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子將分到的雞骨塞進口中,咬了幾下,不禁失聲叫道:
“每天有這麼一隻叫化雞吃,我連皇帝都不想幹了。”
趙霆也吃出其中妙處,嘖嘖連聲道:
“夫人!你真有本事,一隻雞的兩邊骨架居然都能分出兩種不同的滋味。”
趙小慧笑道:
“跟您剛才所吃的如何?”
趙霆意有未盡地道:
“天地之別。”
趙小慧笑道:
“自然不同了,您剛才吃的是真正雞骨頭,現在吃的卻是……”
趙綠漪連忙道:
“小慧,不許説。”
雷始平含笑道:
“夫人何必如此小氣呢?把製法告訴我們,讓我們學了去也好教導一下那些苦叫化子。”
趙綠漪淡淡地説:
“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玉蘭片炸脆了剁成粉末,和以香料,加進蟹黃熊掌等碎渣,用藕粉調和,做成骨架狀烘乾,夾進雞肉裏面。”
雷始平一伸頭道:
“乖乖,這麼多的材料,窮叫化子可湊不齊,只好聽聽以長見聞吧。”
陰海棠笑道:
“就是找齊了材料,也沒有夫人這種手藝,將它嵌進雞肉裏面去。”
二王子道:
“大姊!你真會作弄人,這樣一道佳餚,卻諱莫如深,而且返弄了許多玄虛。”
身為公主的趙夫人卻神色一嚴道:
“二弟!今天既然請的是丐幫中的英雄,我以叫化雞食客乃是最誠心的敬意,叫化雞有叫化雞的吃法你不懂吃法,怎能怪我呢?”
二王子笑笑道:
“兄弟府中的廚司也曾做過叫化雞,似乎並沒有規定什麼吃法。”
趙夫人冷笑一聲道:
“那種叫化雞才配給你們這種人吃,我的菜只招待叫化子。”
二王子又受了一頓搶白,弄得頗為難堪。
趙霆自己也覺得頗不是滋味,訕然地道:
“夫人!我們承認自己太俗,不配消受你的精心傑作,可是照你做菜的方式,似乎普天之下的叫化子,也沒有一個能消受吧。”
凌雲也道:
“趙兄之言也對,趙夫人在這味叫化雞上所下的功夫,敝幫確實不敢輕試,而且也沒有那份閒情,叫化雞的做法簡單,只因為叫化子偶而順手偷得一兩隻肥雞,無鍋無灶,只得用濕泥糊糊烤熟,藉此拔除雞毛,殺殺肚裏饞蟲而已,根本講究不到味口。”
趙夫人瞟了他一眼道:
“凌大俠身為丐幫掌門,可曾幹過順手偷雞的雅事?”
凌雲紅着臉道:
“在下擔任掌門的時日極淺,對於門下弟兄的生活情趣無由領略,不過在下認為偷雞摸狗絕非雅事藉偷竊的行徑以飽口腹之慾乃是恥事。”
雷始平笑道:
“照你這樣説來,叫化子都不夠資格吃雞了,三餐不繼,那有餘力去買雞呢?”
