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始平一直等到看不見人影后,才扁着嘴笑了一聲道:
“武林中盛傳這位劍王子劍術超羣,風流自賞,看來只有一半是真。”
凌雲不解道:
“這話怎麼説?”
雷始平嗤笑道:
“這有什麼難懂的,他只有風流自賞四個字可以當之無愧,你看他在遊湖上的排場,脂擁粉簇,把整個西湖的絕色船孃都召齊了,不過據我看來,也只是一個徵逐聲色的紈褲子弟而已……”
凌雲笑了一下道:
“以他的身份門弟,這樣做並不過分,而且據説那些船孃都是自動前去找他的,足見他很能討得女子傾心……”
雷始平哼聲冷笑道:
“在我眼中他比糞土還賤。”
凌雲微微一笑道:
“他倒很看重你呢,甚至當着我的面向你表示傾慕之意……”
雷始平白了他一眼道:
“你好像對這件事很得意?”
凌雲笑着點點頭,雷始平臉色一變,剛要發作,他連忙又笑着補充道:
“有人對我的妻子感興趣,足證我的妻子有着過人之處,叫我怎麼會不得意呢。”
雷始平這才轉顏為笑道:
“虧你好意思説得出口,難道你一點都不嫉妒……”
凌雲笑笑道:
“假如你對他表示好感,我當然會嫉妒了……”
雷始平笑着道:
“我看你對他印象好像改變了許多,甚至於有點喜歡他了。”
凌雲點點頭道:
“不錯!我的確是有點喜歡他,只可惜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雷始平又白了他一眼道:
“你沒有聽見他的話嗎?他對我……”
凌雲飛快地接口道:
“我聽見了!他對你有意思。”
雷始平微怒道:
“有人想掠奪你的妻子,你不但不生氣而且還喜歡他,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凌雲正色道:
“我喜歡他正是為了這個原因,他看上了你,當着我的面也敢明白表示,正説明了他的心胸坦蕩,而無城府,這比在暗中動壞腦筋的人好多了。”
雷始平微微一笑道:
“難怪他在對我説話時,你一聲不響,也不作任何表示,我還只當你不要我了呢……假如我也喜歡他呢?”
凌雲望了她一眼,只見她笑吟吟地,分不出是真是假,沉思片刻後,他才正色道:
“那時我會拂袖而退,成全你所作的決定,因為我發覺他的一切條件的確比我好。”
雷始平對這個答覆似乎略感意外,怔了一怔道:
“你剛才還説要找他拼命……”
凌雲莊容道:
“是的!那是下一次見面的事了,而且也為着另外的原因。至少我不能為了你而跟他拼命。”
雷始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沉聲道:
“什麼原因?”
凌雲道:
“為着今天找他的原因,他侮辱過武當,而我是武當的門人,為了重振師門聲威……”
雷始平怒聲道:
“又是武當,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你的師門,難道你不能為了我而拼命……”
凌雲嘆了一口氣道:
“始平,你弄錯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是無可比擬的,正因為我重視你,所以才會放過今天,這道理我很難説出來,而且你也沒有喜歡他,所以我們不須為這件事再費神商討了……”
雷始平搖頭道:
“不行!你一定要説個明白,現在就算是我看上了他,接受了他的感情,你作何打算?”
凌雲想了一下才道:
“我……我會要他善待你,然後給他三年時間,三年之後,我再找他一理師門舊仇。”
雷始平凌厲地道:
“為什麼要等三年呢?”
凌雲道:
“你為什麼一定要問呢?”
雷始平冷笑道:
“我當然要問個明白,因為我想知道我嫁了一個怎麼樣的丈夫?”
凌雲痛苦地道: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師門重辱待雪,我一刻都不能忍耐,可是為了你,我只好忍三年,假如你真喜歡他的話,有三年時間供你們廝守也夠了……”
雷始平冷笑道:
“你倒真大方!”
