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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狐狸現尾

    殷紅的血漬,每隔十來丈就是巴掌大小那麼一塊,沿着崎驅的山道,向西延伸,連成一條線,由於天寒地凍,落地成冰,故能保持原色不變,月光下十分鮮明。葛琳率領蓮、菊二婢,在朱牧前導下,便沿着這條血漬。向西飛奔,一邊跑,一邊查看山勢。這一帶正是壽星峯,陡壁懸崖,山形奇險。葛琳皺眉道:

    “牧哥,這怎麼上?”朱牧道:

    “不用上去了。”葛琳詫疑,道:

    “你不是説範鳳陽就在崖上,不上去怎麼宰他?”朱牧道:

    “範鳳陽那麼狡猾,還會等在崖上挨宰?他説過,這裏如果不順利,就到金家場聚齊。”葛琳道:

    “可是霸佔印天藍的那座金礦?”朱牧道:

    “公孫啓還對你説過什麼?”葛琳聽出他的語氣裏,醋意很重,道:

    “公孫啓人很正派,你不要瞎疑心,是大師兄告訴我的,從月魄追魂去年來遼東到現在,大概的情形我全知道了,我還一直替你擔心,想不到範鳳陽會對你另眼相看。”朱牧哼了一聲,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是利用我好給他賣命,幸而蒼天有眼,教我們遇到了一起,揭穿了他的假面具,等會見到他,看怎麼交代?”葛琳道:

    “你可不要魯莽,他現在已經身兼數家之長,對付他只能智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朱牧憤然作色道:

    “我忍不住。”他裝得還真像。葛琳愈發難覺其詐,道:

    “為了我,不能忍你也得忍,否則,報不成仇,還吃大虧哩。”柔情萬種,可惜看錯了,朱牧沉哼一聲,沒再談話。過了壽星峯,血漬岔向右邊一條大車道,葛琳止步道:“牧哥,你看!”朱牧道:

    “我看到了?不能再多管閒事,如果讓範鳳陽跑掉了。天涯海角,我們到哪裏再去找他?走吧。”不待葛琳開口已當先飛縱而去,理由充足,行動也合理,令人無從置疑,看來也是個極工心計的人,葛琳微一遲疑,立率二婢,如飛追去。

    公孫啓調配人手,略有耽擱,隨後追來,也是沿着那串血漬,走的同一條路,他與霍棄惡去年追尋曉梅和印天藍,曾經走過,尤其是靠近壽星峯這一帶,是在血戰陰山五鬼,棄馬步行之後,一面趕路,一面戒備偷襲。故對這一帶的山形地勢,印象極深。就他印象所及,四百多丈高的陡壁懸崖,以他的超絕身手也上不去,不相信朱牧葛琳能上得去,是以起步時,雖已看不到朱、葛蹤影,料想人必然還在這條路上,心裏並不着急。轉過山角,還沒有看到人,不覺砰然心動,道:

    “你們隨後來。”話聲中,騰縱而起,如電馳去。他深刻了解朱牧葛琳此時的心情,很不得把範鳳陽碎屍萬段,朱牧知道上峯密道,與他們失去聯繫,所以才急着追去。前後相差不過盞茶光景,公孫啓全力急追,終於被他看到二個背影,一晃又為山形遮住。看到了二婢,等於看到了葛琳與朱牧,鬆了一口氣。適時,背後又起了一連串的爆炸,以及隕石破空墜落,帶起來的勁疾風聲。公孫啓大駭,不由得火急回顧。

    是壽星頭突出來的那個部份,炸落一大片,幸而離地甚高,隨來的人速度又快,全都險險地衝了過來,沒有受到傷頓。

    到了岔路口,血漬已循大車道北去,而葛琳、朱牧也不見回頭查看究竟,好象這批人的生死,跟他們全無關係。曉梅道:

    “我總覺得不對勁。”杜芸也道:

    “葛琳不是這樣無情義的人,必是……”極似想到了什麼,側顧彭化道:

    “彭弟,我們全沒見過朱牧,難辨真假,你看出什麼可疑的地方沒有?”彭化道:

    “我跟他分手的時候,彼此全未成年,面貌依稀還象,只是身材高多了,別無可疑。”公孫啓道:

    “不要耽誤時間了,為了慎重起見,靈姑、彭弟跟我追去,餘人接應劉呂他們,這條路霍大哥熟,順便看看葛順父子,那匹紅馬是否還在他家?”曉梅道:

    “你去不方便,由我和三妹代你去好了。”公孫啓道:“也好,多加小心,如果是去神兵洞,多半有詐,最好勸阻,齊大哥、齊大嫂同去如何?”齊雲鵬夫婦慨然應諾,十四個人分成兩路,各奔前程。

    二十來里路,放足狂奔,朱牧領着葛琳,已經進了絕緣谷,回顧身後,小蓮落後一大截,勉強跟蹤,已是香汗淋淋,上氣不接下氣,小菊更連影子都看不到,朱牧顯得很着急,道:

    “早知這樣不濟事,真不該教她們跟來。這怎麼成,範鳳陽多疑,如果發現她,一切全完。”葛琳不願爭辯,沒再談話。

    小蓮走到二人面前,小菊已在谷口現身,腿彷彿已經不是她的了,移動都象很吃力。朱牧等她走進,道:

    “沒有碰到什麼人吧?”小菊很不高興,道:

    “誰會象我們,半夜發瘋!”朱牧道:

    “我是説範鳳陽和他的爪牙。”小菊道:

    “他比我們快,可能早到了。”朱牧道:

    “你説的對,我們也進去吧,公孫兄妹也沒有追來?”邊説邊往裏走。小菊道:

    “他們大概被血漬引上歧路,要不就給隕石砸死了。”朱牧道:

    “血漬怎會是歧路,你看到什麼可疑的事情了?”小菊甚悔失言,道:

    “同行同止,小婢如有所見,怎會等到現在才説。”朱牧沉哼一聲,沒説什麼,但那神情,不啻表示:

    “你敢!”盡頭那道密門,自從被毀到現在,始終沒人修理,仍舊倒在地上,落葉被寒風吹起,發出統統聲響,入目一片淒涼蕭瑟。

    朱牧在前,示意葛琳與二婢略取距離,悄悄走了進去。今年與去年,時間雖然差不多,但因今年沒雪,故景物依稀可辨。

    葛琳與二婢頭一次來,潛意識中,強仇大敵就在跟前,戒心特高,尤其注意內部形勢與進退路徑。

    何處是場房?哪裏有樹木?以及彼此間的距離和關係位置,全都看在眼中,牢牢地記在心底。四個人藉着地形景物的掩蔽,終於到達了隱廬的核心,七星樓屹立無恙,頤養樓則已倒塌一角。那是因為蛇窟是在頤養樓的底下,陸浩決心棄暗投明,臨走的時候,用範鳳陽積存的火藥,給炸燬的。她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核心右邊那片松林中,距離核心還有三十丈,看清形勢,朱牧悄聲道:

