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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悄然間強敵臨陣

    也不知樹下的火堆,是大意抑或是太累的關係,竟沒有來得及熄滅,本來這沒有什麼,積雪數尺,當然不會成災。她們睡了,卻不知道非但已走近了目的地,更已進入了敵陣。她們睡歇時間,約在初更以前,三更稍過時候,被話聲和步聲驚醒,曉梅先醒,輕輕推醒了身畔的印天藍。話聲尚遠,約在二三十丈外,但因對方已然入林,時在深夜,聲音傳遠,所以聽來十分清楚。再加上腳踏覆雪,吱吱作聲,自更聽得分明。首先是個沙啞的嗓音,道:

    “老崔,我説你是活見了鬼不是,咱們走了半座樹林,也沒有一點火星,你他媽的放着好酒不喝……”另一個聲音接了話,是那姓崔的道:

    “你這小子遇事就只會嚕嗦,我老崔這兩隻眼,出了名的尖又亮,絕對沒看錯,那是火堆!”

    曉梅一聽,暗叫不好,輕輕啓身往下面掃了一眼,睡前忘記熄滅的火堆,這時早已沒了火星。不過曉梅知道,當火堆尚未熄滅的時候,被這姓崔的無心瞥見,才跟同伴搜了過來,萬幸這時火堆全熄,使對方失去了準繩。事實雖然這樣,曉梅仍然不敢大意,暗暗附在印天藍耳邊,以極低的聲音,很慢地説道:

    “悄悄起身,準備寶劍應變。”印天藍和曉梅,此時恰是“耳鬢廝磨”,在曉梅來説,毫無感覺,但印天藍就不同了,心波潮湧,生出異樣感受。

    她們卧睡的地方,本極窄狹,睡熟後,誰也難保誰的形態不變,你玉臂縱橫,我粉腿緊壓,此乃意中事。

    現在她們剛醒,被人聲步聲驚醒,一切形態如睡時相同。

    印天藍一條左臂,正在曉梅頭下,曉梅附耳低語,湊得極近,印天藍感受異樣,由不得左臀一曲,恰將曉梅摟個滿懷。

    曉梅自知身份,又在如此情形下,除深覺好笑話,別無奈何。

    印天藍在緊摟住了曉梅後,情海狂濤,幾難自制!人是世間的奇特動物,所以古人才有那句: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的話。現在,印天藍既然已衝破了自己內心的樊籬,當然無法再加收斂,索性臉兒相偎,人兒相依,心靈兒……

    曉梅耳語又起,道:

    “大敵當前,人已近了,大妹當心!”這十二個字,如同“當頭棒喝”,使印天藍恢復了神智。神智恢復之後,善惡羞恥之心油然而生,她倏然鬆脱了左臂,一張臉兒漲成了紅雲,羞假在毛毯裏面。這時,沙啞的嗓音又説了話,道:

    “崔明,也許我老汪人笨,可是眼卻不瞎,這松林內有沒有火亮還看的清楚,你一定説有,那你來找!”崔明哼了一聲,道:

    “我當然找,豈有中途而廢!”説着,人聲步聲又近了許多!曉梅此時業已準備妥當了,印天藍也暫時收起羞恥,悄悄坐起,準備崔明和那姓汪的再若走近,立即撲下,剎那,步聲停在兩丈以外,崔明似在顧盼,汪姓漢子汪成,卻哼了一聲,冷嘲地説道:

    “説你是活見鬼你不承認,現在呢?”崔明也冷哼一聲道:

    “別忘了,還沒搜完這片松林!”汪成呸了聲道:

    “現在我們已深入林中二十丈了,什麼也沒發現,再搜下去除非鬼幫你的忙,生上一把天火,否則……”崔明在汪成嚕嗦的時候,又往前走了幾丈,目光瞥處,似有所見,哼了一聲,大踏步奔向印天藍和曉梅存身的樹下。

    好個大膽的崔明,他那柄厚背的九環鋼刀,尚未出鞘,竟敢步近了險地,除非他自信武技功力勝人!汪成人粗,遇事可粗中有細,他緊隨崔明身形,但卻探手解下腰插的一對鋒利匕首,嚴加防範。到了,崔明到了那堆火前面,他又哼了一聲,這才探手拔出九環鋼刀,刀尖兒一指已滅火堆的灰燼,道:

    “汪成,你過來看看!”汪成也看到了,卻不認錯道:

    “這算什麼,説不定是前夜或昨夜自己人留下的……”話未説完,崔明已怒哼出聲,俯身探手撿起火堆中的一塊枯炭,往汪成的臉前猛地一遞,甩一種教訓的口吻道:

    “對,凡是你汪成説出的話,總有道理,永遠沒有錯,現在你摸摸這半段枯炭試試,然後再説!”崔明説着,半段枯炭已遞給了汪成。汪成握住了枯炭,立刻試出枯炭尚有微温,並且十分乾燥,沒有錯,火堆在不久前方才熄滅。於是他尷尬地笑了。這一笑,自是承認錯誤的意思,崔明仍不算完,冷面相對汪成,九環鋼刀指着地上道:

    “你再看看地上的腳跡,它……咦?”他話聲突停,發作一聲驚歎!汪成不解,馬上追問道:

    “是怎麼回事。”崔明沒有答話,兇眉一挑,倏忽飄退丈外。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汪成一跳,也慌不迭隨之後退。

    他倆突然倒縱而退,使樹丫上的曉梅暗暗點頭,別看這兩個大漢外表魯蠢,原來有身很夠分寸的武技!印天藍從對方倒縱的迅捷和輕靈上,也看出汪成和崔明技藝不凡,轉念想到此地已可能是敵者的前陣了。