凌雲正色道:
“吃不起就不吃。”
雷始平微笑道:
“我們似乎把題目扯得太遠了。”
趙夫人卻神色一正道:
“不!凌大俠的話才是句句真理,字字璣玉,連妾身都受益不少,我本來只是想告訴拙夫與舍弟一點生活情調,所以才燒了那一道怪菜,這隻叫化雞非要像叫化子一樣,用手撕來吃才見其味,而且必須你爭我奪,弄得掉翻在地上,沾上些灰土後,吃起來更香。殊不知道他們根本就是富貴中人,那裏能懂得這些生活情趣,我真是用錯了心思。”
二王子笑笑道:
“大姊原來是存心在教訓我們。”
趙夫人神色一莊道:
“不錯!我原來是想給你們一點啓示,結果反而自己受到了教訓,人若不自知,強不能以為能,到頭來只有自取其辱。”
趙霆神色微動道:
“夫人這話可叫我受不了,難道你也把我列入徵逐名利之流。”
趙夫人冷冷地道:
“你沒有用手搶雞吃的心情,至少就證明了你還擺不開衣冠的習氣。”
趙霆也冷笑一聲道:
“夫人,當着你與老二的面,我説句不知進退的話,我與你聯姻並非是為了想沾一點皇家的光,我不當駙馬,富貴也同樣可以垂手而得。”
趙夫人笑笑道:
“當然,我知道你為我受了委屈,假如你不是駙馬,應該還有更大的作為,父王對你的器重,並不是為了我的原故,而你卻為了我,存心避嫌,舍高官厚祿而不取,這一點使我感到很抱歉。”
趙霆這高興地道:
“那倒不必,至少我能娶到你這樣一個賢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趙夫人忽地神秘一笑道:
“你真的感到幸福嗎?”
趙霆怫然道:
“這是什麼話,十幾年來,人前人後,我那一次不是對你稱頌備至。”
趙夫人微笑道:
“我想那是你唯一娶我的原因,你以駙馬的身分而摒棄富貴,換來朝中清高的雅名,你在人前誇獎我,卻又不把我當公主,那樣才能贏得別人的尊敬,這才是你真正的心願吧。”
趙霆臉色又是一變隨即忍不住笑道:
“夫人!我們結縭十餘載,這是第一次口角,而且還當着這麼多的外賓,似乎太無聊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終久會了解的。”
趙夫人輕輕一嘆道:
“我早就瞭解了,只是今天才説出來而已,而且也到了不能不説的時候。”
趙霆連忙道:
“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夫人低聲道:
“沒有什麼意思,父王春秋日高,近又體弱多病,幾個弟弟各逞心機,爭繼大統……”
趙霆忙道:
“這與我毫無關係。”
二王子抓住機會道:
“元輝!我以為大有關係,你雖然無官無職,可是你在朝臣中極具影響力,誰要是爭取到你,誰就掌握到一半的機運。”
趙霆沉下臉道:
“老二,你不是在爭取我吧?”
二王子笑笑道:
“兄弟不敢。”
趙霆傲然一笑道:
“那算你明白,我再警告你一句,我絕不管你們的家事,誰的忙都不幫……”
二王子仍是泰然一笑道:
“元輝!既然你如此表示,我倒是有句不中聽的話想請問一下,請你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分析一下,我與老七之間,誰比較有希望……”
趙霆笑着道:
“老二!我説句老實話,你們都沒有希望,太子名分已定,長幼有序,你們簡直是白費心機。”
二王子略一沉吟才道:
“這麼説來,大哥若是當不成皇帝,天下就該易統了。”
趙霆神色一變道:
“老二!你説這話簡直該殺頭,老大好好的,為什麼他不能繼統?”
二王子笑道:
“大哥好到什麼程度,你跟我一樣清楚,他能否繼統你也跟我一樣明白。”
趙霆神色更變道:
“我簡直不懂你的話。”
二王子笑道:
“那只有把卓少夫請出來問問了。”
趙夫人神色也是一變道:
“什麼!少夫來了?”
二王子冷笑道:
“少夫就在府上作客,大姊若是真的不知道,元輝就必須作一個明白的交代了。”
趙夫人沉下臉來道:
“元輝!你説。”
趙霆連忙乾笑道:
“夫人!你別聽老二胡説,他是逼急了,故意在栽我一贓,叫我跟他站在一邊呢。”
二王子也沉下臉道:
“元輝!發現少夫在你家中出入是凌大俠的門下,他沒有理由要栽你的贓吧。”
趙夫人臉又轉向凌雲問道:
“凌大俠!這是真的嗎?”
凌雲端容道:
“在下未曾親見,不敢肯定作答,不過敝幫門下確有這種報告,也許是他們看錯了。”
趙霆乾笑道:
“一定是看錯了,卓少夫雖然是我的親戚,可是我們兩家從不往來,他怎麼會到這兒來呢,而且丐幫門下怎麼會認識他呢?”
