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四小兄妹向勞康商議,繞路趕往郎公廟後老龍坡崖洞之中去尋湯八、龍靈玉,一同殺賊除害。勞康因聽湯八走時留活,要等第一起人走後個把時辰才可起身,湯八説好用馬來接,也還未到,勸令等上些時再走。姜飛和萬氏兄妹因第一起人走得太遲,天已不早,恨不能當時就走,勾十一也因廖小鸞先走,想要跟去。老少六人正在爭論,忽聽樓下笑語喧譁,勞康首先趕下。眾人也跟到下面一看,正是杜德,”因和青雲山四傑中的牛偏頭、濮梁相識,多年未見,正在敍舊,並代同來諸人引見。勞康料知有事,趕過一問。杜德笑説:“今日事鬧越大,燕、伍二賊和湖口六女賊本有兩個老相好在內,老淫賊燕雙飛便和為首女賊金寶交往多年,餘情至今未斷,如非女賊不肯做三房,自有大片田莊魚池,生活豪富,又嫌老賊只知到手濫用,空做了多少年的強盜,至今沒有一點恆產,不願過那種時松時緊、苦樂不均的歲月,早被燕賊花言巧語連人帶財一齊騙去,做了他的寵妾。因燕賊口甜,工於內媚,雙方私情甚深。直到去年老賊一時手緊,冬天寒冷懶得出動,問金寶借二三千兩銀子,金寶人最吝惜,向例一毛不拔,設詞推託。分文未借,這才負氣,表面斷了來往。女賊卻因此事做得太過,心中不安,又因年老色衰,舊相好只此一人,心中不捨,本來就想借着伍賊暗算商氏弟兄,奪他山中大寨和商家堡的田產基業,與燕賊相見,重修舊好。日前忽接伍賊急報,説燕賊已為湯八和渭南雙俠等人所殺,關中李氏兄妹也曾相助,故意把毒種在湯、萬三人身上。女賊聞言大怒,仗着舊日老面子,連六姊妹中業已洗手嫁人不再出頭的兩個也強拉了出來。這六個女賊已是勁敵。三、五兩女賊所嫁丈夫又是崆峒派中能手,一同被她引出,賊黨聲勢越發厲害。
我們這麪人雖不少,商氏弟兄那一夥只管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並還料定敵人厲害,表面裝大方,人去不多,實則去的人選了又選,無一庸手,要想和對方几個勁敵相拼還是相形見絀。萬一我們的人一個應付不周,就是得勝,事前也必不免傷亡。尤其那幾個兇人上來便須有人分別看好,以免引起混戰,多傷人命。雖然他們都是綠林中人,論起平日為人,到底商氏弟兄這一夥要好得多,平日還肯做點好事,只性太驕狂,經此一戰使知警戒,再加勸告,如能改行向善,豈不也是好事?何況田、洪二人更是義氣,最喜賙濟窮苦,做事也頗有分寸,並不有心為惡,又是老鐵的朋友,雙方既已合成一路,其勢不能坐觀成敗,也須暗中照護,免為這些惡賊兇人所傷。
“我們雖有數人不曾露面,仍恐顧不過來。湯、龍二人又另有去處,暫時不能出場,越顯好手太少。本極為難,總算運氣,我弟兄交了一位異人,雖未明言姓名,日前暗中留意,已看出他幾分來歷。他本去往嵩山訪友,不知怎會來這快,方才途中又與路遇。
説起老賊這幾路賊黨他都知道,可以代我獨當一面,只不肯當着許多人出場,準備挑那為惡最多、罪該萬死的幾個迎上前去,代為除害,事完也許回來。聽那口氣,對這裏四個小娃十分喜愛。此人隱居武當山中,離卧眉峯並不甚遠。我和他匆匆分手,想起沈、姜二人前在禹王台本定由我指點他們武藝,因與好友發生誤會,小方弟兄不肯相諒,苦苦追逼,其勢又不能當成敵人看待,好容易費了一個多月的光陰才將此事化解。彼時許多顧忌,輕也不好,重也不好,話又説不出口,暫時只有躲避,等到準備停當,方始出面化解,因此無暇傳授。失了二位師侄的信,甚覺愧對,難得有此良機,特意趕來指點。
我料這位異人姓王,他往前途殺賊之後必要趕回。我們此去務要隨時留心,如其相遇,設法與之親近,求其指教,如蒙指點,進境必快,還可得到許多益處。此人打扮像個花子,身材不高,貌相清秀,細看又像個落魄文人,好在你們從來沒有看不起窮人,稍微留心便可認出,藉故與之答話,如不自露口風,再與求教,卻不可露出是我所説。”
四小兄妹早已禮拜起立,在旁靜聽,聞言大喜。沈鴻問道:“日前席師曾經來此點倒二賊,也未和主人相見,匆匆走去,今日想必到場。六師叔所説應敵的人可有席師在內,弟子等能見到麼?”杜德笑答:“你席師想將你們引到二師兄門下,故此不肯與你相見,以防推託。他另有事,也與今日之會有關,是否回來到場卻不一定。你席師性情古怪,遇時不可多問,如有指教自會明言。”隨問勞、勾二人怎未同去,何事等在此地?