    “我先進去,看他來了沒有,你們在這裏等我信號,為了隱秘,一個一個的過去,以免打草驚蛇,被他發覺。”葛琳道:

    “我跟你一道去。”朱牧道:

    “不成,他如果已經來了,正好從樓窗中看到你,豈不誤事?”葛琳見他説得有理,便沒再堅持。朱牧從林中闖出,從從容容走向七星樓,就他一個人,以他現在的身份,自然無須再避諱誰。松林正對兩樓之間,朱牧是先奔涼亭,再從後門進入七星樓的。小菊四顧無人,湊近葛琳身邊,悄聲道:

    “大姊,曉梅姑娘帶人趕來了,她覺得朱牧行跡可疑,教我轉告大姊,務必提防着他點,一有不對,立用嘯聲報警,她們就在廬外,聽到警號,立即馳援。”葛琳道:

    “爆炸時有沒有人受傷?”小菊道:

    “沒有。”葛琳道:

    “我們真慚愧,沒回去查看真像,她們卻這樣關心我們,患難見真情,實在教人感激。”小菊道: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真假來了,大姊當時主張回去看一下,朱牧竭力反對,就連我和蓮姊,也不準回去,這不是有意拋開她們,誘使我們上當是什麼?”葛琳道:

    “我也這麼懷疑過,但我奇怪的是,這個朱牧如果是假的,怎會知道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小菊道:

    “這雖不能解,但範鳳陽陰險毒辣、鬼計特多,刑求,詐騙,什麼做不出來?就看他對義父用的那種手段,有多殘酷!”葛琳道:

    “我小心提防着他就是了。”小菊不知給了她一件什麼東西。林蔭墨暗,看不清楚,話聲亦變成耳語,也聽不到,朱牧進樓有一陣工夫了,不知在幹什麼?

    三女凝眸打量七星樓,側面約有十丈,高三層,每層八扇窗户,如果每扇窗户是一個屋子,樓裏的房間必定很多,挨屋搜查,是該需要相當時間。還有,樓沒毀,原有的機關裝置,是否已毀?如果沒毀,那就更……

    想猶未已,三樓最後一扇窗户,開啓了半扇,露出一個人的上半身,招了兩下手,就把窗户帶上了。小蓮爭先跑了過去。葛琳頓足道:

    “這丫頭,跟我爭個什麼勁,唉!”小菊道:

    “蓮姊先去對,這是一個極好的考驗,是真是假?有詐無詐?馬上就可以得到證實了。”原來適才耳語,她們就曾爭議過。葛琳道:

    “沒有用,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範鳳陽都能知道,你們的真正身份,怎麼能瞞得了他?”小菊道:

    “假朱牧即使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也不要緊,關鍵在我們適才商定的辦法。他怎麼能夠想得出蓮姊要開哪一扇窗户?”葛琳道:

    “辦法雖然好,這個朱牧如是假的,見我們不過去,蓮妹難免要吃虧,教我心裏怎麼過意得去。”小菊道:

    “範鳳陽所要算計的對象是你,你不過去,假朱牧投鼠忌器,不敢對蓮姊怎麼樣,再退一步講,即使蓮姊吃點小苦頭,也總比三個人同時上大當好得多!”葛琳嘆了一聲,沒再説什麼,眼睛望着約定的窗户,心裏在算時間。小菊也是一樣,緊張地期待着約定的那扇窗户,能夠準時而順利地被打開。

    這是一項高度機密。二十四扇窗户,除了她們姊妹三個人,誰也不知道她們約定的究竟是哪一扇窗?

    這扇窗户,只有小蓮在絕對順利的情況下,才能夠準確地被打開。否則,此時此地的這個朱牧,真假便無所遁形。然則真象,到底如何?

    小蓮走進七星樓,中間是一條通道,左右全是房間,並列相對,房門緊閉,地面積土甚厚有行清晰的足印,向裏延伸,顯示很久未經打掃,朱牧也沒有查看這兩排房間。她急於找着朱牧,判別真假,心裏雖然動了一動,卻沒有打開任何一間房門,便順着足印往裏走去。她很聰明,但仍不夠精細。

    如果她能逐間查看,便可發現樓下還有埋伏的人,就不會深入,歷經艱險了,可惜她沒這麼做。越過三個房間,左右全有樓梯,足跡是從右邊樓梯上去。她毫不考慮,便也從右邊的樓梯上去了,高三折,每折六級,每級約莫一尺來高,全向左轉,樓梯盡頭是一個門,依拆轉方向判斷,門內仍是樓的中央,很自然地推門走了進去,估計已到二樓,她停住了。

    門內是一間兩丈見方的空房子,什麼陳設都沒有,時約寅正,五更未盡,天還沒亮,方室正當樓心,不見天光,自然更黑,運足目力,依稀僅見四邊全有門,她閉起眼睛,默默的一盤算,進來的這個門與對面的那個門,似乎都是回頭路。不能走。

    朱牧開的是三樓最後一扇窗户,照道理應在左路,應走左邊的這個門,倘如也是三折,豈非背道而馳?

