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見狀大驚,恐怕長谷一夫繼續追擊,連忙飛身過來,振腕刺出一劍,口中大叫道:
“瞎子!你做什麼?”
長谷一夫回身一劍,迎住凌雲的來勢,將他揮退兩三步,凌雲還想再度進攻,卻見長谷一夫已經把長劍歸回鞘中,顯然不想再作對敵之意。
凌雲怔了一怔道:
“你這是幹什麼?”
邊叫邊向桑樹後瞧去。
説也奇怪,那排桑樹雖然是密密排生,每株之間也至少有兩三尺的距離,樹幹粗不過一尺,無論如何也遮不住一個人的身體,可是雷始平縱身退到桑樹後面,居然一點影子都看不見……
凌雲這一急非同小可,顧不得再去糾纏長谷一夫,連忙對着樹後大叫道:
“始平!始平!你在那裏……”
雷始平全無一點回應,倒是他身後的長谷一夫道:
“凌大俠請儘管放心,尊夫人此刻陷身於九宮迷陣之中,不過無法行動而已,絕無其他妨礙……”
凌雲心切雷始平的安全,那裏能放下心來,可是當他身子剛向樹旁移動時,瞎眼的長谷一夫立刻發覺了,颯的一聲,倭劍又攔住了他的去路道:
“凌大俠!若無瞎子指引,你不但找不到尊夫人,只怕自己也要失陷在內了,那時瞎子又無法與你取得連絡,你就得一輩子在這裏面摸索了!”
凌雲見他説話的態度很莊重不像虛言恫哧的樣子,心中又急又怒,當下將臉色一沉道:
“你把我們夫婦分開,究竟是何用意?……”
長谷一夫笑了一下,緩緩道:
“瞎子不是説過了嗎,瞎子有些最重要的機密,要單獨與大俠商榷。”
凌雲怒道:
“再機密的事也不應該揹着我的妻子。”
長谷一夫哈哈笑道:
“瞎子的想法剛好與大俠相反,天下最不可靠的人,莫過於牀頭人……”
凌雲立刻怒形於色道:
“你不可侮辱我的妻子!”
長谷一夫在他的聲音中聽出他的怒意,因之也將嬉笑的神色一斂,正正經經地説道:
“瞎子並無侮辱尊夫人之意,瞎子之言,乃是指天下所有為人婦的女子,一個女人可以與同安樂,共患難,甚至於共生死,就是不能分享機密,瞎子也説過這一番舉動,事關貴國武林劫運,假如凌大俠執意不信的話,瞎子只好作罷。”
凌雲被他莊重的態度懾服住了,怔了片刻才問道:
“你要跟我説些什麼?”
長谷一夫將他拖回空地中央道:
“大俠請先坐下!”
凌雲帶着滿腹狐疑,暫且依着他的話,就地坐了下來,長谷一夫也在他對面坐下道:
“請大俠將佩劍正舉手中,對着劍發誓,今日之事,決不再對第二人説起。”
凌雲依言舉起劍道:
“必須要這麼隆重嗎?”
長谷一夫肅容道:
“是的,請大俠記住,這第二人是除了大俠之外,任何人都包括在內,甚至於尊夫人……”
凌雲不耐煩地道:
“知道了,你好像對於我的妻子有着成見。”
長谷一夫嘆了一聲道:
“不是瞎子對尊夫人有成見,而是瞎子知道二位伉儷情深,事後尊夫人如向大俠詢問,大俠斷然會告訴她,是以瞎子才要求大俠起誓……”
凌雲想想他的顧慮倒是不無道理,可是他始終覺得不該揹着雷始平做事,因此又替她辯道:
“我的妻子比一般女子不同,她的機智心計都勝過我許多,而且我的劍法也是他傳授的……我所説的劍法是指武當劍法以外的幾手精招。”
他末一句話補充是怕長谷一夫誤會他忘了本,可是長谷一夫卻不去注意這些小節,只是莊重地道:
“瞎子擔心的就是因為尊夫人太過於聰明。”
凌雲一怔道:
“聰明的女子有什麼不好呢?”
長谷一夫輕嘆道:
“一個聰明的妻子最感興趣的事,便是刺探丈夫的秘密,瞎子敢擔保大俠再見尊夫人之後,她一定會千方百計向大俠盤問我們談話的內容,所以瞎子才要求大俠對劍起誓,你我都是學劍的人,隨身佩劍更是神聖無比,相信大俠不至於違誓冒瀆神聖吧。”
凌雲呆了一呆才道:
“先生對於女人倒是瞭解頗深。”
長谷一夫嘆道:
“是的,尤其是對於聰明的女人,不但是瞭解,更具有深深的戒意,因為我們聽風流劍派就是吃足了聰明女人的虧。”
凌雲詫然地道:
“先生可以説得詳細一點嗎?”