二人説了。杜德笑道:“其實至少也要黃昏,雙方的人才能到齊。老狗男女不知所約兇賊已有兩起被我們的人截住,中途生變,還想拖延時候,早去無用。但照湯、龍二人走時所説,他們四個小人先去等那異人比較好些。此老來去如飛,又最愛惜湯八,曾在暗中幫過他好幾次忙。這次往遊峨眉回來,得知湯八遇害的事,方始動了真火,出此大力。
我料湯八必早警覺,以前有一異人專一在他危急艱難之時加以鼓勵,暗中相助,壯他膽勇。這等神交已久的同道一見即知。湯、龍二人去得大早,一半雖是尋人觀察虛實,雙方講好明鬥,索性上門與賊相見,彼此都在等人,也還無事。這等去法一被老狗男女警覺,此是他的生死對頭,又是斷他道路,自知機密已泄,今夜不勝必死,如何不急?老狗男女陰險無恥,什麼毒計都想得出,稍微警覺,定必假裝不知,陰謀暗算。此時二人處境頗險,所尋的人再如不在那裏,郎公廟賊巢地甚寬大,山勢險峻,隱僻之處甚多,許多討厭。萬一選出幾個惡賊合圍夾攻,暗放冷箭,前面我們的人還未必知道。我昨夜與他同來,並未聽他談起,膽也真大,我得信已遲,身有要事,必須先往別處再趕回來,能否通知我們這面的人尚還不定。他二人又大性剛好勝,非要手刃老狗男女報仇不可,所以不肯明言。如往相助,必非所願,還要打草驚蛇,使老賊臨逃以前先有準備。
“你們趕去正好,就這樣老賊也是勁敵。雖有兩起大援被我們迎頭除去,已到的人仍非尋常,何況還有好些陸續到達的兇人。為了賊黨太多,並想一網打盡,其勢不能分頭全數除去,故此一點不可對他輕視。我看勞、勾二位將四小兄妹送到老龍坡後,如無動靜,急速繞山而過,去往前面會合,不必同行。所騎的馬也要老早下來,不可隔得太近。當地是條狹長山谷,地勢十分險僻,野草甚深,平日無人來往,你們再在谷口將馬藏起,先去左崖頂上窺探,老龍坡有什動靜便可看出。如見無事,再會四個小人越過對崖,下去便是老龍坡,走到頂上危崖便可尋到,所説山洞,天女谷盡頭有一女俠隱居,湯八所尋便是此人。因其形跡無定,能否尋到卻不一定。湯、龍二人並非求其出手相助,只為許久不見,又防老賊由她那裏翻山逃走,想斷他兩條路。這位老女俠乃湯、龍二人昔年畏友,想是二人多年誤會業已解開,不久成婚,就便前往通知的居多,所以叫你們晚走一個多時辰,並令愛馬來接。他那馬快,照你們所説時刻動身無妨,萬一遇見強敵,這一對鎖心輪頗有用處,不妨將你師父抬出,再將這支信火發向空中,以防老狗男女警黨,另打抽身之計。我要走了!”眾人剛送杜德出門,便聽馬嘶之聲,那匹花雲豹已飛馳而來。
四小兄妹好生歡喜,姜飛首先迎上。那馬一直衝到平台之上。朝沈、姜二人一聲歡嘶,迴轉馬頭,朝鞍下一埋,便有紙角露出。杜德將要上路,瞥見二人由馬鞍下取出一紙,返身接過一看,喜笑道:“你們快去,今夜事成八九。方才還恐你們四個小人往老龍坡去尋湯八,萬一遇見勁敵還是討厭,偏又人少,不夠分配,幸而萬英兄妹帶有他師父俠尼花明的如意雙輪,尋常敵人不是你們對手。厲害一點的多是積年大盜,深知雙輪來歷,怎麼也有一點顧忌,否則便須另打主意了。我正盤算此去尋到你師父,託人隨時照護,看湯八來信已可無妨。勞、勾二位不能和你們一起,不單是為前面人少,主要是那位姓王的異人不喜當着生人露出形跡之故。大家分頭走吧!”四小兄妹早看出紙條所寫的字。