    如此一想,她便走向右首,進了右邊的門。進門就是樓梯,也是六級左轉,她心裏極是高興!如果再六級左轉,便是三樓通往後樓的路,便可以見到朱牧,立判真假。事實也沒錯,第三層樓梯,果然也是六級左轉,盡頭處也有一個門,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她沒有立即開門,她需要剎那冷靜,想一想見到朱牧,該怎麼樣入手試探,朱牧見到自己,又是一副什麼嘴臉?如果……

    她不願盡往壞處想,微微平定了一下激動而忐忑的心情,便推門衝了進去,不料大失所望。對面是牆,仔細探摸也沒有門,橫在腳下的,是一條左右行的通道,還不能馬上見到朱牧。

    經過這個小小的打擊,她的心情反而冷靜下來,心裏想,反正已到三樓,總會有路可到後樓。她因摸索門户,這時已到右邊盡頭,索性便往右邊轉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摸索,走了一轉,回到原處,仍然沒有找到門。想了一想,暗忖:

    “難道門在背後這個孤零零的方形物上,不對啊,自己不就是從這個方形物中走出來的嗎?”沉思剎那,似有所悟,再次轉到右邊,果在方形物上,找到了門户,更不遲疑,推門而入,忽覺渾身一麻,已被人點了麻啞各穴,心裏頓時明朗,果然是圈套,朱牧是假的,但苦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暗替葛琳和小菊擔心,卻是一籌莫展。

    暗中人制住小蓮,問也沒問,使出去了。當關門剎那,小蓮聽出步履聲,是往左邊去的。小蓮斷定左邊有門,只因自己對這種鬼門道不精,當時沒有找到機要部位罷了,現在,她要在暗中人回來之前,行功衝穴,然後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但這需要相當時間,暗祈上蒼,給她足夠的時間。在葛琳與小菊的緊張期待中,樓窗打開了,是約定的三樓第六間,但非約定的小蓮,依然是朱牧本人,葛琳便待過去。小菊已有準備,及時把她拉住,苦苦地勸道:

    “大姊,小蓮何以不親自打呼,顯有可疑。”葛琳又道:

    “也許情況不許可,小蓮路徑又不熟。”小菊道:

    “我不這麼想,小蓮進樓還不及朱牧一半時間,快得可疑,這是巧合,再等一等看。”葛琳一掙沒開,道:

    “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多心起來,放手!”她顯得非常急燥。小菊道: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範鳳陽主要對付的是大姊,大姊不去上當,小蓮便沒危險,必須謹慎而行才好,”葛琳道:

    “就不許朱牧在樓下接她?”小菊道:

    “這道理我懂,朱牧要逐室搜索,所以用的時間多,當然,為了求快,他也可能到樓下去接小蓮,但是,有幾件事,大姊必須冷靜再想一想。”

    “第一,小蓮沒有摸清朱牧真假,不會輕易打招呼,但要摸清朱牧真假,總要相當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快。第二,範鳳陽到底來了沒有?如果還沒來,朱牧就不應該這麼鬼祟祟的。

    但如已來,同行必尚有其他親信高手,朱牧的行動,哪能這麼隨便?第三,想到海城別業中的機關與火藥,至今我猶覺不寒而慄,這裏經營十年,必定更加厲害,大姊不去上當,他們怎會輕易用在小蓮身上,反之,我們三個人死了,又由誰給義父和朱師兄報仇?第四,天就要亮了,等到天亮以後,除非他肯與我們同歸於盡,否則,再想暗算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總之,見不到小蓮的確切信號,我們就不動,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葛琳沉思片刻,道:

    “這麼説,這個朱牧是假的了?”小菊道:

    “大姊不覺可疑之處太多了嗎?”葛琳道:

    “我怕他們用卑鄙的手段,逼問小蓮。”小菊道:

    “大不了,皮肉受點苦,小蓮不是懦弱的人。”葛琳尋思至再,深覺小菊頗有見地,沒再説什麼。

    小蓮行功衝穴,尚未成功。朱牧開門走進,亮出夜明珠,嘿嘿兩聲,道:

    “真沒想到,眼看入伏,你們居然發覺了,這樣也好,我們就挑明瞭幹,我要教你親眼看着,她們乖乖的自動投到,説不得先要得罪得罪你,借套衣服穿一穿。”顯而易見,葛琳與小菊的對話,被他偷聽去了。小蓮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等着惡徒,動手剝自己的衣服,卻是無計可施,心裏也不禁暗怨葛琳不小心,這等大事,怎麼能隨便説出口來,真是糊塗,外衣剎那脱盡,惡徒猶不停手,嘻嘻笑道:

    “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長得太美了。”惡徒顯然已動邪念。小蓮心頭劇顫,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除加緊衝穴,殆已無法挽救厄運。內衣又被剝光了,惡徒正待解除自己身上的衣物,忽似想到什麼,頓時變計,嘿嘿兩聲,道:

    “想不到吧,我的杜芸杜女俠,你也會有今天,去年的威風那裏去了?”小蓮頓悟此時化妝杜芸,惡徒便把她當成杜芸,去年威風自是指杜芸廢三殘四絕武功,嚇退了上官逸而言,但因穴道被制,有力難施,空自急怒,卻是無法可想。惡徒目光在她胴體上一掃,“嘖嘖”兩聲,明知故問地説道:

    “怎不説話啊,害羞?其實男女之間,就是這麼一回事,看你雙峯挺峙,好象還是原封貨,我真不忍辣手摧花。”聲調一變,突轉森厲,道:

    “我可以放過你,但你得答應我幾件事。”隨手解開小蓮啞穴,道:

    “我警告你,這間屋子,四不通風,你喊破喉嚨,外邊的人也聽不到,答不答應馬上回復我。”小蓮不料惡徒居然能隔崖勒馬,的是難得,心念一轉,道:

    “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條件,得先説出來讓我考慮,還有,真朱牧是否業已被害?”惡徒道:

    “我叫什麼,等一會再告訴你,條件也很簡單,我跟範鳳陽也有仇,無奈家父與叔父輩,現已落在範鳳陽之手,須用葛琳交換,不得已出此下策,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小蓮斷然道:

    “我可以幫你去殺範鳳陽,不能幫你誘騙葛琳。”惡徒道:

    “範鳳陽有李玉珠相助,你我非其對手,奈何?”小蓮道:

    “我只能這樣幫助你,否則,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惡徒道:

    “我尚未婚,你也無法再嫁,事成之後,我們就是夫妻,你意如何?”小蓮道:

    “出賣朋友我辦不到,你如願意,馬上就走,如等天亮,公孫兄妹追來,再走就難了。”惡徒立被提醒,忖料即將天亮,那時再走,難逃公孫兄妹耳目,不禁大急,焦灼形於之色。小蓮看在眼中,又再催促,道:

    “趕快先離開這裏,把我化裝成葛琳,如能把印天藍與葛琳的遭遇,設法先透給李玉珠知道,她未必還肯再幫範鳳陽。”

    那時禮教規範甚嚴,男女私相授受都不容許,何況坦體裸程,妙相畢露,故小蓮暗存死志,如能借着假朱牧的關係,接近範鳳陽,僥天之倖,把小賊殺死,替江湖除一大害,也不虛此生,即或不成,死在範鳳陽之手,也死得壯烈,強以忍辱偷生。又知曉梅等人已來,萬一等得不耐煩,闖進樓來,看見自己目前的醜態,更加生不如死,是以急着想走。