凌雲痛苦地道:
“我不是大方,在三年的等待歲月中,我一定是渡日如年,可是為了愛你,我必須受那三年的痛苦煎熬,你如真喜歡他,我應該給你時間與機會。”
雷始平這才一緩神色道:
“你這樣輕易地放棄了我,心裏甘願嗎?”
凌雲堅定道:
“離開你是我心甘情願的,那可不是放棄,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棄你的。”
雷始平一轉眼珠道:
“這就奇怪了,你把我讓給別人,卻又説不是放棄,那又是什麼呢?”
凌雲黯然道:
“那是犧牲,愛的犧牲,跟你成婚之後,我懂得了許多,當我愛一個人時,不要佔有她,而是把她的幸福視作我們共同的幸福,假如你棄我他就,一定是對方比我更值得愛,更能使你幸福……”
雷始平感動地搖手道:
“傻哥哥!別説下去了,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這樣做法不是太苦自己了嗎……”
凌雲認真地搖頭道:
“不!只要你能得到幸福,即使是澀苦的眼淚,流到眼裏也會是甜的。”
説着他的眼淚真的流了下來,雷始平連忙用袖子替他拭去了,聲音中含着無限的柔情道:
“雲哥!這是第二次見到你哭,第一次是你在答應娶我的時候,那一次使我很傷心,以為你是討厭我……”
凌雲連忙道:
“不!我從來就沒有討厭過你……”
雷始平激動地道:
“別説了,過去的不管它是什麼,這一次卻使我真正地領悟到我是多麼幸福,有許多女人一生中都不可能遇一個真正心愛的人,而我……卻在第一次就能找到了你,雖然為了恨天姑姑的遺命,我一生中也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感謝上天的安排,使我沒在遺憾中渡此一生,雲哥!你放心吧,在我這一生中,再也不會有多餘的感情去給第二個男人,而且,我全部的感情獻給你一個人都不夠……”
説着,説着……她自己也哭了起來。
凌雲激動萬狀,拉着她的手,兩個人相對而泣,沉浸在無比的幸福中……
他們這種奇特的言行,使得湖上的遊人都停住了腳,好奇地注視着,然而因為他們奇特的身份,使得大家不敢過來,只是遠遠地看着,竊竊私語着……
良久之後,雷始平發覺了,連忙睜開他的手,擦乾了自己的眼淚,也替凌雲擦拭,羞顏低聲道:
“我們都太傻了,竟為這種不相干的事掉眼淚,人家都在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凌雲也紅了臉,卻很正經地道:
“雖然難為情,卻不能説是不相干的事,這是我們夫婦之間最神聖的感情交流,他們應該加以尊敬才對……”
雷始平紅着臉輕笑道:
“人家怎麼知道我們在説什麼呢……”
凌雲望了一下遙遠的人羣,忽然奇道:
“他們為什麼站得那麼遠?”
雷始平笑道:
“劍皇帝之威遠及海內,何況此地又是他劍堡所在之處,誰敢過來冒犯虎威?”
凌雲仍自不解道:
“那是司空南宮的事,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又不是劍堡中的人……”
雷始平一笑道:
“可是你剛才擊敗了劍王子,人家怎能不括目相視。”
凌雲搖頭道:
“我沒有打敗他!”
雷始平笑笑道:
“你才發了兩招,再打下去他非敗不可,剛才那兩招他已經無法還手了……”
凌雲莊容搖頭道:
“你錯了!他擋我那兩招異當從容,足見他的武功尚不至此,而我所能只有四招,雖然後兩招威力更大,但是我想不一定能勝過他。”
雷始平笑着道:
“不管怎麼説,在司空家劍下不落敗的,你尚是第一人,就此一點,你已足夠自傲的了,你看看這處的那些人,他們的態度上只有尊敬……”
凌雲看了一下,果見遠處的人羣雖然聚集了許多,卻沒有人敢大聲説話,也沒有人敢用手指點一下。
看了那羣人的態度,凌雲不禁一笑道:
“司空家號稱天下第一劍,倒真是名不虛傳,就看他們在杭城的地位,就可想見一般了。”
雷始平冷笑一聲道:
“放眼武林,九大劍派都先後懾伏於司空南宮的劍下,噤若寒蟬……”
凌雲一嘆道:
“豈僅如此,剛才那幾個從人,都是名滿天下的劍術名家,卻甘心居於庸僕,足證司空家的劍術確有君臨天下之勢。”
雷始平冷笑道:
“你可是被他們的威勢哧倒了。”
凌雲正色道:
“這是什麼話?我們到杭城來,不就是為着要與他們一較短長嗎?”
