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吉嘿聲陰笑道:
“這你放心,除原有防止宵小窺伺的一點東西,絕不會專為你們增設什麼。但是,你們也不準再用妖法。”他覺得今天鬥場的情況,離奇而怪誕。餘平等五賊,不是紙糊的,縱非諸小之敵,也不致於一招未滿,全都伏誅,這是一。
其次,韋威是天南金氏門中數得着的高手之一,那透懈真力、貫澈碧陰摧魂功的一掌,分明業已打實,霍棄惡先後吐了三大口血,猶自勇猛如虎,十二神煞,三死三傷,敗得不明不白的,這是二。
其三,曉梅中了百蛇梭,自左乳上方射入、左肩胛下方穿出,鮮血泉湧,毒入腠理,不僅未死,反而在重傷之後,斬斷八秀之中一人右腕,從容走回本陣,也是匪夷所思,這是三。
此外,那白色氣罩,那無形的排擠大力,都怪得迥異常情,荒謬不可思議。
辛吉把這一切,都歸咎在那個不知名的老尼身上,認為是妖法,有老尼在,再戰下去,仍難望討好。他偽裝金星石,並非真的金星石,也作不了金星石的主,與其大敗虧輸,無法向金星石交待,何如乘杜丹被擄,暫時休戰,把未了的三陣,留給金星石自己處理,並將老尼先行排開,較為適當。公孫啓道:
“神尼究是什麼人?我和你一樣,到現在還不知道,更不是我兄妹事先請來助拳的。實因你師徒,傷天害理,有悖倫常,有所不忍,才略停法駕,剖析冤情,猶思有以度化,奈何你陷溺已深,執迷難悟,我實在替你可惜!此間事了,法駕雲遊何處?亦不可知。絕不會因你我兩家爭端,貽誤慧業,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中秋之夜,三場決鬥,我兄弟必以武功,與爾師徒分搏強弱,絕不仰仗別人。在此期前,如有任何狡謀或蠢動,那是提早滅亡!雪山三小,何時釋歸?答我一言。”公孫啓明知老賊業已生怯,但因傷者急需救治,故亦望暫息干戈。辛吉道:
“小子,現在任你賣狂,中秋再見。雪山派如不干犯你我兩家爭端,即日退出遼東,兩個孩子立可釋放。”公孫啓道:“雪山原無介入兩家爭端之意,今後亦然,你的話如果算數,五天以內,把人就近送到亂石崗印家中途站。”辛吉道:
“你非雪山老魈,怎能作得了他的主?”公孫啓道:
“小可事前已得穆老前輩承諾。挾人為質,也不怕弱了你們天南金氏的名頭?!”辛吉道:
“小子,激將計無用,玄陰寒煞也奈何不了老夫,五天之內,人準送到亂石崗。是不是言而有信,那就看你們的了,走!”揮手示意徒眾,電疾而去。大力神掌賀剛與蕭天猶混進羣雄之中,這時悄聲問道:
“蕭兄意向如何?”他是範鳳陽的總管,不少人都知道,身份無法隱瞞,是以徵求蕭天意向。蕭天道:
“賀兄請先行,小弟再看看對方,還有什麼鬼祟?日後再去奉訪。”他很機警,從來開口,故賀剛至今仍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話又答得很乖巧,也為日後頓留地步。賀剛似是滿意,道:
“小弟在殷府恭候俠駕,失陪了。”語中,亦率領同行的人走了。由於蕭天沒跟去,羣雄也都沒跟去,枉費了十多天的功夫,賀剛連一個人也沒有爭取到。這倒不能怪賀剛辦事不力,今天老少諸魔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最大關鍵,不論誰是誰非,範鳳陽始終沒有露面,這是最令人懷疑和失望的。賀剛蹤影消失,羣雄中一個名喚雷坤的問道:
“蕭大俠留下,莫非還另有打算?”蕭天苦笑道:
“雷兄太看得起在下了!”深長一嘆,又道:
“未來之前,小弟確曾痴心妄想,打算碰一碰寶藏的運氣,可是經過今夜這短暫的一幕,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哪裏還敢再打什麼主意。天南金氏,人多勢眾,魔功毒功,豈血肉之軀所能力敵?公孫兄妹這一邊,雖然人單力薄,但個人修為,俱已高達化境,背後顯然還有世外友人為助,尤非小弟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所能妄窺項背的。還有那個紅衣女子,單人匹馬,來的突然,走的玄虛,還被她倒了不少人,那是什麼功夫?看都不曾看見來,如何敢言對敵?説句泄氣的話,我現在早已心灰意冷,但望能夠活着回家,已經僥天之倖,怎還敢不知天高地厚!”他已瞭解諸小心意,以身説法,警告羣雄,最好知難而退。雷坤道:
“大俠既有退意,何以現仍不走?”蕭天嘆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弟何嘗不想走?只是不願意蹈十年前礦工被劫持的覆轍,雷兄以為然否?”雷坤道:
“太俠的意思是……”蕭天截口道:
“多言羅禍,明哲保身,雷兄知道就成了,不必説出口來,羣眾之中誰能保證就再沒有印範兩家的耳目?”雷坤道:
“別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今後我只跟定蕭大俠,同進共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層保障。”如果真有這份存心,何須説出口來,此舉顯在爭取共鳴,羣雄果有多人附合道:
“對,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蕭大俠機警幹練,不論進退,我們都跟着他,準沒錯。”
這是羣眾的心聲,起碼也能代表多數人的意見,然而人心隔肚皮,是否仍有範鳳陽的爪牙混跡其中,誰也無從知道,蕭天不禁暗暗叫苦,轉念一想,回去也幫不了大忙,倒不如把這一部份人,送進關內,了是一件功德,此念一決,惶恐説道:
“小弟自顧不暇,諸位盛情,可不敢當。”這是真心話,但也有幾分作做,不如此,豈不顯得太自大了。羣雄異口同聲道:
“蕭大俠用不着客氣了,我們別無所求,只希望平安回家。
如果口不應心,不得好死!”蕭天長聲一嘆,道:
“這就叫兄弟為難了。這麼辦好不好?兄弟的意思,候到天亮,待視界清朗,再行下山。不過,兄弟要事先聲明,我們這是道義的結合,彼此均無拘束,哪一位另有高見,哪一位願意離開,隨時都可以自便。”雷坤道:
“就這麼辦,遇到危害,可得共同協力。”羣雄道:
“那是自然,誰要臨時退縮,誰就是大家的公敵,咦!他們怎麼還沒動?”又一人道:
“正在療傷怎能動,看那姓霍的,已經成了一個綠人了,好厲害,不知碧陰摧魂功,究竟是什麼毒?”敢情這時,霍已將所中毒惡之毒,逼出體外,正以三味真火,徐徐化煉。但見縷縷青煙,隨風飄散。曉梅仍在自療,看不出什麼異樣。公孫啓業已將杜丹接了過去,正以本身正元,試圖救治。其餘的人,則散在四周,代為守護。時間在企盼中消逝於無形。午夜過後,山風逐漸由淡而濃,初如薄紗,漸成重幕,終於仰手難見五指,視線全被遮斷。比及日出,濃霧消散場中何嘗還有一個人影?公孫兄妹一行,早已從濃霧中撤走,不知去了何處。
一條長嶺,由於經年累月雨水沖刷,自然形成若干分水脊,如從高空鳥瞰,極像一條無比大的蜈蚣。這條嶺,座落在遼吉邊境,靠近天寶山,也是長白山的一支,當地的老百姓,都替這條嶺,叫做蜈蚣嶺背。傍晚時候,忽從嶺南陸續攀登上來四個人,公孫啓先開路,呂冰緊緊跟隨,姍姍和杜芸殿後,但也相差不了幾步。
他們是來踐妖女三日之約,為救杜丹,換取解藥來的。當辛吉率眾離開天池,公孫啓以本身真元,救治杜丹無效,珍姥連用幾種特製解毒靈藥,也依然救不醒杜丹。不是內傷,不似中毒,連蘭姥和雪山魈所知那麼淵博的人,也看不出是什麼毛病。唯一的希望,便寄託在無名老尼身上。那知佛光收斂以後,老尼已走,僅從印天藍口中,得知老尼臨去留言:
“杜施主另有遇合,無須老尼多事。”話意雖然很明顯,但大家認為,應竭盡人事,不能坐待救星天降。問題來了,人事該怎樣盡法呢?蜈蚣究竟是人名還是地名?人名也好、地名也好,關內都有,但非三天時間所能往返,自然不對。縮小範圍研究,這才由呂冰提出“蜈蚣背”個地名來。他家就在天寶山,是以知道並且路徑還很熟。同時,釋放雪山二小,與老魔亦有五日之約,也須分人前往亂石崗。守護傷者,尤其需要留下足夠的人力。三處人力如何分配,才能萬無一失?無名老尼另外一個指示,卻間接地幫助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個指示的內容是:
“劉老施主年老體衰,佛光透體傳功不固,須坐關百日。
出現在鬥場之金星石,似為高級黨徒偽裝,所作承諾,未必即可信諾。救助雪山二小脱困,可由蘭姥及印施主,爭同穆老山主前往,或能有意外的收穫。”根據這一指示,才作成現在的分配,餘人由珍姥率領,守護傷者。從天山天池到蜈蚣背,少説也有五百里,黎明動身,薄暮到達,最難得的是呂冰,居然寸步未落後,不能不説是一個奇蹟。喘息稍定,呂冰道:
“這道嶺就是蜈蚣背,全長三十多里,妖女究竟窩藏在什麼地方?非得費點功夫找呢!”看了一下天色,又道:“天馬上就黑了,樹木又密,四五里外,嶺腰有座破廟,我們先到那兒歇一會,等月亮上來以後,再找好不?”公孫啓心裏一動,道:
“你帶路,腳下輕一點。妖女如無固巢,説不定就停身破廟。”呂冰道:
“大哥提醒我了,這裏早年有過一個盜窩,妖女如果是在破廟,等會我領你們先到那兒去。”估量一下形勢,目準落足點,騰縱而下,雖已汗透重衣,起落之間,依然輕靈巧快之極。
公孫啓暗贊呂冰進步的神速。以此測彼,忖知嚴和與劉氏弟兄必也有同等的成就,輔助珍姥,保護傷者,當可安如磐石,內顧之憂稍釋。下行約莫里許,樹木漸密,天色也愈昏,視線已究難遠。
呂冰似已認準方位,不慌不忙,依着山勢,時右時下,穿行如梭,惟恐踐踏落時出聲,速度不由稍微收斂。又數里,隱約似聞人語,公孫啓約住三人,凝神仔細諦聽。以公孫啓此刻的功力,運起天耳通,也僅能依稀聽到女子辯聲,只聽其中一人説道:
“我總覺得大姊當時表現得太過分,容易被別人看輕,縱然勉強合作,婚姻也必無望。”接着便聽到另一女子辯白道:
“他們敢!誰不知道嶺南梅家,名門望族,三鳳玉潔冰清,國色無雙。如非為了師門血仇,他們上門求教,我還不屑搭理哩!”先前女子又道:
“大姊沒有留下準確地方,他們怎能找得到?”接話那個女子道:
“朝陽牧場老場主,久走關東,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到時候萬一找不來,我們不會再去一趟嗎?”先前女子愈發不以為然,道:
“那就更加教他們看得輕賤了!”公孫啓聽至此處,業已瞭然彼此企圖和身世,正待招呼三人,上前相見,忽聽另一男子聲音道:
“這話我同意,何必捨近求遠,想找老公,小生憐香惜玉,頗解風情,願效毛遂自薦……”即聽女聲叱道:
“何處狡徒,敢來撒野?躺下!”另一女聲道:
“未必,那兒偷來一點蠱苗,也敢在姑娘面前賣弄!”先前女聲道:
“你是狂花洞妖孽,還我師命來!”遂聽“叮叮”連聲脆響,雙方已經打了起來,公孫啓聽至此處,立將其概略告知三人,道:
“老賊爪牙己先一步到達,我們過去看看,必要時,助梅嶺三鳳一臂之力!”立率三人,急急向鬥場奔去。
鬥場拚搏,至為激烈。辛吉回程上,巧遇狂花峒金銀二花,立即驗出被梅嶺三鳳毒倒之人,是中了蠱。
金銀二花立知三鳳來歷,請求辛吉撥派二十名高手,由劉衝率領,趕來蜈蚣嶺,顯有誅除三鳳之心。劉衝料公孫兄妹,早亦必分人前來,深恐夜長夢多,難遂所願,故一接上手,即展開羣毆,自是希望速戰速決。
這個賊子更有一個毒念,除掉梅嶺三鳳,也就無異斷絕瞭解救杜丹的一線希望,間接的也算韋盛等死傷賊人報了仇。
梅嶺三鳳以三對二十三之比,力敵八倍敵人,自是極艱險。最初三姊妹圍成一個小圈,背背相倚,三劍連揮,猶想頑硬死命地支撐。她們自也料到,公孫兄妹遲早必會找來,只是無法預知什麼時候會找來。是以竭盡所能,拼命地拖,希望拖到公孫兄妹趕來,幫助她們解圍脱困。
這種希望,正好與劉衝的企求相反。劉衝如何看不出來,又怎能教她們如願。羣毆也有一宗壞處,他怕傷了自己人,不敢施展毒功,當在天池的時候,劉衝是奉派混跡羣雄之中,便宜行事,為防被別人認出,沒有攜帶鐵手。這次來蜈蚣背,跟公孫兄妹碰面的可能性極大,這種獨特設計、專門為了剋制公孫兄妹那兩把利劍的重兵器,怎敢不帶。
不僅劉衝帶來了,二十個爪牙屑小,還有八把。這種重兵器,連公孫兄妹的兩把削金斷玉利劍都不怕,何況梅嶺三鳳的三把普通劍!強打,猛攻,硬封,實架,每一招,每一式都帶着罡勁的呼呼風聲,外帶着還有刁、拿、擄、奪的精巧手法和變化。勉強拆解了幾招,三鳳的陣營,就打散了。
這樣一來,七八個人圍一個,羣賊可四面遞招。
三鳳失去婉護,腹背受敵,須各自為戰,處境愈加兇險與危殆。“堂”的一聲震響,大鳳梅苓一時閃避稍遲,劍尖被震斷七寸,劉衝掄圓鐵手,已當頭砸下。這一招如被砸實,梅苓的一顆黔首,勢必非被砸成血泥血漿不可。適時,金花從旁一掌,把劉衝推開,道:
“留活的!”劉衝眼看得手,冷不及防被金花推開,不由怒道:
“姑娘這算何意?”金花道:
“我有用。”一面遞招,一面又向梅苓問道:
“你如果想活命,火速實説,給杜丹放的是不是本命蠱?”
如是本命蠱,梅苓一死,杜丹便也難活。梅苓自是知道箇中道理,暗叱:
“莫非此女也有意棄暗投明?”但卻問道: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此往好處一想,招式頓見鬆緩。
劉衝由於沒有得到明白答覆,雖然沒再加入戰鬥,但梅苓所面對的敵人,仍非金花一個。面對強敵,意圖未明,怎能如此鬆懈?忽覺身上一麻,已經着了道。栽倒坐挨。由於金花正在問話,賊人手法用的有分寸,僅點了她的軟麻穴,知覺未失,仍能説話,不禁冷笑道:
“這就是你的鬼計?”金花道:
“前嫌了,這不是我的意思,你如據實答我所問,放棄前嫌,立刻離開遼東,便放你們逃生。”梅苓道:
“先教那邊停手,再説明你的意圖,才有商量。”梅嶺三鳳是親姊妹,梅苓最大,以次是梅芬和梅葳。梅苓穴道被制雖不能動,但因摔倒的位置與姿式,非常湊巧,眼睛還能看到兩個妹妹的苦戰情況,圍毆梅芬的八個人,以銀花為首,梅芬有蠱不能放,專憑單劍御,自已帶傷,處境最險。
梅葳年紀最小,成就最高,圍毆他的賊人,比圍毆兩個姊姊的也少一個,又無御蠱行家,反而被她放倒了兩個,還能勉強支持得住。梅苓看在眼中,審度二妹很難再支持十招,如容銀花得手,趕去另一斗場,三妹也難僥倖。思維如電一閃,立即把握機會,先解救二妹險境,再作打算。金花露齒一笑,道:
“你已是階下囚,還要提條件,不過,我還是答應你。”一瞥劉衝,示意停戰。劉衝是金星石的二弟子,在目前情況下,雖不如老三範鳳陽得寵,利用的價值大,但狂花峒主師徒,對於老魔的重要性,可比範鳳陽知道的還清楚。因此,他內心雖然極不願意拖延,又怎敢得罪金花。在劉衝的喝止下,戰鬥停住了。金花道:
“你該可以回答我了吧。”梅苓答道:
“你還沒有説明用意呀!”金花又是一笑,道:
“看我的記性有多好,很簡單,跟你一樣。”梅苓道:“什麼跟我一樣?”她覺得金花的話,含糊而暖昧,是以又叮問一句。
金花笑意更甜了,道:
“看來我馬虎,你也不精細,你不是説過,用解藥換日月雙璧嗎?”梅苓道:
“就這個?我可沒有存心借這個毒招,要別人的性命。”金花道:
“難道還有別的,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只要他們肯把東西交出來,我為什麼要結怨?”梅苓道:
“這麼一説,我非相信你不可了?”金花佯裝不介意地説道:
“我説的可是真心話,信不信由你。”梅苓似是信了,道:
“我用的是本命神蠱!”金花道:
“你已能分化由心,比我還高一等。既已釋嫌修好,能不能幫個忙?”言外之意,自是要她的本命蠱。二鳳三鳳不約而同叱道:
“你究竟安的什麼心?”搏戰雖停,羣賊虎視耽耽,還圍在四處,是以她們還不能自由行動。金花若有所悟,道:
“難怪兩位妹子多心。撤回圍困,適才是哪一位動的手法,也請把梅苓的穴道解開。”羣賊聞聲而動,剎那聚在劉衝左右。梅苓穴道一解,盈盈站了起來,梅芬、梅葳,也到了乃姊身邊。雙方相距五丈,壁壘分明,只有金花,銀花,卻還站在三鳳面前不遠,金花含笑説道:
“三位放心了吧?”梅葳辭窮,轉向乃姊道:
“你也是此中的大行家,難道不知後果?大姊,這是你的事,由你自己決定好了?”梅芬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説,大姊獻出元蠱,終生便要永遠受制於人,再説那些人……”金花已感不耐,截口説道:
“梅大姊怎麼説?”梅苓毅然説道:
“先讓我兩個妹妹安全離開,我就答應你。”
她估量形勢不利,公孫兄妹至今又無消息,與其同遭毒手,何如先教妹妹離開,將來也好有人報仇。試想同胞定然拒絕,二鳳三鳳又怎肯舍她而去?金花似已料知,二鳳三鳳必然報絕,金花當梅苓答話聲一落,立即搶先説道:
“好,就這麼辦,我保證她們安全離開。”二鳳三鳳氣得一跺腳,嗆啷聲中,寶劍又已出鞘,再説什麼也是白費只有以行動表示抗爭。在艱危的情況下,姊姊慈愛,妹妹剛烈,表現的均甚感人!羣賊在劉衝的暗示下,也已向前逼來。眼看劇戰再起。適時,不遠處已經有人接話,道:
“你保證他們安全,誰保證你?”語調冰冷,隨聲現出公孫四小兄妹。他們到達場外,已有片旋,話雖沒聽全,雙方立場都已瞭然大半,原想看個起落再出來,不料情況突變,既不能坐視三鳳再陷危境,更不能容讓金花狡謀得逞,是以及時現身。金花弄巧成拙,怒極恨極,偷覷三鳳,正因公孫兄妹現身,分神側顧,猝起發難,突襲梅苓,銀花聞響斯應,揚掌便向梅芬擊去,劉衝率領羣賊,兵刃齊舉,亦加速湧向三鳳。描其用心,不外在公孫兄妹到場之前,先將三鳳制住,甚至除去,梅苓尤為主要目標。公孫兄妹隱身位置,遠在十丈開外,現身後,惟恐激發劇變,從容舉步,起得亦不快。
值當劇變已起,則行動又如閃電疾風。三方面到場的人,無一庸手,這其間,生死勝負,消長之機,決定於距離遠近,以及精神是否分神專注。公孫兄妹距離場心最遠,縱慾支援三鳳,奈何遠水難濟近渴!杜芸看清這一點,揚聲喝道:
“打!”抖手發出一片龍鱗甲,惟恐誤傷三鳳,角度偏高,但聽“噓噓”之聲,漫空迴旋,盈耳不絕。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暗器,形狀略似金錢鏢,但非扁圓,而是類似鱗片,五瓣綴合,微弧,周邊籜利如刃,依各種不同手法,可作各種角度的迴旋變化。這片暗器,約有七八個,是打向羣賊的,牽制重於傷人。
其時,冷月已升至樹梢,劉衝抬頭看見,駭然道:
“這是龍鱗甲,點拍圓心,不可恫失!”羣賊本就心虛,再經他這一喝,愈發慌了手腳,行動不由遲緩下來。公孫啓身形如電,羣賊行動一幌,他已趕到。雙花與三鳳,近在咫尺,面面相對,舉手可及。她們的關係位置,是這樣的:
三鳳這面,梅苓居中,梅芬在左,梅葳在右,而雙花則金花在左,銀花在右。
羣賊又在雙花背後。公孫兄妹則是從三鳳左側趕來的。
杜芸那一片暗器,是從橫裏打向羣賊的前上方,等於是截半,遏住羣賊,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三鳳聽到公孫啓的話聲,是向左偏頭。雙花猝起發難,聲都未出,是偷襲,是乘梅苓和梅芬的不備,卻無法瞞得過站在最右邊正向左偏頭的梅葳,雙花以有心,計無心,行動自然比較快。
梅葳和梅芬,面對強敵,又居劣勢,心理上自然有準備,但當聽到來了救星,聞聲左顧,出於情不自禁,也是極其自然的,等到發覺有變,再想格擋,無論如何,也不及雙花快。三鳳之中,談機智也以梅葳為最,由於位置站得好,自然而然就把雙花的行動,監視住了,故雙花一動,梅葳即從旁截舉,並揚聲斥責:
“你想幹什麼?”劍閃寒光,斜刺金花左臂,那斥責,亦不啻向胞姊示警。梅葳是活人,先一瞬為助乃姊護蠱,寶劍即已掣在手中,金花偷襲梅苓之前,豈能看不到,防不到,但她欺梅葳年輕,估量制住梅苓,人質在手,料她投鼠忌器,亦必有力難施。
臨機決策,成敗系予一念,金花蓄意而為,行動在先,料定梅葳絕對沒有她快。
這個念頭,基於輕敵與自大,根本就有問題。
她把梅葳適才力戰七賊,猶未瞬刻落敗的一幕,完完全全忘了個乾乾淨淨。因此,她右手食中二指,已將觸及梅苓左肩井,梅葳的劍尖,也已到了她的左脅。金花如不撤招,固可制住梅苓,但梅葳劍尖透脅而入,輕則重傷,重則立刻香銷玉隕,自然,金花雖然沒有把梅葳放在眼中,可也不是毫無準備,只是梅葳應援的快,出乎她的料想罷了。
權衡輕重,一指換一命,大大的不合算。當機立斷,化指為掌,劈向梅苓,借震反退左臂震袖猶想卷奪梅葳寶劍,論個人藝來,三鳳猶勝雙花一籌,梅葳又是三鳳翹楚,金花這個算盤,豈能完全如得了願!