    假朱牧似乎被小蓮最後的兩句話,説動了心,先將門户打開,一手挾起小蓮。手抓起她的衣服,閃身出屋,匆忙離去,自然,誘騙葛琳已難如願,又沒有時間容他考慮,也是促成他走的一個重要原因。片刻之後,一聲轟天大響,七星樓已被預藏的火藥炸塌,假朱牧也真夠狠,埋伏在樓中的爪牙,也全殉了葬。

    等待復等待,葛琳幾次要衝出松林,都被小菊苦苦拉住不放,哪知等來等去,等出來這樣一個局面。小菊和小蓮的感情,細論起來,可比和葛琳的感情還要深。七星樓一炸,小菊彷彿心上捱了一錘,放開葛琳就朝外跑。葛琳幾步追上,把小菊拉住,怨責道:

    “你去陷葬!”小菊痛哭流淚道: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讓我去看看!”葛琳道:

    “那也要等磚瓦落定……”話還未完,曉梅和杜芸如風颳到,看到葛琳和小菊安然無恙,僅小蓮不在場,心中稍定,靈姑與齊彭兩對夫婦接踵到達,曉梅略問經過,道:

    “事有可疑,如非小蓮發現真象,拚着與惡徒同歸於盡,便是有詐,先截斷他們的退路要緊,彭弟夫婦陪着葛姊姊,注意涼亭和後樓,其餘的人隨我來,遇敵嘯聲報警。”語畢,領着杜芸、靈姑和齊雲鵬夫婦,飛奔而去,這輩子,曉梅都忘不了,她去年險被活埋的那個地方。現在就是往那個地方跑。彭化與葛琳,這才得到機會,暢敍年來經過,也少不了代未婚妻,向二女引薦,曉梅知道的地道出口僅是這兩處,然而地道的出口,又何止這兩處?假朱牧炸死的,也只是埋伏在七星樓裏的爪牙,埋伏在七星樓以外地方的爪牙,仍舊平安無事,但是,他們還敢潛伏不動嗎?

    七星樓一炸,他們失去領導中心,也斷絕了彼此的聯盟,各不相關,各自為政,機警而膽大的,依然沒動,慌張失措的,可就想到逃跑了。因此,曉梅和葛琳兩處的地方,全有發現,全有截獲,報警的嘯聲,相互傳聞,局部性的打鬥,間續發生,由於沒有過於扎手的貨色,形成一面倒,結束得也快,有沒有僥倖漏網的?

    有,曉梅那邊少,葛琳這邊多,可是她們全都看不見,無從知道。原因是,出路不在一處,她們慮有強敵,又不敢過於分散,因而造成了無法預知的空隙。太陽昇起很高了,再不見匪徒出現,兩處人全又聚到七星樓前,誰都沒有見到小蓮和朱牧。現在,已再無可疑,朱牧是假的。問題是,小蓮的遭遇,到底如何?大火猶在燃燒,怎麼樣求證呢?

    血漬沿着大車道,迤邐往北,間隔漸大,這是合理的,一個人能有多少血,怎經住這麼不斷流?照道理,面積也該愈來愈小,然而事實並不如此,每一塊血漬,仍是巴掌那麼大,這就顯得可疑了。但是,可疑的地方,還不僅如此,也就是一里來路罷,血漬突然中斷了,再往前,一點再也看不到。直到這個時候,公孫啓方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他喚住眾弟妹,自怨自責的説道:

    “我真該死,早該發覺血漬是假的,一個人哪能有這麼多血?”霍棄惡道:

    “怎見得是假的,也許受傷的不止一個人?”公孫啓道:

    “大哥如若留意,當能看清血漬是一條直線,只有一個人,才能流得這麼直,兩個人以上受傷,即使跑在一條直線上,一步都不歪斜,血漬必然有前有後,也不可能這麼勻。”姍姍道:

    “沿路再無打鬥跡象,是不是也可疑?”梅芬也補充説道:

    “從起步到現在,少説也有十里地了,一個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多血,早該倒斃了,我們何曾見過死屍?”在他們述説理由的時候,房飛已從地上,弄起來一塊血冰,用力一攝,雖然捏碎了,但有凝結性,形成若干小粘塊,又用舌頭舔了一舔,也有血腥味,愕然道:

    “一點都不假,是血。”公孫啓道:

    “但不是人血,根本沒人受傷。劉智他們可能被誘上當,大哥帶人快去接應,我到葛順家打一轉,隨後就到。注意,如果推斷不錯,敵人必極扎手,千萬別再分開。”言畢,路上田坎小徑,直奔葛家而去。霍棄惡率領餘人,亦奔向前途。

    劉智是朝陽牧場的靈魂人物,在五兄弟中,更有智多星的美號,頭腦清醒,反應鋭敏,紀慶蓄意復仇,處處留心,故所知極博,艱苦的環境,更把他鍛鍊得堅強而冷靜。呂冰敏莊這對小夫妻,更是一對小精靈,懂事善良而温淑。傲霜剛烈而大膽?但也全不是笨的。公孫啓能夠見到的,他們三對夫妻,照道理説,也不該全都看不出來,何以這麼明顯的可疑之處,會把他們引入歧途,弄得現在會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就教人不解了。最低限度,以他們的聰明機智,也應該在明顯的地方,留個記號,也好教接應他們的人,有個線索可循啊!難道這點時間都沒有?

    原來他們奉了杜芸之命,往尋曉梅,剛到北溝口,就看見範鳳陽挾着一個女子,一劃而過。劉智走在最前,見那女子象極了曉梅,駭呼道:

    “是二嫂,落在小賊手裏了,快追!”呂冰如斯響應,焦急地説道:

    “是範鳳陽那個衣冠禽獸,看那雙戟!非把他截住不可!”