雷始平笑笑道:
“可是我們做了些什麼?在湖上玩了兩天,雖然遇到了司空南宮,結果只打了半場架,未分勝負就散了。”
凌雲微愕道:
“那是因為他有急事……”
雷始平道:
“他有急事我們可沒有,而且你就是打敗了劍王子,也不見得就能恢復武當盛譽……”
凌雲莫明其妙地道:
“你説該怎麼辦呢?”
雷始平輕笑道:
“挫敗了劍皇帝才是真正的勝利,我也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劍後……”
凌雲點點頭道:
“那是一定要跟司空皇甫見過高下的,可是他深居劍堡之中,從來就沒有露過面,江湖上也只是傳聞此人而已……”
雷始平忽斂笑容道:
“劍皇帝此生若不出劍堡,你要否也要等他一輩子。”
凌雲一驚道:
“你是説我們到劍堡去?”
雷始平點點頭道:
“那是找到司空皇甫唯一的方法,除非你能把司空皇甫叫出來。”
凌雲莊重道:
“世人雖知劍堡是杭城西子湖畔的一所別莊,可是從沒有人能走到它附近十里之處……”
雷始平微笑一聲道:
“我也聽説過了,點蒼、雲台、青城、西嶽四大劍派的掌門曾經聯裾共探劍堡,結果被人割去了耳朵,剝去了上衣,裸躺在小船上被送出來,那隻能説他們的劍術太差……”
凌雲正色道:
“你別這麼説,其他人我不知道,點蒼掌門人徐晚翠的搏龍快劍十三式的確是武林一絕,當年我恩師與他印證時,只交到第六式就停止了……”
雷始平笑笑道:
“為什麼,難道武當劍法不如他的搏龍十三式……”
凌雲搖搖頭道:
“那就很難説了,不過他們二人都明白再比下去,勢必要流血傷人了,武當與點蒼交誼甚篤,兩人又都是掌門身分,犯不着為此結下仇隙,再説他們也不敢以整個門派的聲譽作此無謂之爭。”
雷始平微微一笑道:
“他們二人比你現在如何?”
凌雲低頭不語,雷始平又笑道:
“你不説我也知道,他們若是能比你現在高明,你師父也不會將你逐出門牆來學龍虎風雲恨天四式了,他們既然不如你,徐晚翠遭辱是意料中事,你卻不應該將劍堡視作畏途。”
凌雲點頭道:
“你説得不錯,我是應該到劍堡去。”
雷始平興奮地道:
“你早就該如此決定了,一開始我就想這樣勸你,可是你堅持要在湖上守候司空南宮,我之所以不反對,也是為了你……”
凌雲道:
“怎麼説是為了我呢?”
雷始平笑笑道:
“這樣説不公平,我應該説是為了我們,因為我知道司空家的劍術不凡,你不是定穩能取勝,也不一定能活着回來,所以我陪着你在西子湖上玩個兩三天,多享受一點人生,現在……”
凌雲搖頭道:
“現在不能去!”
雷始平瞟他一眼道:
“為什麼!你還沒有玩夠?”
凌雲搖頭道:
“不!這幾天我根本沒心情遊山玩水,只是一心想找司空南宮打一場……不過剛才劍堡中發生了很重大的急事,我們既是為了要上門挑戰,就不應該趁人之危!”