大意是説,湯八業已到達當地,並由一老友口中得知好些仇敵虛實,令四小兄妹速去。話甚簡單,也未提到勞、勾二人同去的事。路徑開得卻極詳細,並還指定一處,不許他往,與杜德方才所説谷中秘徑相同。四人不知杜德是什用意,便問:“六師叔如何這樣高興拿穩,八叔信上並未提到別的,怎知我們此去不遇敵人?小侄等原想動手,長點經歷,不遇敵人這還有什意思?”杜德笑答:“此時無暇多説,到後自知!”説罷匆匆走去。眾人請他騎馬同行,連頭也未回,走得極快。沈鴻笑説:“六師叔走起路來真和飛一樣,腳不沾塵,晃眼便是老遠。”勞康一面幫助眾人將所騎的馬肚帶勒緊,分別看過,隨口笑道:“你六師叔的輕功在關中諸俠中只比一兩位稍差,這一點路自不在他心上。否則當此要緊關頭,賊黨之外還有幾個想借此一會逞能,與湯八作對的無一不是厲害人物。天已正午,共總沒有多少時候,他如稍差,也無力往來奔馳,繞路與我們送信了。只肯用功,學他不難。”説時,萬芳早搶到樓上,將先準備好的兵刃暗器連同兩包乾糧取來,分別帶好。沈、姜二人同騎花雲豹,另挑兩匹快馬由萬家兄妹分乘,六人五騎朝青雲山牛、濮二位老傑略微招呼,便同上路。
議定先抄土坡小徑,乘人不覺穿出黃土溝外那片樹林,繞到老龍坡谷口前面荒林之中再行分路,由勞、勾二人帶了兩騎空馬另繞山路轉往郎公廟前,與先去的人會合,不再人谷察看形勢。四小兄妹直赴崖上去尋湯八。老少六人都有極好功夫,便那另四匹馬也是青雲山借來的特選良駒,人強馬壯,走得極快,轉眼繞到土坡,越溪而過。坡上幾家土人望見來騎有兩小兄妹在內,紛紛歡呼,迎前探詢昨夜莊中可曾鬧賊,萬英悄答:
“來賊已被打退,現在就去尋找他們。你們今日見什可疑形跡沒有?”土人答説:“自從昨夜有一着長衣的老賊逃走回去,共只兩次有人走過,一次是個單身漢,走得極快;一次共有一二十騎人馬,內有數人生得特別高大,所帶兵器最輕的大概也有二三十斤。
內中一人肩上插着兩根鐵鞭,更是沉重,貌相雖極威武,並不欺人。過時曾向我們討水,還給了一小塊銀子,話也和氣,不像前幾天常在樹林中聚會往來的那一夥兇惡強橫,不通情理。看那路道又像強人,又像鏢師,所去正是郎公廟最難走的一條路。”眾人問完,便由土人房後小坡越過。乘着外面無人,向土人稍微招呼,便朝林中馳進。
勞康悄告勾十一和四小兄妹:“此去留意,方才土人所見那夥人馬決非好相識,內中幾個身材高大的可惜上人沒有留意看他兵器,只看出一雙鐵鞭,不能拿準是何來路。
如是水馬礬那夥著名的惡賊也被老狗男女請去,我們強敵又要多出一路,此去真要小心才好!真要遇見大隊人馬,不可輕敵,由我上前答話,自然無事。如在分路之後你們遇到,便相機行事。雙方人數如少,自信得過,不必説了;稍覺人多,不能全勝,可由姜飛上前,推説老狗男女日前欺人大甚,今日聽説郎公廟以武為友,特意將鐵雙環與他送去,就便領教。事前將馬放走,也不可再走方才所説原路,可照我們所行途向繞往前山會合。雖與預計不符,也比泄漏機密要好得多,決不可以意氣用事!老狗男女這次一逃,以後便難得尋到了。”眾人應諾,一路急馳,不消片刻,已繞往老龍坡後山小路之上,進了山口,景更荒涼。大雨之後,到處水泥雜沓,衰草狼藉,空山寂寥,只聽泉聲潺潺,蹄聲得得,迴音晃漾,相與應和。草樹叢中時有兔子上獾等小獸驚竄。入山走了好幾裏,未見到一點人跡。前望老龍坡後山谷相隔已近,總算林野甚多,不甚難走。離開谷口還有半里,勞康對四人説:“這裏便該分路。且喜這一帶路已乾透,看此形勢老賊還沒料到有此致命一傷,索性送你們走到谷口,再將馬帶走吧!”四小兄妹力言無須。勞康也未再勸,將馬要過,自和勾十一略微商量,一同穿林而去。