梅苓經乃妹一喝,警覺金花偷襲。錯肩獻掌,本待反擊,礙於梅葳橫阻在前,無法出手,同時,金花那一掌雖未擊實,掌風勁力,卻把她震退好幾步,方才拿樁站穩,猶覺眼冒金星,氣血翻湧不己,梅葳拿劍尖一吞一吐,原勢力不變,依舊跟縱追擊,但聽的一聲,金花左衣破見血被劍刺傷。
幸有三賊,看出杜芸用心,突破暗器網,及時趕到,藏截住,否則,金花傷勢還不僅僅如此。梅芬今天最倒黴她站在最左邊,一心只想看清來人到底是否公孫兄妹,也最出神。她右邊是梅苓,自顧尚且不暇,梅葳中間隔着大姊和金花,更是遠水難濟近火,幫不上忙。救急應變,完全得靠自己,比及聞警,銀花已到身前。她先前原已帶傷,現見偷襲她的,又是銀花,正應了那句俗語: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是能躲,她也不肯,何況縱然想躲,奈何敵掌已到!危機一發,上身驀向後縮,翻腕出劍,以攻迫攻,銀花若是不退,便要兩敗俱傷。想法也許不錯,無奈這時,寶劍尚橫置腰際,反腕傷敵,需要些許時間。她現在所最缺少的,就是這剎那時間,因而寶劍方起,銀花掌力業已擊實。
幸而她已縮胸卸力,沒有斃命當場,但也口噴血箭,踉蹌兩步,嬌軀方才向後倒了下去。
雙花心意相通,俱想獲得一個人質,對內可以堵塞羣賊埋怨,對外可與公孫兄妹談條件,可進可退,連用自如。金花一擊未退,銀花自不肯放過機會,何況梅芬已重傷倒地,有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彼時,龍鱗甲業已臨頭,那攝魄鈎魂的“噓噓”嘯響,銀花豈能漫不經意。等她看清這名震江湖的暗器,已經掠頂而過,再想擄劫梅芬,美夢業已成空!公孫啓就是這時趕到的,目睹梅苓已陷重圍,渾身是血,兩招制住銀花,威凌喝道:
“住手!”十丈距離,杜芸,姍姍,以及呂冰,亦已跟蹤而到,聞喝先行止步,杜芸更乘隙收回獨門暗器。劉衝先已生怯有意罷手,金花卻不答應,道:
“憑什麼?”她見只來了四個人,年紀都不大,又沒去過天池,不知道公孫啓的厲害,是以不服。公孫啓目射xx精光,怒道:
“那兩位姑娘再有毫髮之傷,便以此女性命作抵。”金花道:
“她們是你的什麼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鬧事?”公孫啓手上一用力,痛得銀花叫出聲來,沉聲喝道:
“住手!朋友怎麼稱呼?此行是否由朋友負責?”劉衝忖度公孫啓似無必戰之意,報出自己姓名道:
“在下可以作一半主。”公孫啓已知雙花地位不低,道:
“我兄妹來意,劉朋友料必知道?”劉衝道:
“知道。”公孫啓道:
“那就好辦,我兄妹雖與毒臂神魔師徒有仇,卻無意多傷無辜,是此願以這位姑娘,換取梅氏姊妹安全,朋友看可使得?”劉衝暗呼僥倖,深幸小煞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以及早離開為妙,道:
“在下同意,條件是尊駕提出來的,請先放人。”當着雙方和羣賊的面,他也不願過分示弱,被人看輕。公孫啓道:
“這公平麼?”劉衝提議先放銀花,只是掩飾內心怯懼的一種姿態,無意堅持,現見公孫啓得出反問,立即見風轉舵,道:
“依尊駕之意?”公孫啓道:
“雙撤圍困,尊駕放人。”劉衝目的已達,道:
“我撤圍困,尊駕放人,雙方……”金花見公孫啓無視自己的存在,理都不理,認為有失尊嚴,截口説道:
“沒那麼便易!”此言一出,無不大起反感,就連羣賊,也不例外。
公孫啓愕然道:
“芳駕莫非另有高見?”金花道:
“兩個換一個,你不覺得吃虧?一個人換一個人呢?”公孫啓道:
“這樣雙方才都不吃虧。芳駕準備以誰交換,另外一人如何處置?”金花一指梅苓,道:
“她傷重,急需治療,先換她,另外一人似乎還該談點什麼。”公孫啓道:
“芳駕宅心仁厚,令人肅然起敬,另外再談什麼最相宜?”
金花道:
“日月雙璧。”公孫啓早已測知她的鬼心思,道:
“用活人換沒有生命的物件,小可認為還是值得,只是隨身只帶一件,奈何?”金花極是意外,看了公孫啓半晌,道:
“你是真心,抑是準備了假的矇混?你人還不錯嘛,就憑這一點,姑娘讓步啦,一件就一件!”掩不住內心的狂喜,充分流露在臉上。公孫啓道:
“姑娘很大方,是否可以換人了?”明贊暗諷,金花也不禁臉上一紅,道:
“先交換人。”公孫啓道:
“任憑姑娘。”鬆手放開銀花。
劉衝也將梅葳圍困撤回。公孫啓待雙方的人,回到本陣,果真探懷欲取日魄牌。適時,忽聽梅苓揚聲喝阻:
“公子且慢!”眾人俱是一嚇,不由向她望去。公孫啓詫問道:
“姑娘有何見教?”梅苓道:
“拜託公子,善視三妹,杜場主的蠱,她就能治。”突橫寶劍,便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此舉尤出眾人意料。
“姊姊!”
梅葳嘶喊着,飛奔了過去。公孫啓深受感動,明知無望,也不能不竭盡人事,電疾趕去。杜芸、姍姍與呂冰,自是如影隨形,共同進退。驀的,一聲脆響,梅苓的劍,竟被一支鐵手嗑落!持用這支鐵手及時救下梅苓的,居然就是圍困她的羣賊中的一個黑臉漢子。這更是一件不同尋常的感人事蹟!