二王子正色道:
“丐幫在京師立足久遠,對於京中一些知名人物知之甚詳,絕無不識之理,尤其是卓少夫在京師名頭極大,也斷無認錯之理,元輝!你還是説出來吧。”
趙夫人臉色一沉道:
“元輝!你的確應該説説明白。”
趙霆頓了一頓,才幹笑道:
“好吧!少夫的確來過,他是替老七作説客來的,我罵了他一頓。”
趙夫人臉色稍霽道: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趙霆笑笑道:
“我怕你知道了會不高興,而且我又不想接受老七的邀請,何必又讓你生氣呢。”
趙夫人又問道:
“他還留在此地?”
趙霆吶然片刻才道:
“是的!他因為在京師認識的人太多,無處容身,請我託蔽一下,我們雖然不和,到底是親戚,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他。”
二王子笑笑道:
“元輝!你既然不支持老七,卻又留下他,兄弟就有點不懂了,難道你……”
趙霆怒聲道:
“老二!你再説這種話,我馬上就請你出去,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趙夫人卻道:
“元輝!話不是這麼説,老二身掌京畿重任,他假如擺下臉來找你要人,你也無法推託,而且他有這種疑惑,你多少也該自清一下。”
趙霆怫然道:
“夫人!聽你的口氣好像也在懷疑我了,你不相信我馬上可以把他叫出來。”
趙夫人搖搖頭道:
“不!叫小慧去。”
趙霆怒道:
“為什麼?難道我會跟他串供?”
趙夫人微笑道:
“我相信你不會,可是二弟不信,而且為了自清,你也應該避避嫌疑。”
趙霆頓了一頓才道:
“好吧!小慧,你到東書房的地室中把卓表叔請來,就説……”
趙夫人一擺手道:
“什麼都不必説,也不必告訴他誰在這兒,就把他請出來是了。”
趙小慧答應着去了。
趙霆卻悶悶地大口喝酒。趙夫人輕嘆一聲道:
“我本來還有幾樣菜想親自下廚去整治的,現在出了這件事,只好簡慢一下佳賓,叫下人隨便弄弄了。”
趙霆卻冷冷地道:
“不必了,這場宴會恐怕舉行不下去了,少夫一到,老二還肯放過他?少夫當然也不肯束手就縛,一場打鬥是免不了的。”
二王子笑了一下道:
“元輝!那時候你幫誰?”
趙霆沉下臉道:
“在這個家裏我幫他,出了這個家我幫你,因為在我家他是親戚,出了門他是罪犯。”
二王子冷笑道:
“元輝!你倒是公私分明,可是在兄弟眼中,他不論在那裏都是罪犯。”
趙霆怫然道:
“老二!你現在可以回去調兵,把此地圍起來,將我們一起抓去治罪。”
“元輝!別胡鬧!二弟!我也有個請求,你要抓卓少夫是正事,可不許在我家亂來!元輝説得不錯,他至少是我們的親戚。”
二王子哈哈一笑道:
“大姊!你把兄弟説得太不像人了,我若是要抓他,便不會在上一次放過他,他是七弟的死黨,我答應跟老七公平競爭,就該有這點容人之量,除非我登了基,否則我永遠不去為難他。”
趙夫人白了他一眼道:
“你始終不肯放棄這個念頭?”
二王子笑道:
“在座的除了凌大俠幾位之外,誰沒有這個念頭,只是我坦白一點説出口罷了。”
趙霆神色又是一變,正想開口,卻被趙夫人攔住了道:
“元輝!事實勝於雄辯,你若是居心無他,用不着開口,否則誰也不會相信,你何不省點力氣呢。”
趙霆嚥了一口唾沫,低頭不語,片刻之後。
趙小慧與身佩長劍的卓少夫步入廳中,見到二王子與凌雲都在座,神色絲毫不變,只是施了一禮道:
“殿下好!公主好!凌大俠、凌夫人!久違久違……”
各人都向他點點頭。
趙夫人卻道:
“小慧!再去拿一付杯筷,通知下人繼續上菜,交給明珠送上來,其餘的人一律不準上樓!知道嗎?”
