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好得意,就彷彿已經看見迷谷派去取刀的人,站在茅坑邊的尷尬模樣。
何凌風想笑卻笑不出來,搖搖頭道:“老大哥,你不應該逞一時之勇,這樣會害了婉君,唐小仙若發覺受騙,一定不會放過她。”
馮援道:“咱們可以帶婉君一起走。”
何凌風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咱們縱然能帶婉君一起逃走,也絕對無法連她的孩子也一起救走,那孩子是婉君的唯一希望,孩子不能走,婉君絕不會跟咱們走。”
馮援略一沉吟,不禁追悔道:“糟!當時我怎麼沒有想到孩子的問題,這樣説來,的確太魯莽了。”
何凌風輕嘆道:“現在事已至此,既不能束手待斃,咱們是非逃不可,而且,一定得帶着婉君和孩子一起逃,唯一辦法,只有冒次險……。”
馮援道:“怎麼個冒險法?”
何凌風嗄聲道:“設法挾持唐小仙一同走。”
馮援奮然道:“你有什麼妙計?”
何凌風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咱們可以從一個人身上着手。”
馮援忙問:“誰?”
“方蕙兒。”
方蕙兒再到牢房來時,態度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總是笑容可掬,既和藹又親切;現在,她臉上雖然也有笑容,但笑得很冷,令人一望而知,那是在不情願的情形下硬擠出來的。
一進牢房,她便皺起眉頭,連那絲不情願的笑容也消失了,冷冷問道:“你們要見我,究竟有什麼事?”
何凌風急忙湊近鐵柵門,壓低聲音道:“方姑娘,我有很機密重要的話想跟你私下談談,能不能請你選個比較隱密的地方
方蕙兒眉頭皺得更緊,滿臉不耐煩的表情,道:“有話就在這兒説好了,我很忙,沒有多少時間。”
何凌風道:“這兒耳目太多,我要説的話決不能被任何第三者聽到,如果方姑娘不想聽,那就算了,只是,將來若胭脂寶刀出了意外,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跟姑娘你打過招呼。”
方蕙兒一驚,道:“什麼?胭脂寶刀會出什麼意外?”
何凌風不答,卻懶洋洋離開了鐵柵,仰面躺回牀上。
方蕙兒立即換了一付笑容,同時急命尤二孃打開牢門,親自來到牀前,柔聲道:“楊大哥,是我不好,我的確太忙,並不是存心開罪你……胭脂寶刀究竟怎樣了……。”
何凌風冷冷道:“我説過了,這兒耳目太多,不方便。”
方蕙兒連聲道:“這容易,我陪楊大哥去尤二孃房裏談。”
何凌風道:“她房裏更不方便。”
方蕙兒道:“那楊大哥的意思要。”
何凌風道:“不論什麼地方,只要沒有旁人偷聽,不會被花琴知道就行。”
“花琴?”
方蕙兒忽然變色,沉吟了一下道:“好,你跟我來。”
她果然是谷主的親信,僅跟尤二孃交代了一句話,不用人押送,便帶着何凌風離開了牢房。
沿後山山腳左轉,來到一座石屋,門外有個老婆子坐在矮凳上補衣服。
方蕙兒對老婆子比了幾下手勢,領何凌風進入石屋,説道:“這老太婆是個聾子,從前曾是谷主的乳孃,咱們在她屋裏談話,絕不會有外人偷聽。”
何凌風望望屋中陳設,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最要緊的,咱們談話這件事不能被花琴知道,你要特別交代尤二孃一聲,叫她不許泄漏消息。”
方蕙兒道:“花琴究竟怎麼樣?”
何凌風道:“她昨夜到牢裏來過。”
方蕙兒吃驚道:“真的?她來幹什麼?”
何凌風緩緩道:“她本來要跟馮大哥談話,被我攔住,就跟我談了將近半個時辰……。”
方蕙兒急問:“你們談了些什麼?”
何凌風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大驚小怪,她來牢房也是為了胭脂寶刀。”
方蕙兒道:“哦!她怎麼對你説的?你快告訴我。”
何凌風卻故意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才道:“不知道她從那兒聽到胭脂寶刀放在千歲府的消息,所以來跟咱們談條件,也想要一份藏刀地圖。”
方蕙兒道:“你答應她了?”
何凌風搖搖頭,道:“還沒有,不過,她出的代價卻比谷主優厚得多。”
方蕙兒道:“她怎麼説?”