    兩個守於前陣值夜的漢子,已經有如此一身武技和功力,以此推斷,這般人的幕後主腦,豈不是令人可怕!崔明和汪成暴退之後,並未離開,汪成始終如丈二金剛?摸不着崔明因何突然後退,不由問道:

    “老崔,究竟是怎麼回子事?”崔明悄聲道:

    “剛才你沒有注意地上?”汪成苦笑一聲道:

    “還沒有來得及注意,你就突然後縱……”崔明接口道:

    “地上腳跡分明,但卻十分奇怪,只有三五丈內來往的跡印,沒有遠去的腳痕,老汪!你看這是什麼道理?”汪成略加思索,道:

    “你是説對方並沒有離開?”崔明頷首道:

    “不錯,極可能是我們的話聲,已驚醒了對方。”汪成殘眉一挑,目光向四外高處一掃,悄聲道:

    “如此説來,人在樹上?”崔明也悄聲道:

    “有此可能!”汪成冷笑一聲道:

    “咱們是遍搜,抑或發出信號?”崔明想了想道:

    “應該先仔細搜上一遍,否則信號發出,老頭兒率人趕到,萬一敵人已去,那我們又怎樣交待?”汪成嗯了一聲,匕首悄指曉梅和印天藍存身的樹頂,向崔明施個眼色,崔明點一點頭,二人倏忽分作兩處。崔明在東,汪成於西,重新逼近了大樹!樹上的曉梅,這時以傳聲對印天藍道:

    “你別動,這兩個東西十分刁滑,我要引開他們的視線,然後乘機繞到後面將他們給制住!”印天藍微一頷首,曉梅凌虛出指,向東、西兩方一點,以罕有的“一指撣”功,擊落了崔、汪二人身後松樹上的兩段松枝!

    汪成和崔明正向巨樹探行間,突聞身後響聲,焉得不驚。

    由不得雙雙霍地轉身,戒備搜視。曉梅乘此時機,飛身向南,已離開了存身的大樹。汪成與崔明在注意良久不聞動靜下,轉身步向了大樹,這時人影一閲,曉梅已立於南方,目射寒光相待!

    崔明奸猾,瞥目看到了曉梅,即知是個強敵,話不答,人不前。卻探手囊中去取信號。曉梅冷冷一笑,道:

    “崔明、汪成你們聽好,我勸你們最好老實些,乖乖地站在那兒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想趁空發出信號,是自己找死!”崔明右手握着九環鋼刀,左手已探於囊中,並已摸到那“銀燈火炮”

    信號,就差抽出手來施放的這一着。

    曉梅距離他約丈二,崔明不認識曉梅,更因為第一拔和第二撥應該回來的人,除許忠逃脱未歸外,餘皆喪命,此事崔明仍然不知,所以他心中並無畏懾,不過卻深知來人功力必高!他沒有立刻抽手而出施放信號的原因,是要等汪成會心的動作,如此則不慮曉梅的截留!果然,汪成細意,右手匕首已交到左手,並探入囊中。他倆動作劃一,崔明已心有成竹,笑對曉梅道:

    “你不嫌話大?”曉梅冷哼一聲道:

    “不信可以一試!”汪成殘眉一挑道:

    “朋友既然能深入腹地,可肯報個名姓?”曉梅冷冷地説道:

    “可以,不過我名姓報出,你們就非死不可!”崔明和汪成聞言,彼此互望了一眼,沒有答話。其實,他倆互望,並非不信曉梅之言,或是輕視曉梅,而是別有用意,在準備同時發動信號。曉梅話聲一頓,淡然一笑,又道:

    “剛才我已經説得十分明白,誰敢蠢動則必死,你們用不着互相示意,暗動詭詐,這是我最後的警告!”曉梅雖然話語説得令人驚心,可是崔明和汪成,卻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物,竟倏忽於同時發動!所謂同時,也有先後,崔明稍先剎那,汪成晚了些許,但看來是難分先後,他們各自揚掌,兩道銀光在輕爆中飛騰而起!

    好個曉梅,更早有預備,但見她雙手同出,凌虛攝物,那兩道銀閃,只在離地三尺處略以掙扎,就自投向曉梅手中。曉梅動作迅捷無論,十指猛向地面一甩,兩支信號插在雪地之上,深入兩尺,銀光頓熄,消滅於無形!這一手罕見的奇技,驚呆了崔明和汪成!他倆還沒能轉過思路,耳邊已聽到曉梅喝聲道:

    “月魄追魂言出必行,崔明先汪成一步蠢動,是自願就死,饒你不得,還不給我躺下!”“躺下”二字出口,崔明也想起了應變,可惜心念雖快,動作卻難相繼,驀覺心頭一痛,立即撲卧地上。

    汪成傻了,叮噹連聲,手握匕首因驚嚇過度而墜落於地。

    曉梅緩緩踱去,逼了上去!汪成想逃,怎奈兩條狗腿像是賣給了人家,自己竟作不得主了,空有逃走的心思,卻寸步難行。

    直到曉梅走到他的面前,他才説出話來:

    “你……你就是‘月魄追魂’!”曉梅嗯了一聲道:

    “是不是你看着不像?”汪成搖頭否認不迭,道:

    “不,不,不,像,像,像。”曉梅有心一試汪成的膽子,説聲道:

    “告訴你,我不是他!”汪成神智早已嚇酥,連連説道:

    “是是是,不是他不是他。”曉梅聲調一沉,道:

    “誰説我不是他?我正是他!”汪成被曉梅給繞傻了,不知如何答話才好,呆楞難以出聲。曉梅暗自冷笑,道:

    “汪成,你想死還是想活?”汪成這遭答話很快,道:

    “想活,當然想活。”曉梅冷冷地説道:

    “想活容易,只要實答我所問的就行。”汪成點頭,曉梅目射寒光問道:

    “你們是怎麼來的?”這話問得汪成一愣,半晌才會過意來,道:

    “我們有馬。”曉梅嗯了一聲道:

    “此處相距你們的大寨多遠?”汪成又是一愣,道:

    “大寨?沒……沒有什麼大寨呀!”曉梅哦了一聲道:

    “也許我問錯了話,告訴我,你們都在做些什麼?”汪成道:

    “開礦,裏面是礦區!”印天藍藏在樹上,此時忍不住了,她已將衣衫結束整齊,飄身而下,走到汪成面前,怒哼了一聲道:

    “你想騙誰,這裏面哪來的礦區?”汪成急忙接話道:

    “我説的是實話,不信可以進去看看!”印天藍冷嘿一聲道。

    “你怕我們不進去!”曉梅似已聽出端倪,道:

    “是什麼礦區,誰家的礦?”汪成不加思索就回答道:

    “是金礦,產量很大,礦主是誰卻不知道。”印天藍聞言一驚,道:

    “金礦?竟會是金礦?”汪成嗯了一聲道:

    “不錯,我們已經開採有多年了?”曉梅星眸一轉,道:

    “你怎會不知道誰是礦主?”汪成苦笑一聲道:

    “我只是礦場護勇之一,身份不高……”曉梅抓住了問題中心,道:

    “你是由哪裏來的?誰是介紹人?”汪成頗有些猶豫了,沒能馬上回答。曉梅一笑,道:

    “你可以放心,不管你從前作過什麼事情,都沒有關係,我一向言出守信,説不殺你就不會殺你!”

    汪成放下了懸心,道:

    “我出身北地的‘五虎幫’,這次是經好友‘滄州三霸天’的介紹,在三年前到了遼東,進入礦場。”曉梅一邊嗯着一邊點頭,道:

    “三霸天也在?”汪成道:

    “在,五虎幫的老兄弟們,也有不少人在此。”曉梅一笑,道:

    “三霸天在礦場是什麼身份?”汪成頭一低道:

    “是內守衞的副領班!”印天藍此時也深信是有其事了,問道:

    “你真不知道礦主是誰?”汪成把手一攤道:

    “我若知道,沒有不説的道理。”曉梅嗯了一聲道:

    “那誰負責礦場,你總該知道了。”汪成苦笑着説道:

    “負責人就是礦主……”印天藍沉聲道:

    “這不一定,我問你,平日你總會聽到有關負責人的話,想一想,仔細地想一想,別人怎樣稱呼他!”汪成想了想道:

    “三霸天曾經以‘老頭子’來稱呼負責人!”曉梅哦了一聲,道:

    “你沒見過這個負責人?”汪成搖頭道:

    “見不到的,我和崔明根本進不了內守區!”曉梅聞言恍然,點頭道:

    “你們是守外區的?”汪成應了聲是,印天藍想起一個問題來道:

    “誰負責外區?”汪成道:

    “是外區區主,叫‘猛羅漢’尚大空!”印天藍神色一動,道:

    “此人可是曾出過家?”汪成頒首道:

    “不錯,他頭上有戒火的禿痕。”曉梅不由向印天藍道:

    “大妹見過這個姓尚的。”印天藍斜瞟了汪成一眼,曉梅會意,遂不再追問此事。印天藍卻盯着汪成道:

    “你們這礦場叫什麼?”汪成道:

    “叫金家場!”曉梅星眸一閃,道:

    “這可能是你們自己的稱呼吧?”汪成頭一搖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印天藍對曉梅道:

    “遼東一地夠份量的礦場,只有老印記、范家和杜家,從來沒聽説過這‘金家場’的名字,十之八九是……”曉梅示意印天藍,道:

    “這不關緊要。”印天藍會意。曉梅話鋒一變,對汪成道:

    “外區可有歇腳地方?”汪成道:

    “有,有二處石屋,緊靠內區的邊沿。”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內外區的劃分,可是以柵牆……”汪成搖頭接口道:

    “不是,是以界碑來劃分的!”曉梅接問道:

    “界碑和普通地界石碑一樣?”汪成猶豫了剎那,曉梅又警告他道:

    “你騙不過我去的!”汪成嘆息一聲道:

    “不是想欺騙你,而是我若説出這個秘密,恐怕不但再難立足遼東,並且會有殺身大禍,所以……”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就算不説,莫非還能再回金家場?”汪成垂頭無言可答,曉梅接話道:

    “外面有你和崔明兩個人騎來的馬匹,當你答覆完畢我所問的事後,我準你原騎上路,平安而去!”汪成無奈喟籲一聲道:

    “內外區的界碑,只有我們自己人才能分清,那是一座孤冢,高丈八,寬三丈,冢前石碑色呈深黑。”曉梅不由點着頭道:

    “好高明的主意!”印天藍聽汪成説完,似是又有所悟,竟冷哼了一聲!曉梅聽出這聲冷哼是有因而發,不過當着汪成,不便詢問,只看了印天藍一眼,微一沉思又問汪成道:

    “就這些事了?”汪成點頭道:

    “我只是一個外區巡衞,職責以外的事……”曉梅突然接口問道:

    “你到‘金家場’幾年了?”汪成道:

    “三年多些。”曉梅嗯了一聲道:

    “始終幹這外區的巡衞?”汪成搖搖頭道:

    “不,第一年馬不停蹄,從錦州到黑龍江畔跑個沒完。”曉梅笑了,如對方老朋友般説道:

    “這樣奔波豈不太苦?”汪成苦笑一聲道:

    “有啥法子,唉!”曉梅代為婉惜地説道:“如今好不容易混到外區的巡衙,卻又要棄之而去,你説得不錯,金家場的人,是不會放過你去的!”汪成一楞,竟難以接話。曉梅一拍汪成的肩頭道:

    “不過你可以放心,只要能逃到錦州,我就能負責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莫作逗留。”汪成不能不信這話,問道:

    “錦州投奔哪個人?”曉梅道:

    “可以去‘悦賓棧’找燕棧主,就説是我‘月魄追魂’吩咐你去的,請燕棧主給你間乾淨單間等我回去!”汪成拱手謝道:

    “汪成從命,並謝……”曉梅揮手接口道:

    “慢慢慢,現在就謝我還太早了,有件事情還要請問你呢,你每年從錦州到黑龍江邊往返奔波,是幹什麼?”汪成道:

    “押貨往返。”曉梅哦了一聲,道:

    “是金子?”汪成搖頭道:

    “不,是人蔘、貂皮等物。”曉梅神色突地一怔,沉聲道:

    “是哪家礦場?”汪成啊了一聲,沒了下文!曉梅冷冷地説道:

    “如今不説,還來得及嗎?”汪成色變,竟向後緩緩退步,印天藍冷笑着説道:“説,你跑不了的!”汪成畏懼地直搖頭,期期艾艾地説道:

    “別……別逼……逼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曉梅雙眉一挑,道:

    “汪成,我説過當你答完話後,任你逃生,並且更替你安排好了後路,但是你若不説實話,只怕很難……”話未説完,曉梅突生警兆,尚未來得及應變,汪成已全身一抖,面色頓時死灰,眉目緊擠一處,連連張嘴似有所言,但卻沒來得及出聲,就撲倒地上!變生意外,印天藍不由失色,當看清汪成後心釘着一柄尺二匕首,時始知已有強敵潛抵近處。

    在汪成撲卧時,曉梅已掠身而起,捷逾雲燕撲向汪成的後方。印天藍繼之飛縱相繼,雙雙直追出了這片茂林方始止步。

    她倆追空了,四外不見半個人影。印天藍黛眉深鎖,道:

    “眉(梅)哥哥,這人好快!”曉梅神色怕人,一言不發,迴轉林中。印天藍竟沒敢再説什麼,跟在曉梅的身後,心頭如懷小鹿般,七上八下的直跳,不知如何才好。

    當將到達所宿古木數丈外的時候,曉梅突然停步不前,在黑暗中,印天藍仍能看清曉梅閃閃發光的眼神,是那麼凌威傲人!曉梅目光緩緩在移動着,從地上,到樹下,似是一寸一寸地在搜查,直到業已看遍十丈地區後始止。印天藍從曉梅的行動中,會意及一切,知道曉梅是在找尋剛剛暗算汪成那人,來時所隱伏的地方。可是印天藍也注意過,沿路地上,除了自己和曉梅剛才追敵時所留的腳痕外,卻不見其他任何人的腳印!

    這一點,至少説明了那名兇手,不是從這條路來的或逃走的!印天藍既然都能看出這件事來,曉梅自更明白,她冷哼一聲,身形再次掠起,在相距所宿古木十丈外,繞飛了一週。印天藍是步起步隨,這一次,她倆仍然毫無所見!曉梅身形平落於地,怒哼一聲自語道:

    “我就不信,這個匹夫能當着我的面前,暗殺了人後平安而去,除非他是妖魔鬼狐,否則……”話聲自動停下,怒哼變作冷哂,右手突揚,食指凌射倏忽點向丈二以外的一株巨幹中間,人也隨之而到!

    巨幹粗有三抱,怎料卻當不得曉梅的一指,只聽到一聲梢木斷碎聲響,那巨幹平空碎裂出一個洞來!印天藍飛身而到,道:

    “眉(梅)哥且慢!”曉梅這時正要伸臂而試樹洞虛實,聞言道:

    “有什麼事?”印天藍一指樹洞道:

    “莽撞不得,必須小心!”曉梅一點頭,凌空招手,千百松針自枝頭飛集掌中,曉梅接着掌一翻,全部松針投進了樹洞深處!松針投下,杳無消息,曉梅想了想道:

    “大妹請在此處等我,我點個火把下去看看,相信下面必然是一條秘密通道,可直達鼠輩巢穴!”印天藍搖頭道:“不,要下去一齊下去!”曉梅正色道:

    “大妹,萬一下面是個陷阱呢?”印天藍也穆然道:

    “説的是,所以你不能單身犯險!”曉梅一笑道:

    “大妹請聽明白,我能夠自保,留大妹在上面,並非清閒,我是要請大妹代我守備此樹,以防萬一之變!”印天藍道:

    “這時候會有什麼人來?哼!”曉梅半急半勸的説道:

    “剛才有人能來,此時就有人能來,若你我都入此深洞,外面被人包圍,投之以火,灌之以水,那怎麼好?”印天藍稍稍動心,道:

    “你總有理。”曉梅不答她這句話,道:

    “大妹撿幾塊石頭,備在手邊,若有人來,請投下兩塊,我自會急忙回聚幫你匝敵,千萬大意不得!”印天藍白了曉梅一眼,道:

    “我撿兩塊大些的,打破你的頭!”曉梅笑了,道:

    “那太好了,我可以舒舒服服躺在牀上,有人伺候,只是我怕恰當此時,來了強敵,大妹你可就慘了!”印天藍嬌哼一聲道:

    “你當你這大妹是軟面捏的人,任人欺侮?哼!我若沒有足以自保的功力,也活不到今天這樣長遠了!”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好極了,再遇強敵,請露兩手給我瞧瞧!”印天藍粉臉兒一仰,道:

    “好呀,你等着看好了!”曉梅笑了笑,一指樹洞道:

    “怎樣,我要進去了!”印天藍眨眨眼,低頭一笑道:

    “問我作什麼?”曉梅道:

    “不問你可又問哪個?”印天藍頭垂得更低了,悄聲道:

    “你還沒拿火把呢!”曉梅故意啊了一聲:

    “你看,你看,多虧大妹提醒我。”當曉梅繫好火把並點燃了以後,印天藍再次悄悄囑咐道:

    “小心,多小心,就算沒聽到石塊兒響聲,也盼你早些上來,我……我不放心。”曉梅雖同樣也是女兒身,但耳聽印天藍的低聲細語,心感關懷切切之情,也不禁油然而興惺憐之意。

    於是她有心地一捏印天藍香肩道:

    “我就回來,放心吧!”話聲中,曉梅身形一閃,已消失在樹洞裏面。印天藍心頭甜甜的,瞟了樹洞一眼,接着開始去找石塊。連日鵝毛片般的大雪,地上的石塊早被積雪蓋住,一眼看去,不見影子,印天藍順手拾起一根枯枝,在雪中撥試覓尋。

    枯枝探到了一塊石頭,夠大,如同海碗,印天藍俯身撿起它來,突然想起剛才和曉梅所開打破他頭的玩笑,不由忍俊不止。手中的這塊石頭,夠大,她提提力。左掌託舉着石塊,右掌猛拍投下,石塊頓時碎裂開來!有幾塊墜落到雪地上,印天藍並不撿拾,只把掌中石塊兒數了數,還有六粒中已足夠用,遂轉身而回。

    詎料身形乍轉,心頭突凜,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個金衣金紗蒙面的武林人,此人屹立如山,一動不動!印天藍驚心動魄下,不由探手背後欲拔寶劍,那知伸手探處,竟摸了個空,這一嚇,頓時冷汗直流!

    驀地背後傳來一連串陰森的笑聲,印天藍匝聲回顧,有個瘦長的影子,在三丈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寶劍!印天藍心動魄動,當憶及金衣人還在面前時,已被人以“凌空指力”點中了穴道,立即作聲不得!

    一騎赤駒,電掣般飛騰在大道上!

    馬是萬萬中選一的寶馬,是目下遼東無出其右的神駒,它是屬於“老印記”主人印天藍所有。馬上人一襲素衫,鞍旁倚劍,正是公孫啓。

    原來多日前,他突然接到了“印天藍”的請柬,柬是專人送到,發柬的地點是亂石嶺第一大站。這是印天藍揹着曉梅所作的安排,她是好心,不但專函催行,並囑去人備她存於錦州的寶馬“紅雲”供公孫啓代步!其上寫得簡單,但字字驚心,是——按柬已代備妥代步,請即駕臨“小白山”印記場,切切!

    公孫啓接到達封請柬,劍眉緊鎖久久難展!柬文太簡單,簡單到使公孫啓越看越覺驚心!

    曾問來人,來人一問三不知,只説奉印場主面諭而行!這沒有頭尾的請柬,可是代表着曉梅遭遇了危厄?若不,印天藍何必來柬相邀,若是她怎不寫明!最後,公孫啓幾經思索,認定是曉梅出了變故,印天藍不便寫明,或許更不能寫明,所以才……

    想到這裏,公孫啓一顆心再也安定不下了!他怕的不是印天藍會對曉梅如何,而是那個有點神秘的範鳳陽!夜探范家莊的奇特結局,使公孫啓不安者久久,如今奇柬突降,他無法沉靜,於是在熟慮下,赴約而行。

    問明路徑,帶妥一切該帶的東西,悄悄見到“神婆”他給“神婆”留了封錦囊,嚴諭“神婆”在一個月後啓見!更再囑咐,這件事千萬不可叫燕南樓和黃天爵知道,但他卻告訴了馬千里,並有妥善的分派。

    “紅雲”奔馳快似飛,這寶駒,果有“日行千里不見月,夜馳八百天不明”的腳程,公孫啓到了亂石嶺站!在這一中途站上,公孫啓得到了較為安心的消息,站中傭工大半來自山東,他問出了印天藍和曉梅那夜的經過!

    這經過,證明印天藍面諭專人相邀時,曉梅並未遭遇危厄,不過公孫啓對範鳳陽獨住木屋,黎明即去的事,深有所懼!他只在中途地上歇了一個時辰,這還是為了坐騎,他以“跌坐調元”恢復精神,然後催馬登程。當曉梅和印天藍,形兄妹和常裴慶等人見面時,公孫啓卻因為一個偶然的事故,進入“神兵洞”!

    公孫啓並沒有從“神兵洞”正洞進去,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座洞府,再加上這不是必經之路。可是天下奇遇,皆由巧合。“紅雲”飛馳中,正經曉梅和印天藍脱困出口的對山山路,公孫啓偶一瞥目,發現了奇景!

    是初更,半月,山徑時明時暗,馬行得快,驀地,遠遠的半山腰上,寒霞一閃一閃,公孫啓不由停騎留心!是劍氣,正縱橫飛舞般盤旋不已!公孫啓是當代無出其右的劍術家,立即看出這練劍的人,懷具不凡身手,而所使劍招,更為奇奧!

    念頭一轉!公孫啓立刻繞行過去。他停馬遠處,緊栓馬繮,悄然探行而近。劍氣未消,只見飛丸跳躍,光芒時逾丈二,時化一豆,尤妙者,劍氣當處的藤棘松枝,竟無寸傷!公孫啓暗自頻首,深服此人的功力和胸襟!以此人真力所布透傳青鋒之上的劍罡來説,雖金鐵當之,無不立摧,今藤枝無損,非只證明已能由心展技,更是心懷仁厚德及草木!似此高士,公孫啓豈肯交臂失之!興動念生,頓忘所以,不由舉步而前!豈料舞劍之人,突然一聲怒叱,人劍旋飛而到,劍化“一輪明月照九州”,挾風雷威壓下!

    公孫啓能夠解化這一招,化此險那就和誓言相背了,但若不動時,也許會傷在這人凌厲無倫的奇招下!不過公孫啓久經大敵,雖泰山崩於前臉色不改,他心神一靜,面含摯誠的微笑,峙立如同山嶽,一動不動!