沈、姜二人先將馬讓與萬芳獨騎,萬芳不肯,最後議定放馬先走,索性四人一同步行。初意入谷不遠便可到達,哪知山谷又深又狹,野草甚多,日前雨水也未乾透,山形尤為險惡。四人為防水泥污穢,改由兩面崖上覓路前進,擇那石多土少、無草之處一路縱高跳遠,飛馳前進,隔山便是郎公廟賊巢,恐被賊黨看破,不敢由山頂行走,所行都在崖腰險峻之處,難走已極。有時還要縱向對崖,覓路繞越,過了一段再縱回來,甚是費事。總算四人均有一身輕功,年輕好友,一路跳跳縱縱,歡歡喜喜,一晃便走進兩裏多路,谷徑忽寬,下面現出平地,人也趕到老龍坡後危崖前面,形勢與前後所聞相同,便趕了上去。到頂一看,對面還有一列危崖,兩崖相對,高低也差不多,只當中凹下一條,形似山谷但又兩頭均無出路,成一彎曲的大石槽,長約半里多路。側面地勢較低,還有好幾尺深的積水。去路水已乾涸,盡頭是一絕壑,左首崖下似有一條小徑,崖上生着許多矮松,兩面山崖只此一片草木,餘皆童山。山形甚奇,對面崖勢傾斜,比較好走得多,知道湯、龍二人必在盡頭轉角臨壑崖頂之上。剛剛越過中間斜槽,待往上走,忽聽有人笑語之聲隱隱傳來。
姜飛還當湯八,正要趕上,萬英側耳一聽,語音不對,連忙搖手止住。三人瞥見側面危石突出,忙同掩往石後藏起。正在低聲商計,説來人口音甚生,恐不是自己人,看清形跡來意再作計較,那兩人業由盡頭崖下走來,乃是一個年輕和尚和一個壯漢,手上俱都拿有兵器,正在説笑。先是壯漢説:“老寨主真愛多心,硬説兩人怎會來了四馬,內中必有原因。為防敵人由後山暗中掩來,命我二人來此探看。這條路又極難走,我們白跑一趟,哪有什麼人影?”和尚笑説:“本來老頭子是屬曹操的,休説今夜大家講好,約了人來一拼死活,講的是明打明鬥,人家用不着這樣舉動,天女崖這面雖是斜坡,廟後一帶完全是片峭壁,離地好幾十丈,多大本領的人也無法上下。就是有人來此,還沒下去我們已先警覺,有什麼用呢?真有本領的無須乎此,差一點的更不敢來。那戴面具的老頭子説的明是真話,他偏疑心人家抄他後路,並還料是商家堡和他作對的渭南雙俠,否則別人無此大膽。我師父再三對他説,人家年輕好勝,那大名望,又是領頭對敵的主體,怎會和主人一面不見便來後山暗算,斷無此理!他偏不信,有什法子?對面谷中野草甚深,路更難走,我看就在這裏談上些時,回去敷衍兩句拉倒吧!”壯漢笑説:“我們既已來此,便照他所説走上一遍也好。老頭子最是心細,被他問出也不好受,不如索性賣點力氣,順山頂繞出天女谷,由廟前繞回,討他一點歡喜,也許一高興還得一點好處,師兄你看如何?”和尚説:“路太遠,老頭子原隨我們的便,並不一定是要由前面繞回,何苦多此一舉?一個不巧,周身都是水泥,有什意思?”壯漢笑説:“你忘了來時的話麼?這樣雖遠一點,既可抽空開開心,並向老頭子討好,兔他多疑。再説崖角那條路也真太險,方才我還提着氣,不是你拉我一把,差一點沒有失足掉了下去。回去形勢更險。轉不如由前面走,一舉三得,穩當得多呢!”和尚不等説完,已滿面笑容喜道:
“你説得對!趁今日廟中事忙,不奉命誰也走不開,往尋浪妞,偷一次嘴,果然再好沒有!還有好幾里路,既然要去,越快越好,省得時候糟蹋。”説完領頭先往對面山崖趕上。二賊一路説笑,走得甚忙,到了對面崖頂如飛急馳,連頭也未回,轉眼便走了下去,更不再見。
四人恐被看出隔山泥土中腳印,仍守當地,等了一陣不見迴轉,料知二賊假公濟私,背了師長同黨往尋蕩婦淫樂,業已走遠。方想老狗男女果然心思細密,湯、龍二人就在盡頭不遠山洞之中。二賊似由崖角腰上繞到下面,過時聽那壯漢驚呼,彷彿滑跌了一下,如何沒有看出一點影跡?這兩個小賊雖極粗心輕敵,腳底功夫如此好法,武功想也不差,廟中賊黨定無弱者。互相談論了幾句正往外走,姜飛在前,忽然聞到酒味,仔細一看,原來那塊突石高約五尺,上面平坦,中心有一尺許方圓的石穴,內裏放着一小葫蘆酒和一包燒雞、三塊豆腐乾、一片未吃完的鍋盔,想起杜德所説,心中一動,忙朝三人使一眼色,故意笑道:“這裏除卻賊黨不會有什外人,看這吃殘的酒食許是湯八叔所留。這少一點東西怎能吃飽?我們帶有食物甚多,不如送他一些,同放在此,你看可好?”萬芳會意,接口笑道:“我看存放酒食的不是湯八叔和我乾孃,也決不會是賊黨。這裏深山荒谷,又無什風景好看,怎會有人來此?十九是位世外高人,因恨老狗男女萬惡滔天,厲害黨羽又多,想要暗助我們除此大害,見時還早,在此獨酌,不知何事走開。隨便留上一點太不恭敬,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愛吃什麼。天剛過午,離動手還有許多時候,只是異人決不肯飲盜泉,既然在此多時,必已看出我們蹤跡。這裏遍地都是賊黨,無處購買食物,恭恭敬敬專程送上,他老人家十九笑納,就是料錯,結交一位苦朋友也不相干。
二弟你不會弄,訃我安排,索件放在上面。好在這裏都是石地,秋深天涼,無什蛇蟲螞蟻之類,暫時不會糟掉,省得沒有東西包,放在右穴裏面,弄髒了不好吃。”説罷,便將糧袋要過,把裏面的食物取出,挑好的每樣放上一些。沈鴻見她就用包雞的荷葉攤在石上,擺得十分整齊,乃母所備食物又極精潔,味美好看,笑贊:“二妹真個細心聰明。
可惜這位異人沒在此地,不然見上一面,領教再走多好!”萬芳笑答:“大哥你不知道,世外高人都不肯露他本相,如其守在此地,反被討厭。他老人家如其歡喜我們幾個小孩子,到時自會相見,否則等也無用。何況我們急於要尋八叔、乾孃,也許雙方認得都不一定,等將人尋到間明之後再來拜望也是一樣。”説時,萬英業已發現石旁留有一雙草鞋,那半隻燒雞還有剛撕過的痕跡,料知人未走遠。也許聽出賊黨要來,特意避開,暫時也不説破,故意催走。四人隨向那石作揖,同説:“此時離動手還早,山野之中飲食不便,專程奉敬,望乞老前輩笑納。如蒙賜見,指教幾句,後輩尤為感激!”説完方始起身,途中留意,並未發現別的形跡,先已商定,也無一人回顧。相隔盡頭不遠,晃眼走到,偷偷掩上崖頂,探頭往前一看,好生歡喜。
原來崖那面雖是一片峭壁,盡頭一帶卻是怪石如林,並有幾株樹木,絕好藏伏之地。