何凌風道:“據她説,只要咱們也同樣繪一張藏刀地圖,不僅可以立即釋放咱們,由咱們自己選擇去留,還保證將婉君和她的孩子一併交還,而且,如果咱們願意離開,長老院答應送咱們紅袖刀訣,幫助咱們消滅姊妹會。如果選擇居留,等新谷主就任以後,婉君和費明珠都可以進長老院,我和馮大哥也將受聘為迷谷護法,隨時可以自由來去迷谷,不受絲毫阻礙……。”
他還想繼續往下“吹”,方蕙兒已經氣得臉色鐵青,截口道:“楊大哥,你千萬別上她們的當,長老院根本沒有這麼大的權力,她們絕對沒有資格改變迷谷的規矩,谷主是世襲,除非有叛谷大罪,長老院無權罷黜谷主,更無權將外人聘為本谷執事。”
何凌風笑道:“可是,她們説,如果谷主仗外人助力獨斷獨行,抗拒長老會,就算是叛谷大罪。”
方蕙兒冷哼道:“長老院若仗外力反抗谷主,一樣也是叛谷大罪,童姥姥她們跟姊妹會勾結,企圖罷黜谷主,罪證早已確實,谷主有權宣佈解散長老院,將她們按律處決,另選新的長老。”
何凌風道:“誰有權誰無權,那是你們迷谷自己的事,咱們並不想參與,老實説,咱們的願望只是如何交換紅袖刀訣和平安離開迷谷回家。可是,咱們幫助谷主,如今卻仍為牢中囚犯,兩相比較,當然覺得她們的條件優厚得多了。”
方蕙兒急道:“楊大哥,你千萬別信她們的條件,這都是花琴那賤人騙你的,如果你交出了藏刀圖,你們就休想活着離開迷谷。”
何凌風道:“但咱們已將藏刀圖交給谷主,又有什麼保證將來能活着離去?”
方蕙兒道:“你放心,我會立即把這件事轉報谷主,對你們的居處重作安排……。”
一面又恨恨地道:“尤二孃也太可惡了,谷主委屈你們暫住石牢之苦,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長老院從中搗鬼,她居然敢私放花琴到牢裏去。”
何凌風道:“這件事,你可別錯怪了尤二孃,花琴是深夜偷偷去的,她在石牢也可能布了人手,尤二孃並不知道。”
方蕙兒道:“我會查,查出來就要她們好看。”
何凌風微笑道:“姑娘一定要查,在下倒有主意。”
方蕙兒道:“噢!”
何凌風道:“方姑娘,這種兩無對證的事,查問談何容易,要查,就得抓到真憑實據,否則,打草驚蛇,那就反而不妙了。”
方蕙兒道:“你的意思是。”
何凌風低聲道:“姑娘回去且別聲張,今天或明夜,我料那花琴還會再到牢房來,姑娘趁夜靜之前,何不先悄悄藏在費明珠的牢房裏,給她來個守株待免?”
方蕙兒大喜道:“好主意。”
何凌風道:“不過,姑娘必須注意兩件事,第一,得悄悄進來,不能讓看守牢房的人知道,甚至連尤二孃也得瞞着。”
方蕙兒點頭道:“這個容易。”
何凌風道:“第二,須事先帶着牢房鐵柵門的鎖匙,你躲在明珠房裏,柵門仍然上鎖,那花琴進來後,必定直接來在下所住的二號房,屆時,姑娘出其不意,由一號房啓柵而出,先截住她的退路,豈非人贓俱獲?”
方蕙兒連連頷首,道:“好,就這麼辦。”
何凌風又道:“據我所知,每夜酉刻,正是看守們輪班用飯的時候,防範比較松,姑娘最好趁那時混進來,到子夜以後,花琴多半就會入網了。”
方蕙兒不停地點頭答應。
何凌風道:“方姑娘,我替你出這個主意,等於斷絕了長老院,事後你可不能食言無信,仍將咱們當囚徒看待……。”
方蕙兒道:“請放一百個心,我一定轉報谷主,絕不會虧負你們。”
兩人商議妥當,方蕙兒仍送何凌風返回石牢,自去準備安排。
何凌風回房,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了馮援和費明珠,三個人也暗地作了一番準備和安排……。
當天夜裏,酉刻左右,方蕙兒果然一個人悄悄潛進石牢。
她仍然穿着紅衣鑲白邊的勁裝,跟着守石牢的少女們一樣裝束,同時為了對付花琴,佩了長刀。
石牢中燈火幽暗,當她啓開一號牢房的鐵柵門閃身而入,費明珠已經等在門邊,低問道:“是方姑娘嗎?”