公孫四小兄妹,後發先到,自動撤消圍困,回到劉衝身側。
梅葳稍後到達,姊妹兩抱頭痛哭起來。金花一怔之後,突發惡念,張口一股黃煙,便向公孫啓的臉上噴去,奇事發生了。
公孫啓聞到腥臭,方才警覺,避已嫌遲,惟有暴提真元,向外排拒,隱隱約約似有一般極淡極淡的丹檀香味,隨着護身真氣,散發出來。金花似受電殛。一聲痛極尖叫,甫從口中揚起,人也暴跳起來,摔落地面,即告氣絕。
那股黃煙,本已擴散,突又自行凝聚……凝聚……最後凝聚為一條半尺長的死蜈蚣,宛如被火燒焦,沉落地上。銀花雖恨金花適才無情,畢竟同師多年,姊妹一場,不忍她棄屍荒野,打算帶回安葬,也好向師父有個交代。
哪知玉手甫一接觸,怪事接連發生,劉衝目睹心驚,哪還有膽再多停留,招呼銀花,悄悄離去,瞬息被夜色遮沒,不見蹤影。
公孫啓真沒料到,無名老尼佛光透體傳功,竟有這等不可思議的妙用,終因聞到一些腥臭,噁心得命,羣賊去遠,方才告知三人,就地行功化煉。
金花作法自斃,那聲尖叫,驚動了梅氏姊妹,親眼目睹這一幕非常經過,聞所未聞,不禁嚇呆了!到她們從驚呆中清醒過來,羣賊已走,公孫啓也正好將吸入的餘毒排淨,站起身來。
梅苓忐忑問道:
“公子全好了麼?”公孫啓道:
“原無大礙,只是覺得有噁心,現在已全好了。”梅苓方始長出一口氣,含愧説道:
“都是我……”公孫啓截口道:
“姑娘不必自責,適才經過已足以説明一切,杜場主猶待救治,姑娘姊妹……”説至此處,不由向梅芬倒卧處望去,哪裏還有人影,驚“咦”一聲,立即改口説道:
“令妹傷勢甚重,絕難行動,何故不見,先過去查看查看。”
相隔數丈,自是起步就到,梅芬倒卧處,不知是誰以指筆,留下幾行字跡,寫的是:
“芬兒與我有緣,重傷急待醫治,我已帶走,日後自有相見之日,不必掛念,毒臂神魔料知爾等人力分散,已另派高手,趕往天池,火速回去要緊!”梅葳道:
“我想起來了,以前曾聽先師説過,無量山中,有四位隱世高人,合稱四知,分開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二姊已因禍得福,不必再為她擔心,趕路要緊。”公孫啓道:
“路還很遠,賢姊妹的傷勢,包紮一下再走也不遲。”忙代五人分別引薦,破廟就在不遠,即由杜芸、姍姍,陪着梅家姊妹進去包紮,公孫啓帶着呂冰,留在廟外巡守,女孩子見面,也不知哪裏來的那麼多話,説個沒完!
等到包紮完畢,走出來時,已經相處得極是融洽,公孫啓不知傷勢到底如何,又不便催促,懸念天池安危,已是急得團團轉,待四女走出,再不多問,即刻兼程回趕。
杜家參場山麓站,也就是管烈經管的那個站,是個轉運站,採集的原參,經過整理包裝,送到這個站,在這裏裝車,然後才再轉運出去,是故這個站,倉庫,車房,馬廄等等,設備最全,佔地最大,往日這個站,開春以後,就逐漸忙碌起來。
自從月魄追魂郭曉梅追蹤礦工起,牽連逐漸擴大。先是杜丹被擄劫,繼而發現當年謀害牧野飛龍之兇手,杜丹兄妹是牧野飛龍的繼人,敵愾同仇,自然而然,促成與公孫兄妹和印天藍的大結合,強敵未除,生死難知,哪裏還有精神作主意!因此,不獨這個站,所有杜家的場站,全都空閒下來,自然,印家所有的場站,所有也是一樣,敵人的勢力太大,為了生存,為了清雪新仇舊恨,非集中力量不可,管烈奉派經管這個站,還不僅是因他的忠誠幹練,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為杜丹兄妹以下第一人,尤凌駕蕭天,嚴和之上。
十六傍晚,在蕭天率領下,羣雄又到了這個站,管烈仍照前天一樣,招待他們的食宿,席間,管烈問道:
“山上的情形怎麼樣,姓賀的怎麼沒跟蕭兄一路?”同席還有外人,他自不便和蕭天過分並密。蕭天道:
“好險,範場主約來的老前輩能人很多,如非福星天降,月魄追魂那一邊,實在難以招架!”接着,他便把昨夜經過,扼要説了出來,然後又道:
“真奇怪,月魄追魂敢情是女扮男裝,毒鏢貫胸,居然未死,多半和那個老尼姑有關係,這樣看來,貴場主大概也不會有事,賀剛身份明顯,不走等什麼!”管烈哦了一聲,道:
“這就叫作吉人天相,蕭兄如今有何打算?”蕭天嘆道:
“除了結伴回家,還能作什麼打算!”管烈道:
“早聽敝場主勸有多好,現在怕不容易了!兄弟給各位介紹一位朋友,就知道詳情了。”出去不久,引來一箇中年人,道:
“這位是江宗周兄,比各位早走半天,又退了回來的,大家多親近親近。”彼此通過名姓,追問原因,江宗周道:
“不怕各位見笑,兄弟膽怯心虛,故意落後,僥倖逃得一命,早走的遇上了金星石那夥爪牙,一律被裹脅而去,不從的,唉!路上或許還能看得見!”他雖然沒有明白説出來,在座的人,也都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經過這番交談,管烈以為蕭天有了新任務,而蕭天也從江宗周的口中,忖度前途未必能夠平靜。羣雄更是惴惴不安,經過一番商談,有的願意留下,乾脆投效杜家參場,協助杜家抵抗敵人,有的更堅定了回家的意念,決定跟着蕭天碰運氣。蕭天悉聽自便,不置可否,超然哂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居。管烈卻不能不表示意見,道:
“各位盛情,甚是感人,這件事關係太大,在下只是一名管事,地位甚低,實在作不了主,請原諒。”他分析這些願意圖下來的,多半出於膽怯,急難並不足恃,萬一再有老魔爪牙,混跡其中,更加壞事,所以婉轉地拒絕了。蕭天道:
“管兄的處境,兄弟十分同情,我們相擾已多,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仍照原議而行,不會再給管兄添麻煩。”他跟管烈一明一暗,同是杜丹的人,自然會幫助管烈説話。羣雄自也不能強人所難。
第二天到臨江,平安無事,料定老魔早已走遠,羣雄的懸慮,大為減輕,安心準備回家,不敢再生妄想。第三天到通化,晚飯還沒有吃完,不料全都出了毛病,肚子絞痛,上吐下泄,鬧得狼狽不堪。一百多號人,分別住在四家客棧,情形完全一樣。
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有外人作了手腳,店家的嫌疑並不大。這道理也很明顯,如果酒菜不乾淨,四家客棧,不可能全都不乾淨,羣雄也不會發生同樣的病象。除了店家,這作弄手腳的人會是誰?一個?抑或是一家客棧一個?羣雄吃下去的,究竟又是什麼?