崖面又寬,從上望下一覽無遺,下面的人卻不易看出有人隱藏。所謂山洞尤為奇詭,外表只是高低不等的三四片平崖,看不出洞在哪裏。仗着事前有人指點,才得尋到,乃是一個形如地穴的斜長深洞,洞口還有幾株矮松遮沒。人須蛇而入,洞徑又小,入口極似一口深約丈許的枯井,到底方始轉入洞徑,前面兩丈也頗狹小,稍高的人便直不起腰來,並有怪石犬牙相錯,天光已被遮沒,望去暗沉沉,彷彿到了盡頭,不能再迸,必須由那兩處怪石旁邊側身而過方可入內。前途地勢高高下下,共有三條歧徑,但都相通,左邊一條最是寬大平整,彷彿時常有人打掃,石質又極堅細,聞不到一點土氣。萬英想將身邊火筒取出應用,沈、姜二人低聲勸説:“此洞必是老狗男女逃路秘徑,先見二賊繞崖而過,好似未由這裏走出,他連自己人都不使知道,今日更是做賊心虛,難免派了心腹徒黨來此窺探,望見燈光定必尋來。非但不能用火,最好連説話也要小心一點。方才六師叔説,湯八叔隱藏洞口左近,又曾命馬來接,此時人、馬俱都不見影子,就算湯、龍二位師叔人在洞內,那馬也無法下來。我們初來,不知底細,三位師叔先後所説和那來信都是來此途向,並未説出洞中形勢,最好不要冒失深入,還是守在洞口上下。八叔見馬總要尋來,省得黑暗之中蹈了危機,還要誤事,大家以為如何?”萬英兄妹均覺洞中黑暗悶氣,四人全憑目力和聰明機警,互用兵器試探,摸索前進。洞口附近又無別的藏身之處,也未看明,聞言點頭,重又退回。歸途望見洞口陽光白影比較好看,忽然發現轉角旁邊有一裂縫,寬只尺許,但比洞口高出兩三倍,為防萬一內有蛇獸潛伏,先由萬芳、姜飛各用鏢、箭打了兩次。聽出內裏甚深,除鏢、箭落地之聲而外別無動靜,方始取出兵器向前舞動,試探着側身走進。到了裏面,又察探出那是一所深藏崖腹的大洞穴,似無出路,低喊了兩聲“八叔、乾孃”,未聽答應。萬芳剛把火筒取出,隱聞馬嘶之聲由壁中傳出,忙將火筒晃燃一看,原來當地雖是一所石洞,內中地勢寬大,竟有十丈方圓,內有不少鍾乳怪石參差林立,方才鏢、箭多半打在石上,以為只有兩丈方圓,其實要大得多。馬嘶之聲已止,斷定湯、龍二人必在裏面,另外還有道路不曾尋見,忙將沈鴻、萬英喊進。又取一支火筒分頭察看,並將先發鏢、箭拾起。初意馬嘶既能聽到,定必有路可通,哪知尋遍全洞,均是一片高大整壁,休説道路,連個裂縫都沒有,越想越怪。叩着洞壁喊了幾聲也無迴音。先料湯八必來,又恐驚動敵人,不敢高呼,後在洞中等了個把時辰,估計夕陽業已西斜,天對不早,實在等得心焦。
姜飛又想起來路崖腰所見之事,忽然心動,提議出洞探看,只要真是所料異人能夠見到,必可問出湯、龍二人藏處,只不知二人既令自己速來,怎又不見?方才急於尋人,連郎公廟賊巢形勢也未細看,只見廟在崖下,地勢寬大,共有好幾層殿字院落。兩面還有大片樹林,往來賊黨甚多。山門前面便是一片廣場,兩邊各搭有蘆棚,還有兩個大行灶和大茶爐,好似人家辦喜壽事準備待客光景。匆匆看了一眼,也未留意。與其悶守洞中,不如去往外面窺探敵人虛實,並看異人是否回來。沈、萬等三人同聲贊好,便走了上來。鑽出松林,探頭往下一看,就這個把時辰工夫,形勢已變了好些。前兩層殿落仍是那麼安靜,來往的人多半廟中僧徒,賊黨打扮的極少,就有兩個往來也頗文氣,各穿長衣,看去似往前面傳話回來。最末一層卻是熱鬧已極,大小五六處偏殿禪房俱都擺有酒宴,有的並在露天底下聚飲,説笑甚歡,十九都是短衣密扣的武裝。為首敵人似在右角小院精室之內,正在發號施令神氣。不時有人孤身出入,往來傳話,奔走甚忙。