    説話的時候,他們雖沒出溝口,距離溝口也已不足百丈,範鳳陽是橫跨溝口外邊的那座橋上,一劃而過,皓月清輝下,看到的只是側面,看不清臉孔,但那一雙特製的雙月牙短戟,明晃晃的斜背在後,卻無所遁形,三對小夫妻,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紀慶也都沉不住氣了。

    幾個起落,出了溝口,雙方相距,已有兩百丈,那健碩的背影,那超絕的輕功,除了範鳳陽還會有誰?試想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追,他們哪有思考的餘地。劉智、呂冰,頭都沒轉,展動全力,能夠多快,便有多快,一步都不放鬆。紀慶在魔窟十年,耳濡目染,心計到底多一點,但也僅朝右迤瞥了一眼,不敢多耽誤。

    這一瞥,半里地外將近三十具死屍,被他看到了,那麼遠,又那麼匆忙,怎能看清那是誰?他只能記在心裏,不敢説出口,為的是怕分了大家的心,延緩了救人的行動。就他記憶所及,彭化那一組,女的只有四個人,除了敏莊現在身邊,還有秀秀,小蓮和曉梅。秀秀穿的是賀山鍵飾,小蓮化裝梅葳,穿的也是梅葳的衣飾,只有曉梅化裝小梅,穿的是丫環裝束,而那被擄劫的女子,穿的也是丫環裝束,不是曉梅,還能是誰?

    進一步,更直覺地認定,能夠令曉梅俯首稱臣,除了範鳳陽,放眼遼東,誰能有這高功力?這樣一來,先入為主,就連紀慶也不再懷疑。冷目寒輝下,但見七條身影,前逾的逃,後面的追,如疾風掣電,快得無與倫比,眨眼岔入大車道,往北飛奔而去。離開山道漸遠,有了樹木,有了人家,丘陵起伏,地形也漸越複雜,兩百多丈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多少。這種情形,極易被範鳳陽,藉着地形逃走。劉智大急,道:

    “你們姊妹隨後來,紀冰兄弟加快。”説聲中,腳下果然快了起來。

    紀慶、呂冰,還沒接話,範鳳陽反而笑了起來,道:“對。本山主別無所好,喜歡的就是女人,等她們落單,再一個一個的弄了來,大開無遮會。”紀慶怒道:“範鳳陽,你也是闖出字號的人物了,還要臉不要臉?把人留下,放你逃生,要不就拼個死活。”

    範鳳陽嘿嘿陰笑道:

    “認賊做父多少年,也配對本山主説要臉。真是恬不知恥。”傲霜接口道:

    “別中小賊的激將計,別管我們姊妹,你們追你們的。”範鳳陽狂笑道:

    “你真知情識趣,等本山主等會把你弄到手,一定會教你嚐到人間仙趣,教你欲死欲活。”

    “打!”呂冰怒不可遏,拾起一塊石子,打了過去,可惜距離太遠,半路上就掉落地上,但把範鳳陽的混賬話,給打斷了。

    範鳳陽回頭看了一眼,冷笑道:

    “你不用急,我聽玉珠説過,小師妹最解人意,我不會放過她。”呂冰罵道:

    “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跟小爺拼個死活。”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對不起,本山主此刻沒功夫,得先找個地方,跟我想念已久的人,先擠上一陣快活的。”他還故意揚了一場手中擄劫的女子,離開大車道,跨入林間小徑,落荒而去,顯然已起歹念。

    傲霜急聲催促道: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追!”三小急得心都要裂,如教曉梅受辱,簡直生不如死,再也沒臉見公孫啓,是以不顧一切,捨命追去。範鳳陽挾着一個人,起落如飛,以三小此時成就,竟然追不上,功力之高,的是駭人。

    大家諒還記得,依時間計算,公孫啓此時猶被困石室,就在他被困的石室上方,另一石室中,也有一個範鳳陽,正與李玉珠,對酌飲酒,坐觀動向,躇躊滿志。而眼前這個惡徒,無論氣派,口吻,身材,兵器,尤其是武功和機詐,無一不肖範鳳陽,同一時間中,何以能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現同一個人?其中定有一真一假,這是不容置疑的。

    秘密石室,核心重地,坐鎮中樞,指揮調度,縱是親信,亦不成假手外人,是則室中的範鳳陽,應是他本人。此一觀點如果成立,則面前的這個範鳳陽,自是假的,短暫半年的時間裏,範鳳陽又從哪裏物色得這等高手,肯於和他同流合污,替他賣命,天地間真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希罕就在這裏了。秘密石室裏的範鳳陽,賣的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乖巧一點的人,都很容易模仿,要必須能瞞得過李玉珠,眼前的這個範鳳陽,展露的可是真實武功,這是一點一滴都做不得假的,如以難易分辨,眼前的這個範鳳陽,似乎又象真的,撲朔迷離,到底孰真假?

    在眼前這個範鳳陽手中的曉梅,自然是假的,真曉梅正穿行蠍子溝洞裏,營救公孫啓,奈何劉智他們不知道,縱是前邊有陷阱,也是義無反顧,非追不可了,緊密追蹤中,三小兄弟與範鳳陽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而玉蓮姊妹與夫婿之間的距離,則愈拉愈長,可怕的危機,在潛滋暗長,三小兄弟全力以赴。

    一旦精力消耗過度,再遇強敵伏擊,將何以應戰?玉蓮姊妹如被截斷,後果豈不更嚴重!

    情勢發展,正如範鳳陽所預期,奈何三對小夫妻,正逐步走向可怕的陷阱,猶懵然未覺!

    杜丹率領大隊,回山口鎮,經全力撲救火勢已告熄滅,鎮民飽受驚嚇,損失亦重,幸無死傷,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安撫鎮民,是目前的第一件大事,印天藍一口承擔,重建山口鎮,賠償一切損失,並着關洪父子與張熙,設法先把受災鎮民妥善安置,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

    關洪父子地方的人緣好,張熙張胖子,更是無人不識,由他們陪着杜丹,到處奔走,全是土生土長的好鄉親,意外災害,誰不同情?何況有富甲遼東,兩個農場的大場主出錢,順水人情,何樂不為?不到天亮,事情更全辦好,噪雜的聲浪,才逐漸的安靜下來。

    鎮民的問題解決了,羣俠這邊卻出了事。能夠動的,全部出來幫助救火,重傷在屋子裏的三個人,唐通與陸元,全被人暗中點了死穴,最離奇的是金星石,一顆三陽魁首,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摘走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金星石為惡一生,雖然死不足惜,但他眼已被挖,腳筋也被挑,不死在範鳳陽的秘窟,而死在被救出來之後,殺他的人,心腸未免太狠毒了些。

    發覺的時候,是在救火之後,彼時印天藍和杜丹,正被鎮民圍作一團,鬧得不可開交。發覺這件事情的人,金遜與唐舒,是前後腳進來的,兩個人都是痛不欲生,傷心至極。稍後不久,劉衝也來了,見狀更是悲憤莫名。默默地流了一陣痛心淚,三個人便開始展開商討。誰下的毒手?