長谷一夫默思片刻,才嘆了一聲道:
“説起來可太長了,瞎子不妨長話短説吧,聽風流劍派原來並不限於僅傳盲人,而且在扶桑島執劍道第一把交椅,所向無敵,當時能與敝派掌門人丸下祖師下值英年,榮膺全國第一劍手之譽,又娶得扶桑第一美女為妻,可是十年後再度輪劍,丸下祖師竟然敗於無影一字流新起年青劍手兵衞榮一郎之手……”
凌雲怔然道:
“兵衞榮一郎,那不是……”
長谷一夫苦笑道:
“兵衞榮一郎就是敝國此次派來兵衞領班的祖父,而敝派丸下祖師所娶的妻子正是兵衞榮一郎的妹妹,她化名宮間美子下嫁丸下祖師,目地就是刺探敝派的聽風兩大絕招,透露給她的哥哥……”
凌雲訝然地道:
“難道貴派一無所知嗎?”
長谷一夫嘆道:
“那女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她裝做完全不解劍術,與丸下祖師生活了十年,丸下祖師練劍的時候,她在旁邊侍候着,經過十年的揣摩,她終於得去了敝派劍術的精華,使敝派屈居於次……”
凌雲呆了半天才道:
“聽説貴國女子是最尊敬丈夫……”
長谷一夫嘆道:
“是的,可是宮間美子是為着她家族的聲譽而下嫁過來的,她在達到目的後,為了懲罰啓己對丈夫的不忠,剖腹自殺了,丸下祖師在憤慨之餘,用劍刺瞎了自己的雙目,立下誓規,聽風流劍派從此只傳盲人,以免再受美色之惑。瞎子將本門這段不光榮的醜聞公之於大俠之前,就是為了給大俠一個借鏡。”
凌雲怔怔地道:
“可是拙荊與我並無利害之爭……”
長谷一夫凜然道:
“女人心,海底針!瞎子實在不敢相信她們。”
凌雲想了一下才毅然地道:
“不!我相信我的妻子,因此我不能發這個誓,我以為夫婦之間絕不該有秘密。”
長谷一夫的臉上泛起了一層失望之色,默思片刻後才輕輕地嘆道:
“大俠對尊夫人如此情深,瞎子不好再説什麼,可是瞎子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無法再去找別人了,只有請大俠答應將這個秘密保守半年。”
凌雲連忙道:
“只要半年?”
長谷一夫點點頭道:
“是的!只要半年,過了半年,大俠即可不受誓言約束。”
凌雲不信道:
“半年的約束有什麼用呢?”
長谷一夫詭異地一笑道:
“半年之後,大俠恐怕再無餘閒,那秘密對尊夫人也沒有什麼用了。”
凌雲開始在考慮是否該接受他的條件,長谷一夫卻似已猜到他的為難之處,笑了一下道:
“這半年中,大俠無須與尊夫人分開,只要遵照瞎子的方法,也不怕尊夫人將秘密探悉。”
凌雲耽心的就是這兩件事,一來是怕與雷始平分開,二來是怕在雷始平面前,無法守得住秘密,聽他這一説,問題全解決了,遂慨然道:
“好!我接受你的條件。”
長谷一夫慰然一笑道:
“請大俠慎重立誓!”
凌雲肅容凝神,手擎長劍朗聲道:
“皇天在上,凌雲對劍立誓,今日與長谷先生相約之事,在半年內若妄告一人,當受亂劍穿心之懲。”
長谷一夫也肅容起立道:
“好!瞎子相信凌大俠當非輕易毀誓之人,請大俠受瞎子一拜。”
説完他恭身拜了一拜,凌去連忙將他扶住道:
“先生不必如此,現在請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話沒説完,他的臉色忽的一驚,因為他發現長谷一夫的身子突然變得異常軟弱,他扶着長谷一夫的胳臂,可以體念到他在顫動着,連忙問道:
“先生,你怎麼了?”
長谷一夫虛弱地推開他的手道:
“瞎子的毒藥發作了,剛才説了那麼多不相干的話,浪費了許多時間……”
凌雲大驚道:
“什麼,你中毒了……”
長谷一夫慘然微笑道:
“不是中毒,是瞎子自己服下慢性的毒藥,這是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瞎子受司空堡主知遇之恩,無以為報……”
凌雲更驚道:
“司空皇甫跟先生又有什麼關係?”
