成了最愚蠢的方法。”
“説到底,你就是要我相信一件事——他愛我。”天籟聰慧地幫他下結論。
“不,我是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他愛你。你仔細想一想,他威脅你那麼多次,有哪一次是真正付諸行動?當然,我不懷疑若你不屈服的話,他會,因為嫉妒中的男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可是他把我的肩膀弄到脱臼,還摔傷了我的手腕。”天籟努力提出反證。
“嗯——”他沉吟,“不能否認,這個男人生氣的時候有暴力傾向。”
不要惹我生氣,我不生氣,就不會傷害你。
天籟突然想起曲凌風説過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他説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似乎帶着一些懇求和無奈。
但,現在的問題是,她怎樣才能不惹他生氣?絕對地服從嗎?
她找不出答案,所以她將問題丟給她的心理醫生。
“笨!”胡醫生翻了個白眼,“這還用説嗎?他要的是你的愛,只要你愛他,上刀山下油鍋,他都可以為你辦到,何況只是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猛撞了一下,撞得她身子一顫,無法思考。
“又下意識地在抗拒了。”胡醫生搖着頭,“曲凌風是可惡,但更可憐,因為他愛上你。一個不懂得怎樣愛的男人,和一個拒絕接受愛的女人相遇,嘖嘖,就像你們這樣——悲慘。”
胡醫生的話在天籟腦海裏翻攪着,她的茫然無助全呈現在眼睛裏。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只能幫你這麼多,剩下的就要看你怎樣選擇,是調整你自己的心態,接受他,重拾對愛情的信心;還是頑抗到底,直到他肯放了你的那一天。補充一句,男人很難抗拒你現在的眼神,你不要再誘惑我了。”
“又在開玩笑了。”天籟以為這又是他的另類玩笑,豈知……
“我沒有。”胡文舉走向前,收起一貫的戲謔,無比嚴肅地道:“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是説如果,你跟曲凌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天籟震驚了。她知道自己是美麗的,卻不知道她可以讓這麼多男人心動。
一隻美麗的鳥兒奄奄一息地躺在錦被上,一雙眼閃着絕望的微弱光芒。
暴君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在掌心,哀慟呢喃:“為什麼?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不能忍受與別人分享你美妙的聲音,才會將你囚禁,結果卻害死了你……”美麗的鳥兒心灰意冷地閉上眼睛。
“不!”他狂喊,“別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
鮮紅血液從鳥兒嘴角緩緩流出,一滴滴落於他掌心,紅得怵目驚心。
“不要流了,求你不要流了!”暴君用手想止住血,卻徒勞無功。“我放你走,放你自由!”暴君仰天長嘯。
他緩緩將鳥兒放回錦被上,臉上露出一抹決絕的笑容。“我説過,要放你自由,除非我死。現在,我要放你走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刀面照映出暴君蒼白慘絕的面容——是曲凌風!
寒光一閃,刀鋒沒人他的胸膛,熱血順着刀緣緩緩滲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悽然地微笑,“最後一個要求,讓我在你的歌聲中死去。”
鳥兒放開歌喉,鮮血隨着它的歌聲不斷地湧出,彷彿要傾盡它的所有,向這個世界告別。
鳥兒對着暴君安詳滿足的笑容唱啊唱,直到跌落錦被,倒在他的屍體上……
“啊……”天籟猛地坐起,全身冒着冷汗,拚命用手抹着嘴角,要抹去那些淋漓的鮮血。
“天籟!”曲凌風也被她驚醒,他抱緊她,“怎麼了?作惡夢了?”天籟恍恍惚惚地望着他。她終於看清了暴君的臉,也看到了她的結局,但她卻沒有想到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天籟,你説話,回答我。”見天籟失神,曲凌風緊張地搖晃着她。
天籟焦距對上他擔憂的眼眸,像她上次昏迷前看到的神情。
他在擔心她嗎?
“沒事,只是一個惡夢。”她搖搖頭,虛弱地回道。
“天殺的胡文舉!”他咬牙切齒,“我明天去砸了醫院,居然説你已經好了,好了怎麼還會作惡夢?”