    劍峯停於頭間,面前多了個黑衣黑鞋以黑巾蒙面的人物!此人曾救曉梅和印天藍,當時若沒有他,她們早就喪命崖穴火攻之中了!

    不過,他卻沒有名姓,雖然曉梅曾認定他就是印天藍失蹤的青梅知友,但他並不承認。所以我們只好暫時稱他“黑衣怪人”吧!

    黑衣怪人從他只露口眼鼻的蒙面巾上,注視着公孫啓。

    公孫啓仍是微笑相待,不言不動。黑衣怪人注視良久目光停在公孫啓的雙手之上,道: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潛進偷窺?”公孫啓坦然問道:

    “閣下這話就欠通了!”黑衣怪人怒聲喝問:

    “哪點欠通!”公孫啓温和地説道:

    “在下夜行,偶見閣下練劍,只因性近方始靜觀,若閣下練劍不願人知,就該閉室而行,既然光明正大……”黑衣怪人接口此道:

    “住口,算你有理,現在你應該去了!”公孫啓一笑道:

    “閣下劍法超絕,真力傳透鋒刃,劍罡可斷金石,但對身畔草木不忍斬傷,似此仁厚君子,不該如此待人!”黑衣怪人聞言微微一楞,道:

    “你很懂劍嘛!”公孫啓謙虛道:

    “不敢,略識皮毛耳!”黑衣怪人突又恢復了剛強,道:

    “哼,你説我該怎樣待你才對?”公孫啓正色道:

    “至少不該報我於千里之外!”黑衣怪人嘿嘿聲道:

    “哪點不該?”公孫啓道:

    “閣下留情於草木,何獨非薄於人……”黑衣怪人道:

    “草木供我息止,有恩無怨!”公孫啓哦了一聲道:

    “君我今初相會,有怨乎?”黑衣怪人搖頭道:

    “現在沒有,將來難説!”公孫啓肅色道:

    “在下可以誓言,君我縱輕一生!也非敵者!”黑衣怪人哼了聲道:

    “就算這樣,我也不想和人交往!”公孫肩哈哈一笑道:

    “原來君是傷心人……”黑衣怪人叱道:

    “是又怎樣?告訴你,我一生幸福,箇中歲月,已悄然葬送人手,豈肯再冒天下奇險和那些人面獸心的東西為友!”公孫啓嘆息一聲道:

    “一人之惡,怎能報諸天下人的身上?”黑衣怪人嘿嘿獰笑道:

    “天下人也都是人!”公孫啓道:

    “誠然,君亦在天下人中!”黑衣怪人語塞,半晌之後,方始沉聲説道:

    “我不和你多説,你走不走?”公孫啓反問道:

    “走如何!不走又如何?”黑衣怪人道:

    “走是便宜,否則我要對你不客氣了!”公孫啓哈哈兩聲道:

    “敢問君憑什麼逞兇?”黑衣怪人一揚手中劍道:

    “三尺龍泉!”公孫啓心頭驀地掠過一個念頭,立刻道:

    “準能有效嗎?”黑衣怪人沒有答話.身形倏轉,掌中劍突然對丈二以外一塊大石凌虛輕輕中劃,大石霍然一分為二,如遭鬼斧所斬!公孫啓讚歎出聲道:

    “好劍法,好功力,劃石自然已足,對我只怕不夠!”黑衣怪人哦了一聲,公孫啓又接着説道:

    “君若不信,可以一試!”黑衣怪人驀地揚劍而起,道:

    “試就試,你接我一劍!”話聲中,劍起未落,公孫啓突然接口道:

    “且慢!”黑衣怪人停劍不發,道:

    “怕了?”公孫啓搖頭含笑道:

    “在下何怕之有,是想起了個不傷彼此和氣的試法,願意説將出來,請閣下聽一聽能否可行!”黑衣怪人冷冷地説道:

    “那就快講!”公孫啓道:

    “我們以十招而分勝負……”黑衣怪人好急的性子,接口道:

    “不必,三招已足!”公孫啓擺手説道:

    “閣下請先聽在下説完,三招太少,以五指來分輸贏吧,不過我們用不着真刀真劍,‘説搏’已足!”黑衣怪人冷笑出聲道:

    “你的怪主意倒不少!”公孫啓一笑道:

    “在下若非是對仇敵,印證功力向來如此!”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這樣也可以,只可惜難知彼此的真力!”公孫啓正色道:

    “劍為百兵之德,以德意劍,鮮有逞真力之短長者,閣下以為然否?”黑衣怪人點點頭道:

    “這話我有同感!”他話鋒一頓,突然聲調變為冷酷又道:

    “何時‘説’搏?”公孫啓道:

    “任憑於君!”黑衣怪人一聲嘿嘿道:

    “好!一、日出東海!”公孫啓接話快捷,道:

    “一、月隱西天!”

    “二、萬叢千株楓葉紅!”

    “二、七情六慾萬般空!”

    “三、……三、……”

    “四、風起雲湧江河變!”

    “四、阿彌陀佛一句經!”