長谷一夫在片刻之間,變得更為頹弱,他的額上汗水直滴,臉上肌肉也不住地顫動,軟弱地道:
“大俠別問這麼多,瞎子此刻的生命已危在頃刻,但願我能把想説的話都説完才好,在瞎子説話的時候,請大俠不要打岔……”
兩個時辰之後,凌雲帶着一臉的淚容,將最後的一把土堆在對面的新墳上,然後用劍砍下一段桑樹,植在土丘前面,小心翼翼地刻下幾個字:
“海外扶桑國聽風流劍士長谷一夫之墓”
然後他又以悽慘的聲音輕祝道:
“先生!您以一個異國劍士的身分,卻為中原武林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敬意與感激,但願我能達成你的願望,以不負您的犧牲,事成之日,我將把您的英骸歸葬故土……萬一不能如願,您在此地也不會寂寞的,凡是中原為正義而獻身的英靈,都會是您的泉下知己……”
在一個深長的嘆息後,他作了最後的一瞥。
當他轉過桑林,但見雷始平像瘋了一般,拿着長劍在四處亂劈,地下到處都是斷技殘葉。
直到看見他之後,她才止住了手,飛也似地撲過來叫道:
“雲!你是怎麼了?那個瞎子呢?”
凌雲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嘆道:
“始平!別那麼説,長谷先生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
雷始平奪回了手怒聲道:
“那一點值得尊敬!我非要砍他兩劍才消得心頭之恨,他把我困在這兒,心裏又惦記着你,幾乎都要急得瘋了……”
凌雲見她在這等情形之下,猶不忘自己的安全,心中也十分感動,忙擁着她的肩膀道:
“始平!這不怪你會着急的,可是你總不會去記恨一個已死的人吧!”
雷始平一驚道:
“什麼!你是説他已經死了?”
凌雲慘然點頭道:
“是的!他死了,身死異張難為鬼,心存俠義照人間,你應該原諒他……”
雷始平莫名其妙地道:
“雲!你在説些什麼?你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凌雲沉吟片刻才道:
“他早已服下了毒藥,在告訴我幾句重要的話後,又傳了我幾手劍法就死了!”
雷始平呆呆地望着他道:
“他告訴你一些什麼話?”
凌雲肅容道:
“他説中原武林將有一場空前的巨劫!”
雷始平連忙問道:
“什麼巨劫?”
凌雲搖搖頭道:
“不知道!他來不及告訴我詳細的情形,因為他那時已危在呼吸之間,只能對我作挽回劫運的指示!反正我們總會遇上的……”
雷始平想了一下道:
“奇怪!司空皇甫這樣説過,司空慕容在臨走也説過……”
凌雲道:
“目前知道這詳情的,恐怕只有他們父女兩人,長谷一夫是聽司空皇甫説的,可是他來不及告訴我就死了,不過我想司空父女倆絕不會胡説……”
雷始平道:
“司空皇甫是找不到了,我們應該到宮中去問問司空慕容,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也好作個準備!”
凌雲搖搖頭道:
“目前我們沒有空,我們要到一個地方去!”
雷始平一眨眼道:
“到那裏去?去做什麼?”
凌雲道:
“那地方就在附近,我們必須在那兒潛居半年,將長谷一夫傳我的幾手劍法練熟,在異日挽回武林劫運時,這幾手劍法大有用處!”
雷始平不信道:
“長谷一夫還有什麼高明的劍法?”
凌雲正色道:
“始平!你不要看不起長谷先生,他傳我的這幾手劍術可説是冠絕古今,奧妙無匹……”
雷始平哼了一聲道:
“他既能傳授給你,為什麼自己不練練好呢……”
凌雲一嘆道:
“他是個瞎子,這幾手劍法卻非用眼不可,所以他自己無法學成!”
經他這一説,雷始平才有點相信了,想想道:
“我能學嗎?”
凌雲望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浮着一層希冀之色,心中暗暗一嘆,覺得長谷一夫的顧慮的確是對的。
雷始平也覺察了他的臉色有異,連忙一笑道:
“去,我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我想長谷一夫一定是不准我學,所以才把我撇開在一邊……”
凌雲微嘆一聲道:
“長谷先生的確是不想你學,因為他覺得你太聰明,學起來的進境一定比我快,他不願意一個女人比她的丈夫強。”
雷始平笑笑道:
“為什麼?他怕我會欺負你?”
凌雲點點頭,雷始平卻換了一付誠懇的神態道:
“雲!你想我會嗎?”
凌雲搖頭道:
“不會的,他不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深。”
雷始平慰然笑道:
“這就對了,他不明白我,你該知道我!其實他不讓我學,恐怕還不是這個意思?”