    恨他們的人,都有可能,尤其是對金星石。外來的人,抑或自己陣營中裏邊的人?推敲一陣,不得要領。原因是恨唐通的,只有杜丹,但他始終沒有離開火場。最恨金星石的是印天藍,但她不是這樣雞腸鼠肚的人。

    在自己陣營中,陸元更無仇人。外來的只有範鳳陽,具此超絕本領,悄然而來,得手而去,並且遇害三人他全恨,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範鳳陽現在正與公孫啓鬥法,自顧不暇,沒有工夫,來得了嗎!其次,殺死三人,有沒有其他作用?想到其他作用,也以範鳳陽的嫌疑最大。劉衝含有深意的問道:

    “唐兄,神兵洞最近開出來的那兩處秘密門户,你知道不?”唐舒道:

    “知道,沈萬也知道,不好,我得把他找來。”他已瞭然劉衝話意,父子一行八人,現在只剩下自己和沈萬兩個了,也只有自己和沈萬,知道範鳳陽這項秘密,而為範鳳陽所顧忌。金遜也已豁然貫通,一把拉住唐舒,道:

    “師弟快去,悄悄把劉信和向準約來,別驚動旁人。”劉衝沒等他把話説完,就已匆匆走了。金遜這才提醒唐舒道:

    “範鳳陽可能化裝隱身鎮中,唐兄也是他要暗算的對象,你現在還不能自衞,不要輕易涉險。”唐舒道:

    “盛情心領,我擔心沈萬。”金遜正欲開口,劉衝已把劉信和向準約來,一番密議,得出來一個結論,範鳳陽或其親信爪牙,現在化裝仍混跡在山口鎮中,大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但以唐舒與沈萬的危險最大,其次是印天藍、劉沖和向準,得悄悄通知大家,暗加提防,並且須要把沈萬,趕快找到。片刻之後,消息傳遍,暗中展開摸索,印天藍和唐舒,全被置於嚴密保護之下,以策安全。沈萬找到了,但太晚了,屍首早已僵硬冰冷。至此,真象已極明朗,唐舒成了次一下手的目標。杜丹安撫災民回來之後,問悉前情,勃然大怒,商得唐舒同意,以他為餌,設下張網待兔之計,動逾天亮,並無魚兒上鈎。

    午夜,葛順家裏,掠入一條人影,輕如鳥雀,落地無聲,月光下,清晰見出劉衝面目。屋子裏傳出甜睡鼾聲,顯示沉睡正濃。劉衝略一猶豫,走近東廂房,以指叩了兩下房門,輕輕喚道:

    “大熊,醒一醒,我是公孫啓,出來有話問你。”屋內傳出大熊的歡愉聲,道:

    “我沒睡,就來開門。”門很快的打開了,看清門外人,大熊憨厚的面孔一扳,大聲斥責道:

    “你是誰,半夜三更,為什麼冒充公孫大叔來騙我?”公孫啓恍然大悟,伸手一摸,摘下臉上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道:

    “你再看看我是誰?”大熊猶豫道:

    “象是象,為什麼戴着那麼一張鬼臉,弄得我也不敢相認了,你到底是不是公孫大叔,半夜來有什麼急事?”公孫啓道:

    “不要怕,我真是公孫啓,為了捉拿範鳳陽,怕他見我就跑,所以才戴上這個東西。”大熊才明白,道:

    “這個東西倒滿有意思,敢情剛才追範鳳陽的就是大叔,捉到了沒有?”公孫啓暗喜此行不虛,道:“那是我的弟妹,我剛到。他們往哪邊去了,過去了多久?”大熊道:

    “好象是往西北,範鳳陽還搶了一個夫人,一邊跑,一邊彼此相罵,過去大概有半個時辰了。”公孫啓又是一驚不知前行三女郎那個落在小賊手中,不敢再耽誤,道:

    “我得走了,紅兒是否還在你家?”邊問邊戴面具。

    大熊道:

    “去年大叔走後,第二天我就……”公孫啓已把面具戴好,知道前邊已經出了事,哪裏還有心思聽紅兒的消息,騰身而起,越房飛去,但傳來清晰話聲:

    “趕快睡覺,不要出來亂跑,有空我再來,也送你一個鬼臉。”話聲漸遠漸小,仍能一字不遺,送入大熊耳中。人皮面具是巫無影的遺物,原來半年以前,初探神兵洞,進入第二層秘洞,不知莊母因何痛恨巫無影,發動機關夾傷他的鼻樑,震動腦海,一直暈迷未醒,回到錦州,不久即死。臨終囈語不清,隱隱約約似與莊母另有一番恩怨,公孫啓約略可以連貫起來,但他不是揭人隱私的人,只好深埋心底。

    巫無影的遺物中,有五張精緻面具,與一本有關化裝的心得筆錄,這次卻派了大用,公孫啓就選用了一張。離開葛家,公孫啓心急如焚,他相信大熊那個憨厚的大孩子,不會對他説謊,不管三女是誰落在範鳳陽的手裏,都是極大的不幸,必須即刻把人救下,否則不堪設想。

    由於這個意念支配着他,認準西北,也不管是田是路展足全力,踏地如飛,月光下,恍如一綴淡煙幻影。流星閃過,不足喻其快。狂奔中,他還不斷地用眼看,用耳聽。役風嘶號,大地如睡。半個時辰了,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或響動。公孫啓既疑追過了頭,又怕追錯了方向。

    西北?有多籠統,有多含糊,面對西北,往左稍偏,或是往右稍偏,不還是西北?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他發覺方向沒有錯,而錯的是方法。人是活的,尤其範鳳陽這樣詭計多端的人,剎那之前往西北,剎那之後,就該往西南,或是往東北,既然存心害人,首先就要斷絕接應,只有一個固定的陷阱,並不一定走直線。

    微一猶豫,他收住了腳步。他後悔失策,欲速則不達,錯在起步時,就該想一想。範鳳陽的羽翼,究竟埋伏在何處?去年五鬼為什麼出現在張莊?不管如何,先跟霍大哥會合要緊,一錯不容再錯,已經發生不幸的事件,挽救不及也是沒辦法,絕不能再教霍大哥同行的那幾個人,再吃虧上當。

    默默地估計了一下張莊的概略位置,他斜着往回抄了下去。快是必然的,已非盲目的狂奔了,但有隱蔽處,也儘可能不再暴露身影。就這樣時隱時現,走了約莫頓飯光景,果然有了發現,但也使他非常訝異。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挾着個男子,隱隱藏藏正往他這面走來,不時的還要扭頭往回看,似乎是怕有人追趕。