“別!”天籟阻止他,“正常人也會作惡夢。”
“告訴我,夢到了什麼?把你嚇成這樣?”飭凌風親了下她的額頭,摟着她躺下。
窩在他懷裏,天籟搖頭,“記不得了。”
“記不得也好,下次作夢的時候記得把我夢進去,這樣就沒有人能嚇到你了。他的手安撫地輕拍着她的背。
就是因為夢到你,我才會嚇成這樣!但這句話天籟沒膽説出口。
隔日早晨。
“今天不要去工作室了,在家裏休息。”出門前曲凌風輕柔地交代。
聽見他這麼温柔的陽咐,天籟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結果,她聽了他的話,沒有出去。
她站在浴室裏,對着鏡子無聲自問:“你怎麼了?”
這時她心裏有個聲音蹦出來:“你已經開始發現他的好,你已經漸漸接受他、依賴他、信任他,聽他的話。”
“不!”鏡子裏的女人反駁,“你是冷靜理智的女人,怎麼會被他那種惡劣的男人所迷惑,想想他曾經對你做過的,想想他的霸道和不講理,你不離開他,就會窒息。”
“可是不對啊。”心裏的聲音辯駁:“他雖然霸道,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對你的關心;他態度粗魯,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對女人温柔;他脾氣暴躁,是因為你總是在抗拒他,雖然他對你惡聲惡氣,但有哪一次真正傷害到你?”
“你這個沒有原則的女人!”鏡子裏的女人指責心裏的女人,“你不記得他怎樣用你***名譽來威脅你?你不記得他是怎樣傷害你妹妹,害得她到現在還不原諒你?你不記得他要你的時候,從來不分時間地點,對你沒有一點尊重?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可是,他已經變了啊!”心裏的女人急切地道:“自從上次昏倒後,他就一點一滴地學着温柔。雖然他拙於表達,但難道你看不到他這些日子的改變嗎?”
鏡子裏的女人哼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知道他會體貼多久?説不定很快就恢復那個鴨霸個性了。”
“那也不一定啊,只要肯付出,説不定百鍊鋼真的可以化為繞指柔呢!”
“冒險的事情不要做,付出就等於傷害。”
“沒有付出就得不到幸福。”
“幸福都是騙人的。”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
“你這個天真的女人!”
“啊……”天籟受不了自己內心的交戰,她大喝一聲,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依然沒有頭緒。
掙扎許久,天籟決定把目前手中的Case給推掉,因為她現在的狀況實在寫不出像樣的作品,而她又不願意隨便敷衍了事。
她的助理小康為了這件事,被她***經紀人罵了頓,因為劉經紀不敢對她發脾氣,只好找小康出氣。為此,天籟決定請小康吃飯,以彌補她受傷的心靈。
“我聽説這家餐廳好久了,只是太貴了一直捨不得來,現在終於逮到機會了。”小康興奮地説。
“拿我當冤大頭嗎?”天籟佯怒,白了她一眼。
“嘻嘻。”小康好笑,她的視線左右移動着,隨時盯看着美食的到來,突然,她驚叫道:“那不是你家暴君?”
天籟回頭,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了曲凌風和秦昭,因為中間有盆栽擋住,所以他們沒注意到她們。
秦昭那大波浪的捲髮披肩,頰邊一撮髮絲隨着切牛排的動作微微晃動,她凝神傾聽曲凌風説話,時而點頭,時而微笑,有時搖頭插上一兩句,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風情萬種。
曲凌風的表情平靜,對於她的插話默默接受,有時甚至露出讚許的微笑。
她一直以為他們都是不會笑的人,沒想到他們笑起來也可以這樣的温柔自然。
他們也許是在討論公事,順便一道享用午餐而已,但天籟卻覺得他們在一起的畫面是那麼的唯美,而她,被隔絕在温馨之外。
小康雙手支着下巴,感嘆道:“那女人好美,雖然還是沒你美,但是看起來讓人感覺好舒服。”
天籟回過頭,不再注意他們。她手指着肚子,感覺胃都隱隱抽痛。
“天籟姐!”當飲料送上來,小康結束了她美的視覺饗宴,一回頭時她嚇到了,“你哭了?”.“哪有?”天籟不相信,她伸手擦眼睛,卻意外觸碰到一滴水珠。
怎麼會?她怔愕地盯着指尖上的水滴。她真的哭了?