凌雲微驚道:
“他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雷始平笑道:
“他是東洋人,據説東洋人最看不起女人,所以他才不願我強過你。”
凌雲這才放下了心,輕輕一笑道:
“你説得也許有道理,不過我決定不理他的話。”
雷始平高興地道:
“那你是肯讓我一起學了?”
凌雲點點頭道:
“自然了,我們是夫婦,夫婦之間,應該以誠相見,不應藏有任何秘密……”
他究竟是個老實人,説這幾句違心話時,臉上都紅了。
雷始平只道他是為了違背長谷一夫的吩咐而感到心中不安,連忙寬慰地道:
“雲,別理那個臭瞎子的話……”
凌雲一皺眉道:
“始平!你別再那樣叫他。”
雷始平一笑道:
“好吧,我也叫他一聲長谷先生,這位長谷先生心中存有男人第一的成見,所以才不願我比你強,其實我們夫婦一心,我學會了那幾手劍法,對你只有幫助,我一心一意就想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凌雲不敢再説下去了,生怕自己會再受她深情的感動,而將長谷一夫的話和盤托出,連忙岔開話題道:
“我們趕快到那個地方去吧!那是一個隱僻的石洞,就在這桑林外面。”
雷始平一怔道:
“就在外面?”
凌雲點頭道:
“那是司空皇甫本人外,恐怕只有我們知道了……”
雷始平不禁有點狐疑道:
“是司空皇甫要我們到那兒去的嗎?”
凌雲點頭道:
“不錯,因為那地方十分隱僻,絕不會被人發現。”
雷始平仍是不放心道:
“司空皇甫不會有其他用心嗎?他與我們之間還有過節未了……”
凌雲一笑道:
“你太多心了,司空皇甫開罪天下武林道別有苦心,這一點我們不久就會明白,至於他要我們躲在那個秘密洞中的用意,長谷先生倒是説過了,他説那場武林劫運馬上就要開始,江湖上即將出現一股從所未有的邪惡勢力,他的劍堡中除了少數一、二人外,其餘的早就在那邪惡勢力的控制中……”
雷始平點頭道:
“這倒可以相信的,我們在離開劍堡時,那康希文、南光、卜錚等人的態度就十分可疑……”
凌雲點頭道:
“所以只要那個隱伏的魔頭一公開露臉,我們絕對不會逃過他的注意……”
雷始平詫然道:
“隱伏的魔頭是誰?”
凌雲搖搖頭道:
“不曉得,我所知只有這麼多,不過司空皇甫認為我們只有躲在那個秘窟中,才不會被人發覺,等我們把劍法練成之後,就不必再怕他們了。”
雷始平想了一下才道: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我們只好一試了,你認得出路了,我在這兒轉了半天,幾乎要把所有的樹都砍光了,還是闖不出去……”
凌雲一笑道:
“你一輩子也砍不光的,這是九宮迷陣,若不得其妙,你會活活困死在裏面,現在跟我走吧!”
説着牽了她的手,開始在密集的桑林中穿行,有時還停下來,數數桑樹的左右排列,約莫經過半個時辰,他們已轉出桑林。
然後踏着高可及腰的荒草,摸索到一座小山之前,登上山峯後,已是月麗中天,星光閃爍的深夜了!
凌雲在峯頂上轉了一下,最後認定方向,筆直向一片佈滿蔓藤的山壁走去,掀開蔓藤後,果然看見一個小洞。
洞很小,必須伏下身子,匍匐着爬進去,他立刻毫不考慮地彎下腰,雷始平一把拉住他道:
“雲!我還是不太放心……”
凌雲輕笑一聲道:
“我相信司空皇甫不會害人的!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你還是先別進洞,等我去看一下再説。”
説完不待她同意,就向洞中爬去,雷始平本來也想跟着去的,但是走到洞口,她還是停住了。
因為這個洞太窄了,若是在洞中遇到什麼危險或襲擊,連退出來都不容易,更別説是抵抗應付了。
是以她覺得還是留在外面,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策應起來也方便一點。拔出了長劍,徘徊不過片刻。
凌雲已帶着一臉笑意,在洞口伸出頭來叫道:
“始平!快進來吧,那裏面大得很,一切都準備得很充分,足夠我們半年之需,進來吧,把洞口的草掩上,我們便與這個世界整個地隔離了。”
雷始平聽他招呼後,遂也彎着腰,先將洞口的藤蔓拖過來,重新將山洞掩蓋好,在後進了洞。
開始的三、四丈僅需要低頭匍匐,到了後來,路越來越窄,簡直是扁過身子作蛇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