    由於距離遠,他縱具天慧目,也僅能從衣着上分辨男女,看不清面目,除了李玉珠,他真的還不知道,範鳳陽的手下,又網羅到什麼女將?他懷疑是自己這方面的人,有人受了傷,暫避強敵躲到這邊來的。

    這樣一想,更加留了意。不錯,女的是怕有人跟蹤,隱藏在一株樹後,微露半面向來路展望,正好背對着的公孫啓,男的在她臂挾持中,軟癱如棉,如非重傷,便是受制。公孫啓急於知道男女究竟是誰,便乘女的窺探之際,向前迅疾躍進二三十丈,也隱於一株樹後。

    他一向就很謹慎,在沒有確定敵友之前,打的是最壞的算盜,假定男的是友,女的是敵,為了救人,故也不宜暴露過早。

    剎那之後,女的似已確定無人追蹤,轉過身來,左右一陣展望,最後註定一處農舍,然後臉對臉親了一下,便往農舍奔去,仍是戒意極深,跑幾步,停一停,向後觀望片刻,然後再進。

    公孫啓把握機會,也間續地躍進了幾次。這時,他從女的舉止,進一步假定,如非全友,便是全敵,男的受了傷,女的急於想找地方把男的安頓好。不停地間續躍進,雙方已逐漸接近,與農舍形成三角,而這三角,仍在繼續縮小中。

    女的似是死心眼,除了前奔農舍,後顧來路,一直不曾往兩旁瞟上一眼。

    公孫啓也是死心眼,他的目光,始終就不會離開過男女二人的臉上和衣着。由於雙方的距離,不斷的縮短,公孫啓的心裏,已經開始緊張而動搖。冷月西移,人影拖在地面上很長,公孫啓要想不被女的發覺,必須稍稍落後,因此,他看不到女人的臉,側面也看不全,其實,他也不需要再看女的臉,原因是,玉蓮,傲霜,敏莊,勁裝全是銀灰色,這個女的勁裝是淡黃,一望即知,女的非友,而是範鳳陽爪牙。

    男的面孔朝下,挾在女的肘際,綿軟如泥,但那半邊面貌,那勁裝的顏色和款式,那腳下的抓地虎快靴,公孫啓是太熟太熟了,閉着眼他此刻都敢斷定是呂冰。令公孫啓不解的是,彼此立場放肘,女賊何故救呂冰?難道是李玉珠,業已半途知返?不,看適才輕浮模樣,分明是一淫娃蕩婦,意存非份之想。

    這時雙方相距,仍有七八十丈,公孫啓本想悄然掩近,把呂冰救下,但一轉念,沒敢妄動,什麼事促使公孫啓臨機收手?

    風飄原野,長籠張莊,恬靜無比。範鳳陽遠遠望見莊頭植樹,精神陡振,震吭發出一聲長嘯,情況顯示,小賊在張莊果有埋伏。呂冰過急,暴提全力,幾掠近距範鳳陽不足十丈,厲聲喝道:

    “打!”其實,他是急中生智,手裏沒有暗器,精鋼鐵手也夠不上部位,連個聲響都沒有,如何打法?這是逼出來的急智,如容小賊入莊,或是接應趕來,強弩之末,自保都難,救人就愈發無望了,是以虛聲恫嚇,期望範鳳陽回頭查看,略緩行動,他就可以趕上了。

    這也是針對範鳳陽多疑的弱點而發,“打”字出口,呂冰腳下貫力,一個箭步,業已虎撲而上。範鳳陽似是不察,果然中計,扭頭回顧,腳下不由略綴。呂冰大喜,喝道:“匹夫,你上當了。”精鋼鐵手無比勁力,摟頭砸下。範鳳陽不料呂冰這麼快,招架無方,忽將所挾人質猛擲而出,道:

    “你要,給你!”這一招真損。呂冰如不收手,曉梅勢必死在精鋼鐵手之下,縱是收手,曉梅落在地上,也必摔個半死。

    情勢所迫,呂冰無奈,驀的挫腕卸力,丟精鋼鐵手,僅去接人。

    劉智落後五步,揚聲喝道:

    “留神有詐!”電疾趕上接應。呂冰沒有領會到劉智的激忍,以為範鳳陽乘隙暗算,凝眸看時,範鳳陽果已乘隙把短戟取在手中,作勢欲撲,無如這時曉梅嬌軀已到面前,估量把人換位,即行後退,劉智也接應到了,時間足夠。他是眼睛看着範鳳陽,雙手則去接人,那知有詐並不在範鳳陽本身,而是在他心目中的二姊身上,人是接住了,一縷幽香也已撲鼻而入,一陣天旋地轉,就彷彿曉梅業已適時甦醒,反而把他抱起來就跑,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範鳳陽作勢準備比不足呂冰,而是準備接應呂冰的劉智,放過女賊,截住劉智,兩個人便打在了一起。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變化得又太快,使得遠在四五十丈外的紀慶,倉惶失措,兼顧不及。紀慶落後那麼遠,並不是功力不如呂、劉二小,而是與劉智匆忙商量好的,教他兼顧遠落在後邊的玉蓮姊妹。這時三女還看不到影子,呂冰出事,劉智又被範鳳陽截住,打得異常激烈,急切間還難佔得上風。紀慶處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只有先顧眼前的事,去救呂冰,也不顧三女聽不聽得到,起步時發出一聲緊急告警長嘯。

    公孫啓就是想到這種可能的發展,而臨機收手。

    他深知呂冰今時成就,縱是遇到範鳳陽,三五十招內,也不一定就能落敗,女賊何人,何能輕易制伏呂冰,十之八九,呂冰輕敵燥進,中了暗算,從呂冰聯想到劉智、紀慶和玉蓮姊妹,今夜情形,糟到了家,毒經未失以前,公孫啓也曾經瀏覽過,南齊身經眼見,更有精闢註解:

    “大凡毒藥,迷藥,淫藥,媚藥一類的毒物,各家怪材不同,酌情制亦異,解救之時,須先詳查症狀,如能化驗成品尤佳,否則藥不對症,絕難根治,餘毒殘存體內,時久必成大害,補救更難……”這又是公孫啓的另一種顧慮。