突然,天籟想到在游泳池畔的那個下午,她也是看到秦昭站在他身邊,然後她進屋去聽音樂,他進來時也指控她哭了。
記得那次,她認為是他手中的水,那麼這次呢?她要怎麼解釋?
“天籟姐,你沒事吧?”小康小心翼翼地説:“其實,那女人也不怎麼樣,她又沒你漂亮,而且你看,他們連手都沒牽,肯定不是那種關係,再説……”
“小康,”天籟打斷她絞盡腦汁的安慰,“你説,曲凌風愛我嗎?”
“當然。”小康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家暴君眼睛裏除了你不會有別人的,你放心好了,那女人不論是什麼來頭,都不是你的對手,不信的話,你現在過去,我保證他立刻拋開她,迎向你。”
小康肯定的語氣今她想到胡醫生的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愛你。是真的嗎?他是真的愛她嗎……
“哎呀,你怎麼還哭?不然這樣好了,我幫你叫他,我就不信他看到你後,還會理那個女人。”
“小康!”
天籟出聲想阻止,但晚了一步,她已經站起來喊道:“暴君,天籟姐在這裏!”
雲時,餐廳裏所有的視線都齊齊掃了過來,當然也包括曲凌風他們。
他一看見她,便立刻起身走了過來。
“怎麼樣?”小康得意地道:“我就説他會選你吧!”
天籟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近,他眼睛裏有一抹驚喜,卻很快又消失了。
“誰惹你哭了?”曲凌風皺着眉。
小康急忙擺手,“不開我的事。”
“是飲料太酸了。”天籟趕忙找了個藉口。
“是嗎?”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撇撇嘴道:“難喝。”
“你怎麼想來這裏吃飯?”他又問。
“小康想吃,我欠她一頓。”
曲凌風頓了一下,而後他從皮夾裏抽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對小康道:“想吃什麼就吃。”然後,他拉起天籟,“要去哪裏?我還沒有吃呢;”天籟納悶。
“這裏的飲料會讓你流淚,我不喜歡,我帶你到別家吃。”
“可是小康……”天籟躊躇着。
“沒關係!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只要有人付錢就好。”小康搶着道。
曲凌風朝着小康點頭,似乎是在讚賞她的識相,而後他又拉着她走到秦昭那邊,“我下午不回公司了,有事打我手機。”
“是,總裁。”秦昭公事化地應着。
走出餐廳,曲凌風難得用詢問口氣説:“想吃什麼?”
她也難得温柔的語氣回答:“都好。”
他們到一家氣氛極好的餐廳解決了午餐。
飯後他們去看電影,這不是他第一次帶她來看電影,但卻是她第一次主動把手交給他牽着。
他們並肩坐在漆黑的電影院裏,他手臂環着她,不時低頭問她怕不怕。
她搖頭,她其實無心看電影,只想靜靜地靠着他,貪婪地汲取這一刻的甜蜜。
她怕出去之後,一切就只是一場夢,他還是那個霸道的曲凌風,她還是那個憂鬱的佟天籟,她的心從來不曾為他悸動,他的温柔從來不曾為她展現。
散場時,他將她摟得好緊,不讓人潮擠到她,恍然之間,天籟憶起以前他也是這樣摟着她,但她卻覺得透不過氣,從來沒有想過這是無言的體貼。
胡醫生只告訴她“從好的方向理解他的行為”,卻沒有告訴她——只要心中有愛,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愛?天籟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震懾住了。
她愛上他了嗎?在她內心掙扎時;在她下意識抗拒時;在他的霸道讓她覺得透不過氣時;在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恨他的時候或者從第一眼,她就愛上他了?也許吧,只是她從來不肯承認。
愛,真是一種奇妙的情緒;愛,是一種本能,也是一種不可抗拒也不可抹煞的東西。就在她意識到它的存在前,它已經悄悄地發生了。就像之前她明知道他在發脾氣,還是不受控制地上樓去看他……
坐上車,曲凌風動手幫天籟繫好安全帶,見她半晌都沒有反應,他開口問道:“在想什麼?你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了。”
“在想……我下次再也不要到那個有酸飲料的餐廳去吃飯了。”
他沒笑,反而認真地看着她,“天籟,你今天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感覺心情很好,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嗎?”