    “五、心香一縷寰宇靜!”黑衣怪人唔的一聲將寶劍歸鞘,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公孫啓追將上去,攔住去路道:

    “朋友留步!”黑衣怪人冷冷地道:

    “怎麼,你還有事?”公孫啓微笑着説道:

    “有,要和朋友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抱歉,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可談的!”公孫啓正色道:

    “這可不一定!”黑衣怪人雙眉一挑,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啓上下打量着黑衣怪人道:

    “在下對朋友你,有些疑問!”黑衣怪人怒哼一聲道:

    “你聽着,不要認為剛才研討劍法,我輸你一籌,你就自覺必勝出言狂妄,惱了我,仍能叫你好看!”公孫啓不理黑衣怪人:

    “知道在下是因何至此嗎?”黑衣怪人冷冷地説道:

    “我沒有必要知道!”公孫啓哼了一聲道:

    “我在找一個鉅奸大惡,一個隱身暗處,慘殺了數千個無辜傭奴的兇手,夜行至此,巧見朋友你……”

    黑衣怪人沉聲接口道:

    “你當我就是那個兇徒?”公孫啓淡然道:

    “並不,所以才想和朋友你談談……”黑衣怪人道:

    “若我仍然不願意呢?”公孫啓笑道:

    “除非你能拔劍斬殺一個不想動手的人,否則你到東,我去東,你向西,我走西,直到你答應一談為止!”黑衣怪人傻了,半晌之後,突然怒聲道:

    “你好無賴!”公孫啓頭一搖道:

    “恰恰相反,無賴的該是朋友你!”黑衣怪人厲聲道:

    “你敢再説一句試試!”公孫啓開朗地一笑,道:

    “別説一句,十句八句我都敢説,你論劍敗了,竟想轉身就走,朋友,天下可有如此便當的事?”黑衣怪人道:“那你要如何?”公孫啓道:

    “不如何,談談!”黑衣怪人道:

    “有什麼好談的?”公孫啓正色道:

    “多得很,譬如你這種‘飛龍劍法’,由何處習得?你一個人,何以隱身荒山何故?還有,你究竟是誰?”黑衣怪人雙眉跳動不已,久久之後,道:

    “你説我施展的劍法,是‘飛龍劍法’?”公孫啓頷首道:

    “這沒有錯,是數十年前,‘牧野飛龍’龍介子龍大俠的獨門劍法,龍大俠一生,肝膽義氣,只惜……”説到這裏,公孫啓突有所悟,話鋒一頓又道:

    “奇怪。莫非朋友你自己不知道這劍法的由來!”黑衣怪人苦笑一聲道:

    “我若是説不知道,你能信嗎?”公孫啓正色道:

    “任何人平生所説的話,未必都是真的,更未必人人能信,只要自己求得這話的誠實,不必去問別人信否。”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領教了,我的確不知這劍法的來由。”公孫啓沉思剎那之後,道:

    “令師是哪一位?”黑衣怪人再次苦笑一聲道:

    “恕難奉告,不過我可以坦白地告訴兩件事,一是我授業恩師早已仙逝,二是飛龍劍法為無心中所得。”公孫啓聞言沒有絲毫驚異,反而一笑道:

    “沒出我的所料。”話鋒微一停頓,又問黑衣怪人道:

    “朋友的名姓不願人知?”黑衣怪人點點頭,公孫啓又微然一笑道:

    “那麼對‘牧野飛龍’龍大俠一生事蹟,你也不想知道了?”

    黑衣怪人這次接話極快,道:

    “正相反,我希望知道。”公孫啓嗯了一聲道:

    “我知道的不多,你願意聽,我就告訴你,不過這樣一來,你就非和我好好談談不可,並且可能交成朋友了。”黑衣怪人沉思着,雙目不停地在公孫啓身上掃來射去,最後,黑衣怪人有了決定,手指前面道:

    “請隨我來。”公孫啓頷首代應,牽過馬匹,雙雙走下。

    此處是一間奇特的石室,石室內擺設簡單。室為長方形,長約三丈,寬有兩丈,十分敞大。室門恰好建於長的一端,所以推門進入後,正對着另一端的尺半雲台,雲台上,可卧可坐,有幾張毛長而軟的獸皮。

    除外,是一張古形去台書桌,桌上只有三足銅鼎。雲台下,兩側除各有一隻石凳外,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現在,有兩個人,坐於雲台上面,古書桌上,放着兩盞業已沒有熱氣的香茗,他倆因話投機,忘記了飲用。這兩個人,正是公孫啓和那黑衣怪人。只聽到黑衣怪人一聲嘆息道:

    “原來如此,這樣説來,此處十有八九,是龍大俠突然失蹤後隱居的地方被我無心中發現。”公孫啓頷首道:

    “以吾兄奇遇推斷,大概不會錯了。”黑衣怪人慨然道:

    “自從我巧得龍大俠墨寶遺冊,始知往昔所謂武技,僅為皮毛,因此我心中早就將龍大俠當作恩師。現在聽公孫兄明當年之事,我有了個想法,應該找出那個以歹毒手段暗算了龍大俠的元兇來!”公孫啓讚道:

    “大丈夫當如是!”黑衣怪人謙虛地一笑,公孫啓卻攀着又道:

    “目下遼東,就有件大事,須要吾兄這種豪俠義氣的朋友來作!”

    黑衣怪人哦一聲,但並沒有追問下文。公孫啓卻不管這些,聲調一低,侃侃談及失蹤傭奴之事。黑衣怪人,不是性情種子,只緣傷心人別有懷抱,此生對情業已心細淡水,當然對其他事情,更懶得聞問。

    也許他和公孫啓,已生出英雄惺惜之意,也許他是還有其他看法,尤其對公孫啓所説,曾夜探範鳳陽錦州巨宅事,十分注意。等聽清一切後,不由恨聲道:

    “天下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輩?”公孫啓喟嘆一聲道:

    “天下事無奇不有,天下人嘛……唉!”