    他從女賊的輕浮舉動,已經瞭然呂冰中的哪一種暗算,認為制服女賊不難,索取解藥非易,強制而行,萬一女賊弄鬼,豈不害了呂冰一生,但他更知道劉智,紀慶那邊,情況料必未能樂觀,那邊人多,尤其還有三個女孩子,也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往援,眼前受害的,雖然只有冰一人,於勢也不能捨此,就從棄而顧,瞻前顧後,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公孫啓欲前又怯,還沒拿定準主意的時候,女賊忽然一陣急縱,躍進了農户的院牆,公孫啓循蹤追去,女賊業已叫開房門,進了屋子,他不由一怔,暗忖:

    “農户怎不睡覺,起來的哪會這麼快,莫非……”他以為又是一處分支樁舵,暗中探查一週,毗連重疊,一共七户,大多睡夢正酣,似無關聯,仍然不敢大意,避開正面,藉暗影跟蹤進去,只聽一個女聲説道:

    “謝謝大娘,請休息去吧,等我丈夫甦醒,我們就走。”另一老婦聲音道:

    “天災人禍,誰也難免遇到,你們只管放心住下,天亮以後,如果還不見好,請個大夫前來看看,年輕輕的,身子要緊,噢,壺裏的水還有點温和。”女賊又再謝了一聲,話聲出自東里間,腳步聲移往西間,公孫啓急忙潛蹤至東間窗外,點破窗紙,往裏窺看,女賊正在倒水調藥,呂冰仰面躺在牀上,玉面充血,恍如酒醉。

    剎那女賊把藥調好,端着藥碗,嫋嫋向炕前走來,炕臨窗,女賊面朝外。面貌身段,無一不酷是曉梅,美中不足的是,桃花泛頰,妙目流輝,春情盪漾。似以不能自拔,公孫啓如非剛剛與曉梅分手不久,幾疑女賊就是曉梅,難怪呂冰會那麼容易上當,既惋惜,更痛恨,他鑑貌辨色,懷疑碗藥,不是解藥,不能讓女賊給呂冰灌服下去,正待震破窗欞,飛身而入,適時,一聲沉喝:

    “你要幹什麼?”挑簾進來一個黑衣中年美婦,面含盛怒,目射煞威,註定女賊,眨也不眨。“噹啷”一聲,藥碗失手落地,摔成粉碎,女賊雙膝一跪,低聲喚道:

    “娘,您……”

    “住口!”中年美婦喝住女賊,威嚴斥責道:

    “你做的好事,眼睛裏還有我這個娘?”女賊道:

    “女兒知罪了。”低垂粉頸,妙目中不禁落下淚來,中年美婦道:

    “先把他救醒,不準再動手腳。”女賊應了一聲是,起身合藥,給呂冰灌服下去,片刻之後,呂冰醒轉,翻身坐了走來,遊目看了一遍屋子中景象,望着女賊詫問道:

    “二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到這兒來了?劉智、紀慶他們怎麼樣了?這位前輩是誰?”邊問邊已穿鞋下炕,中年美婦道:

    “她與二姊長得一樣,不是你二姊。”呂冰哦了一聲道:

    “是前輩把我們救了來的?”中年美婦道:

    “可以這麼説,你叫什麼,己否成家?”呂冰報了姓名,道:

    “晚輩已有妻室。”中年美婦輕嘆一聲,道:

    “你同行伴侶,已被分成數起,料想還在苦戰中,你快去吧。”呂冰道:

    “前輩怎麼稱呼?”中年美婦道:

    “救人如救火,還不快去。”呂冰一揖到地,道:“多謝救命大恩,晚輩得空再來拜遏。”正持舉步,女賊把他喚住,取出一瓶黃色蠟丸,道:

    “目前正有大用,你拿去吧。”呂冰推辭不收,中年美婦勸他收下,這才接了過來,納入懷中,再拜辭出。

    公孫啓先一步退出院外,候呂冰出來,立即趕往張莊,途中反覆尋思,終於忍住,沒把所見告訴呂冰,為了呂冰,也為了中年美婦母女顏面,他認為,如無必要,還是以不告訴呂冰為適當。

    張莊戰鬥,猶在持續中,範鳳陽已不知去向,劉智與紀慶,被十幾個驃悍的漢子,分割成兩處,圍住羣毆,死屍與兵器,散亂一地,鮮血處處,觸目驚心。劉智遍體鱗傷,仍在浴血苦戰,精鋼鐵手直砸橫掄,已不成招式,勁力亦差,但那股狠勁,卻使羣賊望而膽寒,不敢過份欺近。

    紀慶的情況比較好,但也好不了多少,他有一把鋒利的短劍,配合精鋼鐵手,今天卻大發利市。這把短劍,與公孫兄妹的絕情劍,是同一塊精鋼鐵母製成的,就只尺寸短,連柄也僅一尺八寸,但削金斷鐵,功效並無二致,血肉之軀碰上,有如雪花向火,沾之即融,沒有一點僥倖的可能。

    他是追趕女賊,在莊頭被截住的,羣賊不知底細,一上來就被宰了兩個,傷了好幾個,他就是佔了這把短劍的便宜。劉智與紀慶,今天吃虧的地方,在追範鳳陽,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裏地,精力消耗得太大,還沒緩過來,就被羣賊圍住了。

    羣賊把握住這一優勢,圍在外緣,遊鬥,閃擊,打的是消耗仗,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打算耗到他們血竭、力盡,自行倒斃。劉智與紀慶,此時已無力突圍,膠着下去,即使不被殺死,累也會把他們累趴下。就在這種不利的情勢下,公孫啓帶着呂冰,及時趕到。

    一向仁厚的公孫啓,見了這般情況,尤其是不見玉蓮姊妹的影子,也不禁怒衝華蓋,殺機暴湧。

    他和呂冰是從莊子裏出來的,順手宰了兩個,減輕了紀慶的壓力,才過去支援劉智。這羣賊子,都是江湖上的老油子,沒等他趕到,就已一鬨而散。劉智的兩隻精鋼鐵手,變成了枴杖,按在地上,劇烈喘氣。圍着紀慶的羣賊也想逃,可沒有那麼幸運了。

    呂冰遭了一場脂粉劫,也不啻給他造成了一個充分體息的機會,此時精力充沛,不亞出押猛虎,劈手奪過賊人一把刀,攔截追到,頃刻被他擺平了三個,其餘幾個仍分頭跑掉了。

    哥四個湊到一起,裹劍問答,公孫啓聆悉始末,先行圍援三女。呂冰也從紀慶口中,獲知受困經過,劉智、紀慶稍微止血,隨便包札了一下,不顧疲勞,立刻也隨後追去,哪知追到岔路口,公孫啓與玉蓮三女,蹤影皆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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