再往山門前面一看,左邊蘆棚內也坐了不少人,旁邊樹林中有幾十匹馬,正在放青。主人另外備有馬槽,做一字排開,列在道旁,相隔頗遠,上下又高,看不真切,也看不出有人蒙面沒有,先來的人是否坐在棚內。正想轉往崖後尋那異人,忽見一賊飛馳而入,往小院中奔進,神情甚慌,跟着便見廟外來了八九騎人馬,到了廟前並未下來,一直往裏馳進。前殿和尚立有幾個迎上前去,連人帶馬繞着殿旁角道花林小徑直達後殿。這才看出來馬共是九騎,內有一騎空馬,共是九人,看去武功甚高,不知怎的傷了三個,內中一人並由同黨扶抱懷中,同騎馳來,到後下馬,怒吼了兩聲便暈死過去。為首羣賊果早得信,紛紛趕出,仔細一看,老賊伍喜和黑芙蓉兩狗男女果在其內。內有一個身材矮胖、肚皮甚大的兇僧指揮徒黨將人抬進,旁邊還有兩個中年女賊正在咒罵發怒,均似為首惡賊。
兩次察看敵人,均似得意非常,外表也極鎮靜,直到這幾個受傷的賊黨趕來之後,方始顯出有點驚慌形跡。可是老賊一出,全都安靜,只為首男女諸賊互相議論,向眾指揮,説了幾句,羣賊都是諾諾連聲,無一多口,看去恭順異常。老賊把手一揮,全都歸座,照舊飲食,若無其事。幾個未受傷的也由為首諸賊陪了進去,一切如常。跟着便有一矮賊和一前見女賊騎了來人兩匹快馬往外馳去,卻不由山門走出,徑往中殿旁偏院中馳進。四人見那偏院地方不大,房舍更少,院中還有幾株大樹,至多不過六七尺寬,兩丈來長,不像有路光景。那兩匹快馬由右馳來,走得甚急,馳離院牆不過數尺,剛將中間幾株大樹走完,連人帶馬忽然往下一沉,就此失蹤,不曾再見。正越看越希奇,老賊忽又同了另一女賊走出,仰頭向上,交頭接耳説了幾句,又去對院轉了一轉,一同回去。
四人見老賊剛有客來,忽同女賊走出,向崖上指點觀望,女賊快回房時又兩次回顧,似對崖上十分留意。姜飛首覺不妙,悄告萬,沈三人,老賊此舉必有用意,莫要暗命同黨由地道山腹來此窺探。湯八叔喊我們快些趕來,人卻不曾見面。此時無事,莫如往看那位老前輩是否迴轉;如不見人,索性同尋谷底隱居的女異人,怎麼也能問出一點虛實。
説完二次要走。剛一轉身,遙望廟旁樹林之中有人馬影子隱現,定睛一看,正是前見男女二賊,業已馳出老遠,才知所行小院之中也隱有一條出入秘徑。因料方才山石上存放酒食的必是杜德所説花子打扮姓王的異人,有了這一大會人必迴轉,到後一看,先放食物原樣未動,哪有一點人影?姜飛心細,一尋那雙草鞋,蹤跡不見,以為異人不肯吃他東西,人已來過,方才如不走開,或是分人來此探看,必能遇上,照此形勢,多半惜過機會,好生失望。互一商談,均悔方才不該在洞中枯坐了這多時候,以致失之交臂。萬芳埋怨道:“八叔催我們快來,人又不肯見面,先聽馬嘶之聲就在隔壁,偏尋不到門户,分明他和杜六叔一樣,想要照應我們,但又不肯明説,見在洞中呆等,恐怕誤事,想用馬嘶引出。我們雖然真蠢,當時沒有想到,八叔、乾孃也真氣人,既令我們來此拜見這位老前輩,便應明言,就怕人家知道不願意,也不妨在他信上提上一句,莫非我們還會見人明説是他所教不成?你和沈大哥此去老河口和武當山卧眉峯,這位老前輩早晚還可見到。我們守在家中,在此三五年內師父人已離山,雲遊在外,休説傳授武功,想見一面都難,好容易有如此前輩高人,聽杜六叔説,這位老人家還不討厭我們回個小人,好端端把機會錯過,白在牢洞中悶守了這些時候,真冤枉極了!”