    一聲“唉!”有説不完的感慨。這聲“唉”更深烙入黑衣人的肺腑,他頭一低,沉痛地悲澀地,接上一聲嘆息,道:

    “不錯,天下事唯情最堅,但那海盟、那山誓,卻抵不住短暫時日的分隔,又何必還其他呢?”話聲一頓,他似是也發現自己此時此地的這一句話,並不合時合適,於是聲調一變,又問道:

    “公孫兄可曾有了線索?”公孫啓頭一搖道:

    “沒有,不過我始終有個想法,毛病必然是出在老印記、範鳳陽農礦場、杜丹家這三個地方,所以……”黑衣怪人接口道:

    “這何以見得?”公孫啓道:

    “以期滿傭工來説,十之八九是山東人民.來遼東三日後即去礦山,自無與他人結仇成怨的可能……”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再次接口道:

    “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呀?”公孫啓道:

    “不錯,再研討下去,他們期滿之日,除礦山有關方面外,別人難細知,領取全部存銀事,亦然。如此這三家礦場……”黑衣怪人猛一拍手道:

    “有道理,就算公孫兄所料仍有偏差,但離事實也不太遠了,好,我反正也閒着沒事,就陪公孫兄一趟!”公孫啓大喜道:

    “吾兄大德。深信將為世人仰敬。”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慚愧,今朝若非得遇公孫兄,説不定我會喪神失志自怨自苦以終,此後若有小成,也是公孫兄的德愛!”公孫啓一笑道:

    “好了,咱們不説虛套話了,就走如何?”黑衣怪人頷首道:

    “可以,只是我卻苦無代步!”公孫啓道:

    “這不是問題,我這匹馬,是老印記主人賜借為用的龍駒,兩個人暫時共騎前行,有機會另外購得一匹應用的!”黑衣怪人雙目陡射寒光,道:

    “老印記場主賜借……”公孫啓錯會了意,接口道:

    “不是那位老場主了,老場主死已多年,現在當家主事,是老場主的獨生女兒,叫印天藍!”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這位女場主是公孫兄的好友?”公孫啓搖頭道:

    “不,是舍弟的朋友,前幾天,舍第被邀進長白山印記。”黑衣怪人沉思剎那之後,問道:

    “聽説印場主好像已出嫁……”公孫啓接口道:

    “不錯,她嫁給了範鳳陽。”黑衣怪人似乎不解地説道:

    “那怎會和令弟……”公孫啓一笑,接口道:

    “箇中事不是三言五語能説得清楚的,等我們見到印場主和舍弟之後,相信吾兄冷眼一看,就會了然了!”黑衣怪人雙眉一皺道:

    “公孫兄,此事在我聽來,已覺深然不解,以公孫兄而料斷令弟,亦必為人中之龍,卻怎會和印場主……”公孫啓這次更笑得厲害,哈哈連聲!黑衣怪人不悦地瞪看公孫啓道:

    “有這般好笑?”公孫啓嗯了一聲道:

    “正是正是,相信有朝一日,吾兄明白了內情之後,也會由不得哈哈大笑出聲來,不信可以作賭!”黑衣怪人傻了,楞楞地直搖頭!最後還是公孫啓結束了對答,道:

    “反正不久吾兄就能見到舍弟和印場主了,這啞謎兒,至時也必然分曉,現在還是動身走吧!”於是一黑一白,離開了山區,奔向前程!

    印天藍醒來了,但她穴道被制,挪動不得,出聲不能,只急得星眸噴火!那金衣蒙面人,卻冷哼一聲,伸手輕拍三掌!接着,一條條黑影,從四面八方集中過來,肅立一旁。金衣人掃了這些黑影一眼,揮手道:

    “速積枯柴碎木應用!”黑影們躬身為應,四下散開,剎那,已經收集了數堆柴枝,捧抱回來,金衣人一指曉梅進入的枯樹洞道:

    “快些放入洞中!”印天藍雖不能挪動,更無法開口,卻看得分明,知道這一羣惡徒,要獵狐的辦法,來用煙火生生燻死曉梅。印天藍此時怒恨自己到了家,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大意有的結果,否則此時能將石塊投入樹洞中,何致睜着眼看曉梅慘死!

    耳聽金衣人吩咐黑衣人眾,將枯枝斷木投進樹洞,心中不由又生出一線希望,枯枝雖怪,斷木雖短,但落於樹洞時……

    就在這個時候,金衣人身旁的那個老頭兒,突然揮手道:

    “先將地下六處通道封死!”於是有一名黑衣人,飛身而去,移時而歸道:

    “屬下辦好了。”老者嗯了一聲道:

    “來呀,先將枯枝點燃,然後投入洞內!”

    “完了!”印天藍閉上了星眸,點點瑩珠,滾流下來!她的這一線希望,幻滅了,可恨老賊太以刁猾陰毒,首先封閉了其他可能出入的通道,繼之投火入洞,那……

    枯枝點燃了,沒火卻都是煙,這因為地上積雪,雖系枯枝,已被雪濕,一時是不容易燃燒起來的。可是金衣人卻有辦法,抖手打出一粒奇亮火彈,射進了樹洞,帶煙的枯樹繼之投入,瞬即發出熊熊烈火!接着,黑衣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將枯柴投入,剎那,濃煙騰飛射雲空,間有之絲絲火蛇,竄出洞外!

    好厲害的一場大火!這株半空數圍的古木,並未枯死,所以按時仍然茂密,自火由樹腹起後,只見那枝兒垂蕩,葉兒黃落,像殘花敗絮之經狂飆!再片刻,劈聲頻傳,在一聲乾柴極烈爆響下,這株古木,由中一拆為二,狂焰噴出,直衝九天!

    這是一片密松及柏木相雜的樹林,大火不止,必將引起野燒,野燒災成,恐怕這整個的半山環,勢將化為火海!此時別説曉梅一個皮骨筋肉的身子,就算是鐵打羅漢,鋼澆金剛,也勢必化作一灘銅鐵原汁,滲入地下!

    那老者,目光灼灼注視着已成火口的樹洞,哈哈狂聲笑着,剎時,他認為洞下的曉梅,已成焦骨,遂沉聲喝道:

    “爾等聽令!”眾黑衣人,齊聲相應,老者又道:

    “各展功力,以地上雪泥,投諸火口,直到火熄為止,不得擅停,不得偷懶,立即給老夫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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