雷始平大笑道:
“你真迂,那件事若是能令劍堡如此震動,則一定非比尋常,我們應該去見識一下,若是那件事無關緊要,我們就不能算是乘人之危……”
凌雲仍然道:
“我總覺得不大妥當。”
雷始平笑笑道:
“你是武林正派出身,所以才有那些拘束,我卻不受節制,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了。”
説着轉身朝湖畔走去。
凌雲連忙追上來叫道:
“始平,你別胡鬧,你一個人怎麼能去呢?”
雷始平邊走邊道:
“為什麼不能去,劍堡就是龍潭虎穴,我也不怕,憑着我手中一柄劍,我相信殺得進去,也走得出來……”
凌雲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道:
“你分明是在逼我走一趟……”
説着趕到她身畔,並肩而行,雷始平笑笑道:
“我倒不是存心逼你,可是你這個大男人,行事總帶一些婆婆媽媽氣息,我只好利用你對我的關切與感情,來使你振作一下,讓你增加一點男子氣。”
凌雲苦笑着搖搖頭,二人一直走到方才登岸之處,那葉小舟還系在柳樹上,倒是那羣看熱鬧的人,紛紛向後面退去,為他們讓出一條大路。
雷始平跳上小舟,解開系索,凌雲握槳在手,卻不禁躊躇道:
“劍堡在那個方向?從那裏走去?”
雷始平雙手一攤道:
“你這一問可是多餘,我跟你同樣的不清楚,你為什麼不問其他的人,他們是此地的居民,應該知道的……”
凌雲回頭想問人時,卻見他們一個個臉色大變,紛紛地走開了,而且走得很急,生怕被他抓住似的。
雷始平不禁哼了一聲道:
“這些人一聽見劍堡這兩個字就哧成這個樣子,可見司空南宮在此霸道之極……”
凌雲微嘆道:
“這倒怪不得他們,武林之中,誰提起了司空家不是談虎色變,何況這些不會武功的人……”
雷始平怒道:
“不問也行,翻過西子湖來,我也要找到劍堡……剛才那號炮是在西南角上,我們朝這個方向一直走去,大概錯不了……”
凌雲一嘆道:
“這一點用都沒有,西北角上是蘇小小墳與嶽王墓,我們都到過了,何嘗見過劍堡的蹤跡,而且我們也打聽過,人家連司空兩個字都不敢提……”
雷始平不禁一愕,這時人羣慢慢踱出一個鄉農打扮的老者,傴僂着腰,慢慢地走過來,操着餘杭口音道:
“二位上劍堡去有何貴幹?”
雷始平掃了他一眼道:
“剛才跟司空南宮的一場架沒打完,我們準備再打上門去。”
凌雲正覺得雷始平的措辭不當,也許會把這老農夫給哧跑了,誰知那老者反而微笑道:
“妙極了!那一對父子也太狂了一點,是應該有人給他們一點教訓。”
凌雲不禁一愕,覺得這老者的口氣頗不尋常。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但見他一片龍鍾龍老態,絲毫不現異狀,只以為他是個普通老頭子,也許受過司空家的欺凌,才希望自己能替他出口氣,因以客氣地道:
“請老伯伯指示一條明路……”
老者伸出青筋虯結的枯手,捋着灰白的長鬚道:
“指路是沒有用的,那地方十分隱秘,非得我帶路去才行。”
凌雲一皺眉頭道:
“那不是休牽累到老伯伯嗎?”
老者嘿嘿乾笑道:
“沒關係,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不怕他們拿我怎麼樣。”
凌雲笑了一下道:
“那就謝謝老伯伯了,老伯伯請上船來吧。”
老者笑着點點頭,邁腿跨上了小舟,伸手接住木槳的扁葉道:
“光帶路還不行,那條小港叉的水性很特別,還得由我來划船才能進去。”
凌雲自是不過意,可是那老者的手勁竟大得驚人,輕而易舉地將木槳奪了過去,撥破水面,將小舟推送得如飛一般,在湖面上直駛而行。
凌雲吃了一驚,船頭上的雷始平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