姜飛知道對方不見必有別的原因,否則六師叔不會特意趕往萬家指點。此時尚早,並未絕望,萬芳這一埋怨,竟連杜、湯二人一齊説出,兩次想要勸阻,均因萬芳嬌嗔滿面,彷彿動了真氣。連日相處,知她愛鬧小性,恐有觸怒,欲言又止。正想這位異人如在近處隱藏,被他聽去,豈不要怪杜六叔多口?萬芳見他望着自己,尋思不語,轉口問道:“二弟,你看我説得對嗎?”姜飛乘機答道:“六師叔雖有途遇異人之言,並未吩咐我們來此拜望,湯八叔更是一字未提。此是我們見這荒山幽谷之中竟會有人來此獨酌,便不是六師叔所説那位異人,也決不是尋常人物。再想起這位老前輩的本領為人,由不得心生敬仰,急欲拜見,惟恐引見無人,冒昧失禮。又不知是否看得起我們,萬一有事,留此不便,湯、龍二位師叔催得那樣急法,所以通誠禮拜之後便往崖洞之中去尋八叔,頭都未回。先見石旁有雙草鞋尚新,此時不見,這位老前輩明已來過,我們沒有在此恭候,如何便算不肯賜見?我想六叔走時曾説,谷盡頭那位女老前輩性情古怪,她那地方終年無人上門,外人也進不去,我們還是在此恭候,八叔既令速來,總有原因,哪有就此不見之理?”萬英笑説:“此言有理,便是阿雲也真奇怪,如無事故,怎會連馬都看不見?”
沈鴻人最安穩,想見異人之心更切,表面卻未露出,見姜、萬三人互相談論,心已不定,方説:“三位弟妹不必驚疑,六師叔如與這位老前輩不是深交,看出有點希望,決不會遠道趕回指點。我們看他見了湯八叔來信高興神氣,明是必見無疑。雖説見了異人不要露出是他所教,我的看法卻又不同。六師叔身為師長,怎會教人説假話?而我們當小輩的初次拜見便無真言,非但有失誠敬,於理也是不合。六師叔必想這位老前輩格外垂青,先不明説是他所教,作為我們自具眼力,看出他是人中之龍,好多得一點指教。
其實見面明説也是一樣。”説時,萬芳耳目最靈,早已聽出石後有點響動,立時接口笑道:“大哥説得最對,我和二弟方才洞中也曾談起,不應對尊長欺騙,無奈六叔吩咐在先,我們膽小顧慮,惟恐其中有什妨礙,正在為難,今聽大哥一説,我已明白過來。休説這位老前輩必肯賜見,連八叔也是有心避開,好使我們自己尋來。如我料得不差,此時天近黃昏,賊黨似已到齊,這位老前輩不多一會便可拜見了!”話未説完,沈、萬、姜三人也早聽出山石底下有了動靜,想要開口,均被萬芳暗中搖手止住,還待往下説時,忽聽山石下面有人接口道:“我醉欲眠,來此小休。你們幾個娃兒都想見我,我也願見你們,但還不到時候。我還想再睡片刻,把你們留的東西吃上一飽,自會尋去,這時卻不要擾我。如見湯八,可對他説,好些心機俱都白用。他夫妻成婚之日我必前往擾他喜酒。今夜事完,我便要往太華訪友,不必再尋我了。還有那匹馬藏在東盡頭崖腰山腹之中大是不妥,我已答應少時必見你們,如尋湯、龍二人不見,可將此馬喊出引開,另外覓地藏伏,以防敵人尋來亂髮暗器,就不被殺,這樣好馬受了傷害也太可惜,你們快些走吧!”