趙小慧笑道:
“知道了!我出去的時候,早就把人支開了,誰都沒看見表舅,您放心好了。”
卓少夫微笑道:
“郡主心機靈敏,超過她的年紀。”
趙夫人指着一張空椅道:
“少夫!你坐。”
卓少夫又作了一躬道:
“謝謝公主。”
趙霆卻笑道:
“少夫!這個場合你只須叫她表嫂就行了,今天我們是私人集會,不拘形式……”
卓少夫微微一笑,坦然就座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剛見到殿下也在座時,心裏還以為這下子可逃不了了。”
二王子淡淡地道:
“少夫!假如我要拘捕你,你是否肯甘心就縛呢?”
卓少夫毫不緊張地道:
“微臣只是棄職就逃,掛冠求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罪,殿下何至如此絕情。”
二王子哼聲冷笑道:
“掛冠棄官是一件清高的事,我對你只有欽佩,怎會因這個理由而拘捕你。”
卓少夫笑着道:
“那殿下就沒有別的理由拘捕微臣。”
二王子故意沉下臉道:
“當真沒有嗎?”
卓少夫依然不動聲色道:
“要有就是微臣不該追隨七殿下與殿下作對,這個罪名對殿下頗為不便吧?”
二王子大聲道:
“胡説!你別來這一套。”
卓少夫淡然一笑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殿下一定要入微臣之罪,微臣也只好認了。”
二王子冷冷地哼了一聲道:
“少夫!我知道你有張利嘴,可是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樣。”
卓少夫抬頭向趙霆望了一眼,見他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乃淡淡地道:
“殿下對微臣誤解太深了。”
二王子微微一哼道:
“我是對你的瞭解太深了。”
卓少夫待他説下去,隨即搶着道:
“那殿下可知微臣此次重入京師的用意何在?”
二王子不覺一怔,他原是想先疾言厲色地逼卓少夫一陣,然後突然問他的來意。
卓少夫只要略加猶豫,就可以猜出他的心思了,沒想到卓少夫居然會先來一句反問,遲疑片刻才道:
“我不管你的來意是什麼。”
卓少夫眼光輕瞟在趙霆身上道:
“表哥,難道你沒有向殿下説起過?”
趙霆微笑道:
“沒有!老二現在連我都懷疑起來了,我還敢對他説什麼?我只告訴他你是老七派來的。”
卓少夫喔了一聲道:
“難怪殿下對我如此猜忌,表哥!你應該把話跟他説明白的。”
趙夫人疑惑地道:
“你們又在搗什麼鬼?”
趙霆笑道:
“少夫在這兒,讓他自己説好了。”
二王子卻立刻接嘴道:
“不!元輝!我希望你説出來。”
趙霆微微一頓。
雷始平含有深意地點點頭,正要開口。
凌雲輕觸了她一下,投以一個阻止的眼色。
二王子也發現了,連忙問道:
“凌夫人有何高見?”
雷始平笑道:
“江湖人不問朝事,我原是幫殿下一個忙的,可是拙夫不許我開口,我只好不説了。”
趙霆也接着一笑道:
“對了凌夫人不願多事,我更不願多事,你還是自己問少夫好了。”
二王子笑笑道:
“凌夫人!你原來是想幫我忙的,現在反而幫了元輝的忙,他找到不説話的藉口了。”
雷始平淡淡地道:
“殿下若是聰明人,根本就不必多問,卓少夫與趙先生是親戚,他們之間的談話……”
趙霆怫然道:
“凌夫人!我跟老二也是親戚。”
雷始平笑道:
“趙先生,剛才尊夫人已經説過,心中無隱,就不必怕流言中傷,你何必急着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