方蕙兒輕應了一聲,剛反手掩上鐵柵門,費明珠卻拉着她的腕肘道:“快跟我躲到裏面來。”
方蕙兒只覺手腕一麻,緊接着,腰脅下“斯門”穴也重重捱了一撞肘,吭也沒吭,便昏倒地上。
費明珠左手奪過她的鎖匙,右手一抄,半抱半拖將她架到牀邊,用被褥一卷,塞進牀榻下面,然後將鎖匙從柵欄空隙,遞給了何凌風……。
牢房裏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誰也不會發覺牢中多了一個人,誰也沒有發覺牢房門鎖已經打開了。
飯後,值班的看守進來巡查,一切都跟平時沒有兩樣。
將近子夜時分,何凌風輕釦左右石壁,三個人悄悄起身,打開鐵柵門,沒費多大力氣,便將兩名正在磕睡的值夜少女制住穴道,拖進了牢房。
費明珠解下少女們的外衣,給何凌風和馮援換上,自己穿了方蕙兒的鑲白邊紅衣,三人都佩着長刀,大模大樣走了出去,卻把方蕙兒和兩名值夜少女反鎖在牢房中。
由石牢進入莊院,一路毫無攔阻,三人快步疾行,不一會,就到了“出塵精舍”。
馮援低聲道:“唐小仙的住處必有戒備,須得婉君領路才行,你們在這兒守望,我去面會婉君。”
何凌風道:“老大哥千萬小心,婉君為了保全孩子,可能不願冒險,必要時,只好強迫她同意。”
馮援道:“我知道。”
説着,舉手敲門。
敲到第三遍,才聽見馮婉君的聲音問道:“是誰?”
馮援揮手示意兩人退開藏好,低應道:“婉君,快開門,我是大哥。”
馮婉君在裏面似乎吃驚不小,輕呼道:“大哥?你怎麼會?”
馮援道:“先別多問,快開門讓我進來。”
屋裏一陣忙亂,不片刻,呀地一聲,門開了。
馮援迅速地閃身而入,反手掩上門,嗄聲道:“婉君,趕快收拾一下,跟大哥去找唐小仙救孩子。”
馮婉君亂髮蓬鬆,顯見剛從牀上爬起來,愕然望着馮援,驚問道:“大哥,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馮援道:“咱們不能束手待斃,所以冒險越獄了,特來帶你一同走,凌風和小珠子都在外面等着,你快些換衣服吧!”
馮婉君道:“你們想逃出迷谷?”
馮援道:“正是,咱們準備出其不意擒住唐小仙,救孩子和你一同逃走。”
馮婉君連連搖頭道:“不,不行,你們絕對逃不出去,就算僥倖逃出迷谷,也絕對逃不出大巴山,大哥,你聽我説,千萬別做這種傻事……。”
馮援道:“咱們只要擒唐小仙做人質,就不怕她們敢出手攔截。”
馮婉君道:“那是夢想,谷主住處戒備森嚴,唐小仙的武功更非等閒之輩,這條路絕對行不通。”
馮援道:“行不能也得行,咱們已經從石牢逃出來,難道還能再回去?即使咱們肯回去,唐小仙也不會放過咱們,反正是死路一條,不如冒險死中求生。”
馮婉君道:“回去石牢,不一定就會死,越獄逃走那是非死不可。”
馮援道:“咱們寧肯為逃生被殺,絕不坐以待斃,婉君,不要多説了,快些收拾跟咱們一塊兒走。”
馮婉君搖頭道:“不能,我不能逃,那樣會連累孩子,如果能逃得掉,我早就逃了,怎會苦等到現在……。”
馮援道:“可是,事已如箭脱弦,非逃不可,咱們捨命也要救了孩子一起走,你還猶豫什麼?”
正説着,門上輕響,又聽費明珠的聲音催促道:“馮大哥,時候不早了,叫大姊行動快一些。”。
馮援沉聲道:“婉君,你走不走?”
馮婉君道:“我並非不想逃走,而我太瞭解迷谷情況,咱們絕對沒有逃脱的希望,所以,咱們不能逃。”
“好。”
馮援一展臂,抽出了佩刀,道:“天波府只有一個孩子,千歲府也只有咱們兄妹兩人,如果你為了保全楊家的孩子,不肯冒險跟我走,我就橫刀自絕在此地,咱們大家都不走了。”
馮婉君急忙抱住他握刀的手臂,哽咽道:“大哥,你何苦説這種話,我不是不願逃,我是怕逃不出去啊!”