好在羣雄吐泄一陣,不敢再吃,回到房中,自行療養,還沒有一個倒斃的;即使是中毒,短時間似乎還不致於要命。蕭天現在是羣雄的核心,本諸道義,他有責任查明原因,治好羣雄。
他掙扎着到其餘三處,巡視了一轉,也盤問過幾家店主,訪問過有限幾個住店的老客,而幾家店主也驚慌失措地問過廚房大師傅和打雜的,全都不得要領。回到他自己住的客棧房間,跌坐牀上,合起眼睛,冷靜地思考這件事。毛病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是肚子痛,抑或想出來什麼道理或辦法,僅僅聽到他發出一聲輕哼,可又沒見他動。隔了半晌,另外三家客棧,先後都來人,異口同聲,都説羣雄的肚痛,一陣比一陣加重,向他要辦法。蕭天自顧不暇,又能如何救羣雄?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開門走了進來,蕭天見是李彤,臉上並無痛苦神色,不禁詫異問道:
“李兄莫非有了解救的好辦法?”李彤道:
“有,大家中的是慢性毒藥,名字叫子午斷腸散,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只能支持六個時辰,過時必死,我帶的解藥,剛好對症,所以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蕭天驚喜道:
“那真是太好了,就請李兄着手救人吧。”李彤望着他那説話吃力的神情,得意地説道:
“蕭大俠該知道,誰的身上也不會帶很多東西是不?”
蕭天微一皺眉,道:
“難道已經用完了?”李彤道:
“沒用完,剩上的大概還可以救四個人,除了小弟,現在還有一百四十三人,不知該救誰好?是以感到十分為難,特來向大俠請教。”蕭天道:
“請教不敢當,藥是李兄的,李兄可自由作主。”李彤道:
“小弟考慮再三,深覺大俠為人正直,接受羣雄愛戴應該……”蕭天已知其意,截口説道:
“在下廖承羣雄錯愛,愈發不敢僭先,盛意心領,請另就年輕有為的人,擇優施救好了。”李彤一瞥其餘三人,道:
“這三位仁兄,急公好義,一路之上,幫了大俠和羣雄不少忙,應該優先施救,旁人也不會説話。”邊説邊在取藥,另外三人異口同聲道:
“我等情願與蕭大俠共死,你快去救你認為可救的人去吧!”激昂壯烈,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甚是感人,李彤已將藥取在手中,道:
“我看四位最值得救,但四位卻都義不獨生,這樣好了,如果用水衝開一大盆,所有的人平均分服少許,雖然不能救命,卻可暫緩死亡時間,再想別的辦法,大俠以為如何?”蕭天隔着半透明的玉瓶,見解藥還有小半瓶,顏色並不太深,似是灰或粉藥一類的粉末物,不覺心裏一動,道:
“依李兄估計,這麼做約可暫緩多少時間?”李彤微一沉吟,道:
“各人稟賦不同,功力高下亦異,約可暫緩三天到五天不等。”蕭天道:
“李兄既然能夠辨別出眾人所中之毒,又有此珍貴解藥,料必是位大行家,定也能夠配製了?”李彤道:
“不盡然,藥是朋友送的,辨識之能,也是這位朋友指點的,還不會配製,不過這位朋友,就在瀋陽行醫,快馬加鞭,兩天定可趕到,料解當前問題。”蕭天道:
“事關羣雄安全,最好由羣雄自己決定,可否麻煩李兄,把大家都請到這家店房來?”李彤道:
“羣雄腹痛難忍,未必全能行動,大俠功力深厚,故痛苦尚能強忍,小弟願陪大陝,分別前往各棧施救,羅為妥善,尊意如何?”蕭天道:
“在下顧慮欠周,李兄擔待,那就先從這家客棧開始吧。”
甫行下牀,還未站穩,一聲痛呼,蹲了下去,臉色煞白,汗珠子都冒了出來,另外三人,更連腰都沒有直得起來,李彤嘆道:
“四位這是何苦,尤其是蕭大俠,先把解藥服下,及早恢復健康,也好有精神替大家想辦法。”蕭天強忍腹痛説道:
“李兄不必再説,請偏勞先去救人要緊,兄弟稍好隨後就到。”李彤長嘆一聲,道:
“大俠既然如此固執,小弟只好遵命。”李彤方始出屋,三個客棧代表就要長站起,蕭天急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動,隔了片刻,方才聽到輕微步履聲,逐漸遠去,這説明李彤出屋之後,猶在竊聽房內動靜,並沒立刻就走,事情必有蹊蹺了,李彤為什麼這麼做?屋中四人似並未中毒,何以也要裝作中毒模樣?步履聲消失後,屋中幾人全都站了起來,臉上痛苦神色全失,果然沒有中毒,三代表中一人名叫張俊,憤然説道:
“一定是這個小子弄的鬼,大哥何故還不把他擒下,逼出解藥?”從自錦州出發,蕭天一共結交了七個可託心腹的朋友,除了張俊,依次是張傑,房清,呂佩,韋輝,沈仲,劉禮,屋子裏另外的兩個人,一個叫房清,一個叫韋輝,這次住店,蕭天除了身邊留下劉禮,其餘六個人,平均安置在另外三家客棧,以為耳目。
公孫啓因為他的面目陌生,人又機警幹練,商得杜丹同意,請他出來單獨行動,自然會對他的安全,顧慮周到,防毒就是其中的一種。公孫啓沒有解毒藥,於是請珍姥分給數十顆,以備必要時,救人或自療。蕭天在巡視各棧的時候,就已在暗中,把解藥分給七友,連同自己,一次就用去八顆,並密授機宜,偵察下毒之人。現在聽張俊發問,蕭天道:
“賢弟所見極是,目前還不宜莽撞。”張俊道:
“為什麼?別人都中毒,單獨他沒事,而且一口道出毒藥是子午斷腸散,難道這還不夠?”蕭天道:
“不夠,就他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周密,一定還有同路人,內奸萬不可留,要清除,最好一次清除乾淨。你們先回去,照我早先説的話,暗中留意,絕不會大錯。”房清道:
“李彤的解藥能吃麼?”蕭天道:
“這倒不須擔心,他最大的企圖,是脅迫大家跟他走,大概可信。”韋輝要發言,忽聽前邊店堂吵了起來,只聽劉禮吼道:
“你胡説,蕭大俠才不會叫大家去瀋陽。”蕭天道:
“我們出去看看。”四個人仍舊裝着肚子痛,用手捂着,匆匆趕去,見羣雄俱已到齊,正七嘴八舌,質問李彤、劉禮。眼瞥見蕭天,揚聲喊道:
“蕭大俠出來了,都別亂,我們當面弄清楚。”紊亂的店堂,馬上靜肅下來。蕭天道:
“怎麼回事?”羣雄中有人問道:
“請問蕭大俠,解藥是誰的?”蕭天道:
“李兄的,怎麼樣?在下對於毒藥,一竅不通,也是李兄驗出,跑去告訴我的,這是好意啊,有什麼不對?”那人道:
“要去瀋陽恐怕也是李兄的高見吧!”蕭天道:
“李兄説他有位朋友,在瀋陽行醫,能解子午斷腸散的毒,去瀋陽雖是李兄的意思,可也是為大家着想啊。”瞥見桌上,盆水猶清,轉註李彤道;
“李兄,業已否調好?”自蕭天到場,李彤即一語未發,這時見問憤然説道:
“還沒調,一片好心,全餵了狗,不調了!”一語犯眾,羣雄譁然,同聲喊打,秩序大亂。蕭天説好説歹,半晌才把羣雄憤怒的情緒,平抑下去,才又説道:
“李兄能否賞賜小弟一個薄面,把解藥給我?”李彤道:“小弟最初的意思,就是想把解藥送給大俠,現在仍舊貫徹初衷,送給大俠,究竟自救抑或是救人,概由大俠作主,小弟不再過問。”取出解藥,交給蕭天,便昂頭挺胸,大步向店外走去,言談舉止,表現得點滴無可疑議。蕭天道:
“李兄慢走,稍待再行奉訪。”他並沒攔阻,卻示意張俊房清暗中跟去。隔了剎那,待李彤走遠,蕭天打開瓶塞,見果是灰色,湊在鼻端聞了一聞,微泛清香,並無其他異昧,便把適才經過,仔細告知羣雄,然後皺眉説道:
“我們原定明日南下,經由海路回返中原,不料一時疏怨,全體中了別人暗算。在下謬承各位俯重,倍覺慚恤與內疚,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度過難關?這瓶解藥是否能用?哪一位能夠鑑別,請出來一下。”羣雄中忽有一人,霍的站了起來,道:
“我來!”邊説邊已走到桌前。蕭天見是黑熊房飛,訝問道:
“房兄懂得這門學問?”就他的視察,房飛生得魁武粗壯,渾似傻小子,是以如此發問,房飛嗯了一聲,接過藥瓶,拿了一個碗,傾出少許,用水調勻,仰頸一口吞下,方才説道:
“我懂得屁!反正命一條,沒有解藥也是死,何妨就用這條已經靠不住的命,作一次試驗,晃是靈光?等半小時辰就知道了!”豪放悲壯,羣雄無不深受感動,蕭天頓腳嘆道:
“房兄何苦如此,唉!”房飛再不多話,就在桌前,席地坐下,行起功來,店堂氣氛,無比嚴肅,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感覺得異常的沉重,蕭天更是凝眸不瞬,注視房飛臉上的變化,等待復等待,時間彷彿像停滯了一樣,羣雄的呼吸彷彿也都要窒息,房飛那張本來就黑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異樣,蕭天估計時間,足夠半個時辰,輕聲試探着喚道:
“房兄,房兄,你的感覺怎麼樣?”也不知是否行動未醒,抑或又出了別的毛病?總之,房飛沒有應聲,蕭天一探鼻息,發覺房飛的呼吸,甚是均勻舒暢,依理推斷,應是行功未醒,不敢再加干擾,側顧韋輝,悄聲説道:
“韋兄該回客棧去看一看,別再出其他的事故。”劉禮道:
“這裏一時不會有事,我陪韋兄走一趟。”蕭天道:
“就便到處打一轉。”劉禮答應着,伴同韋輝出店而去,羣雄有肚痛,漸漸加劇,有的忍不住,已經哼了聲來,蕭天聽在耳中,心頭甚是焦燥。
沒有多久,劉禮回來,韋輝仍舊跟着一起來了,兩個人神色極是驚惶,劉禮手中還着一張字條,一進門,就大聲嚷道:
“蕭大俠,李彤這個兔崽子,留下一張供狀逃了!藥吃不得!三家客棧的人,又都中了道兒,你看。”蕭天接過字條,匆忙看了一眼,道:
“張俊他們呢?逃走的是否就他一個?”劉禮道:
“張俊房清重傷垂危,其餘三人也都中了道兒,我跟韋兄全點過了,一個不少,逃走的就那個畜牲一個人。”蕭天欲言又止,一拍房飛,道:
“房兄起來!”房飛應聲而起,呆怔説道:
“我叫房飛,請坐。”蕭天切齒恨道:
“我不殺李彤,誓不為人!”羣雄中一個忍着肚痛問道:
“那張字條寫的究竟是什麼?”蕭天道:
“各位去輪流着看好了。”劉禮接了過來,遞給最近一人,只聽他強振精神,念道:
“蕭天,限你三日之內,把人全部帶到瀋陽,逾期必死,勿謂言之預也。”唸完,惟恐羣雄多心,又把字條遞給鄰近一人,字不多,一眼便可看清,有的接,有的不接,剎那即輪流傳遍,一人道:
“殺他是將來的事,得先把命保住,才能談得到以後,對於目前的情況,蕭大俠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