“你今天也不一樣,你對我用了很多問句,通常,你只會説命令句。”
“我説過,只要你不惹我生氣,我就不會傷害你。”
“可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天籟無奈地説。
“因為你的反抗,因為你的淡然和冷漢。”
“曲凌風,你很霸道。”
“你第一天認識我時就該知道了。”他不負責任地回答。
“我看過一篇文章,叫作ifitComesBack.”天籟緩緩地開口。
“哦?”他回應。
“説的是一個男孩愛上了一個殘疾女孩的故事,他很想保護、她、愛她、照顧她,但他的舉動卻令那女孩感到窒息。所以女孩離開他,臨走前她留下一張字條——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Youmust1etiftofreeififcomesbacktOyouIt-syoursifdoesn‘tYoureallyneverhadanyway曲凌風聽到這裏,臉色陰鬱,他沉聲道:”結果呢?“
“男孩不放棄,他找了好久,但女孩還是沒有回來。”
“當初就不該給她機會離開,那男孩是個笨蛋。”曲凌風説出了他的啓示。
“哦!”曲凌風就是曲凌風,她講這個故事,是暗示他放手的意思,他居然下了這麼個結論,除了搖頭,天籟真的不知道她還能説什麼。
“我不會重複那男孩的錯誤,所以,你也不要重複那女孩的錯誤。”他扶住她的肩,鄭重地道。
在他犀利的目光中,天籟垂下頭,嘆息,沉默。
愛苗能夠在暴風雨中成長嗎?只怕還未茁壯,就被硬生生扼殺了。
天籟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和諧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只要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些,就可以時時發現他温柔的注視;只要她平心靜氣地與他商量,就會發現原來他並不是那麼的不講理。
像是有一次——“我想自己開車,雖然有司機很好,但自己開車還是比較方便的。”
在他皺眉前,她拉住他的手,用懇求的眼神望着他,“我保證,我會非常非常小心,不會出一丁點意外,如果我碰破一根小指頭,你就沒收我的駕照。”
曲凌風猶豫了。
“如果你時間OK,我還是一樣讓你接送,這樣好不好?”
最後他抹了把臉,點頭,雖然幅度很小,但天籟還是看見了。
“謝謝你!”她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看着她的笑容,曲凌風忘情地要求這:“以後常常笑給我看。”
天籟想了一會,套用他的語氣,“只要你不惹我傷心,我就笑給你看。”
“我從來就不想惹你傷心。”他認真地道。
又有一次——“明晚我要去參加小康的生日paryt可能要很晚才回來。”
曲凌風剛一張嘴,她就截斷他:“我的朋友不多,小康是其中一個,我不想讓她失望。”
最後他妥協了。“好吧,我陪你去,幾點?我去工作室接你。”
“可是小康怕你。”她歪着頭,俏皮地道,見他挑高眉毛,快要發火,她趕緊接着道:“不然你十二點來接我,無論party有沒有結束,我都跟你回來。”
面對這樣的她,曲凌風無法拒絕,他惺惱地低嘆一聲,拉她人懷,沒好氣地道:“明年我生日,你要陪我去度假。”
“只要不去夏威夷,我就答應你。”
“為什麼?”他皺眉。
“我不喜歡穿比基尼,而且那裏的沙灘磨得我皮膚好疼。”她嘟着嘴説。
“可是我想念那裏的沙灘和沙灘上的你……”
又比如,他每天出門前都會在她額上輕吻;他來接她下班,不再用電話直催,會在停車場等候;有時她彈琴,回過頭,就看見他靠着落地窗靜諍地聆聽;偶爾有個小病小痛,他仍然會惡聲惡氣地押着她去看醫生,但舉止間卻隱含着温柔和小心翼翼……
是的,她想,她愛上他了。但是,她要繼續愛嗎?她要讓他知道嗎?
所有人都知道他愛她,但是他自己呢?他是否也與她一樣混沌,或者根本就比她更遲鈍?
但就算他也愛她又怎樣?
有愛,她就真的有勇氣接受愛情,走出父母婚姻失敗的陰影,拋開過去,與他共築幸福了嗎?
而他呢?就可以改掉狂傲霧氣的作風,學會對她的尊重嗎?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她怕冒險,她怕受傷,她怕……
愛與恨,情與欲,幸福與痛苦,短暫與永恆,其實只是一線之間。
如果幸福可以平淡地持續到永遠,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