馮援道:“置之死地而復生,咱們抱必死決心,怎知一定逃不出去。”
馮婉君道:“這不是決心的問題,唐小仙的武功太高,咱們都不是她的敵手。”
馮援道:“咱們以智取,不以力敵,她武功再高也無須畏懼。”
馮婉君默然片刻,終於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道:“好,你們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馮援欣然答應,退出屋外。
何凌風迎着問:“她願意了嗎?”
馮援點頭笑道:“本來不肯的,被我用了一招苦肉計,總算應允了。”
何凌風道:“此去唐小仙住處,可能會遇上盤問,等一會讓明珠跟她一路,咱們只在暗裏跟隨,免得露出破綻。”
馮援道:“既然這樣,咱們索性把這套衣服脱了,男子漢大丈夫,穿着女人的衣服,真他媽的彆扭。”
何凌風忙道:“現在還不能脱,至少得等出谷以後才行這時,馮婉君已經裝束妥當,走了出來。
所謂裝束,仍然是那套沒有鑲邊的紅衣,空着手,什麼也沒帶,甚至連刀刃也沒有。
何凌風將計劃告訴了她,馮婉君卻搖頭道:“不必,你們都跟我一同去,如遇盤問,我自會應付,但大家都不能佩帶兵刃。”
馮援道:“萬一發生意外,動起手來。”
馮婉君苦笑道:“迷谷的紅袖刀訣絕世無敵,真要動手時,帶着刀又有什麼用?那樣只會惹人生疑,於事毫無幫助,即使迫不得已需用兵刃,隨處都可取得,何必定要帶在身邊。”
三人想想也有道理,只好解下長刀,藏在“出塵精舍”中。
馮婉君領着三人直趨谷主居住的正院,穿廊過屋,毫不掩蔽,途中偶爾也遇見巡夜的少女,全都認識馮婉君,含笑打個招呼就過去了,竟然毫未盤查。
反是何凌風和馮援,男扮女裝,提心吊膽,一路低垂着頭,手心裏緊緊捏着兩把冷汗。
進入正院,戒備情形突然嚴密起來。
正廳門口就有一名鑲白邊的少女,率領四名鑲黑邊的刀女把守,園內廊下,花叢樹影中,都有人巡邏警戒,將整個正廳防禦得鐵桶般緊密。
到這裏,馮援才相信婉君説的是真話,若憑他們三人想劫持唐小仙,簡直有如痴人説夢。
這些佈置,當然不是針對他們三人,分明是為了防備長老院的敵對分子。
馮婉君對那守門的鑲白邊少女不知低聲説了些什麼,那少女向三人打量一遍,忽然笑了笑,道:“好吧!讓他們進來先在廊下等着,可不能隨便亂跑。”
馮婉君回頭招招手,道:“聽見了嗎?你們在迴廊下休息一會,別亂跑,我這就去通報谷主。”
何凌風三人不敢開口,低着頭,魚貫而入。
當他們通過廳門的時候,幾名守門刀女竟然一個個用手蒙着嘴,吃吃低笑不已,直到三人已到迴廊下,刀女們仍在遠遠地盯着,朝着三人竊笑私議。
何凌風被笑得心裏直發毛,低聲道:“老大哥,事情有些不對,這些丫頭好像已經知道咱們的身分了。”
馮援道:“也覺得不太對勁,難道婉君會泄漏咱們的秘密?”
費明珠接口道:“這也很難説,她本來就不贊成咱們的計劃,臨來時,又叫咱們別帶兵刃,不知她心裏究竟在作什麼打算?”
馮援道:“不會,絕對不會的,她是我的妹妹,絕不可能出賣咱們。”
何凌風忽然輕嘆了一口氣,道:“如果她要出賣咱們,咱們也只好認了……。”
馮援覺得他的語氣好奇怪,再順着他的目光望着,心頭不禁一沉。
廳門口,不知何時來了兩個人,竟是方蕙兒和尤二孃。
迴廊左右響起腳步聲,兩行刀女列隊而出。
接着,正廳大門也冉冉啓開了,馮婉君陪着唐小仙緩步走了出來。
馮援怒往上衝,恨恨盯着婉君道:“這就是咱們的兄妹情分嗎?”
婉君赧然低垂着頭,輕輕道:“大哥,不要怪我,你們逃不掉的……。”
馮援怒叱一聲,便想衝撲過去。
寒光疾閃,兩柄長刀業已封住他的去路,廊下刀女們也同時亮出了兵刃。
唐小仙微笑道:“三位請回去吧!今夜的事,咱們就當它沒有發生過,以前的承諾仍然有效,我決不會虧待三位的。”
三人當然都瞭解這只是場面話,唐小仙顧慮的是胭脂寶刀尚未到手,否則,決不會這麼客氣——
葉楓小築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